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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笑佳人 -【施主,你饅頭掉了】《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12:06 AM     標題: 笑佳人 -【施主,你饅頭掉了】《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9-17 06:51 PM 編輯

【書名】:施主,你饅頭掉了

【作者】:笑佳人

【內容簡介】:

  打賭輸了,展懷春綁著倆饅頭男扮女裝混進了尼姑庵。

  怕打雷了,展懷春把伺候他用飯的小尼姑摟到了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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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12:25 AM

第1章 美人

  玉泉庵掩映在玉泉山半山腰上的蔥鬱林木之間,清幽僻靜,遠遠觀之頗有出世脫俗神韻。
  
  可惜,除了庵中年長些的尼姑和常常跑來此處廝混的男知客,鮮少有人知道這座尼姑庵是個不折不扣的骯髒風月之地,實在有辱佛門清淨名聲。
  
  而自小住在玉泉庵還尚未接客的阿榆,自然也不曉得這一秘密。
  
  阿榆九歲出家。
  
  她本是山下王家村的孩子,幼時父母雙亡,是被哥哥一手帶大的。她七歲那年,十六歲的哥哥要跟人出去走鏢,將她託付給大伯家,說是年底就會回來,不料哥哥一去不回,漸漸有消息說他們一行人路上遇到山匪,全都死了。兩年後阿榆大伯家的堂兄要娶媳婦,阿榆大伯想貪她家的房子,一狠心便把阿榆偷偷賣到了當時收小尼姑的玉泉庵,對村民則稱是侄女聽聞哥哥死訊一心求死,被玉泉庵女尼所救,然後自願出家。
  
  可憐阿榆當時正發著熱,對這些狠辣無情毫不知曉,迷迷糊糊被抱到玉泉庵剃了頭髮,昏迷兩日後又呆了腦袋,什麼都忘了,唯一記得她叫阿榆,自此頂著「明心」的法號乖乖地做她的小尼姑。
  
  一晃六年過去了,十五歲的阿榆依然呆呆的,雖然看起來就是個安靜乖巧的小姑娘。
  
  ~
  
  春夜,阿榆被一陣強烈的尿意催醒,在單薄被窩裡磨蹭了會兒,終究沒能像以前那樣成功地憋下去,只好穿上鬆鬆垮垮的中衣,提著油燈出了門。
  
  玉泉庵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共三進的院子,最前面是燒香拜佛的正堂,中間是接待往來香客的客房,後院五間正屋分別住著師祖靜慈師太、師父清詩和師叔清畫,她和師姐明安住東廂房的兩間屋子,西廂房那兩間則住著清畫師叔的兩個弟子。
  
  其實,除了偶爾路過的遠方村民,很少有女眷到玉泉庵來上香,每年到此過夜的人更是屈指可數,客房形同虛設,偏偏師祖吩咐她們每天都要打掃客房,而整個尼姑庵唯一的茅房也蓋在客房旁邊。
  
  阿榆白日裡喝的水有些多,嘩啦啦灑了一大泡,從旁邊備著的木桶裡舀一勺山泉水,洗了洗,清涼涼的,連睏意都散了許多。收拾好了,阿榆提上褲子,迷迷糊糊往回走。
  
  玉泉庵西邊有一大片桃林,現在桃花開的正熱鬧,空氣中都浮動著淡淡花香味,再加上遠處山澗傳來的淙淙流水聲,阿榆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挺好的。師姐常常念叨著想家,還跟她說鎮子裡的趣事,可阿榆從記事起就住在尼姑庵裡,從來沒有下山過,完全無法想像師姐說的那些熱鬧。她也不羨慕,因為她喜歡這種平靜的生活。
  
  正要走下台階,旁邊屋子裡突然傳來一聲低呼,在漆黑的夜裡,格外滲得慌。
  
  阿榆記起小時候師父給她講的鬼故事,一時嚇得魂飛魄散,動都不敢動,像被定了身似的呆呆立在那兒。隔了好一會兒,確定沒有鬼怪來抓她,阿榆屏住呼吸,緊緊閉上眼睛,一步一步試探著往前挪,生怕看見什麼人面蛇身的妖怪,又怕它們循著人氣兒過來吃她。
  
  走了不知多少步,阿榆憋不住氣了,正害怕會引來什麼東西,結果沒等到妖怪,卻聽到一陣奇怪的動靜,像是有人在炕上打架。
  
  「清詩,半月不見,老爺我,我想死你了!」
  
  「賀老爺,你,你輕點……」
  
  是師父的聲音。
  
  阿榆鬆了口氣,師父都敢說話呢,周圍肯定沒有鬼怪了。不怕了,阿榆想走,但旁邊屋裡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怪,阿榆心裡好像多了一隻小貓,撓啊撓的讓她心癢癢。她想趴到窗前去看看師父在做什麼,為什麼還有男人的聲音?最讓她擔心又困惑的是,那男人好像在欺負師父,可師父似乎並不生氣啊……
  
  提著昏暗的油燈,阿榆慢慢湊近窗前,伸手就要在窗紙上戳個窟窿。可轉念一想,裡面黑漆漆的,就算有了窟窿她也看不見,索性放下手,耳朵貼上窗戶仔細聽。
  
  她聽到那男的好像在說什麼棒子。
  
  阿榆納罕地摸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頂。棒子要等秋天才熟,現在剛剛種下去不久,苗都沒出來呢。雖說尼姑庵的庵田賃給了山腳下的貧苦百姓,阿榆不用下地,可阿榆做完師父規定的活計後就會跑到那邊看他們種地,李家小胖還送了她一個紙糊風箏……
  
  裡面女人叫聲突然變大,打斷了阿榆的思緒。阿榆知道那是師父的聲音,卻又不太一樣。平常師父跟她說話都是冷冷清清的,好像在冰水裡浸過一般,現在卻是那麼急促,難聽,時斷時續,聽得阿榆不解又莫名難受。
  
  繼續聽了會兒,阿榆搖搖頭,放輕腳步回屋了,鑽回被窩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有清淺的腳步聲從門前經過。
  
  阿榆眨眨眼睛,翻了個身。
  
  這個晚上,阿榆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裡師父坐在一根棒子前面,一會兒哭一會笑的,哭得讓她心疼,笑得讓她心酸。她想到師父平時對著書發呆的情形,又想到師祖和師叔整日笑眯眯的模樣。看來不認識字果然是有好處的,師父如果不認識字,就不會看書看得發呆了。
  
  次日天未大亮,阿榆和明安就起床了。兩人在走廊裡碰頭,阿榆朝師姐禮貌地笑笑,明安卻瞪了她一眼,扭頭去廚房了。阿榆已經習慣了師姐莫名的敵意,拎起木桶去後山打水,兩人分工,她提水,師姐做飯,一日復一日,慢慢也成了習慣。
  
  清詩推開窗戶,就見自己的小徒弟拎著兩個木桶朝外面走呢。
  
  看著看著,她輕輕蹙眉。
  
  不知不覺,這丫頭已經十五歲了,身量窈窕,即使穿著一身灰色的尼姑袍,也掩蓋不住那天生的風.流韻味。要是生在尋常百姓家,憑她的樣貌,找個家境殷實的佳婿並不難,可偏偏……
  
  一手帶大的孩子,她不想讓阿榆知道人世險惡,因為那樣,她將來更難以接受這尼姑庵的齷齪,就如她當年避禍至此,本以為可以常伴青燈古佛,第二夜才知自己進了狼窩。不是沒有想過尋死,可拿著剪刀時,她又害怕了。
  
  她承認,她怕死。
  
  既然逃不開命運,不如讓阿榆像白紙一樣活著,等下月她開始待客,也只會認為那是一種修行,只要別人不說,她就永遠不會知道,對於女子而言,那種被不同男人壓在身下隨意玩弄的生活,是奇恥大辱,豬狗不如。
  
  就像明安,其實她的年紀已經夠了,只是靜慈師太還沒得到讓她滿意的價錢,所以一直沒讓她開-苞。倘若真到了那一天,懂事聰明的明安會怎麼想?
  
  清詩輕嘆一聲,轉身,從花瓶裡的桃樹枝上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輕揉碾碎,再丟開。
  
  人如花,花似人,上天注定的事情,誰也無法躲。
  
  ~
  
  早飯過後,提前吃完飯的阿榆跪在佛堂裡念了會兒經,便提起掃帚去掃前院了。
  
  她掃地的時候,院中老槐樹上有只喜鵲一直叫啊叫的,阿榆好幾次忍不住抬頭看那隻背黑腹白的大.鳥,心想難道今天會遇到什麼好事?
  
  念頭未落,已顯破舊的木門前忽然多了兩雙腳。彼時阿榆正好掃到門邊上,她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那好像泛著流光的白色男人衫擺和大紅女人裙角上便移不開了,世上竟然還有這麼好看的料子……她驚豔地盯著那料子,若非無意瞥見女子的腳遠比一般女子大,根本不會好奇地往上看去。
  
  這一看,人就更呆了。
  
  那白衫男子怎麼長得那麼俊,那紅裙女子怎麼生的那麼好看呢?秀麗的長眉,彷彿流動著星光的桃花眼,白淨的臉蛋,紅紅的小……不大也不小的嘴唇,微微揚起的下巴,被衣領遮掩了的修長脖子,再往下就是一雙鼓鼓的胸脯了……
  
  阿榆情不自禁又看了那人的腳一眼,再抬頭看女子臉龐時,眼裡就多了一分遺憾。上次師父說她腳小好看,可見腳大就是不好看了,要是這位姑娘……夫人腳再小一些,她那位神仙似的相公大概會更喜歡她吧?
  
  阿榆的小腦袋瓜裡各種胡思亂想,因此沒有注意到那位夫人眉眼間隱含的怒氣。
  
  白衣男子名肖仁,他頗感興趣地盯著面前神色不斷變化的小尼姑,等她終於看向自己,腰板不由挺得更直,「唰」得一聲展開摺扇,笑得分外惹人眼花繚亂:「這位小師父,我娘子生的就這麼好,連你一個女子都看呆了?」
  
  話音剛落,收到來自身側那人狠狠一記眼刀。
  
  換成旁人聽了這話定會不好意思,偏阿榆腦袋缺根弦,沒想那麼多,老實地點點頭道:「這位女施主確實好看,就是腳……稍微大了點。」其實大了很多點,但她覺得腳大不是件好事,還是委婉點免得惹對方難過吧。
  
  肖仁愣住,隨即背轉過身,肩膀抖個不停。
  
  阿榆不明所以,剛想問,身上忽的一冷,扭頭一看,對上女施主吃人一般的目光。
  
  阿榆忍不住打個激靈,這位女施主好凶!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12:27 AM

第2章 借宿

  阿榆膽子並不大,此刻被一個比她高一頭多的冷美人凶狠地盯著,她不由自主低下頭,退後兩步道:「兩位施主是來上香的嗎?是的話請隨我來。」一手扶著掃帚,一手成掌立於胸前,垂眸斂目。
  
  寺中清幽,小尼姑聲音輕柔動聽,說話時門口兩人只能瞧見她細長眼睫閃動,白皙小臉透著桃暈淺紅。
  
  肖仁用扇子遮了半張臉,肩膀一歪,湊到展懷春耳邊道:「沒想到這麼個偏僻小庵裡還有朵絕色,你這半個月不愁沒意思了。」
  
  展懷春掃他一眼沒說話,目光轉向面前的尼姑庵。穿成這樣,男人女人他都沒心思看。
  
  肖仁知道他心裡不痛快著呢,可展懷春越不痛快,他就越舒坦,裝模作樣問道:「娘子是直接去客房休息,還是先上柱香?還是上香好了,你我成親三年你肚子都沒有動靜,今日就求佛祖賜咱們一個孩子吧,等你有了我的骨肉,我帶你回家。到時就算我爹娘嫌棄你身高腳大還有啞疾,看在孫子的份上,他們也會認你這個兒媳婦的。」
  
  言罷肖仁幽幽地嘆了口氣,抬手搭在展懷春肩上,作出要扶他往裡走的樣子。展懷春僵著身子不願走,肖仁看看那邊因他剛剛那番話目瞪口呆的小尼姑,再次用扇子擋住臉,小聲對他道:「女人都喜歡上香,你既然扮作女人,就該裝的像些,否則被她們猜出你男扮女裝當面拆穿,更丟人。」
  
  「廢話少說!」展懷春朝他做了個口型。
  
  「願賭服輸。」肖仁挑眉,無聲回他,嘴角掛著得意的笑。
  
  展懷春面色鐵青。
  
  兩人竊竊私語,男人被扇子擋著面孔,阿榆只能瞧見那個美麗的少婦,見她繃著臉,男人半摟著她肩膀明顯是在哄她的樣子,不禁暗暗替女施主慶幸起來。雖然身上那麼多毛病,相公卻溫柔體貼處處讓著她,只要將來生了孩子,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吧?
  
  她耐心地等兩人商量出個結果,還把腳下幾片樹葉掃到那邊葉堆處。掃完見兩人還在僵持,阿榆有些不解了,「兩位施主,你們要去上香嗎?」上不上,一句話而已,需要商量那麼久?
  
  肖仁拍拍展懷春肩膀,搖著扇子應道:「先上香,隨後勞煩小師父把你們主持師太請出來,我有事要跟她商量。」
  
  阿榆點點頭,跑過去將掃帚靠在牆上,轉身領二人往裡走。因為平時很少有人過來上香,庵中尼姑又少,香堂裡並沒有尼辜負責招待香客,好在一應物事都齊全。正要抽香,阿榆忽的想起一事,扭頭問站在那邊的兩人,「二位施主都要進香,還是……」
  
  「都要,我們夫妻一起求子才顯得心誠。」肖仁笑著答。
  
  阿榆再不諳世事也知道家裡是男人說了算的,便沒再詢問女施主,點了六根香,走過去遞給他們。
  
  肖仁動作瀟灑地將摺扇別到腰側,接了香,一本正經跪到蒲團上。跪了會兒不見展懷春過來,扭頭一看,才發現那人不知何時走到門口去了,一身大紅裙子立在門前,晨光透過樹梢照進來,把那特意勒出來的小腰照得還真有那麼幾分勾人味道。大概是察覺到他的注視,展懷春側身回視他,於是胸前被他特意囑咐下人蒸的大饅頭撐起來的曲線更明顯了……
  
  肖仁不忍看第二眼,憋著笑磕頭上香,起身後又把阿榆手中另外三支香也接了過去,嘴上解釋道:「我娘子脾氣不好,接下來還要在你們這兒叨擾半個月,我不在的時候,還請小師父多替我照顧照顧娘子。你也看到了,她生成這樣,我父母不喜歡她,只准她住外面,她心裡苦啊。」
  
  他生的劍眉星目,作出一副深情模樣格外惹人跟著他的情緒走,阿榆根本沒有半點懷疑,雙手合掌感慨道:「施主不必憂心,你對娘子這麼好,佛祖知道後,肯定會成全你們的。」
  
  「但願吧。」肖仁嘆口氣,跪到另一個蒲團上,替「娘子」上香,口中唸唸有詞。
  
  展懷春站在門口背對香堂,聽好友演得跟真的似的,無比後悔當初為何要跟肖仁打什麼破賭。幸好大哥出門了短時間不會回來,否則被大哥知道他跑到這邊胡鬧,還不扒了他的皮。
  
  上完香,阿榆請兩人到偏房小坐,她去後面請靜慈師太。
  
  靜慈三十多歲,養的一身細皮嫩肉,不施脂粉也算是半老徐娘。她原是青樓紅牌,被一個官家老爺買回家做小妾,著實得了兩年寵,可惜後來被主母鑽空子賣了出去,費了老大勁兒才從一凶惡男人手裡逃了出來,避到此處。當時玉泉庵只有兩個老尼,靜慈勾搭山下地痞頭頭高昌,聯手害死了她們,自此她佔了這座尼姑庵,慢慢又做回老本行。
  
  青樓出身,慣會逢場作戲,裝正經時也頗有幾分清高氣度。
  
  「是明心啊,找師祖做什麼?」開了門,見門前站著庵裡相貌最好的小尼姑,靜慈和善地笑道。頂著尼姑庵主持師太的名,做著佛祖最不恥的事,想接客就接客,不想接就養養花逗逗小尼姑,偶爾應付應付老相好,這日子過得真是有滋味兒,比事事不由己的紅牌都享受。
  
  阿榆恭敬地把前面的事說了一遍。
  
  靜慈仔細打聽了兩人衣著打扮,隨後回屋理理衣袍,手持念珠走了出來,命阿榆在前面領路。
  
  到了偏房,阿榆推門而入,替屋內兩人引見道:「兩位施主,這便是敝庵主持,我師祖靜慈師太。」
  
  靜慈面相平和,目光平靜地朝二人點頭行禮,安安分分,與其他尼姑庵師太並無兩樣,心中卻是暗暗腹誹。白衫男子不必說,那個穿紅裙的明顯是男扮女裝,旁人或許看不出來,她在男人裡面打滾那麼多年,分辨這個輕而易舉,只是不知這兩人有何來意。
  
  小尼姑呆傻有趣,肖仁忍不住打趣她,真對上大尼姑,肖仁看清長相後便規規矩矩垂眸道:「師太,敝人姓方,這是我娘子。娘子因身形異於常人不為家母所喜,近來心情抑鬱,想尋一僻靜之處安心養性。方才我二人路過此處,見玉泉山風景秀麗,貴庵清幽雅緻,心中大喜,便冒昧上來詢問,不知師太可否收留我娘子半月?」
  
  「方施主客氣了,能解尊夫人鬱結,是敝庵之幸,只是敝庵陳設簡陋,不知夫人能否習慣?」靜慈心平氣和地道。
  
  肖仁與展懷春對了個眼神,笑道:「師太不必自謙,娘子喜歡的就是庵裡的返璞歸真。只是,我娘子有啞疾,獨自生活多有不便,不知師太可否為她安排個小師父照顧她日常起居?這是五十兩紋銀,算是我們夫妻的謝禮。半月後我來接娘子,若娘子心結解開,方某願再添一份香油錢。」
  
  聽對方要請小尼姑伺候,靜慈心中一定,料定對方應是從哪裡聽說了庵裡的勾當,特意過來尋快活的。至於扮成婦人,要麼是對方喜好玩花樣,要麼就是放不開面子。想了想,靜慈沒有拆穿對方,假意推拒了兩次便示意阿榆接過銀兩,接著道:「貧尼有兩個弟子服侍過客人,手腳還算勤快,現在貧尼請她們過來,夫人挑個闔眼緣的?」
  
  她說的是暗語,同道中人自然明白。
  
  肖仁看向展懷春。若是他選,就讓面前這個小尼姑伺候就行了,三分嬌三分憨四分乖,逗著肯定有趣。
  
  展懷春掃阿榆一眼,猶記得她說自己腳大的事,沒坑聲,默認了主持師太的話。若是男兒裝扮,他,他根本就不會來這種地方,更不用一個小尼姑服侍左右,可他要裝半個月女人,別的不說,單是梳頭就得請人幫忙。肖仁還想讓他跟人學梳婦人髮髻,他瘋了才會配合他!
  
  靜慈淡淡一笑,吩咐阿榆去把清畫名下的兩個弟子叫來。明容十八,明華十七,都早早開了苞,可惜玉泉山地處偏僻,來的客人少有大富大貴者,平時兩個丫頭單晚只賺二兩到十兩不等。今日這位客人,就算離開時不給香油錢,半月五十兩也夠了,論單晚當然不算大方,可一住半個月的客人,一年也沒有幾個,大多數都是廝混個一兩晚就走了。
  
  阿榆領命而去,很快便帶了兩個師姐過來。
  
  明容明華是靜慈後來買的小尼姑,最初並不知這是狼窩,都是十五那年被禍害後才知道自己進了什麼地方。可惜她們被爹娘賣了進來,賣身契在靜慈手裡,靜慈背後又有高昌撐腰,二人不敢逃,在靜慈一番勸說後沒了死志,慢慢便習慣了。不過靜慈懶得調.教她們,反正那些男人尋的就是庵裡的刺激,所以兩人沒有靜慈那麼老辣,進來後見裡面有一男一女兩位客人,目光自然都落到了肖仁身上,又見肖仁生的高大俊朗,不由都動了春心。若不是被靜慈及時遞了眼風,恐怕還會做出更直白的勾.引之態。
  
  但展懷春已經把二女的痴迷情狀看在眼裡了,不禁皺眉,心想玉泉庵到底是無名小庵,裡面尼姑都修行地不到家,居然如此輕易動了凡心。展懷春向來不會委屈自己,看不順眼的人便不會再看第二眼,直接遞給肖仁一個眼色,示意換人。
  
  肖仁知道他脾氣,無奈地轉達了他的意思。
  
  靜慈犯了愁。這兩個都不滿意,又點明要小尼姑,那就只剩兩個還沒開.苞了的。
  
  對方行事如此隱晦,靜慈不得不繼續用暗語道:「夫人,她們兩個不行,庵裡就只剩明心跟她師姐了。兩人年紀小,以前從來沒有伺候過人,特別是守夜的事,恐怕做不來。」想買初.夜,那得加錢,不提阿榆,明安她少一百兩都不答應,她買人時可是專門揀底子好的良家女挑的。
  
  守夜?
  
  肖仁都不用看展懷春,直接笑道:「師太誤會了,不用守夜,只要她們伺候我娘子洗漱梳頭,白日裡再陪她說話解解悶便可。」他跟展懷春雖然游手好閒,煙花之地卻是不去的。他家裡有父母管著,展懷春上頭有威嚴大哥,兩人連通房丫頭都沒有,更不會讓小尼姑守夜了。
  
  只說話梳頭?靜慈師太不由狐疑地看了展懷春一眼,這人到底有什麼怪癖啊?
  
  算了,這樣銀子賺得更輕鬆,回頭她囑咐兩個弟子無論如何也別被人騙上.床就行了。
  
  有了決定,靜慈示意明容二人出去,順便把明安叫來。至於阿榆,人在這兒擺著對方都沒提,估計是看出她傻不想要她,那就留在這邊湊個數吧,也好襯得明安聰明伶俐。
  
  阿榆心思單純,向來是師祖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並不知道自己早就被人嫌棄了。等明安的時候,她安安靜靜地立在那兒,因屋裡有兩個陌生人,她頭微微低著,只有一雙清澈純淨的大眼睛好奇地轉來轉去,目光好幾次掠過那冷臉美娘子的一雙大腳,逗留片刻,面露惋惜。
  
  次數多了,展懷春發覺了,不悅地抿抿唇,將裙子往下拽,遮住腳上那雙肖仁特意為他準備的超大繡花鞋。
  
  阿榆呆呆地盯著對方華麗的裙襬,過了會兒才明白過來,女施主這是不好意思了啊……
  
  罪過罪過,她怎麼能盯著人家痛處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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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展二爺:挑個人都這麼麻煩!

  阿榆:女施主看起來很難伺候,千萬別看上我啊。

  展二爺:……你放一百個心吧!

  阿榆:真的嗎?那你要說話算數。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12:32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9-3 12:32 AM 編輯

第3章 餡餅

  明安比阿榆大一歲。
  
  在阿榆眼中,明安師姐比她高,比她好看,也比她聰明,反正就是師姐什麼都比她好。所以,雖然她不知道那位女施主要求見明安便是對她不滿的意思,卻已經認定一會兒女施主肯定會挑明安去伺候。她笨手笨腳,除了針線活還可以,其他就只會使蠻力氣了。
  
  阿榆一點都不沮喪。不用去伺候人更好,女施主脾氣太壞,連她相公哄著都費勁兒,阿榆可不覺得自己比她相公嘴巧。乖乖站在師祖椅子旁,阿榆只盼著明安快點來,那樣她就可以早點去掃院子,掃完了好早點歇息。
  
  後院明容明華找到明安時,明安正在廚房裡洗碗。
  
  「明安,師祖叫你去前面,就在香堂旁邊的偏房裡,你快點過去。」
  
  明安忙在圍裙上抹抹手,趕在兩人轉身離開時追上去,討好地問道:「兩位師姐,不知師祖叫我何事?」一雙美眸似含了兩汪秋水,瀲灩媚惑。
  
  其實論容貌,明安絕對沒有阿榆好看,但她生了一雙極其動人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像極了畫中的狐狸美人,嗔怒喜樂都格外勾魂兒。去年明安開.苞前,靜慈招來的男客差點為明安的初夜打起來,最後因靜慈對價錢不滿意才作罷。當然,此事兩個還未開.苞的小丫頭是不知道的,靜慈那人看似和善其實心狠手辣,早就警告過明容明華不得將庵中秘密洩.露給兩個師妹,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否則就賣她們去最下等的窯子
  
  明容明華不敢聲張,晚上默默接客,白日裡則裝得若無其事。如今雖然習慣了,心底免不得自怨自艾,而當她們看見還清白無瑕不諳世事的兩個美貌師妹時,那苦悶就變成了羨慕嫉妒。其中眼睛勾人的明安最招二人擠兌,阿榆貌美卻單純好欺負,讓她幫忙她都不說二話,反而不怎麼惹人嫉恨。
  
  此時聽她問話,明容冷哼一聲,「找你何事,你過去不就知道了?」言罷叫上明華一起走了,滿是不屑。
  
  明安望著兩人背影久久沒動,目光漸冷。
  
  兩個千人騎的髒貨,當她不知道?她不是阿榆那個傻子,她上山時已經十歲了,庵裡常常有男客過來上香,晚上她也不止一次聽到師父偷偷去客房的動靜,更是無意瞥見過師父衣領下的紅紫痕跡。她家裡窮,小時候跟爹娘弟弟們睡一張大炕,爹娘半夜做事她都知道,自然曉得師父到底做了什麼。後來明容明華行為舉止大變,這些她都知道,只不過裝糊塗而已。
  
  她在等一個機會,一個可以逃離這個狼窩的機會,所以她怕靜慈突然找她,怕厄運提前降臨。
  
  她惴惴地去了前頭。
  
  「師祖,您找弟子何事?」進屋後,明安規規矩矩地低著頭,沒有四處亂看。老實人容易讓人放鬆戒備,這是她從阿榆身上學到的,當然,阿榆是真傻,她只是為了自保。
  
  靜慈和善笑道:「這是方施主和方夫人,方夫人要在咱們庵裡靜養半月,想從你跟明心中間挑一個服侍左右。」說完讓阿榆跟明安站到一起,再扭頭看向展懷春:「夫人,明安年長一歲,善解人意,明心心思純淨,安靜乖巧,您看誰合適?」
  
  展懷春慢慢收回凝視窗外的視線,看向五步遠外的兩個小尼姑。
  
  他看過去的時候,明安略顯侷促地抬頭看他。因展懷春坐著,身高不明顯,一雙大腳也藏在裙子下,明安倒沒多想,只覺得這位夫人國色天香,面冷如霜,但身上的清貴氣度是掩飾不了的。非富即貴,明安腦海裡閃過這個詞,隨即規矩地垂眸,儘量讓自己顯得淡定從容。大戶人家的夫人最重規矩,如果她入了對方的眼,興許可以求對方救她脫身。
  
  展懷春怔了一下,為明安那雙天生嫵媚的美眸,不過也只是因為意外而已,他跟大哥都是少見的好相貌,能以美貌吸引他的姑娘,至今他一個都沒碰到過。短暫的失神後,展懷春看向肖仁,見肖仁也在看自己,眼裡亦有驚豔和困惑。確實,一個兩個可以說是巧合,但接連見到的幾個尼姑,從主持到小弟子都生的非一般美貌,這就耐人尋味了。
  
  再次看向最初見到的那個小尼姑,展懷春隱隱覺得,這次尼姑庵之行,或許會有些意外收穫。
  
  阿榆並不知道有人在看她,她老老實實低著頭,偷偷看自己手指頭。指甲長了,一會兒掃完地就剪剪。
  
  一個比正常尼姑懂事卻世故,一個比正常尼姑靈動卻呆傻,展懷春毫不猶豫地指向阿榆。
  
  既然男扮女裝,那就選個傻點的吧,免得聰明人從蛛絲馬跡上猜出來。最初不想選呆尼姑是因為她那句冒犯的話,現在,整個尼姑庵看來看去就她一個傻的,他別無選擇。
  
  除了阿榆,其他三人都吃了一驚。肖仁吃驚好友挑來挑去最後選了他明顯不喜歡的一個,那之前到底在折騰什麼?靜慈跟肖仁想的差不多,只不過她越發認定展懷春有常人難以理解的怪癖了,而明安則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輸給了一個傻子!
  
  阿榆沒吃驚,是因為她低著頭,根本沒瞧見展懷春的動作。直到肖仁走到她身前鄭重託她好好照顧他娘子時,阿榆才茫然抬頭,紅潤小嘴兒微張,大眼睛瞪得溜圓。女施主,女施主選她了?
  
  見她露出這副呆傻模樣,肖仁忽然覺得手指癢癢,竟忍不住想去捏小尼姑的臉!
  
  「咳咳,那就請小師父領我們去客房吧,我陪娘子歇息會兒就下山了。」肖仁迅速轉身,強行克制住那種衝動。這是小尼姑,不是家裡五歲的妹妹,他得忍。
  
  「師祖……」阿榆求助地望向靜慈,她根本沒有伺候過人啊!
  
  靜慈微微笑,起身吩咐道:「去吧,後面客房都空著,你請兩位施主任選一間,安置妥當後再來找師祖,我有話要囑咐你。別擔心,方夫人為人和善,不會為難你的。」言罷朝肖仁展懷春雙手合十,轉身,用眼神示意明安跟她一起往外走。
  
  明安悄悄瞥一眼依然安坐的展懷春,咬咬唇,乖乖出去了。
  
  阿榆眼巴巴地望著二人離開,好想也跟上去。
  
  「小師父看什麼呢?走吧,我跟娘子爬山挺累的,想去客房歇會兒。」屋裡只剩個呆傻小尼姑,肖仁再次搖起摺扇,悠然地道。
  
  展懷春站了起來。
  
  阿榆忍不住往肖仁那邊挪了兩步,借肖仁的身體擋住自己,然後扯扯肖仁袖子,小聲商量道:「施主,我真的很笨,你勸勸你娘子,讓她選我師姐服侍她吧?」
  
  「怎麼,你不願意服侍我娘子?」肖仁來了興致,故意抬高聲音,好讓好友也能聽見。
  
  阿榆嚇了一跳,偷偷往那邊望,正好對上展懷春不悅又不耐的眼神,趕緊搖頭解釋道:「不是不是,是我從來沒有服侍過客人,怕笨手笨腳的惹夫人不高興。夫人,我師姐很巧,有時候我不用說話她都知道我想做什麼,她那麼聰明,你還是選她吧?」
  
  展懷春裝啞不能說話,能說他也懶得理會這個傻尼姑,看看肖仁,直接出了門。
  
  肖仁拍拍阿榆肩膀,推她往外走,好心安撫道:「別怕別怕,我娘子就喜歡你這樣的,她腦子不太好使,你師姐那麼聰明,我娘子見了肯定會自卑啊,所以你越笨我娘子越喜歡你,懂了嗎?」
  
  前面展懷春腳步一頓,強忍著才沒回頭給他一拳。
  
  阿榆的緊張擔心卻一下子變成了同情憐憫,越看前面的高個美娘子越覺得她可憐,好像除了一副比桃花還要好看的容貌,她身上就全都是毛病了。這個想法讓她迅速鎮定下來,乖乖走到兩人身前,領他們去客房。
  
  房間外面看上去都差不多,展懷春隨意指了一間,正是昨晚清詩跟男客私會的那間。
  
  阿榆沒有多想,客人走了新的客人再來,反正客房每日早上都會打掃。庵裡總共四個小尼姑,挑水打掃做飯洗衣幾樣活她們分工做,她負責挑水,明容師姐專管打掃,她都已經幫她掃院子了,這邊明容師姐應該已經收拾好了吧?
  
  結果進屋卻見床上被鋪還散著。
  
  兩人緊跟在她身後,阿榆臉上一陣紅,飛快跑過去把褥單連同被子都捲了起來,低頭賠罪道:「今早事多,還沒來得及收拾屋子,兩位施主先在屋裡坐坐,我這就去換套乾淨被子,前幾日新洗新曬的,蓋起來特別舒服。」說完抱著被子要走。
  
  展懷春拽住她,目光掃視一圈,指指床再指指茶具。
  
  阿榆疑惑地看向肖仁。
  
  肖仁靠在椅子上,懶懶道:「我娘子讓你把床上的枕頭紗帳還有茶具等等都換成新的。」
  
  阿榆恍然大悟,對展懷春點點頭,朝門口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將鋪蓋放回床上,把紗帳解下來連同枕頭一起堆在鋪蓋上,再抱起來往外走。
  
  等她出去了,肖仁疑惑地看向展懷春:「她傻你也傻,這麼費事做什麼,換個房間不就行了?」
  
  展懷春走過去將窗推開,確定周圍無人才低聲道:「換個房間也一樣,不如一次都換成新的。」
  
  那聲音清朗動聽如第一滴雨珠落入深谷幽泉,悠遠純淨,又帶著男子常見的深沉音色,如果不裝啞,身份畢露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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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阿榆:不是說了不選我嗎?嘟嘴不開心。

  展二爺:你以為我願意選你?

  阿榆:不願意你幹嘛選我?

  展二爺:因為你傻。

  阿榆:哦,對啊,我忘了你腦子有問題了……

  肖仁:哈哈哈哈哈!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12:38 AM

第4章 尺度

  阿榆抱了新被子回來,展懷春讓她把被子交給肖仁抱著,命她先把床榻上上下下都擦一遍再鋪床。當然,他只動了幾下手指頭,話是肖仁替他說的。兩人配合著說完,見阿榆呆呆立在那兒,似是不解又似是迷茫,展懷春冷笑,抬手去摸袖口,想給她點辛苦錢。
  
  結果手還沒碰到袖子就放下去了,因為他記起來了,他這次上山分文未帶,除了頭上幾件做做樣子的首飾,可謂是一貧如洗。展家二少爺從來沒有如此窮過,可誰讓他打賭輸了而肖仁是那個可以隨便提要求的人?壓下心頭惱恨,展懷春看著肖仁指指阿榆,轉身去了窗前。
  
  肖仁很痛快地摸出一錠碎銀,朝阿榆晃了晃,很是無奈地道:「我娘子愛乾淨,小師父多多擔待。這塊兒銀子是我特意給你的,算是謝你替我照顧娘子,你趕緊收好,別跟旁人說。」銀子這種東西,放到哪兒都是被搶的命,哪怕是一群自稱看破紅塵的和尚尼姑。小尼姑看著就單純,要是不叮囑兩句,肖仁怕她主動把銀子交給主持去。
  
  阿榆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銀子是啥樣,忍不住盯著肖仁手中東西瞧了會兒,然後在肖仁起身時連連搖頭,「不用不用,夫人是客,我照顧她是應該的。」小臉紅撲撲,大眼睛水汪汪,真的沒有半點貪婪。
  
  肖仁是真心想賞她,可阿榆也是真的不想要,說完轉身跑出去了,過了會兒抱著木盆走了進來,當著兩人的面把床鋪桌椅等等擦了個一乾二淨。全都忙完了,阿榆用袖子擦擦額頭的汗,對肖仁道:「兩位施主還有什麼吩咐嗎?沒有的話你們先休息,我去找師祖了。」
  
  肖仁不知道展懷春是怎麼想的,看小尼姑認認真真地忙碌時,他竟然有點心虛。自家老子是知縣,官不大,但在縣城裡也算是天了,所以無論是家中那些丫鬟,還是外面的人,小意巴結他的比比都是,更卑微的事情都做過,但沒有哪個,在做那些事情的時候神色會像這個小尼姑那樣認真,不嫌累也不嫌苦。
  
  「去吧去吧,我們這邊沒別的事了,你不用急著回來。」肖仁不自覺放柔了聲音。
  
  阿榆長長地舒了口氣,抱著換過幾次水的木盆出去了。
  
  「怎麼,心疼了?沒看出來你還會憐香惜玉。」展懷春在桌子另一邊坐下,掀開茶壺蓋子輕輕聞了聞,嫌棄地蹙眉,心想這半個月還是喝水算了。
  
  肖仁心情有些複雜,「那倒沒有,我只是想不通,這麼好看的小姑娘,她爹娘怎麼忍心將人送到尼姑庵?像燦燦,我爹我娘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去,連我這個兒子的份量都沒她重。」
  
  「誰知道他們當父母的都怎麼想的,我們家那倆老的早早扔下我跟大哥跟船出海了,臨走前說他們不定準還回不回來,讓我們自己娶媳婦,攤上這樣的爹娘,有什麼辦法?」提到父母展懷春心裡就有氣。如果他們在家,他也不用被大哥從十二歲罵到今日,這六年展懷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倆人都是「爹不疼娘不愛」的,說到此處不由沉默了片刻。
  
  「行了,你走吧,如果我大哥提前回來,你記得早早給我遞信兒。」想到之前好友的各種詆毀戲弄,展懷春懶得跟他待著,開始攆人。
  
  肖仁看看他,摸摸鼻子,有些不放心地道:「我看這家尼姑庵有些古怪,要不咱們換一家?」
  
  展懷春冷哼,「換什麼?讓你再胡說八道一次?就這裡了,你走吧,半個月後帶好衣服來接我。」
  
  他越表現地毫不在乎,肖仁反而越不想走,腦袋一轉想了個主意,嘿嘿笑道:「算了,看你這樣挺可憐的,要不咱們換個要求,你喊我一聲大哥吧,喊完咱們一起回去。」
  
  讓展懷春住尼姑庵,起初只想著玩鬧取樂,現在肖仁是真的不放心,擔心的卻不是展懷春的安全。別看展懷春細皮嫩肉看著瘦,自七歲那年他出事差點丟了命後,展爹展娘可是花大價錢請了道家高人教兩個兒子練武,內外兼修。展懷春大概也是怕極了,難得有一樣學得比他大哥認真,三年前道士走了,展懷春也學成了,十來個人一起上都別想傷著他。肖仁不放心的是這小子嬌生慣養臭毛病又多,尼姑庵裡沒肉沒酒,住著也肯定沒有家裡舒服,肖仁怕展懷春吃不消。
  
  兩人一般大,確切地說肖仁比他還小兩個月,現在竟然還想當他大哥?
  
  展懷春想都沒想,直接將肖仁從椅子上提了起來,往外推。大丈夫一言九鼎,輸了就是輸了,再說肖仁要真有那麼好心,他何必又蒸饅頭又做衣裳的?展懷春越想越氣,若不是顧忌被人聽見,真想直接把肖仁扔出窗去。
  
  肖仁扒著門板不願走,「別動手別動手,要不換一個,不叫大哥了,你親自幫我洗三天襪子……」話未說完胳膊被人用力擰了一下,疼得他渾身冒汗,肖仁脾氣也上來了,恨恨甩開展懷春,咬牙切齒道:「好心當成驢肝肺,既然你這麼喜歡住尼姑庵,那你乾脆住滿一個月吧!」
  
  「行啊,不過你得再找一隻螞蟻跟我比,再輸我就住一個月。」展懷春淡淡道。
  
  肖仁愣住,難以置信地重複道:「你,你真想再跟我比一次?」
  
  展懷春頷首,笑著看他:「如果你不怕死,儘管帶著螞蟻來。」上次答應跟他比誰的螞蟻爬地遠,他真是鬼迷心竅。
  
  肖仁嗤了聲,搖搖摺扇道:「手下敗將,我就知道你沒那個膽量……退後,你想做什麼?我,我警告你,再敢對我不敬,小心我休了你!」眼看展懷春又想動手,肖仁被燙了般往後跳,跳完見展懷春愣在那兒,肖仁又飛快跳了回來,大手趁其不備在展懷春胸口摸了一把,摸完大笑著跑了,「哈哈,娘子在這兒好好靜養,為夫半月之後再來接你回家!」他打不過展懷春,跑得卻是飛快,一眨眼沒了影兒。
  
  展懷春額頭青筋直跳,低頭看看胸口兩個鼓包,轉身進屋,關門,在屋裡轉了一圈踢翻一張椅子後,走到床邊,直接趴到了早被他徹底檢查過的乾淨被子上。趴了一會兒感覺似乎有些不對,展懷春猛地轉身,閉著眼睛,靜了好久才抬手,把胸口被壓扁的倆饅頭又捏圓了……
  
  為何要讓他遇到肖仁那個道貌岸然的混球!
  
  展懷春低聲罵了一句,踢掉那雙繡花鞋,把一雙長腿抬到榻上,動了動,尋到個最舒服的姿勢,準備閉眼睡一會兒,誰料手臂搭下去時卻碰到一處明顯的凸起。他睜開眼睛,手探到褥子底下把東西摸了出來。
  
  是把匕首。
  
  展懷春輕笑,拔.出匕首打量。刀刃薄而鋒利,寒光流轉,好是好,只是肖仁那傢伙也太小心了,一個小小的尼姑庵,就算有些古怪,又哪裡值得他動用刀子?
  
  將東西塞回枕頭底下,展懷春仰面躺著,闔目小憩。
  
  那邊阿榆正站在靜慈屋裡聆聽訓誡。
  
  「明心,既然方夫人看中你,你就安心服侍她吧,除了晚上回自己屋裡睡覺,每日做完活後都直接去她那邊,她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不過有一樣你要記住,千萬不能讓她脫你褲子,也不准聽她的自己脫,懂嗎?」靜慈輕聲囑咐道。不管對方有什麼怪癖,花銀子都是為了找女人的,五十兩,只要對方不做到最後一步,其他的她都答應。至於褲子,靜慈對男人再瞭解不過,一定不能讓他們脫,脫了就管不住了。
  
  阿榆乖乖點頭,想了想又不解地問:「師祖,她為何要脫我褲子啊?」
  
  這個傻孩子……
  
  靜慈把人叫到身前,慈愛地拍拍阿榆手道:「這個啊,師祖是看方夫人有些異於常人之處,胡亂猜想的。她若正常最好,萬一她對你做了什麼怪事情,明心別怕,等她做完了你直接過來找師祖,師祖給你解釋,但褲子千萬不能脫,記住了。」她知道清詩對小弟子的教養法子,難得遇到這麼個天生玩物,靜慈也願意配合清詩。而且正因為阿榆傻,這次待客反而省事了,不用費太多心思解釋或威脅。
  
  阿榆不是很明白,不過既然師祖這麼說了,她照辦就是。
  
  靜慈又囑咐了兩句,讓人出去了。那兩人衣著氣度非凡,應該是顯貴出身,這樣的人家,真想買初夜的話不會吝嗇銀子,既然沒買,多半是不會強要的。況且他們既然能找到這裡,肯定知道她跟高昌的關係,也知道吃白事的下場。
  
  靜慈很放心,摸摸那五十兩白銀,藏到自己的小櫃子裡去了。
  
  外面阿榆朝客房走了幾步,又拐去自己房間,將縫到一半的襪子和針線筐都帶上,這才去客房找女施主。
  
  她輕輕敲了敲門,「夫……施主,我來服侍你了。」叫夫人有點怪,她還是習慣喊施主。
  
  展懷春還沒睡著,聽到動靜,皺了皺眉,不想起來。
  
  裡面遲遲無人應聲,阿榆等了會兒,繞到窗前,發現床榻前擺了一雙大繡鞋,上面躺著熟悉的紅裙身影。以為對方睡熟了,阿榆轉身在花壇邊的台階上坐下,拿出剪刀剪指甲。
  
  外面沒有離去的腳步聲,也沒有任何動靜,展懷春心生好奇,悄悄起身,緩步走到窗前。
  
  距離正午還有段時間,春日陽光溫和明媚,小尼姑安安靜靜坐在門前台階上,無比認真地剪指甲。一雙小手沐浴在日光裡,纖細小巧如蔥白。
  
  展懷春看得有些出神,目光慢慢移到小尼姑臉上。
  
  她頭上戴著尼姑帽,下面沒有頭髮遮掩,反倒顯得脖頸修長,耳垂白嫩可愛。展懷春盯著她偶爾眨動的眼睫瞧了會兒,慢慢收回視線,心中卻認可了肖仁的話。沒有頭髮還能讓他覺得好看,小尼姑確實算是絕色了。
  
  他朝門口走去,去給她開門。
  
  他的指甲也有點長了,看她剪得那麼認真,也幫他修修好了。在家裡,他不習慣丫鬟伺候,更不可能讓小廝替他做這種事,小時候是大哥幫他,現在大哥不管他也不想讓他管,偏偏自己剪右手指甲時又不方便,那就趁現在身份之便,省事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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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阿榆:施主你好笨,連指甲都不會剪。

  展二爺:廢話少說。

  阿榆:脾氣這麼差,我不給你弄了!

  展二爺看看自己剪到一半的指甲:那我告訴你們主持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12:55 AM

第5章 見紅

  剪完最後一個指甲,身後忽然傳來開門聲。
  
  阿榆扭頭,見女施主站在門口低頭看她呢,趕緊將剪刀放到針線筐裡再端起來走過去,有些拘謹地解釋道:「施主,師祖讓我幹完活就專心伺候你,你如果有什麼事情要我做儘管吩咐,沒事的話施主在屋裡休息好了,我在外面做活,不會打擾你的。」
  
  展懷春看看她手裡的東西,側身,示意她進去。
  
  阿榆乖乖進去了。
  
  展懷春隨後跟上,反手將門栓落下。
  
  「施主你關門做什麼啊?現在外面有風,吹進來很舒服的。」阿榆不解地問,說著將針線筐放到桌子上。尼姑庵裡客房都一樣,外間是個小廳堂,裡面是臥室,一會兒她就準備在外間待著了。
  
  展懷春沒理她,把裡外屋窗戶也都關上了,最後回到外屋桌子前,坐下,撿起針線筐裡的剪刀,用裡面的白棉布擦了擦,這才招手示意小尼姑坐到他身旁。阿榆都看呆了,怔怔地坐到他身前,剛想問話,展懷春將剪刀塞到她手中,然後把左手伸到她面前。
  
  他動作太突然,手又挨得那麼近,阿榆不由自主往後退了退。
  
  展懷春挑眉,手依然伸著,等她。
  
  阿榆看看面前白皙修長的手,再看向展懷春,撓撓頭問:「施主給我看你的手做什麼?」說完忍不住又看了那手一眼,手指修長,手背又白又細嫩,若不是長得太大,恐怕比師父的手還要好看。
  
  見他做到如此地步小尼姑還不懂,展懷春皺眉,點了點指甲給她看。
  
  阿榆不喜歡像三個師姐那樣留長指甲,自己指甲都剪的比較短,所以只要誰的指甲比她習慣的長,她馬上就能看出來,因此也就懂了展懷春的意思。她不自覺地嘟嘟嘴,不太願意幫人剪指甲,因為她沒有幫過別人,怕不小心剪壞了,可師祖又叮囑她什麼都聽對方的,阿榆只好從命。
  
  「施主,我幫你,但萬一我不小心剪得難看了,你別生氣啊,這是我第一次幫別人。」阿榆托起展懷春手腕,實話實說,希望能打消對方的念頭。
  
  展懷春看看握著他的那隻手,沒有說話。
  
  「那我開始了?」阿榆試探著問。
  
  展懷春點點頭,右手手肘支在桌子上,托著下巴等被人伺候。
  
  他擺出這副架勢,阿榆只好乖乖聽話,托著他手仔細瞧了會兒,拿著剪刀左比劃右比劃,最後還是覺得攥著一根手指這樣依次剪下來比較方便,便先攥住他大拇指,小心翼翼地剪。
  
  她心無旁騖,展懷春感覺就有點怪了。
  
  這是他第一次跟女子如此親密,還是對方握著他的手。
  
  他微微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明媚日光被木窗擋在外面,只有朦朧光線透過窗紙漫了進來,像黃昏時的昏暗。風吹不進,可整個尼姑庵都沉浸在淡淡的桃花香裡,這小小的客房也不例外。院子裡格外安靜,只有偶爾飛過的鳥雀啁啾幾聲,清脆悅耳。
  
  這些對於展懷春而言都是新奇的。
  
  目光在窗前轉了一圈,再次回到小尼姑身上,因她眼簾低垂神色專注,他打量地肆無忌憚。
  
  小尼姑看起來十四五歲,個頭不算矮,但人有些瘦,卻也瘦的恰到好處,再胖臉圓圓的戴尼姑帽就不好看了,瘦了臉頰凹下去則顯得刻薄可憐,不如現在,清新秀麗,像開在山谷裡的幽蘭。
  
  是啊,生的這麼好看,她爹娘如何狠下心送她當尼姑……
  
  正胡思亂想,展懷春目光一凝,卻是小尼姑剪完他拇指指甲,突然嘟嘴對著那裡吹了起來。微微嘟起的唇,是她身上唯一嬌豔的顏色,清淺溫柔的氣息,讓她的傻氣多了一點乖巧懂事。誰料他剛覺得她沒那麼傻了,小尼姑吹完後竟然對著他拇指笑了,滿意的自得的,像是做了件多值得誇的事。
  
  果然還是傻的。展懷春嘴角微翹,看她似乎是要看過來,及時垂了眼眸。
  
  「施主,你看這樣可以嗎?」阿榆鬆開他手,讓他先看看,雖然她自己是很滿意了。
  
  她鬆開了,展懷春才後知後覺發現,他的手是溫熱的,她的則有些涼,碰著很舒服。他看了一眼指甲,點點頭,再次把手遞過去。
  
  阿榆有了心得,剪得越來越快了,不一會兒左手已經剪完。
  
  展懷春換手的時候,阿榆實在忍不住誇道:「施主,你的手真好看,如果不是太大了,肯定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手了。」說完攥住展懷春右手拇指,繼續開剪,根本不等展懷春回話,彷彿之前是在自言自語。
  
  這是她說的第一句展懷春覺得入耳的話,想了想,覺得這十五日他不可能一句話都不說,便低聲問道:「是嗎,那你……」一句話沒能問完,指腹突然被剪刀尖兒扎到的疼差點讓他一腳踹過去,若非對方是個小尼姑,他肯定會真踹過去的。
  
  展懷春深深地吸了口氣,見小尼姑呆在那兒,心中火氣又竄了上來:「還不快幫我止血!」
  
  他脾氣並不算好,家中下人若是惹到他,小廝多半會挨一腳,丫鬟被他瞪哭罵哭的比比皆是,現在在尼姑庵裡訓起人來依然戾氣十足。阿榆哪裡被人如此吼過,肩膀一抖,小臉瞬間一片蒼白,「施主,施主我不是故意的……」
  
  「廢話少說,快幫我收拾,你們這裡有沒有傷藥?」展懷春不耐煩地打斷她。
  
  「沒,沒有,我不知道有沒有……」阿榆心中又慌又怕,腦海裡只剩下快點幫他止血的念頭。眼看對方眉頭皺的越來越深,彷彿又要罵她,阿榆急得要哭了,忽的記起明安不小心切傷手指時的反應,忙將手中剪刀放到桌子上,跟著一手握他手腕一手攥著那根冒血的手指,送入口中,學明安那樣輕輕地嘬。
  
  展懷春僵住了,本能地想抽.出來,她小手卻攥地緊緊的,剛剛緊閉的眼睛睜開,看他。
  
  她的眼睛清澈純淨,還會說話,展懷春知道,她讓他別動。
  
  展懷春心情複雜地別開眼,可眼睛看不見,她夾住他手指的柔軟唇瓣,偶爾碰到他的舌尖,還有那吸得他渾身不自在的力道,都讓剛剛看到的那一幕不停在他眼前晃悠,跟盯著她看沒什麼兩樣。
  
  他再次看了回去。
  
  阿榆正好將他手指放了出來,盯著指端瞧了會兒,見只有一點小血珠冒了出來,她低頭去吮,快要碰到時不知怎麼想的,改成了舔,舌尖飛速從傷口掠過,吃下展家二少爺今日流的最後一滴寶貴血珠。確定那裡不再流血了,阿榆鬆了口氣,扭頭看向針線筐,將裡面一條乾淨碎布拿了出來,迅速替展懷春纏好。她太過專注,沒瞧見展懷春臉上淺淺的紅,等她忙完終於抬頭時,展懷春已經恢復了正常神色,直直地盯著她,看不出喜怒。
  
  阿榆不敢與他對視,低頭賠罪,「施主是不是很疼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突然說話,聲音還……」
  
  「還像個男人,是不是?」展懷春接話道,語氣沒有之前那麼沖了。手指疼是很疼,但男人大丈夫,這點小疼真不算什麼,更何況,被她含住那會兒,他沒覺得疼,只覺得……展懷春歪了歪身子,掩飾剛剛身體所起的變化。他沒碰過女人,看過的書卻不少,知道這種變化很正常,可對方是個小尼姑啊,展懷春有點接受不了自己竟被一個出家人弄起了反應。
  
  阿榆本能地點頭,點完偷偷抬眼,見對面那張美麗臉龐跟初見時一樣清冷,不像生氣的樣子,膽子便大了起來,好奇問道:「施主,既然你會說話,那你相公怎麼說你有啞疾呢?」
  
  「因為我,我身高腳大像男人,聲音也像男人,他嫌棄我,平時一直讓我裝啞,不許我說話。」開口前展懷春就想好了藉口,嘴上一邊說心裡一邊罵肖仁,說著說著最開始的尷尬消失了,越來越順,「可我不是啞巴,一直不說話會很難受,你,我只跟你說,你別把我會說話這事告訴任何人,連你們主持也不行,否則被我,被我相公知道,他會把我弄成真啞巴的,他警告過我。」
  
  阿榆有點不敢相信那個俊美又溫柔的白衣施主竟然是壞人:「可早上你相公對你很好啊,幫你上香……」
  
  「他裝的,在人前對我好,背地裡各種打罵。」展懷春低著頭道,倒真有幾分悲苦淒婉模樣。
  
  阿榆莫名地心酸,將自己的帕子遞給他,勸慰道:「施主別哭,其實我覺得你聲音挺好聽的,雖然像男人。你放心,等你相公來接你時,我幫你勸他,他既然喜歡你娶了你,就該對你好啊,怎麼能不讓你說話?這些又不是你的錯。就像我明華師姐,她總希望她再白淨一些,但身體是父母給的,她有什麼辦法。」
  
  展懷春看看面前的帕子,抬頭道:「我沒哭,我已經習慣了,也不用你勸他,只要你別把事情說出去就行了。」
  
  阿榆仔細看他臉,果然沒瞧見眼淚,便把帕子塞回袖口,認真承諾道:「施主放心,我誰都不會告訴的。」
  
  展懷春笑了笑。
  
  阿榆瞧見了,痴痴地望著他,「施主你長得真好看,笑起來更好看。」這樣美的人,那個男施主怎麼狠得下心?
  
  展懷春當然知道自己長得好,不想被一個小尼姑調戲,他把被包了一個指頭的右手再次遞過去,沒好氣地道:「繼續,小心點,再敢弄傷我,我,我也扎你一下。」
  
  阿榆眼裡的痴迷頓時變成了委屈,看看他,低下頭,攥起他手指小聲嘀咕道:「明明是你嚇唬我我才失手的,這次就算了,以後還是你自己剪吧。」真是不講理的人。
  
  「你再說一次?」展懷春不悅地道。
  
  阿榆眨眨眼睛,不說話了,乖乖伺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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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展二爺:第一次親密接觸,我為她流了幾滴血。

  阿榆:不要說的這麼曖昧好不好?

  展二爺:你知道啥叫曖昧?

  阿榆:就是聽到後臉會紅的話啊。

  展二爺:那你做的時候怎麼沒臉紅?

  阿榆:那時我以為你是女的嘛。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9-3 08:05 PM 編輯

第6章 抓住

  剪完指甲,展懷春回屋躺著養傷去了,過了會兒聽外面有動靜,揚聲問道:「你想去哪兒?」

  「要吃午飯了,我去給施主端過來。」阿榆一隻腳站在門外,一隻留在門內還沒抬出來,回頭解釋道。師祖說了,以後她跟女施主在屋裡單獨用飯。

  「嗯,去吧,多端點,我胃口大。」展懷春輕飄飄地提醒道。

  個頭那麼高,肯定能吃啊。

  阿榆很理解,心情輕鬆地去廚房了。跟一個陌生人在一起感覺有些彆扭,雖然兩人各做各的,但那個女施主時不時走出來看她一眼,卻什麼都不說,太奇怪了。

  尼姑庵裡靜慈一人單獨吃飯,四個小尼姑分別跟師父一起吃,其中靜慈的由明安送過去,其他的都是小尼姑去廚房領,每日三餐時間都是固定的。因客房在前面,離廚房有些遠,阿榆去的時候明容明華已經把她們師徒三人的領走了,明安正要端飯去找清詩。

  「師姐,我來領飯了,在裡面放著嗎?」阿榆歡快地跟廚房門口端著案板的明安打招呼。

  明安被她搶了差事,本不待理她,想了想又退回廚房,將案板放回桌子上,等阿榆進來後,她便站在門口,一邊留意外頭一邊小聲問她:「那位夫人如何?你知道她是什麼來歷了嗎?」

  「什麼來歷啊?哦,她婆婆不喜歡她,她心情不好就來咱們庵裡靜養了。」阿榆簡單解釋道,眼睛一直朝裡面瞅,見桌子上給她留的案板裡只擺了兩碗米飯並青菜,不由苦了臉,扭頭對明安道:「師姐,施主個子高胃口大,一碗飯怕是不夠吃,以後你多做點吧?」

  明安瞪她一眼:「這個又不是我說了算的,你去問師祖,師祖同意了我就多做。」以前她覺得靜慈和善,給庵裡準備的伙食都是白米白面,後來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明安頓時體會到了靜慈的真正意圖。吃的好才能長得好,長得好了,給她掙得錢就越多,她哪裡是和善,分明就是喪盡天良的惡婦!

  「嗯,我有空就去跟師祖說。」阿榆隨口應道,走過去拿東西。

  明安看一眼外面,緊緊跟著她,小聲囑咐道:「明心,下午你陪著她時,想辦法問問她是哪裡人,她丈夫是做什麼的,我知道了有用。對了,如果她問是誰讓你打聽的,你千萬別提我,就說是你自己想問的。」

  阿榆剛要點頭,忽的記起展懷春裝啞一事,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低頭道:「師姐,施主是,是啞巴,她不會說話,我怎麼問啊?」這是她記事起第一次撒謊,阿榆有些心虛。

  「她是啞巴?」明安不可置信地問。明容明華不肯告訴她,她去偏房見人時也只知道對方要選人伺候,其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阿榆點點頭,把自己知道的可以說的都告訴了她,說完見明安一副十分失望的樣子,阿榆又有些不忍心,撓撓頭補充道:「那個,施主會寫字,她吩咐我事情都是連比劃帶寫字的,如果她想跟我聊天,我就替師姐問問吧。師姐還有別的事嗎?沒有我先走了,施主脾氣很不好,我怕她等得不耐煩了。」

  清詩教過兩人一些簡單的字,明安並未懷疑阿榆的話,不過也沒有抱太大希望,看看滿臉單純無憂的阿榆,轉身先走了。有時候她都羨慕阿榆,人傻,連煩惱都沒有。

  阿榆端著飯菜去了客房,展懷春已經坐在外屋等她了。

  「你們平日裡就吃這個?」展懷春盯著面前兩碟沒有任何油水的青菜,胃口全無。

  「是啊。」阿榆擺好碗筷,坐在展懷春一旁,認真解釋道:「我們出家人都只吃素食,施主暫且忍耐半個月吧,不過我師姐做菜挺好吃的,施主嘗嘗看。」阿榆夾起一根青菜,遞向展懷春。

  展懷春看看她的筷子,伸手擋住,嫌棄地道:「你自己吃吧,我沒胃口。」

  阿榆持著筷子問他:「為什麼沒胃口?」肚子不餓嗎?

  展懷春瞪眼睛:「沒胃口就是沒胃口,哪來的那麼多問題?你自己吃,別管我。」她以為她是他大哥嗎?囉囉嗦嗦的。

  被瞪了,阿榆訕訕地低頭,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過了會兒,偷眼看看對面靠著椅背一手撫額的人,阿榆撇撇嘴,自己吃了起來。

  細細碎碎的動靜,展懷春睜開眼,就見小尼姑端坐在身邊,只夾盤子裡挨著她那一面的青菜,然後小口小口吃飯,不是大家閨秀那種刻意練過的規矩,卻也乖巧懂事。

  看她喉頭滾動,展懷春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早上肖仁早早過來要為他梳妝打扮,他根本沒心情吃飯,然後兩人坐了二十多里的馬車,到這邊又爬了兩刻鐘的山,他是真的餓了。

  他拿起筷子,在碗裡戳了兩下。

  阿榆扭頭看他,吞下口中米飯後笑著道:「施主快吃吧,餓肚子很難受的。」

  展懷春不置可否,夾了根青菜送到嘴裡,清湯清水寡淡無滋味兒。他越嚼眉頭皺的越深,最後也懶著吃菜了,專門吃米飯,眼睛盯著吃得開開心心的小尼姑,這樣他吃得稍微香一些。

  不知不覺一碗米飯見了底。

  展懷春在家時每日練武,白日裡也出去跟肖仁到各種地方廝混,一般都吃兩碗米飯並大量菜餚的。今日雖胃口不大,依然覺得一碗米飯不夠吃,便冷聲問小尼姑:「不是讓你多端點嗎?怎麼就拿了一碗米飯?」

  阿榆一直怕他問呢,聞言放下筷子,低頭道:「我們都是一人一碗就夠吃的,師祖不知施主飯量大,沒有特意囑咐,師姐就按老規矩做你的那份了。不過施主放心,回頭我會去跟師祖提的。」

  展懷春哼了聲。

  阿榆看看自己的碗,小聲問道:「施主不嫌棄的話,我撥你些米飯吧?」

  展懷春怎麼可能吃別人碗裡的東西,瞪小尼姑一眼,起身去了裡屋。

  阿榆目送他進去,鬆了口氣,自己開心地吃了起來。該做的她都做了,對方不領情,她也沒辦法。

  吃完把東西送回去,明安正在刷鍋,阿榆習慣地將自己端過來的碗筷都刷了。期間明安問她有沒有問對方來歷,阿榆搖頭,明安也就不說話了。

  回到客房,阿榆正要繼續縫襪子,裡面的人喊她進去。

  展懷春仰躺在榻上,見小尼姑進來了,頤指氣使:「過來給我捶腿。」其實他是嫌一個人待著太悶想找人說說話,就想了這麼個理由把小尼姑叫到身邊。

  阿榆心裡不大願意,可師祖有命,她就得聽話,便搬把椅子到榻前,給人捶腿。

  她的力道太輕,好在展懷春並不是真的找人捶腿,眯眼待了會兒,開口問道:「剛剛怎麼去了那麼久?去找你師祖提加飯的事了?」

  阿榆耷拉著腦袋,並不知道人家閉著眼睛呢,搖搖頭道:「沒有,我去廚房放東西,順便把咱們用的碗筷刷了。」

  「你們都是自己刷碗?」展懷春隨口問道。

  「不是,廚房裡的事都歸明安師姐管,但我看她一人刷那麼多碗筷太累了,就自己刷自己的。」

  展懷春頓了頓,睜開眼睛問她尼姑庵裡都有什麼人,平時又都做什麼,當他聽小尼姑說她負責早晚挑水時,心中冷笑,果然最笨的人幹最重的活。看在她現在也算是他的人的份上,他就提點她兩句吧。

  「既然你負責挑水,為何早上來時我看你在掃院子?還有收拾房間的活,不是你那個明,明什麼師姐應該做的嗎?你該喊她過來幫忙才是。」

  阿榆動作沒有半點停頓,很自然地道:「是明容師姐,早飯時她說肚子不太舒服,讓我幫她掃院子。後來是我送你們去客房的,那我順便把房間打掃一下好了,何必去勞煩師姐呢?她肯定是肚子還沒好才收拾地晚了。」

  展懷春看著她的小拳頭在自己腿上起起落落,「肚子不舒服?讓我猜猜,她是不是每天肚子都不舒服?還有你另外兩個師姐,是不是也常常用各種理由請你幫忙做活?」

  這回阿榆吃驚地停了下來,滿臉佩服地盯著展懷春:「你怎麼知道?」

  展懷春嗤笑,換他是她們,身邊有這麼個傻子,也會使勁兒欺負。笑完了,他給她出主意:「下次她們再說哪裡不舒服,你當她們的面應承下來,回頭就去告訴你師祖,讓她請郎中過來看病。你看啊,她們常常不舒服,肯定是身體有問題,還是請郎中好好看看才行,徹底治好,否則這樣拖延下去,病情越來越重,最後就算請了郎中過來也治不好了。」

  她這麼傻,讓她直接拒絕估計她還要問為什麼,展懷春懶得解釋,乾脆教她個最管用的法子。她那師祖平時肯定也知道幾個小尼姑之間的事,大概是覺得活兒都有人幹便沒管。現在小尼姑變相地去告狀,老尼姑肯定會去管教那幾個聰明弟子的。

  阿榆一直認真地聽著,聽完了著急了,站起來道:「那我現在就去告訴師祖,讓她快點派人去請郎中。施主你真是菩薩心腸,回頭我再來服侍你。」說完轉身要走。

  展懷春氣得差點吐血,迅速起身將人往回拽,未料小尼姑比他想像中的要輕許多,他力氣用得太大,竟直接把人拽了個趔趄,朝榻上撲了過來。此時想躲已經來不及,展懷春眼疾手快地攥住對方肩膀,免得她全部壓下來。

  阿榆經他這一扯一推,腦袋徹底迷糊了,只慌亂地想穩住身形,所以瞧見面前有堵胸膛,她忙伸手扶了過去,想撐住自己。未料這一碰小手正好落在兩團渾圓上,那形狀太適合握住,阿榆本能地收手抓住,正好此時展懷春也扶穩了她。

  兩人你撐著我肩膀,我抓著你胸口,全都因為阿榆的動作愣住了,目光雙雙落在那雙小手上,再同時往上移,直到目光相碰,望進彼此的眼睛。

  「還不拿開!」展懷春一字一字咬牙切齒地道,大概是那東西代表的部位太私.密,他竟然真有一種被調.戲的感覺。

  阿榆渾身一抖,趕緊鬆開手,紅著臉縮到床尾那頭。

  展懷春歪過身子正了正險些掉落的饅頭,回頭瞧見小尼姑臉紅紅的,不禁問了出來:「你想什麼呢?」

  阿榆忙搖頭:「沒,沒……」

  「快說,不說我打你!」她越掩飾,展懷春就越想知道。

  阿榆嚇了一跳,抬頭見對方果然目光凶狠,實話不由自主脫口而出:「我,我,我在想施主你雖然很多地方都不像女人,乳兒卻很像很像,比清畫師叔的還要大……」

  乳兒……

  展懷春莫名臉熱,她一個小尼姑,誰教她如此口無遮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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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饅頭:嘎嘎嘎,終於被人誇了,我們就是那麼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08:05 PM

第7章 蹲下

  短暫的尷尬後,展懷春將阿榆趕了出去。
  
  阿榆求之不得,這個女施主喜怒不定,她巴不得離她遠點。
  
  小尼姑走了,展懷春歪在床上躺著,躺著躺著忍不住抬手摸摸胸口。不得不說,肖仁蒸的這倆饅頭的確夠大,他手這麼大都握不全,小尼姑乍然碰到肯定會吃驚了,她自己的怕是……
  
  展懷春試著回想小尼姑胸口,卻怎麼都想不起來,直到他猛地驚醒。他想那個做什麼?
  
  懊惱地揉揉額頭,展懷春閉上眼睛,慢慢地真睡著了。
  
  裡面靜悄悄的,阿榆偷偷望了幾眼,見展懷春睡得香,悄悄出去找靜慈提加餐的事。這點要求靜慈當然會答應,順便問了問阿榆跟展懷春相處的情況,知道展懷春沒有強迫阿榆,放了心。
  
  從靜慈屋裡出來,阿榆又去找師父清詩說話,得了一些囑咐便回客房了。
  
  展懷春一覺睡到黃昏,醒來時,想小解。
  
  他在屋裡屋外繞了一圈,問阿榆:「恭桶在哪兒?隔壁?」
  
  阿榆放下針線,茫然不解地望著他:「什麼叫恭桶?」
  
  展懷春皺眉,嫌棄地道:「就是……你們在哪裡小解?」
  
  「哦,施主想上茅房啊?我領施主去吧。」阿榆放好針線,站了起來。
  
  茅房?
  
  展懷春在家裡沒用過那種東西,去外面酒樓客棧時倒是用過,勉強還算乾淨。他想著入鄉隨俗,便跟在阿榆身後往外走,面無表情。
  
  「就是那裡了,右邊是我們用的,左邊那個是給男施主用的,不過來我們庵裡的男施主不多,我們有時也會用。」阿榆站在台階上,指著遠處兩座三面泥牆門口掛草簾的小矮房子道。
  
  這跟展懷春在酒樓裡見過的茅房不太一樣,他狐疑地盯著矮房子瞧了會兒,吩咐阿榆:「你過去看看裡面有沒有人。」
  
  他指使起人來語氣向來不好,阿榆不想惹他生氣,乖乖地去了,想也不想直接掀開女用茅房的草簾子,再快步走回來對展懷春道:「裡面沒人,施主快去吧,我在這裡替你看著。」規矩真是多,如果裡面有人,女施主過去時對方肯定會咳嗽一聲提醒啊,哪裡用派她專門去看。
  
  她臉上藏不住心思,展懷春瞪她一眼,這才慢慢下了台階,打算走過去時直接拐到對面的男茅房,反正小尼姑傻,他隨便找個理由都能混過去。只是,隨著他距離茅房越來越近,那難聞的味兒也越來越濃。展懷春頓住腳步,捂著鼻子在那猶豫。到底是有點忍不住了,他強迫自己繼續往前走。可他也不能一直不呼吸啊,憋不住時忍不住吸了口氣,結果被那惡臭熏得胃中翻江倒海,捂著嘴朝後跑,直到再也聞不到味兒才停了下來,扶著樹運氣平復。
  
  阿榆都看傻眼了,有那麼難聞嗎?以前上香的女施主都用這個茅廁,誰也沒這樣大的反應啊?
  
  展懷春朝阿榆招手,現在在外面,距離遠時他還是少說話為好,免得被人聽見。
  
  阿榆只好過去,走得近了,見展懷春臉頰蒼白,難受模樣不似裝的,她的嫌棄又變成了不忍,掏出帕子遞過去,道:「施主用這個捂著鼻子吧,那樣就聞不到了。」
  
  展懷春沒接,外面味道那麼重,可想而知裡面是什麼樣子,打死他他都不會去裡面解決。想問小尼姑還有沒有別的地方,轉念一想,就算有,跟那邊應該也是差不多的。展懷春有點後悔沒跟肖仁一起下山了,早知道他就喊肖仁一聲大哥,總比留在這裡活受罪強。這哪是人住的地方,他家下人住的都比這裡好!
  
  「你先回去,我去外面走走。」想到來時山路兩側的秀麗風光,展懷春決定在無人處偷偷解決。
  
  「施主不想上茅房了?」阿榆納悶地問。
  
  展懷春不耐煩地擺手:「不想了,你快回去吧,別跟著我。」說著往外面走去。
  
  阿榆確實不想跟著,既然師祖讓她什麼都聽女施主的,那她就光明正大自己偷會兒閒吧。阿榆很開心,轉身跟展懷春背道而馳,結果快要回到客房門口時她又不放心了。女施主雖然人高馬大,性子卻特別嬌氣,身上也細皮嫩肉的,而且她應該是第一次來山上,萬一不小心遇到蛇蟲或扭了腳怎麼辦?
  
  阿榆越想越不放心,快步出去找人。
  
  「明心,你要去哪兒?」到了門口時,忽然聽到靜慈的聲音。阿榆回頭,見師祖站在香堂門口笑著看她,便把自己的擔心說了一遍。
  
  靜慈多問了兩句,知道來龍去脈後,猜出展懷春肯定是去外面方便了。看看面前呆傻的小弟子,靜慈擺擺手示意她出去追,還好心地指明展懷春離去的方向。對方太過規矩,這種地方,太規矩的人反而讓人心裡不安,不如讓阿榆跟他之間多些曖昧,能讓對方動了要阿榆的心思才好。這月十五便是阿榆開.苞之日,看對方身上料子那麼好,或許會給個高價也不一定。
  
  外面阿榆有了師祖的支持,越發覺得她不該讓女施主一人出門了,所以跑的飛快。待她發現前面林木間一抹紅衣,頓時鬆了口氣,高聲喊道:「施主,我怕你一人在外面出事,過來陪你了。」說完往那邊湊了過去。
  
  展懷春急了。別看他衣裳穿的好好的,可他已經把東西掏出來了啊,而且都撒到一半了,聽到喊聲才硬生生憋了回去,而且因為開始急著憋,等他終於能分心出聲時,小尼姑已經來到跟前了……該死的傻尼姑,她追出來做什麼!
  
  「你別過來,我不用你陪,你馬上回去!」展懷春一手提著褲子一手扶著自己,冷聲喝道,頭也不回,只盼小尼姑快走,他好繼續。
  
  阿榆聽話地停在展懷春身後十步外,因對方火氣太大,她害怕地低下頭,捏著袖口道:「施主,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陪你,可山中危險,我怕你出事。」
  
  「我沒你想的那麼嬌弱,你馬上走,再不走我打你了!」展懷春扭頭,目光凶狠地瞪向阿榆。換成旁的時候展懷春大概會覺得小尼姑挺善良的,可此時此刻,他只希望她有多遠滾多遠。
  
  阿榆很委屈,她是好心,女施主這麼凶做什麼?
  
  她賭氣地往回走,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見展懷春背對自己孤零零的站在那兒,周圍全是荒山野草,加上此時已是黃昏光線較暗,怎麼看都覺得孤單可憐。想到對方的身世,阿榆心軟了,停住腳步,像安慰李家小胖時那樣輕聲道:「施主我還是不放心,既然你不喜歡我跟在你身邊,那我離你遠點好了,我就在這兒站著。對了施主,你站在那裡做什麼?這邊風景不好,你……」
  
  「我要小解,你想看?」展懷春已經快要憋不住了,沒心思再多費唇舌,憤怒吼道。
  
  阿榆張大了嘴,接著急道:「施主你怎麼能在……」她想說在外面小解不好,可想到展懷春被熏得慘白的臉,責備的話又說不出口了,咬咬唇轉過身道:「那施主你快點,我給你看著人。」
  
  展懷春真想罵爹啊,可他真的忍不住了,見小尼姑遠遠立在那兒,他打個哆嗦,順著本能繼續放水。
  
  「施主,你怎麼還不蹲下去?」細碎水聲來得太快,阿榆好奇回頭,見展懷春立在那兒,她又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了,畢竟遠處還有山澗流水聲,她應該是聽錯了吧?女施主還站著,不可能小解的。
  
  展懷春第一次在姑娘身邊放水,本來就放得提心吊膽,乍然聽到小尼姑又喊他施主,本能地再次憋住,待聽完對方的話,他已經欲罵無詞欲哭無淚了。提起褲子恨恨地往裡面走了幾步,選了一片茂密草叢蹲下去好擋住自己這麼多年沒有被女人看過的貴臀,咬牙切齒地繼續放水。蹲著,自他記事起,他就從來沒有這樣像一個女人那般小解過!
  
  水聲又起,阿榆偷偷看一眼,見女施主乖乖蹲在草叢裡,雪白屁.股隱隱若現,趕緊又轉了回去。
  
  終於盡情地放了水,穿好褲子再次走到小尼姑身邊時,展懷春真想狠狠踹她一腳。
  
  但他輕易不會打女人,所以他決定好好折騰折騰小尼姑,「回去了,我要洗腳,一會兒你替我洗腳。」他沒想像丫鬟一樣使喚她的,是她自己非要惹怒他。
  
  他臉上陰沉沉十分嚇人,阿榆就是不想答應也只能乖乖點頭,況且她給師父師祖都洗過腳,這種活還是做的來的。
  
  她如此乖,展懷春心裡火氣反而莫名消了許多,待晚飯後小尼姑端著水盆放到床榻前,然後安安靜靜捲起袖子蹲下去,仰頭,用那雙會說話的清澈眼睛示意他把腳伸進水盆時,展懷春徹底沒了折騰她的心思,閉上眼睛道:「算了,我還是習慣自己洗,你去外面等著倒洗腳水吧。」
  
  阿榆很意外,目光落在床尾,發現展懷春把腳藏在被窩裡,忽然間就懂了,輕聲安撫道:「施主放心,我不會笑話你腳大……」
  
  「滾!」聽她又自以為是,展懷春心火再起,瞪著眼睛吼道。
  
  前一刻還輕聲細語,下一刻便雷霆暴起,阿榆被這強烈的反差嚇得差點跌坐在地上,驚嚇過後,眼淚就出來了。不想在對方面前哭,她迅速起身,到了外間才用袖子抹抹眼睛,委屈又迷茫。她明明是好意,女施主怎麼就生氣了?
  
  脾氣那麼差,以後她不理她了,免得她又突然發火。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08:07 PM

第8章 梳頭

  展懷春看見小尼姑掉眼淚了,但他連肖仁的寶貝妹妹都沒哄過,更不會哄一個屢次氣他的小尼姑。等阿榆倒完洗腳水走了,他便把門窗關上,坐回榻上去解胸前綁了一天的白紗。出發前為了避免饅頭掉下來,肖仁那傢伙差點沒勒死他,好在他沒死,饅頭被勒扁了,第二次換上新的時,肖仁才松了力氣。
  
  白紗解開,兩個大白饅頭掉在了他腿上。
  
  展懷春懶得看,將白紗跟饅頭一起放到床前凳子上留著明早繼續用,剛要收回手,目光忽的瞥見一點紅。展懷春頓了頓,不可置信地將饅頭朝自己轉過來,就見饅頭中間有個拇指蓋大小的硃砂圓心……
  
  展懷春氣得雙手發顫。他沒見過真人,但他看過春宮,知道女子胸前大概什麼模樣,那個肖仁,到底有多下流無恥才能做出這種事!
  
  等著吧,等他回了縣城,也讓人做兩個這樣的,到時候非要逼肖仁吃下去!
  
  恨恨放下饅頭,展懷春趴回床上睡覺,從來沒覺得趴著睡如此舒服。
  
  睡覺前展懷春希望自己一直睡到晌午才醒,那樣白日就變短了,可惜他下午已經睡了一大覺,歇夠了,因此第二天天剛剛亮人就醒了。外面天還有些暗,展懷春不想起來,蒙著被子想再睡過去,偏偏越躺越精神,只好起身穿衣。
  
  放了一晚的饅頭早涼了,展懷春聞聞味道,沒餿,便仰躺下去,將饅頭放在胸前。饅頭有點涼,他皺眉裝沒發覺,折騰了好幾次才把白紗纏好。再起身時,他低頭看看,發現左邊稍微高了點,只好按住那裡往下蹭蹭。蹭完了,展懷春盯著地上發呆,他堂堂展家二少爺,什麼時候不是風流倜儻風度翩翩,怎麼會淪落到如此境地?
  
  客房這邊只有他一人住,展懷春暫且用簪子隨便綰個男子髮髻,去院子裡打了一套拳。拳勢緩慢只為健身,安安靜靜,所以周圍一旦有什麼動靜,他都能聽見,包括後院陸續兩道開門聲,還有小尼姑跟師姐打招呼的輕柔聲音。
  
  這個時候,她要去挑水了吧?
  
  展懷春收拳,看看那邊,轉身進了屋。
  
  等了將近小半個時辰,小尼姑才端水過來伺候他洗漱。展懷春走到門口迎她,見阿榆繃著臉,再也沒有昨日剛來找他時的拘謹和和善,展懷春輕輕哼了聲,傻歸傻,還知道跟他耍氣呢。
  
  「你們起床都這麼晚?我等你半天了。」阿榆端著水盆往架子前走時,展懷春悠閒地跟在她身後,故意不滿地道。
  
  「我去挑水了,才回來。」阿榆放好水,轉身往外走。
  
  「你去哪兒?」展懷春拽住她。
  
  「去廚房端早飯。」阿榆垂著眼答。
  
  展懷春將受傷的手指伸到阿榆面前晃了晃,不悅道:「你弄傷了我,害我沒法碰水,所以在我手指可以碰水之前,你要替我淨面。乖乖在這兒等著,等我漱了口,就輪到你幫忙了。」
  
  阿榆看看那根手指,認了。
  
  明明不願卻又無可奈何,她這副樣子讓展懷春心情不錯,自己刷牙漱口,忙完了,靠在椅子上,示意小尼姑過來伺候。小尼姑越跟他耍氣越不想伺候他,他就越要折騰她,否則一個人悶在尼姑庵裡多沒勁兒?
  
  其實阿榆並不氣展懷春指使她,她只盼望她伺候得舒服了,展懷春別再亂發脾氣。
  
  將帕子打濕擰了水,阿榆乖乖走到椅子前,小聲道:「施主你閉上眼睛,我給你擦臉。」
  
  她不生氣,展懷春自覺沒趣,閉眼等她。
  
  阿榆一手按著展懷春肩膀,一手抓著巾子給他擦臉,擦著擦著動作慢了下來,情不自禁打量這張臉。老天爺果然講公道,給了女施主出奇的身高大腳跟聲音,卻也給了她絕色美貌。人美,臉蛋也細膩,看起來比豆腐還嫩,阿榆小手指無意碰到時,都忍不住想多摸兩下。
  
  忽的,那長長的眼睫眨了眨,睜開了。阿榆看的入神,沒來得及躲,正好落進那雙彷彿能看透人心的桃花眼裡。大概是沒料到她在偷看,那雙眼睛裡多了意外,阿榆飛快垂下眼簾,在展懷春臉上最後抹了一把,收手道:「好了,施主還有旁的吩咐嗎?沒有我去端……」
  
  「給我梳頭。」被人偷看慣了,展懷春並不介意被小尼姑多看一眼,移開視線,淡淡地道。「我在家裡都有丫鬟伺候梳頭,現在丫鬟沒有跟來,我又不想自己動手,就交給你幫我吧。對了,梳個簡單點的便可,不用太複雜。」
  
  阿榆傻眼了,這才發現展懷春現在的發髻跟昨天的不一樣,今天頭髮都束在腦頂,簡單又好看,就是,配著那身高聲音,就連容貌都像男的了。阿榆也覺得應該換成婦人髮髻,可是……
  
  「施主,不是我不想幫你,我真的沒有梳過頭,不知道怎麼梳啊。」阿榆愁眉苦臉地道。
  
  展懷春不信,扭頭看她腦頂的尼姑帽,「你幾歲出的家?」
  
  「九歲,師父說她是在山裡撿到我的,不過我那時生著病,病好了什麼都不記得了。」阿榆隨口答道。
  
  「連如何梳頭都忘了?」展懷春有些意外地問。
  
  阿榆點點頭,「都不記得了,就知道我叫阿榆。」
  
  「阿魚?」展懷春對小尼姑的名字有點興趣,故意逗她:「是魚蝦的魚,還是愚蠢的愚?」
  
  「不是魚蝦的那個,是榆錢的榆。」阿榆急著解釋道,說完撓撓頭,好奇地問展懷春:「愚蠢的愚怎麼寫?是榆錢的那個榆嗎?師父沒教過我。」
  
  小尼姑神色認真,展懷春看了兩眼,沒了興致。戲弄一個好賴話都聽不出來的傻子,真心沒趣。他不耐煩地把梳子遞給她,閉上眼睛道:「算了,你好賴都是姑娘家,這種事情天生就會,隨便給我梳個頭吧,別太難看就行。」
  
  「可……」
  
  「少廢話,快點梳,梳完端早飯去,我餓了。」展懷春冷聲命令道。
  
  阿榆根本沒機會拒絕,只好努力回憶昨日女施主的打扮,想來想去太複雜,就想佃農家婦人的發髻,可她跟婦人們說的話比較少,倒是跟幾個小女童玩過,她們的辮子很簡單的。
  
  有了主意,阿榆抽走展懷春頭頂簪子,通發後,開始憑記憶折騰起來。解開綁上再解開,雖然重來了很多次,但她動作輕柔,展懷春覺得挺舒服,便任她擺弄。
  
  「好了,施主你看看行嗎?」梳好後,阿榆挪到展懷春身邊,忐忑地道。說實話,女施主這樣遠遠不如昨日好看,但這已經是她能梳出來的最好的了。
  
  展懷春「嗯」了聲,看向對面銅鏡。看一眼,閉上,額頭青筋暴起,似是在強忍怒氣。
  
  阿榆一直盯著他呢,當然看出他不滿意了,剛要解釋,就見懶懶靠在椅背上的人突然迅疾出手,「啪」的一聲按倒銅鏡,隨即粗暴扯開兩個麻花辮,起身罵她:「你故意捉弄我是不是?」
  
  阿榆害怕地往後退,各種委屈讓眼淚奪眶而出無聲而落,顫著音為自己辯解:「我說了我不會梳頭,是你讓我自己隨便弄的……」
  
  「那我也沒讓你梳成那樣啊!我今年十八,不是八歲!你自己沒頭髮,難道你沒下過山,沒見過旁人頭髮什麼樣?」展懷春氣得拳頭緊握,哢哢作響。肖仁捉弄他就算了,好歹把他打扮地還算勉強入眼,這個小尼姑呢?他要真頂著那樣的辮子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他越說越氣,阿榆已經不敢抬頭看他了,低頭抹淚:「我見過,可我沒……」
  
  展懷春最厭煩女子哭,看她那副可憐樣,好像自己多欺負她似的,便沒好氣地打斷她:「算了,我就不該對你抱什麼期望,去,先去端早飯,回頭找個會梳頭的人來幫我。」他餓了,昨天都沒吃多少東西,吃完了他再跟她算賬。
  
  阿榆解脫般跑了出去。
  
  後院廚房,明安正在把蒸籠裡的饅頭往盤子裡揀,聽見腳步聲,扭頭看去,熱氣蒸騰一時沒看清楚,等阿榆走近了,她才看清阿榆紅紅的眼圈跟微紅的鼻頭。昨晚阿榆跟清詩說話時她也在場,知道女施主脾氣差總是瞪阿榆,便瞭然地問道:「又做錯事情挨瞪了?」阿榆說女施主不講道理,明安卻覺得一定是阿榆太笨伺候地不好。
  
  阿榆低著頭,跟師姐訴委屈:「我沒做錯事,我說我不會梳頭,施主非要我幫她,然後梳的不和她意,她就,就瞪我,還摔東西。」女施主裝啞巴,她都把罵她說成瞪她的。
  
  「那還是你的錯啊,如果你手巧一些,夫人怎麼會瞪你?」明安嘴角微翹,諷刺又不屑,被熱氣遮掩。
  
  阿榆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她也知道自己笨,也想讓女施主換個人伺候,可對方就是要選她,因為她笨選她,卻也因為她笨罵她。眼裡又有了淚,阿榆側身偷偷抹掉,小聲問:「師姐,施主讓我找個會梳頭的人去伺候她,你會嗎?」
  
  明安筷子裡的饅頭掉了下去,隨即飛快夾起來,儘量平靜地道:「我會,那,你幫我送飯去師父房裡,我現在過去服侍夫人?」或許這就是她的機會?明安緊張又興奮。
  
  「不用,施主說先吃早飯,師姐收拾好了再過去就行了,不過你動作快點吧,她脾氣特別差,我怕她遷怒你。」阿榆好心地道,說完端著放有雙份早飯的案板出去了。
  
  明安在她身後笑,看來該是她的總會是她的,誰也別想橫插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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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饅頭:今天我們真正華麗亮相哦,快讓我們感受一下姑娘們蒸籠一般的熱情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08:10 PM

第9章 霸道

  尼姑庵的早飯,稀粥饅頭配鹹菜。
  
  展懷春因食量大得了特別照顧,每頓有四個饅頭,盛粥的碗也比其他人的大上許多。
  
  但展懷春對著碟子裡的饅頭犯了難。四個,加起來都沒他身上的兩個大,而且饅頭是長條狀的,一點都不圓。身上這兩個今天過後差不多就不能用了,他還想用尼姑庵裡的替換,可,如果胸口突然從鼓變小,那也太惹人懷疑了吧?
  
  還有衣裳,尼姑庵裡有他能穿的緇衣嗎?
  
  該死的肖仁,他肯定都想到了,就是不提醒他!
  
  展懷春狠狠瞪著饅頭,彷彿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換做昨日,阿榆或許會問問他怎麼了,現在嗎,她低頭,安安靜靜吃自己的飯,暗暗祈禱一會兒女施主看上明安,改成讓明安來服侍她。
  
  「這饅頭是你那個明,明安師姐做的?」展懷春咬了口饅頭,問道。
  
  阿榆點點頭,怕他記不清人,特意提醒道:「一會兒要幫施主梳頭的就是我明安師姐。」
  
  明安眼睛太過出挑,展懷春對她還是有些印象的,想了想,囑咐道:「等她來了,你讓她明早開始給我改做圓饅頭,差不多這麼大,一頓三個。」伸手比劃了一下。
  
  阿榆瞪大眼睛看他,這人也太能吃了吧?
  
  展懷春瞪了回來,阿榆忙收起臉上震驚,低頭道:「施主還是親自囑咐我師姐吧,我記性不好,怕比劃錯大小。」脾氣那麼壞,阿榆已經決定了,能不幫他做事就不幫,免得被罵。
  
  展懷春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哼道:「我要裝啞,跟她解釋不方便,所以才要你幫忙。」
  
  阿榆辯不過他,只能應下。
  
  兩人還沒吃完,外面就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展懷春筷子一頓,飛快湊到阿榆耳邊道:「一會兒她梳頭你就在旁邊看著,學會了以後就不用她來了。」小尼姑笨是笨,但跟她在一起他不用特意裝女人,展懷春很滿意現在這樣每天只需跟小尼姑打交道的狀態。
  
  阿榆正咽最後一口饅頭呢,聽到這話直接噎住了,展懷春嫌棄皺眉,正想替她拍拍背,門口忽然暗了下來。余光中瞥見門口立了一個尼姑身影,面前阿榆又自己拍了兩下已經好了,展懷春便放下手,故作驚訝朝那邊望去。
  
  明安規規矩矩朝展懷春單手行禮:「夫人,我是明安,來為您梳頭的。」
  
  展懷春點點頭,招手示意她進來,隨即繼續用飯。
  
  阿榆還剩幾口粥沒喝,但她不想吃了,跟明安一起站著看展懷春用飯。看著看著阿榆覺得有點奇怪,明安沒來時,女施主一口恨不得能咬掉大半個饅頭,怎麼現在不但坐姿端正了,就連吃飯都小口小口的?
  
  展懷春也不想如此「秀氣」,可誰讓他在裝夫人?現在屋裡多了個正常人,他當然得擺出夫人樣了。
  
  吃完了,展懷春起身,逕自往內室走。
  
  明安震驚地望著展懷春背影。昨日她只匆匆見過這位夫人一眼,沒想到她居然這麼高!
  
  「師姐,進去吧。」阿榆碰了碰明安胳膊,小聲提醒道。
  
  明安回神,抬腳就想跟上去,卻見身側阿榆也要進去,立即將人拉到一側,小聲吩咐道:「我急著來服侍夫人,廚房裡碗筷還沒刷,你先把碗筷送回去,順便幫師姐刷了吧?」
  
  阿榆很為難,「可施主說……」
  
  明安拉住她手,有些可憐地道:「師祖不知道我來幫你,廚房還沒收拾好,被她看見以為我偷懶,會罵我的。明心,師姐過來也是為了幫你是不是?」
  
  阿榆點頭,看看房門,忽然覺得去刷碗也不錯,這樣她故意在廚房磨蹭一會兒,回來時明安差不多已經梳完頭了,她就藉口稱自己沒學會,提出讓師姐伺候女施主。
  
  有了主意,阿榆迅速端起案板跑了出去。
  
  明安微笑,轉身往裡走時已經恢復了平靜自然。
  
  展懷春坐在梳妝台前,聽身後只有一人進來,疑惑回頭。
  
  「夫人,我師妹閒不住,見我為您梳頭,她就收拾碗筷去廚房了。」明安輕聲解釋道,話音落時已經來到展懷春身後,見銅鏡裡的姣好面龐看不出喜怒,試探道:「不知夫人今日想梳哪種發髻?」她家裡還有個在大戶人家當丫鬟的姐姐,姐姐回家時,教過她那些夫人們常梳的發髻。
  
  展懷春沒有回應,右手搭在妝台上,輕輕摩挲那把桃木梳子,心中冷笑。如果沒有旁人挑唆,小尼姑絕對不敢忤逆他的話,這個明安想單獨跟他在一起,到底有何打算?想伺候他討賞?
  
  他最厭煩旁人算計他,哪怕只是爭伺候他的機會。
  
  展懷春靠回椅背上,閉目養神。小尼姑肯定也不想學,那他偏要等她回來再開始,她要是敢不回來,他,他揍她一頓,讓她知道不聽話的下場。
  
  「夫人,您……」明安不解其意,疑惑開口,才說了幾個字,就見椅子上的人不悅皺眉。明安馬上閉了嘴,想問不敢問,走是肯定不能走的,只好一動不動站在後面,目光在房間逡巡,大多時候還會落到展懷春臉上衣服上,暗暗揣摩。
  
  阿榆在廚房磨蹭了兩刻鐘才回來,卻沒想到裡面的兩人還沒開始。
  
  「師姐,你怎麼沒幫施主梳頭啊?」她納悶地問。
  
  明安正猶豫如何解釋,椅子上的人突然坐正了,將阿榆叫到身邊,狠狠瞪了阿榆一眼,然後將梳子遞到她手裡,示意她開始。明安困惑地接過來,悄悄看向旁邊委屈又懊惱的師妹,心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一個念頭,難道夫人一直在等阿榆回來?
  
  可惜不管她如何疑惑,面上都不能表現出來,再次問展懷春想梳什麼樣的發髻。
  
  展懷春看向阿榆。
  
  阿榆愣了會兒,想到之前展懷春讓她梳頭時說的話,試著道:「師姐,施主說簡單點的發髻便可。」說完見展懷春配合點頭,鬆了口氣。
  
  明安壓下心頭複雜,熟練地梳了起來,因為之前展懷春態度太冷,她也不敢說話了。
  
  梳完了,展懷春看看鏡子,親手將髮髻解開,再將梳子遞給阿榆。
  
  阿榆硬著頭皮接住,學明安的樣子先通頭再綰髮,弄到一半忘了接下來該怎麼做,求助地看向明安。
  
  明安本就是聰明人,到了這地步哪裡還不知展懷春的意思?她不甘心,憑什麼她手巧卻不選她,還讓她教……等等,如果阿榆學不會,夫人是不是就只能選她伺候了?
  
  有了這個念頭,明安故意不好好教阿榆,要麼動作太快要麼故意教錯了,反正是在腦後動作,夫人看不見。弄了五六次展懷春都不耐煩了,明安趕緊搶過阿榆手中梳子,迅速替展懷春收拾好,然後替阿榆求情:「夫人,我師妹小時候大病一場傷了腦子,手比較笨,您別怪她吧?以後明安願意服侍您梳頭。」
  
  展懷春沒說話,瞪著阿榆,她到底有多傻,看不出她的好師姐是故意不想教她?
  
  阿榆都被他瞪了好幾眼了,現在聽師姐說她笨,她也覺得自己笨,忍著淚道:「是啊,以後還是讓我師姐服侍施主吧。」張了嘴,聲音就帶了哭腔,阿榆怕自己當著兩人的面哭出來,說完匆匆往外跑去。她是笨啊,所以她一點都不想伺候人,不伺候人就不用聽旁人一次又一次說她笨了。她笨,她自己知道就好,不想聽旁人說出來!
  
  人跑了,展懷春臉色瞬間難看下來,下一刻便起身追了出去,出門前聽明安似乎打算跟出來,他回頭狠狠瞪她一眼,不許她跟著。明安只好留在內室,卻偷偷走到窗前,凝神傾聽外面的動靜。
  
  「施主,施主你幹什麼啊,疼,你放開我!」阿榆還沒下台階就被展懷春拽住了,手被攥地生疼,她生氣又委屈地求道,可展懷春不理她,蠻橫地拽著她朝院中那顆老槐樹走去。他力氣那麼大,阿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踉踉蹌蹌跟著他,最後到了樹下,才終於得以停下。
  
  「我讓你走了嗎?」藉著樹身擋住身影,展懷春俯身,咬牙切齒。他沒嫌她笨,她竟然不想伺候他了?
  
  他鐵青臉龐挨得太近,眼睛又瞪著,阿榆害怕,都不敢嘗試甩開他手了,低下頭,抽搭道:「我學不會……」
  
  展懷春冷笑:「學不會就繼續學!你師祖不是囑咐過讓你一切都聽我的嗎?我沒讓你走,你就別想擅作主張。給我老老實實回裡面看著去,她梳一遍你就梳一遍,不會讓她重頭示範,直到你學會為止。」他想讓誰伺候誰就得伺候,誰也別想在他面前耍小心思。
  
  阿榆不願意,每學一次她就覺得自己更笨一些,扭頭道:「這樣多費事啊,不如……」
  
  話沒說完,被人捏住了下巴。阿榆被迫抬頭,對上展懷春威脅的目光,為她不聽話而憤怒。阿榆害怕了,顫著音道:「我,我學……」
  
  展懷春繼續捏了會兒才松手,冷冷警告道:「下次再敢不聽話,看我打不打你,走,收起你那副委屈樣,敢讓你師姐看出來,我照樣打你。」言罷深深吸氣,儘量放小步子往回走。
  
  阿榆咬咬唇,垂頭喪氣地跟了過去。
  
  進了屋,展懷春看看明安,對著阿榆一陣胡亂比劃,然後坐到鏡子前,從鏡子裡看二人。
  
  「明心,夫人剛剛是什麼意思?」明安小聲問。
  
  阿榆垂著頭道:「施主讓你繼續教我,教到我學會為止。」應該是這個意思吧?
  
  明安怔住,本能地不願相信,微微提高聲音道:「夫人真讓我教你到你學會?」
  
  阿榆點頭,可明安全部注意力都落在那邊端坐的展懷春身上,見對方無動於衷,便知道阿榆說的是真的了。她不甘心,阿榆有什麼好的,夫人怎麼就那麼喜歡讓她伺候……
  
  正想著,屋裡突然響起拍案聲,是展懷春等得不耐煩了。阿榆跟明安都嚇了一跳,誰也不敢再多想,快步走到展懷春身前,一個站在他身後,一個在旁邊全神貫注地盯著他後腦勺。
  
  展懷春滿意了,把梳子遞給明安。明安來接時,他拽住梳子不放,目光意味深長,直看得明安臉上青紅變換,才松了手。
  
  他不信這次明安還敢耍她!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08:13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9-3 08:15 PM 編輯

第10章 賞花

  展懷春的警告和拒絕太明顯,明安知道自己繼續強求只會自取其辱,便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般,更加耐心地教阿榆梳頭,第一次做了點小動作,第二次就真心教了,如此也顯得她方才並不是故意的。有些事情沒有說穿,就還有挽回的餘地,至少面子上好看。
  
  而阿榆其實並不算笨,是庵裡幾個師姐妹故意說她笨好以師姐的名義指點她,順便指使她做事情,才讓阿榆有了自己很笨的想法。所以明安好好教了,她很快也就學會了,再加上展懷春頭髮如絲緞一般摸起來特別舒服,她竟然有點不捨得那麼快就梳好。
  
  鏡子裡的小尼姑水眸專註明亮,嘴角微微上翹,看得展懷春心裡都舒服了些,畢竟沒人喜歡旁人在自己面前愁眉苦臉。他這麼好的人,小尼姑能伺候他是前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就該這樣高興才是。
  
  打發明安走後,展懷春轉過來看她,故意問道:「學會了,高興了?」
  
  阿榆心裡的確高興,可想到自己學了很多遍才學會,又不好意思了,低頭道:「我太笨了,學了這麼久。」
  
  「你一點都不笨,是你那個師姐不想好好教你。」展懷春現在心情不錯,願意提點這個小尼姑,
  
  阿榆驚訝地抬起頭:「施主你,你別胡說,師姐怎麼會不願意教我?」
  
  展懷春並不介意她的冒犯,靠著椅背道:「很簡單。你想啊,如果她教會了你,我就繼續讓你伺候就行了,如果你學不會,我就會讓她來服侍我。哼,你不知道,你不願意伺候我,你師姐可是巴不得代替你來我身邊。」
  
  阿榆不太相信,女施主脾氣這麼壞,伺候他有什麼好,但這話她可不敢說出來。
  
  展懷春沒指望她輕易就信了自己的話,轉而問道:「那你說,你師姐對你好嗎?」
  
  阿榆點點頭。
  
  「她怎麼對你好了?幫你挑過水?」展懷春又問。
  
  阿榆本能地張嘴,奈何想了半天都想不到明安何時幫過她。她身體很好,平時不大生病,只有來月事時偶爾會肚子疼,疼得沒法做活時,她求過三個師姐幫忙,但誰也不願意幫她,還是師父看她臉色不對,指明讓明安去挑水,明安才去了,私底下卻讓她幫她刷了三天鍋……
  
  「沒幫過你是不是?就像方才,她明明可以很快教會你,開始卻故意不給你看清她的動作,後來我生氣瞪她了,她才不敢藏私,你想想是不是這樣?」展懷春瞭然一笑,手裡玩著那把梳子,接著又將明安的目的說了出來,「你還記得那天你收拾完房間,肖……我相公要給你銀子嗎?你師姐就是想要賞銀才費盡心思往我身邊湊的,你看我穿的衣裳,一看就是有錢人,你師姐肯定知道有錢人都喜歡打賞下人。」
  
  阿榆說不出話了。她記得清清楚楚,小時候明安跟她提過她那個當丫鬟的姐姐,還說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們都喜歡打賞小丫鬟,所以小丫鬟們都想去主子身邊伺候。她只是不明白,既然明安想來,為何不跟她說,卻要故意不教她,還反過來怪她笨?
  
  她呆呆的立在那兒,眼裡有不敢相信也有難過傷心,像街上被夥伴們孤立的可憐孩子。
  
  展懷春默默地看著她,在她眼裡轉淚兒時最後提點道:「你真的不笨,只是太容易相信人了。你要記住,一個人好不好,你不能聽他們嘴上說的,要先看看他們是怎麼做的。好比你的幾個師姐,她們對你好了,你才應該對她們好,她們不願意幫你還欺負你,你雖然不至於欺負回去,但總不能還傻傻地對她們好,知道嗎?」
  
  阿榆似懂非懂,最關心的卻只有一句話,眼巴巴地問道:「施主真不覺得我笨?」
  
  展懷春上下打量她一番,故意拖了一會兒才道:「只要你別再幫你的師姐們,你就不笨了。」天生傻子是笨,太單純太善良也是笨,不過這得慢慢教,反正他在尼姑庵裡無事可做,不如就教她好了。要是他能把一個老好人教成人精……算了,人精夠嗆,教成出門至少不會被坑的正常人,都算是本事。
  
  他這樣說,阿榆都不知道該不該高興了,如果她不幫忙了,師姐們會不高興吧?
  
  她臉上猶豫一目瞭然,展懷春撫額,懶得再多說,起身道:「走吧,在尼姑庵裡呆著也沒意思,我看那邊桃花開得正好,你隨我賞花去。」
  
  阿榆也喜歡看桃花,聞言高興點頭,忘了剛剛那點困惑。
  
  兩人前後出了門,阿榆忽的頓住,望著後院道:「施主,我去跟師祖說一聲吧,免得她找不到咱們。」
  
  「隨你,快去快回,我到門口等你。」展懷春隨口囑咐道,大步朝院門口走去,快出門時才放小了步子。
  
  阿榆步履歡快地去了後院。
  
  靜慈正在澆花,聽阿榆說完後,沒有直接答應,而是照例問了兩人相處情形。聽說展懷春依然什麼都沒做,靜慈輕輕皺了皺眉。做了虧心事就怕鬼敲門,如果那個展懷春真的是個正派人,那他男扮女裝來尼姑庵肯定另有所圖,該不會是衙門派來查她的吧?
  
  「師祖?」她久久不說話,阿榆疑惑地喚道。
  
  靜慈立即笑道:「行,我知道了,你們去吧,晌午記得早點回來吃飯。」並不擔心到了外面展懷春會強迫阿榆。一來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對方不是那種貪小便宜的無賴男人,二來她相信高昌的威名,三嗎,如果這次出門那人依然規規矩矩,她就得讓高昌過來試探試探對方了。再過幾日就是十五,她準備讓明安阿榆一起開.苞的,屆時來尼姑庵的男客肯定會多,可不能出岔子。
  
  得了應准,阿榆歡快地走了,還去自己房間拎了竹筒,裝了水留著賞花時喝。
  
  「怎麼耽誤這麼久?」門口展懷春等得有點不耐煩了,皺著眉問。
  
  經過之前的那番談話,阿榆對展懷春印象改觀了不少,知道他是為了她好,所以現在看他瞪眼睛她也沒有那麼害怕了,討好地拍拍腰間竹筒,「我去拿水了,施主一會兒渴了可以喝。」
  
  展懷春愣住,他以前被人伺候慣了,確實沒想到過要帶水這種瑣事。不過緊接著又嫌棄地看看那竹筒,指著裡面吩咐道:「那你再去拿一個沒人用過的給我。」他才不會跟小尼姑用一個竹筒喝水。
  
  他特意點明要新的,阿榆再傻都聽出了其中的嫌棄,轉身時嘴巴不高興地嘟了起來。女施主的確不算太壞,身上小毛病卻不少,難伺候。
  
  挑了個新竹筒,還認真刷了兩遍,確定對方不會再挑刺,阿榆才裝了水跑向門口。
  
  展懷春托著竹筒認真檢查,最後學阿榆那樣掛在腰間,滿意地出發了。
  
  阿榆乖乖跟在他後頭。
  
  玉泉庵建在半山腰,出門都是山路,偶爾還有樹根突出地面容易絆腳。阿榆平時自己走並不覺得難走,但今日不知為何就覺得很累很辛苦,直到她不得不從快走改成小跑幾步才能追上展懷春時,終於想明白是展懷春的問題。
  
  望著前面步履如飛的高大背影,阿榆咬咬唇,默默忍著,忍著忍著忍不住了,大膽拽住展懷春袖子求道:「施主慢點吧,你走地太快,我,我追不上。」氣喘吁吁。
  
  「你……」展懷春想罵她麻煩的,回頭卻對上她紅撲撲的小臉,光潔額頭上冒著一層細密汗珠,竟像是剛剛出水的一朵粉芙蓉。他不由多看了兩眼,看著看著心裡的不耐煩漸漸散了,只甩開她手,繼續往前走,腳步放慢。
  
  阿榆高興地跟了上去,主動給他講山中趣事。
  
  展懷春漫不經心地聽著,不知不覺到了桃林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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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饅頭:聽說明天我們其中一個就能被女主人撿到了,嗚嗚,死也瞑目啦!!!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08:15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9-3 08:17 PM 編輯

第11章 掉了

  野桃林足有十來畝,也不知是何人何時栽種,因結的果子小,除了山下調皮的孩子會在夏末上來摘果子玩,平時很少有人過來。姑娘們有心動的,家中大人卻擔心山路難走或惡人出沒,都拘著自家姑娘不許出門。再遠的人家,就不知道這邊有處美景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展懷春不是附庸風雅之人,但「忙裡偷閒」來賞景,他還是被這片繁茂桃花驚豔到了,慢慢朝裡走去,漫無目的,想往哪邊走便去哪邊,完全憑心意。
  
  阿榆像個小丫鬟般乖乖跟在他身側,偶爾被桃樹枝擋住無法並行,她便退到他身後,趁機偷偷盯著展懷春看,桃花她看慣了,看有頭髮的美人賞花可是頭一回。可惜女施主不喜歡給她瞧,之前她光明正大看,被女施主嚴厲訓了一頓。
  
  日頭漸漸升高,春光越來越明媚,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惹人犯困。其實各處桃花都差不多,展懷春有點看夠了,就近坐在一株桃樹下,取下竹筒仰頭喝水。因身上衫子衣領太高,磨得他喉結不大舒服,所以喝水時他一手往外拽著衣領,怕被小尼姑置疑,沒敢解開。
  
  喝完了,見阿榆也坐了下來,想到她對這條路的熟悉,展懷春靠著樹幹問:「你常常來這邊看桃花?」
  
  阿榆點點頭:「有時候跟師父一起來,有時候跟幾位師姐一起來,師祖也帶我來過。」
  
  展懷春好奇了:「尼姑不是應該待在庵裡唸經嗎?怎麼你們好像整日遊山玩水無所事事?」
  
  「會唸經啊,但師祖說我們喜歡念就念,不喜歡念就算了,她不強求,然後只要我們把應該做的活兒做完,這一天就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阿榆開心地解釋道,很滿意這樣清閒的生活。
  
  展懷春納悶地皺眉,難道尼姑過得都如此快活?
  
  阿榆並不知他心中困惑,一邊將周圍地上的桃花花瓣攏到一起當枕頭,一邊扭頭問他:「施主要不要躺著睡會兒?很舒服的。」說著先躺了下去,對著展懷春眨眼睛。
  
  小尼姑臉頰微紅,被下面桃花襯得越發嬌豔好看,偏偏她還不自知,笑得純真無邪,卻又天生嫵媚。
  
  美人臥花,招蜂引蝶……
  
  展懷春別開眼,為自己腦海裡冒出的豔詞感到不自在,對方是個小尼姑啊,他怎麼會有這樣的綺念?遷怒地瞪阿榆一眼,展懷春轉過身,學她那樣也弄了一捧桃花,隨後背對阿榆躺了下去,不想再看她。不過話說回來,這裡風光好,陽光也暖和,確實是睡覺躲懶的妙處。
  
  他擺出一副不願搭理人的樣,阿榆悻悻閉了嘴,不知自己哪裡又惹他不高興了。她輕輕轉身改成平躺,頭頂是粉白桃花是湛藍天空,看得人心裡什麼煩惱都沒了。
  
  睏意襲來,阿榆閉上眼睛,在清脆的鳥鳴聲中睡著了,但她牢記師祖叮囑她早點回去吃飯的話,睡得並不沉,醒時日頭偏東,距離正午還早。阿榆張嘴打個哈欠,扭頭,發現旁邊的人不知何時面朝她躺了過來,桃花眼睛閉著,睡顏恬淡又美麗。
  
  阿榆看入了神。她真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看著看著,阿榆想到了她在師父那裡看過的幾幅畫,畫上有很多美人,幾乎每個人頭上都戴花。阿榆沒有頭髮,但她覺得姑娘戴花一定很好看,所以看著面前安睡的人,她心中一動,悄悄站了起來,從枝頭挑了一朵桃花折下。一根細細的枝,上面開了並蒂兩朵,像天然的簪子。
  
  阿榆很滿意自己的眼光,放輕腳步走到展懷春身前,跪坐下去,一手拄著地,一手拿著花顫巍巍往展懷春發間湊。他頭髮濃密,細枝輕而易舉插.進去了,輕輕一推,便只露了兩朵桃花在外面。花是白裡透粉,他臉是白裡透紅,相映成輝。阿榆痴痴地看花又看人,沒發覺自己的影子落在了展懷春身上。
  
  閉著眼睛也能感覺到光線,被她擋著的時間長了,展懷春倏然警醒,睜眼,對上小尼姑痴迷的目光。
  
  「你看什麼?」展懷春睡意全消,坐正後瞪著眼睛問。他是個大男人,並不喜歡旁人過分關注他容貌,如果可以,他都希望自己長得醜一些,只比肖仁強一點就夠了,免得肖仁越發自命不凡。
  
  「沒,沒看什麼。」阿榆心虛地低下頭,知道自己做的不對。
  
  展懷春根本不信,起身冷聲道:「下次再敢偷看我,我就打你,這次說到做到。」
  
  他說得很認真,阿榆突然害怕了,忍不住朝他頭上瞥了一眼,心想若是被施主發現她往他頭上插了花,會不會更生氣啊?一定會吧,施主好像挺討厭她自作主張的,要不她趁他不注意悄悄把花拿下來?可施主那麼高……
  
  旁邊展懷春見小尼姑盯著自己腦頂瞧,心生疑惑,抬手要去摸。
  
  阿榆嚇了一跳,撲過去抱住他手道:「施主,該吃午飯了,咱們快回去吧?」
  
  展懷春頓住,一言不發看著她,看到她心虛別開眼才冷笑應道:「好,咱們現在就回去。」說著推開阿榆,若無其事往前走,走了兩步突然抬手,一下子就碰到了那朵桃花。他拔.出花拿到眼前,氣得咬牙切齒:「誰讓你給我戴這個的?」
  
  他看過來的眼神像是要吃人,阿榆情不自禁往後退,支支吾吾解釋:「施主你別生氣,我是看畫中美人都喜歡戴花,就摘了一朵送你,施主你戴這個真的很好看啊,不信回去照照鏡子……」
  
  「好看個屁!我跟你說過什麼?讓你一切都聽我的!這才短短半天功夫,你就先後忤逆了我兩次,我看你是皮癢了吧?那我打你兩下你就不癢了!」展懷春暴怒開口,說完伸手就要拽阿榆,他算是看明白了,小尼姑看著怯懦其實很膽大,不真給她點教訓她就不知道聽話!
  
  他凶巴巴的,阿榆怕得轉身就往外跑,邊跑邊求饒:「施主我不是故意的,我真覺得你戴花好看才幫你的啊,既然你不喜歡,我以後不弄就是了,你原諒我這一次吧!」
  
  其實如果她乖乖等著,展懷春興許打她幾下手心就算了,她這一跑,展懷春就真的生氣了,當然也有幾分被她那慌張模樣逗出來的玩心,因此故意大喊著追了上去:「乖乖站在那兒別動,再跑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阿榆可不敢停下來,撒腿往前跑,想去找師祖替她求情,哪怕師祖罰她在香堂跪一晚都比被女施主打一頓強。然她的腿才多長?剛跑出十幾步就被仗著腿長迅速逼近的展懷春扯了手。阿榆驚叫出聲,好在平時也跟師姐們打鬧過,並沒有傻傻地束手就擒,而是照著展懷春一隻大腳狠狠踩了下去,大概是覺得逃命最要緊吧,一心逃跑的她再也沒有之前乖巧懂事的樣子。展懷春沒料到她會這般潑辣,震驚之下竟真的被阿榆逃脫了。
  
  看她連帽子歪了都沒注意只拔腿快跑,展懷春心中只剩下好笑,再次追了上去:「還敢還手?今兒個我非打斷你的腿,看你還能不能踩人!」
  
  他故意嚇唬人,阿榆可徹徹底底當了真,這下更是拚命狂奔,眼睛只顧盯著前面樹枝,一不留神被樹根絆倒,踉蹌兩步朝前撲了出去,趕巧前面荒草掩映下是個斜坡,她驚慌失措沒收住腳,身子一低朝前栽了下去。
  
  展懷春大吃一驚,急忙伸手去拽她,沒想阿榆下跌勢頭太猛,他沒把人拉上來,自己反被扯了下去。慌亂之中,他只來得及按住小尼姑後腦將人摟進懷裡,下一刻便無法再做更多了,兩人一起跌倒在地,不受控制地往下滾。
  
  阿榆腦袋裡亂成一團糨糊,本能地盼望停下來,偏偏顛顛撞撞滾個不停,滾得她五臟六腑彷彿都挪了位置,滾得她只能緊緊摟住跟她一起滾的那人。那人一手緊緊勒著她腰,一手穩穩扣著她後腦勺。天旋地轉中阿榆並不知道這是一種保護,只覺得有人跟她一起滾,沒有那麼可怕了。
  
  斜坡並不算長,兩人很快就跌到了坡底長年累月堆積下來的落葉中。停下時,因為展懷春摟得緊,阿榆沒被甩出去,而是穩穩趴在他身上。那一刻兩人誰也無法思考,都閉著眼睛喘息,好一陣後才又同時睜開了眼。你看我我看你,阿榆眼裡一片茫然,展懷春則爆出一聲怒喝:「還不快下去!」他疼啊,特別是護著她的兩條手臂,被石塊兒砂礫硌得快沒法要了。
  
  阿榆打個激靈,連忙手腳並用爬了下去,但也只能倒在他旁邊沒有力氣挪更遠了。劫後餘生,她真的後怕,抬手輕拍胸口自己安撫自己,拍完放下去,不小心搭在了展懷春腰上。阿榆幾乎才碰上就趕緊挪了下來,生怕被罵,結果展懷春齜牙咧嘴忍疼並沒察覺,她卻意外碰到一個東西,圓圓的扁扁的,有點軟,完全不像是石頭。
  
  阿榆望天眨眼,慢慢苦了臉,該不會是被壓扁的牛糞吧?
  
  她慢慢抬起手,上面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
  
  阿榆鬆了口氣,隨即好奇地坐了起來,低頭一看,竟然是個被壓扁的大饅頭!
  
  阿榆震驚地連身上的疼都忘了,撿起饅頭仔細端詳,雖然饅頭中間有塊兒奇怪的紅點,但真的是饅頭啊,底下還挺熱乎呢!阿榆茫然環顧四周,怎麼看都不像是有人來過,而她身邊只有展懷春一人,便困惑問道:「施主,這饅頭是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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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饅頭:嗚嗚,臨死前能見未來女主人一眼,還被她摸了一下,被壓得再扁都心甘情願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08:17 PM

第12章 懷疑

  展懷春正閉著眼睛默默罵爹呢,驟然聽小尼姑提及饅頭,他心中一驚,迅速側身同時摀住胸口,果然一高一低,高的也是相對他平坦胸膛而言,扁扁的早沒了之前的圓鼓。而且因為掉了一個饅頭白紗鬆了,這個也隨時都有可能掉下去。
  
  「我去那邊小解,你在這兒等我!」展懷春噌地跳了起來,咧嘴吸氣跑出百步遠才躲到草叢後,眼睛盯著外面,手上熟練解開白紗摸出饅頭,掰成兩半兒再分別捏圓,隨即重新勒上。低頭看看,跟之前完全沒法比,但好歹也是鼓出來的兩團,勉強能應付一下吧。
  
  閉眼呆了會兒,展懷春走出草叢,遠遠瞧見小尼姑舉著饅頭四處張望呢。展懷春額頭青筋直跳,若不是因為她,他怎麼會滾下來還要面對如此尷尬?
  
  心中有氣,展懷春大步衝了過去。
  
  阿榆聽到動靜,大聲問道:「施主,這是你從家裡帶來的……」
  
  「不是!」展懷春一把搶過扁饅頭扔得遠遠的,不想再看第二眼。
  
  阿榆愣住,緊接著急道:「你幹什麼要扔了啊?不是施主的,那肯定是有人剛剛經過這裡掉下來的,咱們快去找人,這麼大的饅頭,換做是我能頂兩頓飯吃,那人肯定著急找呢!」山下都是普通百姓,平常連白面都吃不起,阿榆很心疼,轉身想去把饅頭撿回來。
  
  她這到底是太善良還是太蠢,還是天生就來氣他的?
  
  展懷春氣得直咳嗽,想了想一手拽住她一手捂著胸口道:「找什麼找!我受傷了,你快扶我回去!」
  
  「施主受傷了?傷了哪兒?」阿榆急忙扶住他,雖然心疼那個饅頭,但她更關心展懷春的身體。
  
  見成功轉移了她注意力,展懷春暗暗鬆口氣,半靠在她肩上道:「放心,我死不了,你快扶我回去躺會兒就行了,咳咳……」
  
  展懷春因救她受傷,所以現在他說什麼阿榆都會聽,一邊努力扶他往外走,一邊含淚認錯:「都是我不好,害施主受傷了,回去施主打我吧,我不跑了。」因為低著頭,豆大淚珠直接掉入了草叢中。
  
  展懷春最受不了她擺出這副可憐樣,看了一眼移開視線,冷聲道:「知道錯就好,回頭我再收拾你!」
  
  阿榆心甘情願受罰,咬唇不語,聽展懷春的指示找路走。
  
  踉踉蹌蹌走到尼姑庵門口,展懷春不許阿榆張揚,兩人做賊一般溜回客房。等阿榆打了水過來,展懷春便以身體不適想安靜休息為由趕阿榆走。阿榆不放心,想留在他身邊伺候,展懷春怕被她看出胸口變化,哪裡會留她,連罵帶威脅將人轟出了門。
  
  阿榆白著臉去了後院,還沒進門就被靜慈叫過去了。
  
  「什麼?你說你撿到一個饅頭,那饅頭什麼樣?」靜慈好奇問道。
  
  阿榆便認認真真把饅頭的樣子形容了一遍。
  
  靜慈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阿榆不知道那饅頭是做什麼用的,她稍稍一想就知道了,心中也大定。男扮女裝或許看不出什麼,但能做出往饅頭上點紅點的,肯定不是什麼正派人。對方遲遲不下手,或許是太害羞了?唉,男人總會有些旁人無法理解的怪癖,她真是想多了。
  
  放了心,這天傍晚再有人來敲門時,靜慈便大膽地把人請了進來。
  
  來人是清畫的老相好,靜慈想了想,把清畫叫過來,讓她領對方去展懷春隔壁那間客房安置,準備給他加點火。男人嘛,最經不起撩撥,本來沒有那種心思,一旦聽到點動靜,估計也會竄出火來。上了火就想瀉火,他想要阿榆肯定是不行的,找別人?就那得加錢嘍。
  
  ~
  
  晌午展懷春沒有吃飯,偏又不開門,阿榆擔心也沒辦法,便去靜慈那裡討了兩件最大的尼姑緇衣,回房改去了。期間她去客房看了兩眼,裡面沒有任何動靜,她在窗紙上紮了個洞,發現展懷春躺在榻上睡覺呢,便又回了自己房間。
  
  她針線好,尼姑緇衣又簡單,晚飯前就改好了,抱著衣服再去找展懷春。
  
  結果到了前院,發現樹下坐了一位有些眼熟的中年男子,生的面白無鬚,體態圓胖。阿榆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看著那人琢磨到底何時見過他。
  
  那邊中年男子看到阿榆,眼睛一亮,笑眯眯走了過來:「明心越來越好看了,還記得我嗎?我是上次來進香的王員外,今天碰巧天黑路過,就過來借宿一晚。明心是特意來看我的?」
  
  阿榆不記得他,老老實實地搖頭,低頭往前走。男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同以前撞見的許多男施主一樣,她被看得渾身彆扭。
  
  「不是來看我的,那明心要去哪兒啊?」王員外伸手擋住路,目光貪婪地落在小尼姑胸前,寬鬆緇衣下鼓出兩團小果子,不夠大,卻因為青澀更誘人吃一口。過幾日她們師姐妹開.苞,他也會來湊個熱鬧,可惜他沒那麼多閒錢,買不起兩人的初夜,只能等過陣子便宜了再來疼她們。尼姑庵總共就這麼幾個人,好不容易多了兩個小姑娘可以選擇,他當然心癢啊。清詩清畫都二十多歲了,雖然看起來依然年輕,到底被人入過的次數多了,沒有新鮮感。
  
  王員外越想越熱,挨阿榆也越來越近。
  
  阿榆被他看得身上好像有蟲子在爬,忙退後幾步道:「我要去給女施主送衣服,還請施主讓開一下。」
  
  「好啊,我這就給你讓。」知道靜慈不想讓兩個小尼姑提前知道那種事,王員外不敢太過欺負人,真的側身避開,然後悄悄抬起一隻腳去絆阿榆。
  
  阿榆心急離開沒有注意,給他絆了一下身體便朝前撲去。王員外正要伸手去抱她趁機吃點豆腐,前面突然傳來一道重重拍門聲。因為太過突然,王員外抬頭看過去時分了神,錯過了扶住阿榆的最好時機,好在阿榆只是踉蹌了兩下,很快就自己站穩了。
  
  「施主,你醒了啊!」瞧見前面客房門口的展懷春,阿榆開心地跑了過去,心想還是跟女施主在一起更自在。
  
  展懷春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一言不發將阿榆推到門內,準備關門。
  
  王員外早就看呆了,眼看美人要關門,忙大聲喚道:「小娘子也是來山中借宿的?我就住你隔壁,你何時下山?到時候咱們一起搭伴啊!」他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大美人,跟她相比,阿榆一個小丫頭片子算什麼。
  
  若不是男扮女裝需要顧忌,展懷春一腳都能把他踹到台階下面去。懶得看那副丑惡嘴臉,展懷春彷彿沒聽到他說話,「嘭」地一聲關了門。王員外不甘心地貼在門上各種搭訕,展懷春強忍怒氣把阿榆拽到內室,沉聲問道:「那人是誰?」一看就不是好人。
  
  阿榆搖頭:「我也不認識,他說以前來庵裡上過香,但我不記得了。」
  
  「不認識你為何跟他說話?他不是好人,以後見到他躲遠點。」展懷春本來在睡覺,之前就隱隱聽隔壁有動靜,當時沒有太在意,剛剛迷迷糊糊又聽到小尼姑的聲音,似乎還有男人聲音,便忍不住開門去看,正好撞見王員外想欺負阿榆。
  
  阿榆乖乖點頭,她不知道王員外是不是好人,但她真的不想再被那雙眼睛打量了。瞥到懷裡的緇衣,阿榆頓時忘了那點不快,討好地遞給展懷春,笑道:「施主,你要的衣服我幫你改好了,你快試試看,哪裡不合適我馬上去改,保證明日你就能穿上。」庵裡晚上不許點蠟,她得抓緊時間。
  
  她笑的單純,展懷春看得舒心,接過衣裳走到一旁,背對她試,儘量避免讓阿榆瞧見他縮了水的胸前。衣裳稍微大了點,反正都是隨便湊合的,展懷春就沒讓阿榆再改,吩咐她去廚房端晚飯,準備趁這段空隙換衣裳,身上紅裙滾了一身土,必須洗洗才能穿。
  
  施主沒有嫌棄她的針線,阿榆很滿足,高興地往外走,出門時正好撞見清畫師叔端著案板進了隔壁客房。阿榆有些疑惑,但也沒有多想,快步走到廚房端了飯,臨走前沒忘了叮囑明安以後早上記得做三個大圓饅頭。明安恨恨瞪她,可惜阿榆說完就走了,沒有瞧見。
  
  再次回到客房,阿榆意外發現展懷春面色有些不對,忙放下東西繞到他身前,擔憂地問:「施主是不是又難受了?要不我去找師祖讓她幫你請郎中吧?」
  
  展懷春沉默不語,自阿榆進門就一直盯著她,似是要看透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方才隔壁傳來的歡聲笑語,總算讓他明白這個尼姑庵到底是什麼地方了,為何裡面的小尼姑長得都不錯。展懷春自認不是什麼好人,這些尼姑是安心唸經還是明道暗娼都與他無關,現在他唯一在意的,是身邊這個小尼姑到底有沒有做過那種事。如果做過,她不可能還這麼單純,那她這兩日的呆笨就都是裝出來的,她在騙他,騙地比她那個師姐還天衣無縫。如果沒有做過……憑她的相貌,住在這樣一個地方,怎麼可能沒有?
  
  展懷春越想越恨,一雙鐵拳哢哢作響,盯著阿榆的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冰冷。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08:19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9-3 08:19 PM 編輯

第13章 下山

  阿榆被展懷春瞪得徹底失了聲,連問句原因都不敢,只能緊張害怕地站在那兒。站著站著,腦袋又能轉了,阿榆想起了桃林裡展懷春的警告,現在他這樣生氣,莫非是準備打她了?阿榆想逃跑,但她已經答應過會乖乖受罰的。
  
  阿榆垂下頭,伸出左手,小聲道:「施主,你打我吧。」
  
  「我為何要打你?」展懷春目光下移,落在她手上。那細白手心有層繭,完全比不得手背細膩。
  
  「因為我偷偷往施主頭上插花,還連累施主受傷了。」阿榆腦袋耷拉地更低,聲音細若蚊吶。
  
  展懷春嗤笑,從桌上拿過一根筷子抬起阿榆下巴,緊緊盯著她眼睛,看她到底能裝到什麼時候。
  
  阿榆怕極了他這樣,不敢多看,認命地閉眼,任淚珠順著臉龐流到被迫仰起的下巴,再緩緩下流,流經修長白皙的脖頸,隱入衣領。展懷春視線不由自主隨著那淚珠移動,看不見眼淚了,他鬼使神差般繼續往下看。
  
  小尼姑胸口,似乎只比他身上那半個饅頭大一點。
  
  展懷春別開眼。
  
  黃昏時分,倦鳥歸巢,隱在山腰的尼姑庵更安靜了。就在阿榆脖子發酸快要堅持不住時,身前傳來一聲咕嚕響動,那聲音太熟悉,早上她挑水時常常會發出來。阿榆忐忑地睜開眼,看看臉上泛紅的展懷春,再看看旁邊桌子上熱氣已經淡了的粥碗,試著道:「施主,要不咱們先吃飯?吃完飯你再罰我?」
  
  展懷春確實餓了。
  
  阿榆見他面上有所鬆動,壯起膽子退後一步躲開那根筷子。展懷春看她一眼沒說話,阿榆暗暗慶幸,趕緊走過去將案板裡的碗筷端出來,討好地擺在展懷春面前,「施主快吃吧,再不吃就涼了。」
  
  飯香飄入鼻中,展懷春肚子又不爭氣地一陣鬧騰,之前冷厲氣勢早沒了,只好先吃飯。阿榆咽嚥口水,提著心慢慢坐了下去,見展懷春沒有反對,她也埋頭吃了起來,小口小口喝粥,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展懷春抬眼看看對面小心動作的手,心想吃完飯再繼續審她。
  
  沒想兩人剛吃到一半,隔壁房裡突然傳來一聲女人驚呼,「王員外您別急啊,飯還沒吃完呢!」
  
  「哈哈,清畫還沒吃飽?那正好,老爺我繼續喂你!」男人聲音沙啞粗噶,說完那邊靜了一下,但很快又響起了刻意壓低的喘叫。
  
  阿榆動作一頓,側耳傾聽,驚覺清畫師叔現在的聲音跟那晚師父發出的聲音很像。她早就奇怪了,因白日裡太忙忘了詢問師父,趕巧現在身邊有個人,便悄聲問道:「施主,你知道我清畫師叔跟王員外在做什麼嗎?」
  
  展懷春沒聽見阿榆問話,注意力全被隔壁吸引過去了。他身體康健正常,又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隨著隔壁動靜越來越激烈,他也不受控制起了反應,呼吸漸重。這是單純的身體刺激,跟他本身是否反感那二人苟且完全沒有關係。
  
  阿榆不知展懷春的興奮煎熬,又問了一遍。
  
  這回展懷春聽見了,挑挑眉,強迫自己不去聽隔壁動靜,盯著阿榆問:「你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阿榆搖搖頭:「前天晚上我去茅房,回來時聽到師父跟一個男施主待在客房裡,也發出了這種聲音,可裡面黑漆漆的,我看不到人。」
  
  她表情太單純無知,再加上隔壁那樣她都臉不紅心不跳,展懷春突然有些動搖了。或許她真的沒有做過?畢竟她才十四五歲的樣子,小小年紀,不說做過,即便只是懵懂,受了這種刺激,怎麼可能還如此若無其事?展懷春自認他已經夠穩重了,此時都不得不緊緊併攏雙腿來壓抑那股衝動。
  
  「你,你沒有跟男人一起睡過覺?」猶豫片刻,展懷春盯著阿榆眼睛問了出來。
  
  「沒有啊。」阿榆很不解地反問:「我為何要跟男施主一起睡覺?男施主來了睡客房,我有自己的房間。」
  
  展懷春閉眼撫額,如果這樣她都是裝的,他就真的佩服她了。
  
  仔細回想這兩日發生過的事,展懷春慢慢睜開眼睛。對面小尼姑正端著勺子往嘴裡喂粥呢,瞧見他望過去,她手一抖,飛快放下勺子緊張地回視他,好像在等他教訓,又傻又蠢。
  
  在極度聰明跟極度愚蠢之間,展懷春選擇相信後者。
  
  「好了,我吃飽了,你快點收拾東西回去。」展懷春起身道,沒有女人在,他可能會好受些。
  
  「可施主你還沒吃完……」
  
  「我讓你回去!」展懷春不悅地打斷她。
  
  阿榆莫名其妙,好在她也不想留在這裡,便迅速起身收拾桌子。剛要走,想起展懷春換下來的衣服,她又去裡面拿了那件紅裙子,這才端著案板匆匆離去,逃跑一般。
  
  她是來伺候他的,為他洗衣理所當然,展懷春心情並未因此有任何好轉,寒著臉關門,轉身去了內室,脫衣上榻,用被子矇住耳朵隔絕聲音,偏偏那聲音還是能穿過被子傳入耳中。展懷春下面脹得厲害,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伸手下去,正想自己解決,那邊動靜忽然止住了。展懷春本能地有些失望,愣了會兒又鬆了口氣。這裡是尼姑庵,雖然這群尼姑有違風化,他卻真心不願在佛門淨地做出那種猥瑣行徑。真做了,他跟隔壁那個王員外有何區別?
  
  展懷春是無論如何也不想跟那種人混為一談的。
  
  深深呼吸幾次,展懷春慢慢平復了下來。平復了,聽那邊隱隱有人語,似乎提到了阿榆的法號,他心中一動,悄悄披上尼姑袍,走到外室貼著牆壁偷聽。
  
  「十五那晚明安明心開.苞,員外肯定是要來的吧?怎麼樣,你想買誰?」清畫伏在王員外身上,輕聲問,聲音嫵媚。她跟清詩不一樣,清詩這麼多年應付客人時還是一副死人樣,清畫當年也有過不甘,但事已至此,再自悲自憐也沒辦法,不如把這些老爺員外伺候好了,還能攢些私房錢。靜慈說過,等她撈夠養老錢就會放了她們,屆時她還可以靠這些錢還俗,過幾年清淨日子。
  
  王員外誰都買不起,礙於面子不想明說,便指指隔壁打岔道:「隔壁住的小娘子是誰?長得可真勾人。」
  
  因展懷春要麼待在客房要麼跑去外面,清畫沒有見過人,靜慈也沒多做解釋,她知道的就跟兩個弟子知道的差不多:「聽說是來庵裡靜養的,怎麼,你看上她了?哼,你要是想偷人,那就等她下山那日在山裡堵她,可別在我們這邊胡來,鬧出人命反倒牽連我們。」山下人並不知道庵裡的齷齪,清畫不想壞了名聲。
  
  王員外嘿嘿笑,想到小娘子的絕.色面孔,下面又不老實了,重新翻到清畫身上。
  
  「你,你不是明早就要下山嗎,怎麼還來?別……啊,你輕點,被她聽見傳出去不好!」清畫抱著男人腦袋喘著道,渾然不知之前她情動時叫得有多大聲,早被人聽了個徹底。
  
  「放心吧,她就算聽見也不敢說出去,否則她自己的名聲也毀了。」王員外巴不得小娘子能聽見呢,那樣明日她肯定會下山離開這狼窩,他正好在路上埋伏,荒山野嶺孤男寡女,想想就刺激。
  
  屋中淫.穢之聲又起,展懷春咬牙切齒,抬腳直奔門口。與其住在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他寧可回去給肖仁洗三天襪子!未料他剛剛跨出門,隔壁突然傳來一聲清晰的「小娘子」,卻是兩人玩起了花樣,那個清畫在演他!
  
  展懷春怒不可揭,第一個念頭就是跑過去將兩人打個殘廢,只是他人都走到門口了,準備踹門的腳又放了下來。展懷春閉眼運氣,不能衝動,那樣他男扮女裝的事就露餡兒了,傳出去他展家二少爺丟不起這個臉。
  
  明早下山嗎?
  
  展懷春冷笑,明兒個他要是不將那人打得他爹娘都認他不出,他就不姓展!
  
  心中有氣,這晚展懷春翻來覆去睡不著,次日黎明天未大亮他便悄無聲息出了門。下山只有一條道,展懷春在昏暗中快步往下走,邊走邊找最適合動手的地方,不知不覺到了一條山溪前。溪水不深,中間擺了幾塊兒大石供行人過路,他跟肖仁來的時候就是從這裡過來的。
  
  流水淙淙,展懷春默默看了會兒,轉身隱在岸邊樹林裡,一會兒他打了人再將人丟到水裡,疼死那個畜生!
  
  等著等著,展懷春覺得腳上有點涼,抬腳一看,原來是草叢露水把鞋子弄濕了,尼姑袍上也濕了一大片。他暗道晦氣,出去走到河灘上,靜靜打拳,動作輕緩如行雲流水,不會妨礙他辨聽人聲。
  
  山林裡鳥鳴越來越歡快,天也慢慢亮了,晨光熹微。
  
  展懷春身上出了一層薄汗,暖呼呼的。聽山道上終於傳來腳步聲,他飛快匿入樹林,目光冷冷盯著外面,像隨時準備撲食的猛獸。
  
  可惜路口出現的不是他的獵物,而是前來挑水的小尼姑。
  
  展懷春愣住,心情複雜地望著那單薄身影,昨晚太過生氣,他打算打完人就直接下山的,都忘了這個小尼姑。
  
  阿榆並不知道周圍有人在看她。今早她出來的比以往早了些,因為除了挑水,她還要替女施主洗衣服。大紅的長裙,摸起來光滑細膩,阿榆蹲下去正要洗,忽的記起女施主穿這裙子時的神仙模樣。阿榆呆住了,腦海裡冒出一個念頭,她看看水裡的自己,再看看手中她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的衣裳,咬咬唇,慢慢站了起來,環顧一週,朝岸邊林子走去。
  
  這麼早,山中肯定沒有人,她就偷偷試一試,很快就好。
  
  師父說每個姑娘出嫁那天都會穿大紅嫁衣,但她們是尼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穿紅。
  
  阿榆不羨慕嫁人,她只是想看看自己穿紅裙子會是什麼樣。
  
  走到樹後,阿榆再次左右張望一番,這才屏住呼吸,低頭解了身上的尼姑袍,輕輕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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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饅頭:我聽到女主人的腳步聲了,她在做什麼?

  展二爺:我沒看,我不知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08:21 PM

第14章 暫留

  展懷春口乾舌燥。
  
  小尼姑才露出半邊圓潤肩頭,昨晚他體內未能發洩的火便一股腦全部冒了出來,燒得那麼熾熱,燒得他忘記了迴避,也燒得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彷彿她就是水,能滅他的火。
  
  尼姑庵裡的日子過得大概比較清苦,三月初還有些涼,小尼姑外面卻只披了一件尼姑袍,尼姑袍褪下去,裡面就只剩一件七成新的白布小衣了。小衣鬆鬆垮垮掛在她身上,前面遮得還算嚴實,背後則只有一根打結的細帶子,根本無法遮住那大片玉白脊背。
  
  看著阿榆伸手將尼姑袍搭在身側灌木叢上,徹底露出玉頸雪背修長手臂,還有不盈一握的纖細小腰,展懷春喉頭都快冒火了,眼睛自作主張順著那小腰往下看,是裡褲,只到她膝蓋那裡,再往下是兩節細白小腿,在青草掩映中隱隱若現,難以形容的勾人。
  
  展懷春呼吸急促,怕繼續看下去自己會做出什麼牲畜不如的事,忙靠在樹上,閉上眼睛平復體內熱火。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偷看的時候只需壓抑衝動,現在不看了,需要壓抑的又多了扭頭的本能。越壓越想,沒堅持幾次呼吸展懷春便宣告放棄,扭頭望了過去。
  
  他以為自己煎熬了很久,那邊小尼姑卻剛剛轉過身,側對他,彎腰去拿另一邊灌木叢上的紅裙子。因為彎腰,她身上那件鬆垮小衣漸漸隨著她動作垂了下去,全靠脖子和背上兩條帶子墜著。周圍好像突然沒了聲音,展懷春眼裡也沒了別的東西,只有小尼姑細白手臂,還有手臂下小衣暫且無法遮住的……
  
  好像有什麼東西流了下來,展懷春伸手一摸,是鼻血。
  
  這回他是真的不敢看了,轉到樹後雙手捂頭,努力讓自己忘掉剛剛看見的景。
  
  不看了,又開始胡思亂想。
  
  展懷春想到了肖仁給他做的兩個大饅頭。以前看春宮,裡面女人那裡都很大,就跟那饅頭差不多。今日看過真人,展懷春終於明白了,原來饅頭是大是小沒有關係,關鍵在於形狀要漂亮,顏色要好看,要,要像小姑尼姑那樣讓人看了就流鼻血,才算是真正的極品。
  
  「施主怎麼那麼高呢……」
  
  身後傳來一聲輕輕抱怨,展懷春心生好奇,偷偷探頭出去,發現小尼姑已經換上了他的那件紅裙。景色都被遮住了,展懷春失望的同時又鬆了口氣,然後就忍不住笑了。他衣裙太大,小尼姑穿上後裙襬拖著地,袖口也老長老長,衣襟那裡春光更是若隱若現,滑稽又狼狽。
  
  展懷春無聲笑,別看小尼姑傻乎乎的,倒還挺會臭美。正猶豫要不要出去嚇唬嚇唬她,余光中忽然發現樹林那邊有個人影悄悄湊了過來,五短身材賊眉鼠眼,不是王員外是誰?
  
  展懷春目光一冷,迅速隱入樹叢中,行動時悄無聲息。
  
  那邊王員外只知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一雙小眼睛緊緊盯著林間那抹紅衣。早上聽到阿榆開門打水,他就想著下來了,因清畫糾纏才耽誤了時間。匆匆追下來,發現溪邊只有兩個木桶,他納悶地往這邊走了兩步,就聽樹林裡面有動靜,萬萬沒想到小尼姑竟然躲在這兒臭美呢。
  
  「明心,你偷穿女施主衣裳,不怕回去挨罵嗎?」王員外心裡那個美啊,慢悠悠往裡走,彷彿阿榆就是黏在蛛網上無法逃脫的嫩蝶。有這個把柄在手裡,王員外不怕小尼姑會跑,今日他礙於高昌不敢真正吃了小尼姑,抱著啃啃總是行的,事後再威脅她不許說出去,小尼姑呆呆傻傻,好對付。
  
  阿榆偷穿衣裳本就心虛,聽到聲音頓時嚇了一大跳,回頭看去,就更加震驚了,「施主你……」
  
  「我怎麼了?」
  
  王員外嘿嘿笑,卻不知阿榆喊的施主並不是他,等他聽到身後動靜,展懷春已經一個箭步上前,抬腳就將人踹了個狗吃屎,緊接著又在王員外爬起來之際飛快撲上去,撩起王員外衫子就將人腦袋蒙了起來,跟著卸了他兩條胳膊。
  
  「饒命啊好漢饒命!」王員外嗷嗷慘叫,展懷春則想起了昨晚這人口中的淫言浪語,褻瀆對象還是他。展懷春越想越氣,對準王員外命根子狠狠踹了兩腳,王員外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嚎,身體一僵,徹底昏死過去。
  
  阿榆自始至終愣在那邊看著,從展懷春開打到結束,不過短短幾瞬功夫,她震驚於女施主的兇猛狠辣,都忘了上前阻攔。
  
  展懷春沒理會被嚇呆了的小尼姑,一手拎起王員外背後衣衫,輕輕鬆鬆提著人走出樹林,再朝溪水下遊走去,最後將人丟進一個比較深的泥坑裡,只有腦袋露在外面,免得淹死人。
  
  解了氣,展懷春轉身往回走,那邊阿榆剛好換完衣裳出來了,瞧見他,忙跑過來問:「王員外呢?你不會把人打死了吧?施主為什麼要打他啊?」殺生是很深的罪孽,她可不希望女施主殺人。
  
  「我跟你說過,他不是好人。」展懷淡淡回她一句,蹲到溪邊洗手洗臉。洗完了,發現阿榆站在他旁邊嘟嘴瞪他呢,展懷春發出一聲不屑冷哼,剛想站起來,忽記起早上出門時他就沒抱著回去的打算,因此胸前沒綁那兩個饅頭,現在胸口空蕩蕩……展懷春不由稍微往前低了身子,掩飾胸口平坦。
  
  他不起來,阿榆乾脆蹲到他身邊,扭頭看他:「施主為何說他不是好人啊?」不是好人也不能那樣打……嗯,施主今天又梳了簡單的男子髮髻,好笨啊,不過他繃著臉,這樣似乎比女子裝扮還要好看。
  
  小尼姑一眨不眨地瞧著他,展懷春以為她在逼他回答,他懶得解釋,目光移到她懷裡的裙子上,明知故問:「剛剛你在樹林裡做什麼?」
  
  一句話宛如驚雷,阿榆眨眨眼睛,慢慢低下頭,支支吾吾不會說話了。施主這樣問,那應該是沒有看見她偷穿衣服,她可不能招出來,免得惹施主更加生氣,昨天給她戴桃花的事施主還沒罰她呢!
  
  她紅了臉,像晨間開在水邊的小花,清新又明媚。視線在她領口掃過,展懷春飛快移開,看向前方。山中幽靜,流水淙淙,涼風習習,男人體內差點冒頭的燥熱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要不要叮囑她兩句?
  
  展懷春看看阿榆,好像也沒什麼好說的,便指著那邊水桶道:「行了,快去挑水吧。」
  
  「嗯。」阿榆不敢再問王員外到底在哪兒,起身走到放水桶的地方,先把裙子洗乾淨再提水。都忙好了,她笑著朝展懷春招手:「施主,咱們一起回去吧!」
  
  回去?
  
  展懷春沒應聲。他沒打算回去,昨晚他就差點受不了了,接下來肯定還會有別的男人跑到尼姑庵鬼混。繼續聽牆角?他才不會自己找罪受。不就是給肖仁洗襪子嗎,肖仁真敢拿臭襪子給他,他就把襪子塞到肖仁嘴裡去。
  
  想到家裡的舒適大床美酒飯菜,縣城裡的繁華熱鬧逍遙快活,展懷春更不想回尼姑庵了。
  
  只是……
  
  看著那邊笑容純真的小尼姑,展懷春心情複雜。小尼姑常常氣他,但心是好心,人也單純,簡直還是一個孩子,留她在狼窩被人糟蹋,他有些不忍。可是,不忍又能如何?世上可憐的人那麼多,就說縣城裡的窯子青樓,每天又有多少可憐的小姑娘被賣進去?難道他要一個一個的去救人?
  
  他是展家二少爺,不是活佛轉世。他不作惡,也不會隨便發善心。
  
  「施主你怎麼不說話啊?」阿榆喊完沒有得到回應,放下水桶跑了過來,歪頭看蹲在河邊的他。
  
  她臉蛋白裡透紅,凝視他的眼眸比溪水還要澄澈。展懷春莫名心虛,垂眸,看到她搭在胳膊上的裙子,裙子擰乾了,但衣擺下面還在滴水,弄濕了她衣袍。展懷春嘆口氣,起身道:「走吧。」說完主動走到前面帶路。
  
  他要回去拿東西。幾件首飾還留在客房裡,都是肖仁的,多多少少也算些錢,他給他帶回去,省著肖仁讓他賠。還有這件裙子,他等裙子幹了換回來再下山吧,否則長了頭髮還穿尼姑袍,更加惹眼。
  
  阿榆對這種冷落習以為常,拎起水桶跟在展懷春身後,「對了施主,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廢話少說。」展懷春頭也不回地訓斥道。
  
  又發臭脾氣了,阿榆撇撇嘴,不再說廢話。
  
  展懷春步伐飛快,準備趁眾尼姑起床之前回到客房。若是以前阿榆還會跑著追他,但她今天拎著水桶,根本別指望追上。知道展懷春不願搭理自己,阿榆也就不追,自己慢慢悠悠走在後頭。
  
  展懷春走了一會兒發現身後沒有腳步聲,回頭一看,才發現他跟小尼姑已經相差百十步遠。他站在山道上,她還沒走出道口幾步,小小的身影,拎著兩隻木桶有些搖晃,著實可憐,可憐又懂事,不喊累也不求人,好像她天生就該做這些。
  
  展懷春仰頭看天,他來尼姑庵到底是為了什麼?
  
  「給我。」認命地走下去,展懷春直接去搶阿榆手中木桶。裙子傍晚差不多就能幹,他最多再在尼姑庵裡呆一天,既然不想多管閒事,那就幫她做些力氣活吧,看在她誠心誠意伺候他的份上。至於她氣人的時候,展懷春決定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跟她計較了。
  
  阿榆卻堅決不要他幫忙,口中唸唸有詞:「不用不用,我拎得動!施主是客人,哪能做這種粗活?你相公臨走前還讓我好好照顧你……」
  
  「閉嘴!」
  
  展懷春強忍怒氣,狠狠瞪她,瞪得她閉嘴了,一把將兩個水桶搶了過來,大步朝山上走去。
  
  阿榆不知所措,愣愣地望著前面那高大背影,心裡突然熱乎乎的,女施主平時那麼凶,沒想也有關心她的時候。長了這麼大,這算是第一次有人主動幫她,阿榆高興極了,小跑著追上去,大聲誇他:「施主,你真是個好人!」
  
  展懷春腳步微頓,到底沒有回頭。
  
  他不是好人,也沒想過要做好人,跟她回去,只是為了拿那些值錢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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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饅頭:要走你走,我要留下來陪女主人!!!

  展二爺:……我也沒想帶你走。

  阿榆:舒適大床啊,施主家的床很大嗎?好想睡睡看。

  展二爺:……跑去溪邊洗鼻血。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08:22 PM

第15章 雨來

  展懷春提著兩個木桶輕輕鬆鬆,兩人很快就到了尼姑庵門口。阿榆想直接提水桶去後院,展懷春叫住她,讓她先去看看隔壁那個清畫走了沒。阿榆飛快跑了一趟,回來道已經走了。
  
  展懷春放了心,悄悄溜進去,開門關門。
  
  門關上了,之前在他轉過來時便急急躲在拐角處的人卻依然緊緊盯著那間客房。
  
  明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剛剛看見的那個人,頭上梳的是男人髮髻,走路大步流星,就連原本飽滿的胸脯都是平平的。
  
  明安馬上想到了對方特意叮囑她做的三個大饅頭,某個猜測呼之慾出,只是,對方為何要男扮女裝?不過話說回來,沒想到他扮女裝絕色豔麗,換成男人髮髻,又俊美似仙。靜慈老相好高昌長得也算不錯了,站到這位公子面前,無論是容貌還是身上氣度,都完全沒法比,彷彿一個是少爺,一個只是隨身小廝。
  
  原地發了會兒呆,明安特意繞路回了後院。
  
  阿榆正把水往水缸裡倒,看到她,隨口問道:「師姐你剛剛幹什麼去了?」
  
  「去茅房了。」明安面無表情,路過阿榆時又頓住,湊過去問:「你知道夫人為何要三個饅頭嗎?那麼多,我覺得夫人肯定吃不完。」眼睛探究地打量阿榆,想看看阿榆是否知道對方身份,如果知道卻還能裝得這麼像,這丫頭恐怕並不是表現出來的那麼傻。
  
  阿榆放下水桶,一邊用袖口擦額頭細汗一邊搖頭:「我也不知道啊,施主就是這麼囑咐我的,要不一會兒我看看?要是施主吃不完,我就勸勸她,到時候師姐少做一個,咱們不能浪費糧食。」那麼大的白面饅頭女施主都舍得扔,太不會過日子了。
  
  她懵懵懂懂,明安料她還不知道對方身份,便不再多說,去了廚房。
  
  客房裡,展懷春聞聞身上汗味,決定洗臉時順便擦擦身。一大早跑上跑下,還出了一身火,真是遭罪。
  
  阿榆很快就把早飯端來了,展懷春走出去,見她只端著案板,皺眉問:「你把我衣服晾哪兒了?」
  
  「後院啊。」阿榆隨口道,尼姑庵裡的衣裳洗完都是晾在那邊的。
  
  「一會兒拿到前面來。」展懷春淡淡吩咐,如果下午能幹,他就直接穿上走了。
  
  阿榆不明所以,但知道他不喜歡她多嘴,便乖乖的沒有再問,低頭擺碗筷。
  
  展懷春坐下去,看到那三個大饅頭,頓時沒了胃口,只喝粥。
  
  阿榆一直盯著他呢,見狀納悶道:「施主你怎麼不吃饅頭啊?你不是說要吃三個嗎?」
  
  展懷春想說他沒胃口了,聽她語氣不對,抬起頭,就見小尼姑正皺著眉看他,那眼神跟小時候大哥訓斥他不好好讀書時一模一樣。展懷春無奈,想了想解釋道:「我現在沒胃口,飯後你把饅頭放到屋裡去,白天我餓了再吃。」
  
  他這麼說,阿榆就沒有話說了,安安靜靜吃了自己的飯,回頭把晾衣架搬到前院。
  
  展懷春昨晚沒有睡好,就讓小尼姑回她自己房間,他躲在屋裡睡覺,晌午醒了也只是埋頭吃飯,看都沒看阿榆。
  
  前兩天他可是總嫌棄她的,今天這麼安靜,阿榆很不習慣,有些擔憂地問:「施主你沒事吧?」
  
  展懷春頓住,抬眼看她。如果沒有意外,這頓飯吃完,兩人就再也不會見面了。
  
  「你,你師父對你好嗎?」他有些艱難地開口。他沒有見過她師父,但看看其他尼姑,似乎都已經接受了這種生活,那麼,將來小尼姑也會像她們一樣,即便開始有過不願有過痛苦,最後也會習以為常吧?
  
  「師父對我最好了,從來沒有罵過我。」阿榆笑著答,孺慕之情溢於言表。
  
  展懷春頷首,不說話了。她說過她師父教她認字,那應該還是比較喜歡這個弟子的,有個長輩照顧,總比受了委屈身邊都沒有人勸慰好。
  
  吃完飯,展懷春又要睡午覺,依然不用阿榆在這邊伺候,阿榆便回自己屋裡唸經。
  
  展懷春躺在床上,半點睡意也無。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好像有點心虛,但他有什麼可心虛的?他不欠她的。
  
  正要睡覺,外面忽然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小尼姑來找他了?展懷春迅速坐了起來,出去給她開門。
  
  門開了,外面站的卻是明安。
  
  展懷春面無表情,靜靜地看著她,等她開口。
  
  明安緊張地看看左右,小聲道:「夫人讓我進去行嗎?我有要事要告訴您。」
  
  展懷春挑眉,盯著人打量片刻,側身讓明安進來。早上他用洗臉水擦了身,胸前習慣地綁了那兩個小饅頭,不過反正他很快就要走了,阿榆太傻,明安不熟悉他,他不怕兩人看出來。
  
  進了屋,明安低下頭,沉默好久才結結巴巴問道:「夫人,您,您昨晚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說完抬眼看向端坐在身前的女裝男人,一雙狐狸眼裡是由衷的擔憂,三分單純七分嫵媚,既能讓人體會出她的關心,又能輕易讓人陷到那雙美眸裡。
  
  展懷春搖頭,端起茶碗示意她繼續說。茶碗裡裝的是水,他輕輕抿了口,有點好奇明安到底要說什麼。
  
  他氣定神閒,好像真的一無所知,明安咬咬唇,紅著臉提醒道:「夫人,其實,其實昨晚我清畫師叔也睡在隔壁,跟那個王員外在一起……夫人您,您還是快點下山吧,免得日後再來人污了您的耳朵,或是害您惹上麻煩。」
  
  展懷春愣了愣,慢慢放下茶碗,盯著明安沉默不語。
  
  她情真意切,話裡話外全是對他的好意,但見識過她對阿榆的心機,展懷春不信這人會平白無故發善心。她告訴他,是要求什麼?
  
  他指向那邊櫃子上放的紙筆。明安馬上心領神會,走過去把東西拿了回來,乖巧地鋪紙研磨,一雙青蔥玉手因為平時做重活不多,保養地比阿榆的還要漂亮。展懷春盯著這雙手,想的卻是如果阿榆能好好調養,她的手絕對是最好看的。
  
  「夫人,您用。」明安見男人盯著自己手看,臉上微紅。
  
  展懷春並未抬眼,接過筆寫字:「為何要告訴我?」放下筆,這才看她。
  
  目光相碰,明安眼淚簌簌落下,慢慢跪了下去,仰頭望著展懷春道:「夫人,明安告訴您,是存了心思的。夫人,您救救我吧,我十歲那年被爹娘賣到此地,本以為是要出家唸佛,沒想靜慈師太逼良為娼強迫庵里尼姑接客。夫人,這月十五就輪到我了,我真的不想那樣,所以懇求夫人救救我。明安知道這種事情夫人出手也有難處,只求夫人下山時使人去官府報案,這樣明安就感激不盡了!」
  
  她輕輕啜泣,哭著哭著低下頭,因身體微微前傾,胸前衣襟鬆了,露出裡面兩團玉雪,半遮半掩反而更誘人窺個徹底。展懷春身高,無意中瞥到一抹,微怔之後,神色平靜地移開眼。
  
  「為何不自己去報官?」他在紙上寫道,遞給明安的同時,也暗暗琢磨起來。他之前怎麼沒想到這個法子?青樓窯子官府不會管,但尼姑庵打著修佛的幌子接客,有違風化又逼良為娼,官府抓人有理有據。肖伯父雖然滑頭,卻也算個好官,他們去說,肖伯父肯定會相信的。
  
  明安看了字,哭著解釋道:「因為我們輕易不得下山,就算下山也會有人盯著。夫人您不知道,山下有個地痞惡霸,名高昌,他跟我們主持狼狽為奸,就是他在下面招客過來的。如果被他發現我們想跑,他會讓我們生不如死啊! 夫人,求您救救我吧,只要您能幫我保住清白,我願為奴為婢服侍您一輩子!「
  
  說完,明安跪著上前,抱住展懷春膝蓋楚楚可憐地求道。她知道自己眼睛生得好,也知道什麼樣的眼神最勾人又不做作。以前誤以為對方是女人,她讓自己表現地儘量端莊,現在知道對方是男子,明安當然會好好利用自身優勢。出手就是五十兩,這樣俊的富家男子,哪怕只能給他當個通房當個妾室,也比留在這裡受人凌辱強。
  
  她哭得可憐,眼淚快要落到他身上,展懷春嫌棄皺眉,忍著沒踢開她卻站了起來,走到一側寫字:「你回去吧,我會跟官府提的。」幫了她,也幫了小尼姑。
  
  「多謝夫人,夫人救命之恩明安這輩子都不會忘!」明安看了字,感激地磕頭。對方沒說到底要不要收她為婢,但答應幫忙報官,明安已經很高興了。其他的日後再想辦法,不能操之過急反惹對方反感。
  
  她走了,展懷春坐回椅子上,望著窗外發了呆。
  
  為何同是女子,他看到明安胸前只覺得噁心,阿榆才露出一個肩頭就讓他冒火了?
  
  大概是昨晚受了煎熬,所以一大早看到阿榆脫衣服,他的火一起冒出來了?
  
  展懷春越想越有道理,解了困惑,回到床上繼續睡覺。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聽見外面有動靜,展懷春睜開眼睛,正好看見小尼姑抱著他的裙子走了進來。
  
  展懷春愣愣地瞧著她寧靜面容,竟有種恍然如夢的錯覺。
  
  阿榆將裙子放進櫃子後才發現展懷春醒了,見他盯著自己,她笑著走過去道:「施主醒了啊,外面要下雨了,我就把衣裳收進來了。正好也該吃晚飯……」話沒說完,剛剛還躺在床上的人忽然跳了起來,鞋子都沒穿就跑到了窗前。
  
  阿榆被他怪異的舉止驚到了,愣在床前望著他背影。
  
  窗邊,展懷春看著外面烏雲滾滾,面白如紙。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11:21 PM

第16章 相擁

  烏雲黑壓壓彷彿伸手可觸,山風呼嘯樹葉嘩嘩作響,看這架勢接下來必將是一場暴雨。
  
  展懷春白著臉關上窗,全都關掉,轉身時看見阿榆立在那邊,他指著外面道:「晚飯我不吃了,你走吧,別再過來找我。」
  
  「怎麼能不吃晚飯啊?」阿榆擔心地問,剛說完瞥到那邊桌子上擺的一盤大饅頭,她恍然大悟,又見展懷春臉色十分難看,比外面天還沉,再也不敢多問,匆匆離去。
  
  展懷春目送她出去,快步躺回床上,側耳傾聽。外面響起哢擦聲,他猛地提起被子遮住自己。
  
  沉悶雷聲隆隆而來。
  
  展懷春死死捂著耳朵。
  
  可那聲音依然傳了進來,喚醒腦海深處他不願想起的幼年記憶。
  
  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綁匪,一邊勒索他爹娘銀子,一邊綁著他四處躲藏。逃到山裡下起了大雨,綁匪將他綁在樹上,他出去找東西吃,回來時一道刺眼白光毫無預兆迎頭劈下,將綁匪籠罩。他瞪著眼睛,眼睜睜看著綁匪在銀光中幾個抽搐化為焦炭,連聲慘叫都沒發出。綁匪死了,他一點都不高興,因為雷電繼續在周圍肆虐,旁邊有樹被劈斷,處處都是震天爆響,像是索他命之前的戲弄。他嚇得不停地叫,想把雷聲壓下去,一直叫到再也發不出聲音,叫到爹娘找過來時都喊不清。
  
  爹娘讓他學武,他學得比大哥還認真。學得好,再也不怕任何綁匪,但他怕下雨怕打雷,怕雷劈他……
  
  ~
  
  「明心,你怎麼沒去陪夫人用飯?」阿榆來廚房端師徒三人的飯時,明安疑惑問道。
  
  「施主說她不想吃了。」阿榆輕聲答,站在一旁看明安往碗裡盛粥,看著看著,她「啊」了一聲,走過去將粥碗放到食盒裡,蓋上蓋子道:「施主那裡只有涼饅頭,乾巴巴的肯定不好咽,再加上外面雨那麼大,還是喝點熱乎的好,我先給她端過去啊,一會兒再來端咱們的。」其實她有些擔心,她出來時沒聽見施主來關門,也不知他後來有沒有關,要是沒有,門被風吹開就不好了。
  
  撐著傘,阿榆快步朝客房跑去,轉彎就見客房門果然開著,屋裡地面濕了一大片。
  
  「施主?」阿榆大聲喊,飛快將食盒放在桌子上,轉身將門關上,外面風大雨大,關的很是費力。
  
  裡面沒有動靜,阿榆納悶地走進去,就見展懷春縮在床上,整個人縮成一團。
  
  阿榆嚇了一跳,趕緊湊過去喚他:「施主你怎麼了?你……」
  
  她想問他為何會這樣,被子裡的人突然坐了起來,阿榆還沒看清人就被一股大力拽了上去,下一刻眼前一黑,那被子也把她遮住了,然後拽她的人忽的緊緊抱住她腰,抱得那麼緊,阿榆都疼了。
  
  「施主你……」
  
  「捂耳朵,幫我捂耳朵……」
  
  他埋首在她胸前,不是嚴厲地罵她,也不是嘲笑地說她笨然後給她講道理,而是用一種哀求的語氣求她,像山下孩子撲到娘親懷裡哭著撒嬌。阿榆莫名地心疼,情不自禁抱住他頭,摸索著摀住他耳朵。
  
  外面雷聲滾滾,他依然抖個不停,卻沒有那麼厲害了。
  
  「施主你到底怎麼了?生病了?」阿榆試探著問。
  
  埋在她胸前的人沒有說話。
  
  阿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默默地繼續幫他捂耳朵。過了一會兒,阿榆慢慢發現一件事,當外面雷聲大時,懷裡的人抖得就很厲害,雷聲消了,他會放鬆一些。
  
  阿榆明白了,沒想到女施主這麼大了還怕打雷。當雷聲再次消失時,她輕輕拍了拍展懷春後背:「原來施主怕打雷啊,放心放心,小時候我也怕打雷,我師父說躲在屋裡雷就打不著咱們了,所以你不用怕啊。」
  
  溫柔的動作,低低的喃喃,將男人理智從恐懼中一點一點拉回。展懷春慢慢冷靜了下來,冷靜了,陡然意識到現在的尷尬。剛剛大概是太過害怕,他將小尼姑抱得太緊,臉緊緊貼著她胸口,溫暖柔軟,比家裡他娘特意給他縫的他悄悄用了十幾年的布老虎抱起來還要舒服,更有一種似有若無的香縈繞鼻端。
  
  眼前浮現早上瞥見的一團側影,展懷春臉熱了,一邊往後退一邊把人往外推:「你走……」剛說完兩個字,外面又是一聲驚雷炸響,展懷春猛地一激靈,伸手就將人摟了回來,貼得不能再緊。
  
  阿榆腰被他勒疼了,小聲求道:「疼,施主你輕點……」
  
  於是靜慈剛跨進內室,最先聽到的就是阿榆這句引人遐思的哀求。她臉色大變,快步衝到床前掀開被子,見兩人衣裳穿的好好的還沒成事,緊提的心落了回去,輕聲笑道:「施主終於忍不住了啊?不過你這事辦的太不地道,我們明心還是個黃花大姑娘,你怎麼能把人往床上摟?」說著,將愣在那裡的阿榆拽了起來,不悅地瞪了她一眼。
  
  「師祖你怎麼來了?」阿榆好奇地問,不懂師祖為何要瞪她。
  
  靜慈沒理她,笑著看向展懷春。
  
  此時外面沒有雷聲,展懷春稍微冷靜了點,在阿榆被拉走時便坐了起來,強裝鎮定。
  
  他繃著臉,靜慈自動理解成他是因好事被打斷不高興了,便收起臉上打趣賠笑解釋道:「施主想找人伺候睡覺嗎?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讓明容明華其中一個來陪你。真想要明心……施主不用著急,十五就是明心開.苞的日子,到時候你跟你那位朋友記得早點來,若能被你們二人挑中,也是明安明心的福氣呢。」
  
  展懷春這時才真正清醒,抬頭看靜慈,眼裡有掩飾不住的震驚。
  
  靜慈輕輕地笑,伸手指向展懷春胸前:「施主是在納悶我怎麼知道?哈哈,你怎麼忘了我是哪裡出來的?你們剛來那天我就看出來了,不想打擾施主雅興罷了。好了,天色已晚,施主早早歇息罷,明日白天明心還會來伺候你,希望您克制些,免得再發生這種事大家傷了和氣。」
  
  說完,靜慈淡淡一笑,牽著阿榆手往外走。阿榆聽得糊裡糊塗,扭頭看展懷春,猶豫道:「師祖,我想留下來,施主她怕……」
  
  展懷春皺眉,抬手朝她做了個噤聲手勢。他怕打雷這件事只有自家人知道,肖仁或許猜到了些,今日被小尼姑撞見是意外,展懷春不想再讓其他人知曉。
  
  阿榆已經習慣聽他話了,見此立即閉上嘴。快要出內室門口時,外面又是一聲雷響,阿榆心頭一跳,回頭看,果然瞧見展懷春迅速鑽回了被窩。
  
  阿榆很不放心的隨靜慈去了後院。
  
  靜慈柳眉倒豎,用力點她額頭:「不是說過不許讓他脫你褲子嗎?」
  
  阿榆想說她只是在幫施主捂耳朵,但想到展懷春不讓她提,便低頭不語。
  
  她露出這副委屈樣,靜慈無奈地揉揉額頭,換成別人她還會再罵罵,輪到這個單純的傻丫頭,她也有點不忍心。「好了好了,快去陪你師父用飯去吧,記住,以後往那邊送完晚飯馬上出來,別再讓他騙到床上去了。」
  
  「知道了。」師祖是最大的,不管心裡怎麼想,阿榆都聽話地點頭。到了師父房裡,師父跟師姐已經開吃了,阿榆默默坐到自己的位置,低頭喝粥。
  
  清詩還是很心疼阿榆的,飯後等明安走了,她把阿榆叫到身邊,輕聲問她:「怎麼了?」
  
  阿榆自小跟在師父身邊,她覺得沒有什麼事情不能跟師父說,便小聲道:「施主怕打雷,躲在被窩裡發抖,我爬上去幫她捂耳朵,被師祖看見了。師祖以為施主要脫我褲子,便把我叫了回來。師父,施主真沒脫我褲子,她就抱著我了。」
  
  她說的是實話,清詩卻誤會了,覺得定是那個男客用怕打雷的理由騙阿榆上床,準備……
  
  清詩輕輕嘆了口氣,該來的總會來,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阿榆,其實那位施主抱你上床就是想脫你褲子跟你睡覺,因為咱們是尼姑,抱著咱們睡覺能幫他消除煩惱。你師祖不讓你陪他睡,是因為你目前修行還不夠,再過些日子就可以了。」說完,清詩扭頭看向窗外,心中極為複雜。她不想騙阿榆,但只有這樣,將來她過得才會好受一些。
  
  阿榆似懂非懂,想多問兩句,師父卻打發她走了。
  
  阿榆回了自己房間,脫衣睡覺。躺到床上後,心裡卻一直惦記著女施主。外面還在打雷,隔一會兒響一會兒,她默默聽著,想到女施主蒙著被子瑟瑟發抖的樣子,越來越不放心。但她不能去找她,因為她不能跟施主睡覺……
  
  阿榆眨眨眼睛,忽的坐了起來。
  
  她修行不夠不能陪施主睡覺,可施主並不是想跟她睡覺啊,她是怕打雷才抱她的!
  
  阿榆高興地笑,盤腿坐在床上,在黑暗中默默唸經。念了不知多少遍,覺得庵裡的人差不多都睡著了,阿榆悄悄穿鞋下地,很小心很小心的開門關門,用鎖虛扣上,然後慢慢朝客房走去。周圍一片黑漆漆,暴雨打在傘上發出的聲音瀰散在啪啪雨聲裡。她看不清路,好在這條路她已經很熟悉了,雖然走的很慢,但還是順順利利來到了客房前。
  
  門依然開著。
  
  阿榆有點心疼,進屋關門,放下傘,輕輕走了進去。屋裡沒有點燈,她看不清床上的人,但她能想像女施主現在是什麼樣。阿榆迅速脫掉身上被雨水打濕的尼姑袍,只穿著裡衣走到床邊,輕聲喚道:「施主,你睡著了嗎?」
  
  床上沒有聲音回應她。
  
  阿榆自己爬上床,伸手去摸被子,摸到了,被裡面的人拽的緊緊的,她試著掀,沒能掀開。阿榆就又輕輕喚了聲:「施主,我是阿榆,我來陪你了,我幫你捂耳朵,你讓我進去吧。」
  
  剛說完,一雙手突然把她拽了下去。這回阿榆有所準備,在他湊過來時主動抱住他腦袋往自己懷裡按,然後摀住他耳朵,「別怕別怕,我幫你捂耳朵。」說著不由自主貼對方貼得更緊。她在自己屋裡坐了半夜,剛剛又冒雨過來,現在身上是涼的,而這人身上熱乎乎的,抱起來特別暖和。
  
  他輕輕地抖,像那年她撿到的受傷小兔,阿榆心裡軟軟的,用同樣溫柔的聲音安撫他:「施主你別怕,我是偷偷過來的,師祖不知道。你放心,我在這裡陪你睡一晚,明早悄悄離開……」不知說了多久,睏意襲來,阿榆慢慢閉上了眼睛。
  
  黑暗中,不知是外面雷聲漸小,還是她懷抱太溫暖舒服,展懷春也不知不覺睡著了。
  
  這麼多年,他第一次在雨夜,在他娘不再抱他之後,在一個小尼姑懷裡,睡了一個好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11:22 PM

第17章 審美

  昨日一整天展懷春差不多都是睡過的,所以早上他很早就醒了。窗子都關著,他看不清外面是什麼時候,只知道雨已經停了,外面安靜得連聲鳥叫都沒有,屋子裡則是一片昏暗。
  
  他對著窗子發愣,良久良久,慢慢低頭看去。
  
  看到一個光禿禿的腦頂。
  
  展懷春立即閉上眼睛,沒看第二眼。戴帽子的小尼姑他已經看習慣了,這個禿腦頂……他渾身不舒服。
  
  閉了眼,展懷春的心思很快又轉到別處。他記得昨晚是小尼姑摟著他睡的,怎麼現在變成了他摟她?而且小尼姑睡相太不好,腦袋縮在他肩窩,一手摟著他腰,還把一條腿搭在了他腿上,生怕他跑了似的。展懷春也有點納悶自己為何沒推開她,以前下雨打雷,他抱著那東西睡覺,睡得時候抱得緊緊,睡著睡著就把東西踢到了地上。
  
  胳膊墊在她脖子下,有點麻了,展懷春試著動了動,懷裡人發出一聲不滿的嘟囔,貼得他更緊。
  
  展懷春不敢動了,怕把她弄醒,怕面對她。被一個小尼姑撞見他怕雷怕得瑟瑟發抖,展懷春實在難以接受,哪怕他知道對方很善良,一定不會嘲笑他。
  
  善良……
  
  展懷春出了神。
  
  小尼姑真的很善良。昨晚他渾渾噩噩幾乎無法思考,但那些事他都記得,靜慈不許她陪他,小尼姑那麼聽師祖話,竟然還半夜冒雨偷偷溜過來安撫他。如果說小尼姑全心全意服侍他是受師祖之命,為他捂耳朵便是她自己想的了,她是真的關心他。
  
  展懷春閉眼裝睡。他不喜歡欠人情,一會兒等小尼姑走了,他馬上下山去報官,然後再也不見她,不見她,便不用面對尷尬。當然,他會暗地裡留意她的消息,確保她下山之後有容身之所。
  
  可是才裝了一會兒,展懷春突然不自在了。之前胡思亂想沒有注意,現在心靜了,身體感覺就清晰了,清晰地感覺到小尼姑抵著他的柔軟胸脯,她搭在他腰上的手臂,還有那條腿……都是他見過的。
  
  展懷春呼吸不穩,下面不受控制起了變化。
  
  他渾身僵硬,腦袋抬起,小心翼翼往外抽右手臂,準備翻身背對她躺著。結果他剛抽了一點點,小尼姑突然輕輕哼了聲,不滿的那種。展懷春頓時停了動作,一動不動等她睡沉後再繼續,然他不動,阿榆動了,閉著眼睛去摸戳到她肚子的硬東西。展懷春一直盯著她眼睛,並沒察覺,直到那裡被一隻小手握住,他才舒服地興奮地驚嚇地打了個激靈,甚至本能地往前挺了一下腰。
  
  體內熱血好像一下子沸騰了,展懷春提心吊膽,仰頭隱忍,大氣都不趕出,默默忍受小尼姑睡夢裡好奇的摸索。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在他以為她會繼續摸下去時,小尼姑毫無預兆地拍了那裡一下,然後轉過身去睡,頗有幾分嫌棄的意思。
  
  展懷春滿頭大汗,什麼都沒想先側躺過去,逃命一般。他動作太急,身下有些年頭的木板床隨著他轉身發出吱嘎吱嘎聲,低低的又那麼突兀,聽起來十分曖昧,竟像那晚隔壁傳過來的動靜……展懷春難受地攥拳,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吱嘎聲將阿榆從睡夢中喚醒,她揉揉眼睛,發了會兒呆,慢慢記起昨晚的事。
  
  阿榆坐了起來,扭頭去看展懷春,見他背對自己睡得正香,她欣慰地笑了,移到床邊穿鞋。彎腰去提鞋時,一個東西突然掉了下去,砸到她手再落到地上。阿榆納悶地摸摸左肩膀,再低頭看去,愕然發現地上躺了塊兒被壓扁的饅頭,比上次撿到的要小很多,卻比尼姑庵裡的大。
  
  「怎麼又有一個扁饅頭啊?」阿榆撿起饅頭自言自語,再次回頭看向展懷春。難道昨晚施主餓了想坐在床上吃饅頭,後來怕打雷忘了吃,落在床上被她睡覺時壓扁了?
  
  阿榆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替展懷春蓋好被子後朝桌子走去,想把饅頭放回盤子裡。屋裡昏暗,離得遠些看不清楚,走近了卻發現盤子裡三個大饅頭都完完整整沒有被人動過,阿榆傻了眼,看看手裡的饅頭,施主到底從哪裡弄來的?
  
  帶著這個深深的疑惑,阿榆悄無聲息走了出去,趁所有人都沒起來前回了自己房間。
  
  幾乎她前腳剛出門,後腳展懷春就噌地坐了起來,一邊走向櫃子一邊將身上尼姑袍甩到床上。打開櫃子,他拿出紅裙子往身上穿,穿著穿著不知怎的又記起小尼姑換裙子那一幕,所以當紅裙子貼上自己,那微涼的觸感,竟讓他比剛剛抱著她時還難受,彷彿他與她曾裸.身相貼……
  
  身上又熱了,展懷春懊惱地拍拍腦袋,強迫自己不要多想,隨便將頭髮綰到頭頂用簪子定住,便悄悄出門匆匆下山了。到了河邊,展懷春猶豫片刻,轉身朝下遊走去,而那個泥坑裡已經沒了王員外身影,不知是被水沖走了,還是下雨之前自己醒了離開了。
  
  哪個都不是他在乎的,展懷春大步流星往山下趕。
  
  他運氣好,剛轉到山前土路上就聽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車輪聲,展懷春看看身上的裙子,迅速將袖子捲起,再把衣擺別在腰上,乍一看不分男女裝。收拾好了,展懷春望向那邊,準備攔車。
  
  此時天微微亮,晨風迎面吹來清新又舒服,待展懷春看清馬車樣子,他搖搖頭笑了,心情大好。
  
  「你怎麼下來了?料到我會來?」肖仁從車裡探出頭,朗聲跟好友打招呼。
  
  展懷春沒應聲,馬車穩穩停下,他利落上了車。不等他問,肖仁拍拍身邊包袱,遞給他道:「我把衣服帶來了,你先換上。唉,難為你一個富家少爺在庵裡住了這麼多天,那個賭約就算了,咱們回縣城吧,主要是你回去了,我娘訓我時便會連你也罵上,我聽了多少好受些。」
  
  他嬉皮笑臉跟平常沒什麼兩樣,展懷春卻心知肚明。這裡距離縣城有半個時辰的路程,肖仁出門時天應該還黑著,這麼早出來,定是擔心他昨晚過得不好。
  
  兩人自小一起長大,情同兄弟,有些事情心裡清楚就好,無需多說。
  
  沒理肖仁的打趣,展懷春跳下車去林子裡換衣服,換好了,隨手把身上紅裙丟到了草叢裡,只是沒走出幾步,展懷春頓了頓,又回頭把裙子撿了起來,帶回車上,坐好後吩咐車伕:「走吧。」
  
  馬車繞了個彎,沿來路往回走。
  
  肖仁挑起窗簾望向晨光裡的半山腰,惋惜道:「你說你這麼早下來做什麼?我還想看看那個小尼姑呢,對了,你這幾日過的如何?小尼姑有沒有再惹你生氣?」
  
  「比你想得熱鬧,那家尼姑庵明道暗娼。」展懷春也透過窗縫望著山上,在肖仁轉身時飛快收回視線。
  
  「暗娼啊?怪不得裡面的尼姑都那麼好看。」肖仁有些驚訝,但也並不是很吃驚,摸著下巴玩味了會兒,笑著去看好友:「嘖嘖,伺候你的小尼姑可是絕色,你有沒有……」不知為何,想到那樣呆傻的小尼姑已經淪落風塵,肖仁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兒,或許,她的單純也是裝出來的?
  
  「她還沒接客,你別胡說八道。」展懷春皺眉打斷他,說完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急,怕肖仁誤會,緊接著補充道:「我也不是那種人,昨晚發現那裡烏煙瘴氣,今早才下來的,否則我肯定會住滿半個月。」
  
  「那你怎麼知道她還沒接客?」肖仁好奇地追問。
  
  展懷春本不待理他,忽的想到一事,順口道:「昨晚有男人上山廝混,主持師太將人安排在我隔壁,還跟我說晚上可能會有動靜,讓我難受的話也找個尼姑伺候。我沒料到她早看出來我是男人,有些震驚,那個主持便嘲笑你準備的兩個饅頭。後來我沒選人,她以為我不滿意那些尼姑,就道十五晚上小尼姑跟她師姐開.苞……」
  
  肖仁若有所思,抬眼見展懷春臉色十分難看,奇道:「你生什麼氣啊?」
  
  展懷春冷笑,瞪著他道:「你去試試男扮女裝被人當個傻子哄然後又被嘲笑的滋味兒?那個靜慈,等著吧,回到縣城我就去你爹面前告發她,看她還能不能繼續看笑話!」
  
  這事的確是展懷春能辦出來的,肖仁點頭附和道:「確實該抓她,將一個尼姑庵弄成那樣,太缺德了。」不但要告,還得早點告,免得兩個可憐姑娘白白被人糟蹋。
  
  見他信了,展懷春暗暗鬆口氣,他不想讓肖仁知道他是為了小尼姑才決定揭發尼姑庵的。
  
  半個時辰後,馬車直接停在了展府門前,管家老王得信兒後匆匆迎了出來,高興道:「二少爺您終於回來了!前天大少爺來信了,說揚州那邊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他月底就能回來!」
  
  展懷春一點都不覺得高興,他巴不得大哥不回來,免得處處管著他。
  
  打發走老王,展懷春大步趕回彷彿闊別很久的屋子,痛痛快快洗了個舒服澡,洗完換上錦衣華服,站在鏡子前不錯眼珠地看裡面男裝的自己,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忘記那幾天折磨人的日子。看夠了,心情好了,他跟肖仁一起用了一頓豐盛早飯,吃飽喝足後,上車前往縣衙。
  
  縣衙前面用來審案處理公務,後院才是肖仁一家住的地方。展懷春當然不會去前院聲張自己去過尼姑庵的事,只打算私下裡跟肖知縣說一聲,具體如何知道的,藉口他早想好了。
  
  到了後院,小廝道肖知縣正在審案,過會兒才能回來。
  
  「今兒個審的是什麼案子?」肖仁隨口問了一句。
  
  小廝嘿嘿笑,摸著鼻子道:「是咱們縣西頭李鐵,去年他跟萬花樓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姑娘勾搭上了,湊了二十兩銀子把人娶回家,現在他懷疑媳婦背著他偷人,告到縣裡來了,求大人把兩人關進大牢。」
  
  肖仁跟著笑:「這個李鐵真是傻,他媳婦之前不定跟多少男人睡過,現在偷沒偷又有什麼區別?」
  
  得到自家少爺附和,小廝笑的更歡:「就是就是,偏偏他媳婦還死活都不肯承認偷人,誰信她啊?李鐵他娘罵得更難聽,說什麼一天是婊子,一輩子就都是那個,只要男人給錢她就願意脫褲子,罵完兒媳婦還扯著李鐵罵,嫌他當初被鬼迷了心竅非要娶個破爛貨……」
  
  展懷春在旁邊聽著,本來也是在當笑話聽,聽到後來面色陡然一變。
  
  他想到了小尼姑。
  
  官府去抓人,一定會鬧得滿城皆知,就算小尼姑是被靜慈逼迫的,就算她還是清白的,說出去誰會相信?一個女人,名聲壞了,這輩子也就完了,那麼他救她跟沒救她有什麼區別?
  
  不行,他得換個更穩妥的法子,既要救她,又要幫她保住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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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咱們展二爺的審美觀還是比較正的,O(∩_∩)O哈哈~

  饅頭:我也被女主人摸到了,嘿嘿嘿,女主人好漂亮,禿腦頂也漂亮!!!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11:23 PM

第18章 男裝

  肖仁跟家中小廝說得熱鬧,無意中瞥見展懷春在發呆,便打發走小廝,轉過來拍他肩膀:「想什麼呢?」
  
  展懷春看看他,很隨意地問:「那些尼姑還俗後,會不會也遇上這種事?」
  
  「肯定會啊,有些婦道人家最喜歡搬弄是非,沒事也能說出事來。」 肖仁馬上接口道,說著突然想起那個單純的小尼姑,惋惜地搖搖扇子:「那些接過客的尼姑也就罷了,小尼姑跟她師姐還是清白身,被人指點豈不是無妄之災?特別是伺候你的小尼姑,那麼單純,被人冤枉了還不得跳到水裡去啊?」
  
  展懷春神色微變。小尼姑被他罵兩句都會委屈地掉淚,真遇到那種情況,怕是……
  
  「不行,我看咱們還是先別跟我爹提了,等把小尼姑師姐妹救出來再提。」肖仁忽的開口。
  
  展懷春狐疑地看他:「你怎麼那麼關心小尼姑,不過見了一面而已。」他知道肖仁最想幫的是阿榆。
  
  肖仁還真想了會兒:「大概是她長得太乖了?一看到她我就想到燦燦,怎麼?你看她不順眼,不想救?」
  
  「我嫌麻煩。」展懷春別開眼,緊接著又道:「罷了,我只想教訓庵裡的老鴇主持,不想連累旁人,你要救小尼姑你自己想辦法,等你救完我再跟伯父提。不過我提醒你,她們十五晚上開.苞,你最好早點出手。」
  
  「今天已經初十了……」肖仁有些頭疼,他想救人沒錯,可這法子也不是說有就有的啊。
  
  他求助地看向展懷春,對方一臉淡漠,肖仁卻靈機一動,搓搓手,好生商量道:「要不,你繼續回尼姑庵住幾天,仔細摸摸底再作打算?實在不行十五那晚你先買下她們倆初.夜,包上幾天,等咱們想到好辦法立即出手,一舉兩得。」
  
  展懷春臉上突然就紅了,冷眼瞪他:「你怎麼不去包?她一個尼姑,你以為我跟那些人一樣牲畜不如?」
  
  「你生什麼氣啊?又不是讓你真要她們!我這不是沒錢嗎?我有錢還用你出手?」肖仁酸溜溜地道。他家的錢都由老娘管,每月只給他二兩銀子花,想多拿就得使出各種解數去哄了,不像展懷春,因小時候差點喪命,他爹娘大哥銀財上對他管得寬,一個月月例頂他十個月的,有時候不用要還會多給,加上逢年過節的紅包禮錢,臭小子各種私房錢攢下來怎麼也有上千兩,更不用說由他大哥打理的展家家產了,隨便弄出來一點都比他們知縣家裡的存銀多。
  
  肖仁越想越嫉妒,展懷春這麼有錢,去尼姑庵吃幾天苦都是應該的!
  
  展懷春真不想回去,可他暫且也沒想到什麼穩妥法子,尼姑出家都有度牒,他強行把小尼姑帶走,不成綁匪了嗎?想來想去只好如肖仁所說暫且住在尼姑庵隨機應變,而且這事是肖仁主動提的,他不用擔心肖仁誤會。
  
  「我這是幫你救人,你欠我一次,記住了。」展懷春十分不情願地道。
  
  肖仁嘿嘿賠笑:「行行,算我欠你的,那個,要不要我再幫你準備幾個饅頭?上次的還能……」
  
  「不必,我這次男裝上山,那老鴇都知道我是男的了,還穿女裝回去,嫌被她笑話地不夠?」展懷春冷聲打斷他,轉身往外走。
  
  肖仁送他出去,還在油嘴滑舌:「你穿成這樣,不怕一群尼姑半夜主動往你房裡鑽啊?要不等十五那晚再過去吧,我找個藉口跟你同去,免得你自制力差忍不住破戒。」
  
  展懷春懶得理他,加快腳步往外走。馬上就十五了,這幾天去尼姑庵的男客應該比較多,小尼姑每天都去挑水,萬一再出一個王員外……這一想,他不放心了,用肖仁之前的話當藉口:「還是現在就去吧,多瞭解瞭解尼姑庵的情況,早點想到辦法,早點回來。」
  
  他一本正經,肖仁收起嬉皮笑臉,正色道:「也好,我晚上必須回家,出門不方便,要不也陪你在那邊住了。這樣吧,你帶長安過去,讓他住在山下,一旦有什麼消息或需要我幫忙的,你派他回來告訴我。」
  
  展懷春點點頭。
  
  肖仁送他出門,臨分別前沒忘了叮囑好友:「對人家小尼姑好點,別嚇到她。」
  
  展懷春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充耳未聞。
  
  到了自家,展懷春先喊來老王詢問這幾日府中情況,老王是展家老僕,展懷春很信得過他。知道家裡沒什麼大事,他開始放心地收拾東西。衣服要帶夠,確保能穿到十五,銀子……展懷春從自己的小金庫裡數出五張百兩銀票,數完想了想,又拿出五張,最後還撿了個十兩的小金元寶並幾塊散銀揣到懷裡。都收拾好了,揚聲吩咐小廝長安去備車。
  
  吃完晌午飯,展懷春上了馬車。從展府拐到主街,兩側各種店舖林立,展懷春讓長安慢點趕,他透過薄紗車簾左右張望,走走停停,買了一堆禁放的吃食,有葷有素,另外還買了一隻燒雞並牛肉留著今晚吃。路過城裡最大的劉記糕餅鋪時,看著進進出出的丫鬟小姐們,展懷春又打髮長安去買他家賣得最好的三樣糕點,各買一斤。他不愛吃甜食,對那些不太瞭解。
  
  「少爺,我買了豌豆黃、芙蓉糕還有蜜棗鬆糕。」
  
  「嗯。」展懷春伸手把東西接了過來,車裡立即多了淡淡的甜香味,他嫌棄地將串在一起的三個油紙包放在旁邊,對著車窗吸氣。山中涼快,這些應該能放到她全部吃完吧?看她可憐,他讓她嘗嘗鮮。
  
  到了山腳,展懷春讓長安住在附近一處村莊裡,等著他吩咐,然後就自己拎著東西上山了。
  
  趕到尼姑庵前已是紅日西垂,展懷春忽然有些期待,一會兒小尼姑見到他穿男裝,會是什麼表情?
  
  至於被撞破害怕打雷的尷尬,展懷春已經忘了,將包袱吃食放在地上,他理理衣衫,上前叩門。
  
  他是堂堂展家二少爺,決不能逃荒般拎著大包小包出現在人前。
  
  ~
  
  展懷春的突然離去並沒有給尼姑庵造成多大轟動。
  
  早上阿榆去客房送飯,發現房間裡空蕩蕩沒有人。桌上三個大饅頭還沒有動過,床上被子亂糟糟,她去收拾時又發現一個扁饅頭。阿榆見怪不怪,收好尼姑袍,打開櫃子果然發現裡面的紅裙子不見了。阿榆覺得女施主一定又去林裡方便了,便坐在屋裡等,一直等到早飯涼了都沒有等到人,這才擔心地去回稟靜慈。
  
  靜慈估摸對方定是被她戳穿身份惱羞成怒離開了,沒太在意,反正五十兩銀子已經到手了。
  
  得知女施主是真的離開了,阿榆有點失落。女施主雖然每天都會罵她,但也是真的關心她,教她道理,還幫她挑水。她為什麼一聲不吭就走了?她本可以送她下山的。
  
  阿榆很沮喪,垂頭喪氣去收拾冷飯,端去廚房。
  
  她向來藏不住心事,明安一邊刷碗一邊問她怎麼了。阿榆嘟嘴道:「施主走了,都沒跟我說。」
  
  明安動作一頓,心中竊喜。那位公子一定是去報官了,走得這麼急,足見他很看重她。
  
  兩人一喜一憂,都沉默不語。
  
  晌午師姐妹同以前那樣陪清詩吃飯,飯後各自回屋歇晌。阿榆心裡還想著女施主,翻來覆去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又聽隔壁師姐起來去準備晚飯了。阿榆揉揉眼睛,主動去幫忙,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蹲著往灶膛裡添柴時,阿榆聽見前面有敲門聲,便起身道:「師姐,好像有人來了,我去開門。」以前有施主來,師姐都不願意做開門的活。
  
  明安也聽到敲門聲了,覺得可能是官府派人來了,就跟了上去:「走,我陪你去。」菜她都準備好了,鍋裡慢慢熬粥便可,不用人看著,再說如果真是官府來人救她們的,她還用管什麼晚飯?
  
  師姐妹很快就到了前面。
  
  明安叫阿榆去開門,自己退到一側緊張地等著。
  
  尼姑庵兩扇木板門已經有些年頭了,中間那道縫隙有點大,阿榆去開門時,忍不住先透過門縫往外面看了一眼,未料這一看就愣住了,那人怎麼好像……
  
  「施主你回來了啊,這一天你到底去哪兒了啊?」阿榆又驚又喜,迅速開門跑了出去,邊問邊好奇地盯著展懷春身上的藍色圓領袍子,皺眉補充道:「施主你身上這身衣裳真好看,只是怎麼那麼像男施主穿的?還有你的頭髮,這樣看起來就更像男的了,對了,你那件紅裙子呢?」低頭去看展懷春放在門側大石上的包袱,她很喜歡那身裙子的,女施主穿裙子也最好看。
  
  這根本不是展懷春期待的反應。他瞥了一眼那邊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然後見他看過去又立即紅臉低頭害羞的明安,覺得那才是正常女人看到他後應該有的表現。展懷春並不喜歡女人用痴迷的眼神看他,只是他都穿成這樣了,小尼姑竟然還把他當女人?簡直是奇恥大辱!
  
  「我本來就是男人。」展懷春冷冷開口,在小尼姑看過來時,故意挺胸。
  
  阿榆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到他胸口,看清了,也結巴了:「施主,你,你胸脯怎麼變扁了?」
  
  師父明明說那裡會越來越鼓的,她的就在慢慢長大,怎麼施主的反而縮了回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11:26 PM

第19章 破戒

  展懷春實在想不明白世上怎麼會有小尼姑這麼蠢的人!
  
  那邊還有個礙眼尼姑不停偷窺他,展懷春不想在外面教訓阿榆,暗暗運氣,暫且壓下胸口火氣,指著大石上的包袱和一堆零散油紙包食盒子道:「這些都是我的,你給我搬回房間去。」說完抬腳往裡走。
  
  阿榆還處在困惑中,不由自主轉身追隨他背影,直到明安追了上去,她才回神,一邊小聲嘀咕一邊收拾東西。最大的包袱裡面明顯是衣裳,阿榆悄悄扒開看了看,都是藍白青等顏色,沒有熟悉的紅。裙子沒了,阿榆有些捨不得,將包袱挎到手臂上,再去拎大大小小的油紙包。低頭拿時聞到誘人香味,阿榆情不自禁嚥了嚥口水,可惜都是陌生的味道,她完全無法想像裡面裝的是什麼。
  
  不過,既然施主都帶到庵裡來了,肯定都是素食,那,如果她把施主伺候地高興了,施主會不會分她一點?她不多要,嘗嘗味道就行。山下的食物,她吃過的最好吃的,是李小胖送她的烤紅薯……
  
  懷著自己有點見不得人的小心思,阿榆興奮地朝前面兩人追了上去。
  
  展懷春並沒有走遠,快要跨進院門時,他頓住腳步,回頭問跟在身後的人:「你想說什麼?」
  
  明安臉頰微紅,一雙狐狸眼飛快抬起又羞澀垂下,風情萬種:「原來夫……公子您會說話啊?」
  
  廢話。
  
  展懷春默不作聲,長眉微蹙。
  
  明安懊惱自己問了個傻問題,發現對方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趕緊問道:「公子,我之前求您的事……」
  
  「我跟其他來庵裡的男人一樣,懂了嗎?你最好安分點,別再來我面前胡言亂語,否則我會將此事告知你們主持。」展懷春低聲威脅道。他最看不起這種表面可憐柔弱實則滿肚子心計的人,靜慈那種明壞的人都比她強,上次答應她報官不過是為了小尼姑,現在回來照樣是為了還小尼姑那份關心,而他要摸尼姑庵的底,就只能裝壞人,豈能被她壞了事?
  
  餘光中注意到小尼姑拐過來了,展懷春冷聲趕人:「你走吧,順便讓你們主持來找我,放心,只要你別再自作聰明,我不會多事。」轉身走了。
  
  他聲音清泉般好聽,說出來的話卻讓明安如墜冰窟。
  
  原來這人也是來山上尋歡作樂的……
  
  「師姐,你站在這裡做什麼?」阿榆大包小包走了過來,費力地扭頭看她,「師姐,施主回來了,我要去伺候她,廚房裡的活你自己做吧。」東西太多,她也顧不得看明安臉色,打完招呼就走了。
  
  明安死死盯著阿榆背影。此時此刻,她終於意識到最讓她寒心的不是求錯了人,而是對方根本看不上她。其實她早該知道了不是嗎?對方寧可選一個傻子伺候也不選她,意思還不明顯?
  
  眼淚不爭氣的滾了下來,明安一把擦掉,不甘心地往回走。
  
  沒到最後一刻,她是不會認輸的。這次是因為誤會對方身份才招了他煩,那麼,只要讓他發現她的好,發現她容貌只是稍微遜色於阿榆而其他方面比阿榆會伺候人多了,她不信對方不買她!清畫師叔為何比師父客人多,還不是因為她更會取悅男人?只要她有機會服侍那人,就不愁勸服不了對方給她贖身帶她回家!
  
  她會做的敢做的,比阿榆多很多……
  
  ~
  
  客房,阿榆按照展懷春的吩咐將東西分別放好,衣服收到櫃子裡,油紙包食盒子擺在涼快通風之處,忙完了,她乖乖站在一邊,好奇地盯著靠在椅子上暫且無法確認男女的施主。其實吧,如果第一次見面他是這個裝扮,阿榆絕對相信他是男的,偏偏……阿榆都已經認定他是女的了,現在就有點難以接受。
  
  她呆呆傻傻,展懷春冷哼一聲,喝了口水,沒好氣地問她:「看出什麼來了嗎?」
  
  阿榆小時候的事都記不得了,在尼姑庵這麼多年又沒見過男人身體或還穿開襠褲的男娃,便不知男女的根本區別,可她見過很多男施主,知道他們脖子中間有處鼓鼓的喉結,便朝展懷春那裡看了過去。看見了,她震驚地走到他身前,滿眼不解:「施主你真是男的?那,為什麼之前你胸口那麼鼓?還有你相公,他不是喊你娘子嗎?」
  
  小尼姑終於肯承認他是男的了,展懷春心情好了些,願意回答她:「那人是我朋友,我之前跟他打賭賭輸了,被他罰我來你們這裡男扮女裝住半個月。胸口鼓,是因為塞了兩個饅頭,明白了?」有些話對別人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跟她說卻完全不會覺得尷尬,包括打雷那件事,看到她傻乎乎的臉後,展懷春已經不在意了。
  
  阿榆點點頭:「你那位朋友太欺負人了,如此捉弄你。」
  
  展懷春輕笑,他跟肖仁是互相捉弄,肖仁打不過他,吃過的虧更多。
  
  他笑得好看,阿榆忍不住盯著他看,慢慢地跟著笑了。施主是男是女跟她都沒有關係啊,反正她都是要好好伺候他的。想明白後,阿榆很快恢復了自然,好奇地打聽他這一天去哪兒了。
  
  她如此平靜,展懷春心生疑惑,莫非她連最基本的男女大防都不懂?兩人同床過,她怎麼……
  
  算了,不懂最好,他還真怕小尼姑哭求他對她負責。
  
  不過,小尼姑能做得出那種事?
  
  展懷春垂眸笑,真那樣了,她就不是小尼姑了。
  
  正想著,靜慈過來了,進門時面露驚豔。展懷春立即冷了臉,在她開口之前道:「之前聽聞貴庵的師父們會伺候人,我沒信,親自試探過,果然與眾不同。碰巧我最近閒來無事,乾脆在你們這裡直接住到十五那天,在那之前依然由她服侍我,專門服侍我,其他庵裡的活你派給旁人做。放心,我不會碰她,這點規矩我還懂。」摸出金元寶放到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這位公子真是大方,您住吧,喜歡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一定讓明心好好伺候您。」靜慈笑得眼睛都彎了,伸手去拿金子。當了這麼多年主持,她還是頭一次見到金子呢,雖說這東西跟十倍的銀子一樣,可看看這招人疼的顏色,擺在屋子都氣派!
  
  展懷春卻在她手伸過來之前將金元寶拾了起來,上下拋著玩,聲音諷刺:「你急什麼?嫌我上次那五十兩給的少了?別著急,這個,十五那晚肯定送到你手裡。」言外之意,兩個姑娘的初.夜他至少會買一個,而他屬意買誰,相信靜慈心中有數。
  
  金子沒拿著,靜慈一點都不尷尬,坐在一旁笑著跟展懷春套近乎,說了幾句見對方明顯不想搭理她,靜慈識趣地站了起來,再次囑咐阿榆好好照顧客人,喜滋滋地走了。有這麼個大主顧,十五晚上,兩個丫頭開.苞價錢肯定低不了。
  
  目送她出門,展懷春準備把金元寶收起來,無意瞧見阿榆也在盯著金元寶看,想到那次她好奇銀子,便笑著把金元寶遞過去:「沒見過?給你拿著玩去吧,看夠了再給我。」
  
  阿榆真接過去了,舉到眼前上上下下看了個遍,還給展懷春時納悶問:「這個能換很多銅錢吧?施主為何要送給師祖?還有上次的銀子,施主你不知道,你們在尼姑庵借宿不用花錢的。」以前那些男施主有沒有花錢阿榆不知道,現在她知道了,就不想對方花冤枉錢,師祖本來都沒要的,是他們主動給。
  
  「這個不用你管。」展懷春懶得跟她解釋那麼「複雜」的東西,端起茶碗準備喝水。
  
  阿榆撇撇嘴,壯著膽子道:「你怎麼這麼傻……啊!」卻是展懷春一口水都噴到了她身上。
  
  一個急著擦身上的水,一個嗆得咳個不停,屋裡終於沒有人說話了。
  
  「施主你沒事吧?」展懷春臉都咳紅了,阿榆不放心地去給他拍背。
  
  展懷春狠狠瞪她一眼,平靜下來後,指著門口趕人:「一天不見你膽子倒是大了,還敢教訓我!出去,早晚得被你氣死!」自己傻成那樣,竟然還敢說他傻!
  
  阿榆動動嘴唇,心中到底委屈,賭氣走了。對他好他還這麼凶,她再也不替他操心了,反正白花的又不是她的錢!
  
  人走了,展懷春對著窗子愣了會兒,跟著嗤了聲,出去關門,準備吃東西。
  
  剛把燒雞牛肉擺到內室桌子上,小尼姑又來了。
  
  「你來做什麼?」他大聲問。
  
  「伺候施主吃晚飯。」小尼姑聲音聽起來也不太高興。
  
  展懷春沒打算吃尼姑庵的饅頭,剛要攆人,目光掃過食盒裡切得整整齊齊的片狀牛肉,他笑了笑,起身將燒雞藏好,出去開門,讓阿榆把飯端到屋裡。
  
  屋裡飄著誘人的香味兒,阿榆一進屋就盯上那個食盒了,擺碗筷時更是不停嚥口水。
  
  展懷春就坐在一旁笑著看,等阿榆坐下後,他夾了一片牛肉遞到她眼前:「知道這是什麼嗎?」
  
  阿榆老實地搖頭,吞口水。
  
  展懷春嘴角笑容更大,故意放低聲音誘惑道:「那你想不想吃?」在這種尼姑庵出家,她根本算不得尼姑,況且她很快就會還俗下山,吃點肉完全沒問題,他這是幫她早點適應山下生活,免得將來看人宰雞殺豬她還要傻傻地念阿彌陀佛。
  
  「施主給我吃?」阿榆艱難地移開視線,受寵若驚地看向展懷春。
  
  展懷春笑著點頭,正想示意她自己夾,卻見小尼姑對著他筷子張開了嘴……
  
  展懷春本待嘲笑她,看著她輕輕張開的紅唇,臉上莫名有些熱,便別開眼往前遞筷子。算了,就當是喂孩子了,也怪他不該這樣逗她,如果不是他將東西送到她嘴邊,她哪裡敢讓他喂?
  
  阿榆全部心思都放在眼前的美味上,開心地接過來,沒幾下就嚼完了。
  
  「好吃嗎?」展懷春收起方才那點不自在,笑著問。
  
  「好吃。」阿榆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滿足地眼睛笑成兩彎月牙,「施主,這到底是什麼啊?」
  
  展懷春笑得也很開心,換了阿榆還沒動過的筷子自己先吃了一片,隨口答:「牛肉,要不要再吃一片?」又把筷子伸了過去。
  
  牛肉?
  
  阿榆瞪大眼睛,小臉慢慢皺了起來,結結巴巴說不好話:「你,你……」
  
  「我怎樣?」終於也氣了她一回,展懷春心情非常不錯。
  
  他笑個不停,一點都不知自己犯了多大錯,阿榆默默抹了下眼睛,起身低頭往外走。
  
  她要去找師祖,她再也不想伺候這個人了。
  
  只是她還沒走出內室門口,胳膊就被人攥住了,那麼大的手掌,那麼大的力氣。阿榆剛想推開他,頭頂忽響起他低低的聲音:「牛肉是我留著自己吃的,不過我給你帶了更好吃的東西,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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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饅頭:又把女主人氣哭了,給你記一次雷劈!

  展二爺:哼,你說打雷就打雷?

  饅頭:你等著瞧啊!

  阿榆:劈他……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11:31 PM

第20章 好吃

  阿榆是個很老實的小尼姑。
  
  除了名字,阿榆記憶最開始的地方就是這座尼姑庵。她醒來時已經沒了頭髮,知道自己是個尼姑,便一心一意跟著師父認字唸經,哪怕師祖並不要求她們背經書,哪怕其他師姐都不喜歡唸經,阿榆還是堅持每日都要念一個時辰。她還喜歡打掃香堂,喜歡擦拭香堂裡的佛像,喜歡恭恭敬敬跪在蒲團上,磕頭上香。
  
  如今破了葷戒,阿榆又愧又氣。
  
  施主罵她嫌她笨,阿榆只會委屈難過,現在他竟然把葷食帶到庵裡還騙她吃,阿榆真的生氣了。
  
  她扭頭去拍他手,第一次怒視他:「放開我!我要告訴師祖去,讓師祖把你趕走!我們收留你是為你行方便,你怎麼能如此褻瀆佛祖?」
  
  展懷春詫異地盯著她。
  
  小尼姑俏臉肅穆,如果不是清澈眼眸裡含著的晶瑩淚珠讓她可憐動人,竟真有幾分寶相莊嚴之勢。
  
  那一刻,展懷春忽然想,如果這世上真有佛祖,他怎麼狠心讓如此單純的姑娘淪陷在狼窩裡?
  
  「我好心送你東西吃,你竟然要趕我走?」展懷春緊緊抓著她胳膊,佯裝生氣。
  
  阿榆馬上瞪眼反駁:「你讓我吃牛肉,那還叫好心?你不知道尼姑戒酒戒肉嗎?你……」
  
  「要戒色嗎?」展懷春冷不丁打斷她。
  
  「當然要!」阿榆毫不猶豫地答。
  
  「既然要戒色,你為何還總盯著我看?」展懷春勾起唇角,凝視她眼睛:「以前你不知道我是男的,看我情有可原,今天你已經知道了,為何還要盯著我?別說沒有,我都看見了。」
  
  阿榆根本也沒想否認,理直氣壯道:「施主生的好,我看你兩眼還不行嗎?」
  
  展懷春被她逗笑了,強行將人拉到桌子前,他坐下去,依然攥著她胳膊,端臉訓斥她:「你還有理了?你師父沒教過你男女有別非禮勿視嗎?如果一個男子在大街上盯著一個姑娘看,便是唐突冒犯那位姑娘,反過來女子長時間盯著男人看也屬失禮之舉,換成尼姑看男人,便是犯了色戒。」
  
  阿榆愣住了,師父沒教過她這個……
  
  料她此時不會走了,展懷春鬆開她胳膊,慢慢靠到椅背上,低聲笑道:「其實你早犯戒了。正常情況下,還未成親的男女摟在一張床上睡覺,男的就必須娶那個姑娘做妻子,那天晚上你幫我捂耳朵摟著我睡覺,因為是你主動爬上來幫我的,所以我不用娶你,你卻犯了色戒,還是最嚴重的色戒!」他最滿意小尼姑的呆,因為呆,他說什麼她都肯定會信。
  
  阿榆嚇傻了,喃喃替自己辯解:「那時我不知道你是男的……」她也不知道有這種規矩!
  
  展懷春伸出食指指向屋頂,繼續嚇她:「你不知道,佛祖知道,在佛祖眼裡,你早犯戒了,早就不算是一個尼姑了。對了,這事若傳到你們住持耳裡,肯定會把你趕下山吧?」
  
  阿榆瞬間白了臉,止不住發抖。她想做個好尼姑,她不想離開尼姑庵,她從小在這兒長大,這裡有照顧她的師父有她熟悉的師姐們,她不想被趕走……
  
  可她已經犯錯了。
  
  阿榆呆呆地站在那兒,淚水不斷湧了上來,從她墨染般細密眼睫上滾落,再順著白皙臉龐往下流。
  
  展懷春懶懶地靠著,看她眼淚慢慢掉下去,看她不知所措地抿著唇,眼神空洞。本以為她哭一會兒就算了,沒想眼淚越來越多,無聲落淚也變成了輕輕抽泣,眼看還會變得更厲害。展懷春揉揉額頭,身體前傾,歪頭去看她低垂的眼睛:「你哭什麼?這事只有咱們兩個知道,只要你不說我不說,你師祖不會趕你走的。」
  
  「佛祖也知道了。」阿榆終於忍不住抬手去抹眼睛,一抽一抽的,那個可憐。
  
  展懷春莫名不忍,替她抽.出她別在腰間的帕子遞給她,聲音也柔和了許多:「佛祖早知道你犯戒了,為何沒有懲罰你?因為她知道你心裡想做個好尼姑,只要你心裡這麼想,就算你把所有佛家戒律都犯了,他也不會罰你。行了,別哭了,只要你乖乖聽我話,我就不告訴你師祖,你便可以繼續留在這裡當小尼姑。」
  
  「師祖不許我撒謊。」阿榆一邊擦眼淚一邊哭著道。
  
  「她還不許你幫我捂耳朵呢,你為何還偷偷過來?」展懷春好笑地看著她。
  
  「因為師祖以為你要抱著我睡覺,如果她知道你只是讓我幫你捂耳朵,絕不會阻止我來的。」
  
  展懷春嘴角笑容慢慢消失了:「你的意思是,若你師祖明言不許你幫我捂耳朵,你就不幫了?」
  
  阿榆揉眼睛的動作頓住,想了想,點點頭。不管師祖做什麼,肯定都有道理。
  
  展懷春氣得臉都青了,原來在小尼姑心裡,他的安危還比不上那個老鴇的一句話!
  
  他死死盯著身前依然哭個不停的小尼姑,氣得頭頂快要冒煙。就因為誤會她是真的關心他,他寧可再來這又髒又破的尼姑庵吃苦,甚至打算如果遲遲想不到好辦法救她時就幫她贖身,哪怕那可能耗盡他從小到大的所有積蓄,可沒想到,他在她心裡的份量還不如一個準備賣了她的老鴇!
  
  展懷春陡然站了起來,在屋裡來來回回走動,好幾次路過內室門口時,都差點忍不住一走了之。
  
  阿榆自己哭得傷心,並沒有留意到男人的生氣。
  
  展懷春停在窗前,窗子都被他關上了,屋中比外面黃昏還要昏暗。
  
  他回頭看向小尼姑。
  
  她背對他站在那邊,左手乖乖垂在身體一側,右手一直舉著抹眼淚,房間裡迴蕩著她輕輕的啜泣聲。
  
  她聲音輕柔,哪怕是哭,也很好聽。
  
  他的視線越過小尼姑,落到了裡面的榻上。
  
  「施主別怕,我幫你捂耳朵……」
  
  那晚她說過的話,毫無預兆再次浮現在他腦海。
  
  展懷春眼中戾氣漸漸散了。
  
  不管那晚她為何而來,她都來了,大半夜冒著雨趕過來,誰能說這裡面沒有一點點關心?真不關心,她在自己屋裡睡覺得了。她,她就是傻,嘴笨不會說話,腦袋不會轉彎兒,換成那個明安,同樣的問題,肯定會有另一種讓他聽著順耳的回答。
  
  展懷春輕輕哼了聲,他大人大量,不跟她計較了。
  
  默默立了片刻,展懷春走向櫃子,將三個糕點油紙包拎到桌子上一一打開。打開的時候,他一直用餘光悄悄留意小尼姑,卻發現她並沒有被這些東西吸引,始終在那兒抽搭,眼睛都快腫了,鼻子紅紅的。
  
  看來是真的怕了。
  
  展懷春只覺得好笑,起身站到小尼姑身前,低頭看她:「別哭了,我就問你一句,你是想跟你師祖撒謊,然後繼續留在庵裡當尼姑,還是跟你師祖說實話,卻被她趕下山去?」
  
  阿榆慢慢放下手,可憐巴巴地看著對面的男人。她當然想留在尼姑庵,可她也不想撒謊。
  
  「不想撒謊是吧?覺得撒謊的都是壞人?」展懷春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為難。
  
  阿榆咬唇點頭。
  
  展懷春笑著坐回椅子上,聲音低沉帶著不易察覺的溫柔:「傻,這世上誰都撒謊過。就像你師姐,撒謊說你笨好讓我選她伺候,還有我,小時候我娘總是誇我大哥好,我就故意摔倒然後撒謊說是我大哥推我的,我娘信了,把我大哥訓了一頓。後來我娘知道我撒謊了,還是疼我這個兒子,我大哥也沒有怪過我,所以你偶爾撒個謊不算什麼,真正關心你的人不會因為你撒謊就不喜歡你了。而且你想啊,你不告訴你師祖,她便會一直都覺得你是個好尼姑,就不會因你破戒生氣難過了,對不對?」
  
  阿榆輕輕蹙眉,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總覺得施主的話好像有道理,又好像哪裡說不通。
  
  難得開口哄她她卻不領情,展懷春耐性耗盡,冷臉道:「反正以後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否則我立即告訴你師祖讓她趕你下山!你到底聽不聽我的話?」
  
  「聽!」他氣勢太足,阿榆急忙道,生怕他找師祖。
  
  展懷春稍微氣順了些,招手喊她:「坐過來,繼續吃飯。」
  
  阿榆情不自禁往後退,扭頭道:「我不要吃牛肉,施主你最好也別……」
  
  「你到底坐不坐過來?」展懷春冷聲打斷她。
  
  阿榆抿唇,偷偷看他,對上他凌厲的眼神。阿榆害怕了,不敢不聽他的,乖乖走過去坐下,雙手捧著自己的粥碗,濕漉漉的長長眼睫垂下來,不看桌子上的其他東西。
  
  越看越可憐,好像他多強迫她似的。
  
  展懷春看著礙眼,目光在桌子上掃了一圈,夾起一塊兒豌豆黃遞給她:「嘗嘗,這些糕點都是素食,知道你可憐什麼都沒吃過,我特意給你帶過來的。」
  
  他筷子伸得太近,阿榆想不看都不行,一看就被漂亮的淺黃色澤吸引住了,但她還記得先前吃過的教訓,強忍嘴饞委屈地問他:「這是什麼啊?」
  
  她眉眼靈動,好奇猶豫懷疑委屈全都呈現在他眼前,展懷春心情不錯,耐心解釋道:「豌豆黃,豌豆做成的,豌豆你總知道吧?絕對是素食。」其實展懷春覺得做這些東西時應該添了油,但他不會告訴小尼姑。
  
  阿榆知道豌豆,見這東西顏色的確像豆子,終於放了心,低頭去接。
  
  「自己吃!」這次展懷春可沒那麼好心喂她,粗魯地將東西塞到她手心裡,又道:「我不愛吃素食,這三包都是給你的,一會兒你帶到你房間去,對了,只許你自己吃,不許分給其他尼姑,包括你師祖師父。」
  
  阿榆沒有吭聲,輕輕咬了一口豌豆黃,大眼睛瞄向另外兩包糕點,全都不認識。
  
  不過這個豌豆黃真的很好吃啊……
  
  阿榆心中的愧疚害怕漸漸被吃到好東西的幸福取代,連展懷春騙她吃肉的事都不太在意了。
  
  展懷春繼續吃著自己的牛肉,發現小尼姑吃完那塊兒豌豆黃就不動了,眼睛卻朝旁邊瞄了好幾眼,知道她在他面前放不開,便又分別拿了一塊芙蓉糕紫薯蜜棗鬆糕遞給她,「都嘗嘗,喜歡吃哪個,以後有機會我還給你買。」這東西花不了幾個錢,看小尼姑可憐巴巴的,他就當施捨小乞丐了。
  
  「施主真好。」阿榆紅著臉接過來,小口小口吃。
  
  芙蓉糕……她不喜歡,吃了兩口不想吃了,可又不想浪費,便強迫自己吃。
  
  展懷春一直盯著她呢,見此沒好氣地把東西搶了回去,丟到芙蓉糕裡胡亂捲了起來,「不好吃就別吃,又沒人逼你。這個不用你帶回去了,回頭我扔了。」
  
  「別扔啊!」阿榆心疼了,看看他臉色,小聲道:「可以送給我師姐……」或許師姐們愛吃呢?
  
  展懷春冷笑:「這是我的東西,我想給誰就給誰。」
  
  阿榆沒話說了,低下頭,慢慢把另一塊兒紫薯蜜棗糕送到口中。
  
  紫薯是什麼,她以前聽都沒聽說過,不過顏色很好看。嗯,吃到一顆棗,好甜……
  
  阿榆嘴角輕輕翹了起來,眼睛也彎了,自己低頭吃得開心,沒發現旁邊有人盯著她嘴角,出了神。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11:34 PM

第21章 殘忍

  阿榆生了一張櫻桃小口,唇紅潤亮澤,嬌豔欲滴。
  
  她沒有受過大戶人家對姑娘們禮儀舉止的教養,但她自小長在師父身邊,清詩舉手投足都有一種文雅風韻,阿榆什麼都學師父的,有些東西因為她沒有經歷過學不來,但最基本的吃飯走路儀態,她都不知不覺學了七八分。
  
  因此,跟明容明華相比,阿榆吃東西很秀氣,小口小口地用,細嚼慢嚥。此刻因吃的是展懷春送的,她有些不好意思,眼簾垂了下去,只盯著身前一小片地方,眼睫閃動輕顫間,嫻靜似水,又靈動如偷食的幼鹿,小心翼翼,隨時準備停下跑開。
  
  展懷春開始只想看看她到底喜不喜歡吃,看著看著目光就移不開了。
  
  她眼睫顫啊顫的,都不知道在擔心什麼,擔心他突然不許她吃了?
  
  她唇邊沾了點紫薯沫兒,淺淺的紫,細膩的白,醉人的紅,抿唇時,右臉頰上會露出淺淺梨渦。
  
  阿榆察覺到他的凝視,抬眼看過去。展懷春輕聲咳了咳,嫌棄地看她,點了點自己唇角。
  
  阿榆茫然地看著。展懷春見她沒領會自己的意思,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想替她把那紫薯沫兒拭去。
  
  「哦,是不是我嘴角有東西啊?」阿榆在他抬手時明白了,腦袋歪向一邊,自己擦了擦,兩邊都擦過,問展懷春:「還有嗎?」
  
  「自己照鏡子去!」展懷春瞪她一眼,瞪完驚覺自己這火氣來得沒道理,不再理她,繼續吃飯。看她吃了那麼久,他也餓了。
  
  阿榆真去鏡子前看了看,確定沒有了,腳步輕快地回到桌子前。吃過兩塊糕點,阿榆已經有了六分飽,便把溫度剛剛好的粥喝了,饅頭留著明早溫了吃。至於那些糕點,施主真送給她了?
  
  阿榆有種不踏實的歡喜。這些東西一定很貴,她不經師祖同意就收下好嗎?還有施主,怎麼一下子對她這麼好了?他不是總嫌棄她笨手笨腳不會伺候人嗎?若是她伺候地好施主高興賞她,阿榆心裡還會踏實些。
  
  正想著,一片牛肉又送到了她嘴前,阿榆看清之後立即往後躲,抬頭時對上男人含笑的眼睛:「還剩最後一片,我吃不完了,你替我吃。」
  
  「你……」阿榆一點都不覺得施主好了,連連搖頭。
  
  「不吃?不吃我告訴你師祖去。」展懷春正大光明地威脅她。
  
  阿榆緊緊咬著唇,就是不想吃,最後連眼睛也閉上了,免得看見施主瞪眼睛她心裡害怕。
  
  小尼姑眼睛緊緊閉著,紅唇用力抿著,展懷春只覺得好笑,筷子往前伸,讓牛肉片貼著她嘴唇左右摩挲。清涼滑膩的觸感,阿榆被他逼地起身離席,展懷春也跟著站了起來,在阿榆轉身要跑時突地按住她肩膀,跟著捏住她下巴迫她張嘴,霸道地把牛肉送入她口中:「乖乖吃了,否則我馬上去找你們主持。」
  
  阿榆被迫仰著頭,卻閉著眼睛不肯吃:「不……」
  
  「我讓你吃!」展懷春捏著她不放,神色平靜,聲音凌厲。
  
  阿榆嚇了一跳,硬撐了會兒終於抵不過他的威脅,忍著淚痛苦咀嚼,痛苦自己又破戒了,痛苦到了這個地步,明知道自己吃的是肉,她竟然還會覺得好吃……
  
  不管她如何為難,到底還是吃了下去。
  
  阿榆氣展懷春也氣自己,眼淚滾滾而落,她再也無法做一個好尼姑了。
  
  「在這裡你隨便哭,到外面最好別讓旁人看出來,被問了也別多嘴。一旦傳出去半個字,你就等著被趕下山吧。」展懷春很滿意自己的調.教,放下沾了她淚水的手,回到椅子上,看她立在那裡可憐落淚。說實話,展懷春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逼她吃肉。
  
  是想幫她早點適應山下生活?還是,因為她喜歡吃?
  
  展懷春搖搖頭,他可沒有那麼好心。或許是自己要費時費力費錢幫她,便想在她身上找些樂子?
  
  「好了,先把東西端回廚房去,回頭再把糕點拎到你房間。」看夠了,展懷春開口吩咐道。
  
  阿榆慢慢止了淚,背對他仔細擦過臉後,低頭收拾東西。
  
  她一聲不吭,展懷春也沒有說話。等阿榆走了,展懷春把藏起來的燒雞拿出來,一邊吃一邊等她回來,準備給她個驚喜。牛肉好歹切成片了,這個燒雞可是完整的,一眼就能看出來是什麼。小尼姑乍然看到如此香噴噴的活物,會不會嚇暈過去?
  
  展懷春又有點猶豫了,要不緩兩天再繼續教她?
  
  他猶豫不決,沒留意外面天漸漸黑了,等桌子上只剩最後一根雞腿時,展懷春才猛地回過味兒來,小尼姑怕是不會回來了。
  
  展懷春冷笑,胃口全無。
  
  在黑暗中默默坐了片刻,他起身點燈,將吃剩下的雞骨頭她不愛吃的芙蓉糕以及她愛吃的那兩樣糕點一起收了起來,悄然翻牆出去,全都扔到了一處山坳裡。
  
  愛要不要,跟他耍脾氣,她以為她是誰?對她好點就蹬鼻子上臉,她有什麼委屈的,他逼她吃肉破戒還不是為了她還俗後更好過些?
  
  展懷春恨恨踢了一腳山石,他就不該多管閒事!
  
  夜風清涼,他直奔山下。天色太暗他又走得急,不小心被一塊石頭絆了腳,往前跌了好一個踉蹌,若非他及時拽住一顆小樹,恐怕都要滾下山去。旁邊林中有鳥雀被他驚醒,撲棱棱飛走了,地上也有東西急促逃竄,不知是兔子還是黃鼠狼。
  
  展懷春仰頭。明月將圓,灑下月華皎潔沁涼,涼意慢慢漫到他心底,滅了他的火。
  
  他又轉了回去。
  
  躺到床上,展懷春翻來覆去睡不著,摸出之前肖仁留給他的那把匕首,左右手拋著玩。
  
  逼她吃肉她就受不了了?
  
  明天他帶她打獵去。
  
  小尼姑還俗後肯定要嫁人的,嫁人就要做飯給相公吃,不會殺雞剁肉怎麼行?正好他也出去散散心。肖仁那麼想救小尼姑,就先由他想辦法吧,他只管出錢,只管幫他教小尼姑早點變成一個正常人。
  
  他倒要看看她會氣到什麼地步!
  
  ~
  
  靜慈得了展懷春的吩咐,將早上挑水的活分給了明容明華。明安馬上就要開.苞了,她不太放心讓明安自己下山,阿榆人老實,去哪兒她都放心,明安雖然表現地也老實,那雙眼睛卻總讓靜慈忍不住盯著她。
  
  阿榆並不知道靜慈的安排,清晨習慣地早起,頂著一雙微腫的眼睛去拎水桶,往外走時遇到明容明華,她乖巧地喊師姐。明容明華互視一眼,不約而同選擇沉默。靜慈起得晚,只要阿榆早點回來,靜慈不會發現她倆偷懶的。
  
  兩人準備悄悄離開。
  
  「怎麼是你挑水?」一道不悅的男人聲音突然從院門那邊傳了過來。
  
  阿榆打個哆嗦,見那邊展懷春一身青袍,正面容冷峻地盯著她。她本能地害怕,垂了眼。
  
  展懷春掃一眼那邊愣住的兩個尼姑,朝阿榆冷聲吩咐道:「跟我走,我有事要你做。」
  
  「我要挑水,施主有事等我回來再說吧。」阿榆還在為昨晚的事生氣,小聲頂嘴道。誰料展懷春還沒說話呢,她兩個師姐爭先恐後把她手中兩個水桶搶走了,搶完急急離去,連句解釋都沒有。
  
  阿榆愣在原地,不懂平時最不喜歡幹活的兩人怎麼突然就勤快了。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展懷春不耐煩地問。
  
  沒了推諉的藉口,阿榆不得不跟他走。到了客房,展懷春讓阿榆幫他把他換下來的衣裳洗了,自己回內室補覺去。阿榆準備去後院,展懷春在裡面聽到動靜,高聲命令她只能在前面洗,阿榆撇撇嘴,過會兒洗衣裳時使勁兒揉搓,像是要把所有不滿發洩出去。
  
  吃早飯時,阿榆忍不住悄悄瞄向櫃子。
  
  三個油紙包都沒了,因為油紙包上印著劉記字樣,她能辨認出來。
  
  被施主扔了嗎?
  
  阿榆低頭咬唇,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委屈什麼?昨晚她就決定再也不要施主任何東西了,除了伺候他,不再對他有半點好感,那樣他再對她壞時,她就不會難受了。像最開始,他罵她,阿榆只會害怕不會難過的。
  
  「山上有蘑菇嗎?」瞧見她那副強忍著的委屈樣,展懷春心情不錯,願意跟她說話了。
  
  「有。」阿榆悶聲答。
  
  「嗯,那一會兒你陪我去山裡挖蘑菇,晌午我要喝蘑菇湯。」展懷春頤指氣使。
  
  阿榆只是點頭,換來一聲輕哼。
  
  都收拾好了,阿榆去請示靜慈,靜慈知道展懷春要同去,本不太願意,但想到這位一直都很規矩,又是庵裡的大主顧,便答應了。
  
  到了山裡,展懷春讓阿榆自己去找蘑菇,他輕輕鬆鬆跟在她身後,眼睛四處亂看,尋思拿什麼東西下手。他手裡只有一把匕首,山雞兔子跑得太快抓不到,竟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
  
  走著走著,他發現一個鳥窩,上面有吱吱喳喳的叫聲。
  
  展懷春讓阿榆繼續往前走,他趁她不注意迅速爬上樹,捉了一隻羽毛還沒長全的不知名小雀下來。跳下地後,他雙手緊握,沒過多久,手心裡就沒了動靜。
  
  「過來!」他遠遠招呼她,將已經死去的鳥藏在草叢裡。
  
  阿榆很快就跑回來了,額頭冒出一層細汗,仰頭看他:「施主叫我做什麼?」
  
  展懷春示意她把籃子放下,從袖口摸出一條黑紗來,笑著道:「昨晚逼你吃肉,是我不對,來,你先蒙上眼睛,今天我教你做一件事情,算是向你賠罪。」
  
  他笑得那樣好看,眼神認真,阿榆低下頭,不知該不該相信他。
  
  「不想原諒我?」展懷春放低了聲音,聽起來有些難過。
  
  阿榆不自在了,看著他衣擺問:「施主要教我什麼?為何要蒙眼睛?」
  
  「蒙上你就知道了,聽話,你學會了,將來絕對會受益無窮。」知道她已經默許了,展懷春笑著將她轉過去,替她蒙眼睛,「玩過躲貓貓嗎?玩那個有個人也要蒙上眼睛。」
  
  「沒玩過,怎麼玩的?看不見了還怎麼玩啊?」阿榆好奇地問,心裡那一點點不安都在他溫柔的動作聲音裡散去了。
  
  「以後再教你。」展懷春扶著她慢慢蹲下,將那隻雀鳥擺在她身前,再把匕首塞到她手中,他握著她手往下湊,循循善誘:「這裡有根藤蔓,我教你切斷它。」
  
  「學這個有什麼用啊?」阿榆扭頭問。
  
  展懷春笑了笑,對著她蒙了眼睛的姣好臉龐道:「你先切,切完我就告訴你。我已經幫你對準了,你往下用力就行。」說著慢慢鬆開手。
  
  阿榆沒有多想,因為知道藤蔓都很堅韌,她用力切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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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佳人:阿榆不哭啊,豌豆黃會有的,紫薯糕會有的,雞腿也會有的!

  阿榆:我不要雞腿!

  佳人:算了,反正都殺生了,展二爺身上也有一隻鳥,你去殺掉報仇吧!

  阿榆:不要,小鳥才這麼小,毛都沒長齊呢,嗚嗚……

  展二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11:37 PM

第22章 酸澀

  刀子切下去,阿榆聽到一聲奇怪的響,同時好像有什麼東西濺到了她手上。
  
  她疑惑地叫了聲,下意識去扯眼帶,展懷春沒有阻止,搶過她右手中的匕首,起身,走到別處。
  
  還沒到晌午,陽光明媚而不刺眼,山林裡靜悄悄的。
  
  展懷春默默等著,低頭將匕首上的血跡逝去,帕子丟到草叢裡,匕首收好藏到身上。做完了,身後遲遲沒有動靜,沒有意料之中的尖叫,也沒有哭泣責怪。
  
  展懷春忍不住回頭。
  
  他看見小尼姑跪在那裡,一手攥著胸口,一手捂著嘴,面白如紙,單薄肩頭顫個不停,偏偏沒有眼淚。
  
  展懷春莫名心顫了一下。
  
  有時候,不哭比哭出來還難過。
  
  他快步走過去,只隔幾步時小尼姑突然偏頭看了過來,那樣憤怒控訴的眼神,展懷春胸口一緊,竟有點不敢靠過去。他頓住腳步,視線在她周圍繞了一圈,最後慢慢對上她的,有些艱難地解釋道:「你,你以後會下山嫁人,嫁了人就得學會炒菜做飯,如果連雞都不敢殺,你……」
  
  「我是尼姑,我是尼姑你不知道嗎!」
  
  聽他還要狡辯,阿榆猛地站了起來,摘下尼姑帽指著腦頂給他看,淚如泉湧:「我是出家人,你嫌我笨,打我罵我都可以,為什麼要逼我吃肉,還騙我殺……」他怎麼能這樣,就因為他對她的那些好,她總覺得他其實是個好人,再生氣都肯重新相信他,他卻……
  
  阿榆低頭,地上那隻還不會飛的小雀已經身首異處,是被她親手切下去的……
  
  如果她沒有信他……
  
  可是沒有如果,她親手殺生了。
  
  阿榆再也待不下去了,扭頭往回跑。她要去向佛祖懺悔,她會跟師祖坦白罪過,師祖那麼好,一定不會趕她下山的,只要可以留在尼姑庵,什麼懲罰她都可以接受。
  
  然後,她再也不要見這個男人了。
  
  她可以不在乎他的凶,卻無法忍受他一次次藐視清規戒律,逼她騙她犯戒。
  
  展懷春怔怔地站在原地,看她狼狽離去的背影。山中草木雜生,她一身寬鬆尼姑袍,因為跑得快因為一手舉著擦眼淚,總是會被旁邊伸出來的枝條掛住,可她不管不顧,蠻橫地用手臂胡亂去擋,一點都不在乎是否會被劃傷。
  
  「嘭……」
  
  正看著,她突然朝前撲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展懷春趕緊跑過去扶她,快到跟前時她笨拙地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往前走。林風從她那邊吹過來,帶來她低低的抽泣。
  
  「你腳受傷了?」展懷春大驚失色,心中顧慮全消,幾個箭步衝過去,拽住她胳膊迫她轉身。
  
  「放開我!」阿榆使勁兒甩手,另一隻手狠狠推了他一把。
  
  展懷春弓著身子要檢查她傷呢,一時沒有防備真被她推了出去,踉蹌後退時碰巧撞到一根斷枝截口,戳得他差點吐血,站定後阿榆已經繼續往前走了。盯著小尼姑蹣跚的背影,展懷春臉色難看至極,朝她怒吼:「你屬狗的吧?我那是為了你好你看不出來嗎?這裡離尼姑庵那麼遠,你這樣走回去,保不住腿就廢了!」
  
  前面的人沒有理他,停都沒停,好像根本沒聽到他說話。
  
  展懷春憤憤轉身,走了兩步又齜牙咧嘴反手去揉後背。剛剛撞到的那截樹枝斷的不均勻,有長刺刺進了肉。展懷春看不見,褪了上衣一手扶樹一手在後面摸,拔.出兩根木刺,手指從傷處抹過,沾了血。
  
  這是他練武之後第一次流血。
  
  展懷春自嘲地笑,回頭就朝那棵樹狠狠踹了一腳。
  
  踹完了,扭頭見那邊小尼姑都快被樹木擋住了,展懷春低低罵了聲爹,披好衣裳再次追了上去。
  
  他承認這次自己做的過火了,即便是小尼姑氣他在先。
  
  「站住,給我看看你傷哪兒了!」
  
  他大步流星,很快追上她,緊緊攥住她胳膊不許她再走。阿榆還想推他,被展懷春搶先一步按到了地上,阿榆不會罵人,哭著打他,展懷春沒有還手,單膝跪在她身前,一手維持按著她腿的動作,然後抬頭盯著她,目光冰冷。阿榆開始還能打得下去,慢慢就被他盯得不敢動了,只能不停地抽搭。
  
  她老實了,展懷春繼續檢查她傷口,將她右腿褲子提上去,便見那細白小腿上被劃了半掌長的血口子,還不停流血呢。展懷春皺眉,知道這種傷還不至於影響她走路,視線下移,果然發現她腳踝腫了,紅紅的一片。
  
  「你不想要這條腿了是不是?」他氣急敗壞地罵道。
  
  阿榆咬唇不語,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般往下掉。她很疼,但她寧可疼也要離他遠遠的。
  
  「上來!」展懷春懶得看她這副受氣樣,蹲著轉身要背她。小尼姑的傷因他而起,他堂堂一個大男人,沒法不管她。
  
  「我自己走!」阿榆右手撐地試著站起來,還沒站穩,身前那人突然朝後撞她。阿榆小腿被撞,上半身一下子朝前撲去,剛好撞到他背上。阿榆撐著他背要起來,展懷春卻迅速反抱住她大腿站直了身子。
  
  「你……」阿榆差點歪下去,本能地抱住他脖子。展懷春趁機將手挪到她腿彎,高高顛了顛,大步往前走。
  
  「放我下來,我自己走!」阿榆推他肩膀,掙扎要下去。
  
  「那你鬆手啊,你自己往後仰,只要你不怕我把你丟下去就行。」展懷春冷聲道,眉頭緊緊皺著,背上傷口被她蹭得有點疼。
  
  阿榆第一次被人背,聽他這樣說便準備試試,才松手展懷春就故意往一旁歪,嚇得阿榆趕緊重新抱住他。展懷春諷刺地笑,阿榆難堪極了,恰好兩人走到一棵老樹下,展懷春低伏身子躲避頭頂橫伸出來的臂粗樹枝,阿榆不想讓他背,靈機一動伸手抱住樹幹,雙手合握緊緊扒著。只要展懷春放開她,她就跳下去自己走。
  
  身後突然傳來阻力,展懷春納罕回頭,見她猴子似的抱著樹幹,差點笑出來。
  
  她越不想讓他背,他還偏偏要背她!
  
  展懷春後退幾步,讓她上半身直著,免得她力有不逮真仰頭栽下去。站定了,他托著她腿道:「你喜歡這樣掛著?那好,等你玩夠了咱們再走。」說完便沉默了,微微弓著身子,眼睛看向前方。
  
  阿榆盯著他後腦勺,又不爭氣地哭了。
  
  她再傻,也知道他堅持背她是為了她好。
  
  「放我下去!你那麼欺負我,我受傷你不更高興嗎?何必還要假好心?」阿榆哽咽出聲,她寧可他一直都欺負人,也比一會兒好一會兒壞強。
  
  「誰欺負你了?欺負你我能得什麼好處?我說了讓你殺生是為了你好,過陣子你就知道了。」展懷春沒好氣地道。
  
  一提殺生,阿榆就什麼都聽不進去了,腦海裡全是那隻雀鳥的淒慘死狀。
  
  身後只有哭聲,展懷春回頭看了一眼,知她難受,聲音不禁軟了些:「行了行了,以後不逼你做這些了。放手吧,你胳膊不累我還累呢,真不知道你整天都吃什麼,這麼重,該趕上一頭豬了!」
  
  阿榆一點都不覺得好笑,抱樹抱得越發緊了。
  
  她好賴話都不聽,展懷春來了氣,猛地鬆開她腿。身體驟然凌空,阿榆尖叫一聲直直往下掉去,被迅速轉身的人及時接住,抱了個滿懷。她輕飄飄沒多少重,展懷春直接將人扛到肩上,急急朝尼姑庵奔去。阿榆趴在他肩頭又打又哭都不管用,慢慢也就默然接受了。
  
  快到尼姑庵時,阿榆盯著地面,終於開口道:「我要告訴師祖去,我犯戒了就要挨罰。」
  
  「只要你不怕被趕下山,儘管去說。」展懷春微喘著道,背了這麼久,他也累了。
  
  「我誠心認錯,師祖不會趕我走的。」阿榆有些不確定地道。
  
  展懷春沒吭聲。她不知道,就算她殺了人,那個老鴇也不會趕她走的。
  
  阿榆扭頭,自被他背上後第一次看他。他臉紅紅的,有豆大汗珠從額頭滾了下來,流經他無人能及的絕色.臉龐,再匯聚到下巴處。他呼吸越來越重,這樣累,都是因為背她背的。
  
  淚水模糊了眼睛,阿榆無聲地哭,最後在尼姑庵大門口掙了下去,低頭道:「施主,阿榆愚笨,真的無法再伺候施主,施主若繼續在庵中小住,還是換位師姐服侍你吧。」單手行禮,轉身,一瘸一拐地進去了。
  
  施主對她有壞有好,她真的沒法恨他,卻也不願繼續服侍他。
  
  一路沒有回頭,阿榆直接去了靜慈房裡,跪下去坦誠自己的罪過,只是將展懷春逼她吃肉改成她自己偷吃的,鳥也是她誤殺的。
  
  靜慈根本不把她破戒當回事,奈何小尼姑哭成了淚人,還口口聲聲求她罰她,靜慈只好讓她晚上在佛堂念一晚的經。阿榆安心了,乖乖離去。靜慈納悶地送她出門,先去吩咐明容下山一趟去請郎中,再去客房那邊找展懷春興師問罪,順便索要點傷藥錢。
  
  可惜客房門關得嚴嚴實實,靜慈怕得罪展懷春,到底沒敢闖進去。
  
  晌午郎中來了,替阿榆包紮過後,稱沒有大礙。
  
  阿榆乖乖在屋裡躺了一下午,晚飯後直接跪到佛堂,對著佛像唸經,求佛祖寬恕。
  
  那邊客房,展懷春不悅地打開門,冷聲道:「我說過不吃晚飯了,你怎麼又來了?」
  
  明安緊張地低下頭:「施主,您晌午飯都沒有吃,若是連晚飯也不用,明安擔心您餓著。」
  
  展懷春本不待讓她進來,想到半天沒有消息的小尼姑,便側身讓她往裡走,等明安擺好碗筷,他才不經意地問:「你師妹呢?請郎中看過了?」
  
  「看過了,郎中說沒有大礙,只是師妹腿上有傷需靜養幾日,怕是不能繼續伺候施主了。」明安低眉順眼地道,沒提阿榆自願領罰一事。
  
  展懷春沒話可說了,拿起筷子準備吃飯,卻見旁邊明安也準備坐下來跟他同桌而食,他冷笑,頭也不抬地道:「以後你送完飯就走,不用陪我吃。」不是所有尼姑都能像小尼姑那樣不倒他胃口。
  
  明安愣住,跟著滿臉通紅,僵硬地將伸到椅子前的右腿收了回來,眼中淚珠滾落。她,她真的沒想到對方如此看不上她。
  
  「還不滾!」展懷春突地喝道,憋了一肚子的火全都朝明安發了出來。
  
  明安嚇得直打哆嗦,看都不敢看他,捂著臉往外跑,還沒跑出幾步,身後突然一陣嘩啦巨響,卻是裡面的人把案板碗筷都扔了出來,隨之而來的,是重重的關門聲。
  
  那一瞬,明安所有自信,都像那瓷碗碟子一樣,碎了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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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展二爺:快把能下飯的小尼姑端上來!!!

  佳人:嘿嘿,想要小尼姑,你自己哄去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12:25 AM

第23章 花言

  客房門被關上那一剎那,明安的眼淚跟著落了下來。

  她很想問對方為何如此待她,也想跑回房間大哭一場,可是不行,她還要收拾東西。

  客房前一片狼藉,撿走碎瓷片筷子,還有灑了滿地的粥水要掃。明安低頭收拾,心裡隱隱奢望屋裡的人會出來安撫她一句,然而,等她都收拾好了,裡面依然沒有動靜。

  明安失魂落魄回了屋,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那人連飯都不想跟她一起吃,到底是阿榆激怒他他轉而遷怒自己,還是他真的看不上她?

  如果是後者,恐怕她主動送上去,對方也不會要吧?

  可是,這個男人是她這幾年來見過的最好的,她怎麼都要試試看,或許明天會有轉機也說不定。

  她不想淪落成明容她們那樣,她不會放棄的。

  客房那邊,展懷春同樣睡不著覺。

  他兩頓飯沒吃,肚子早就餓了,櫃子上擺著那日他買來的肉乾等小吃,可他就是沒胃口,腦海裡晃悠的全是小尼姑頭也不回蹣跚走進尼姑庵的背影。

  她說她不想伺候他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說這種話,但展懷春知道,這次小尼姑是認真的,不是受了委屈發牢騷,而是真的不想再跟他同處一室,她厭惡他。

  展懷春心裡不大痛快,他做這麼多都是為了她,為她那份單純善良,怎麼反而還招了她的煩?

  要不,明天把尼姑庵的齷齪告訴她?

  算了,今日她受的打擊已經夠大了,再讓她知道她師祖師父都是那種人,他怕她承受不住。

  展懷春嘆氣,上輩子他一定欠了小尼姑,所以這輩子他得還她,費心費力。

  睡不著,躺在床上就忍不住翻身打滾,每次都會碰到背上傷口。展懷春索性坐到桌子前,隨便用了幾塊肉乾,雙手搭在桌子上趴著睡。

  好不容易有了點睏意,他又想小解了。

  這種事情不是想忍就能忍得住的,展懷春無奈起身,直接穿著睡衣往外走。

  他住在中間的院子,西邊茅房臭烘烘的他懶得去,在院子裡小解這種事他也做不來,只能翻牆去尼姑庵外面,這樣去前院比較近。前幾晚展懷春已經試過幾次了,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熟門熟路繞到前院,跳上牆剛要下去,無意中發現那邊香堂正門是開著的。

  前幾天好像都關了?

  解決內急要緊,展懷春沒太在意,輕輕跳下去,走出尼姑庵百步遠後,對著一片草叢褪了褲子。

  放了水,再次跳進尼姑庵時,展懷春看看那邊,放輕腳步挪了過去。大半夜的,不會來賊了吧?

  走到門口,展懷春探頭看了進去。

  今晚月亮比昨晚還要圓了些,月光皎潔如水,漫進門口將佛堂中間照亮了一長條形狀,也落到了裡面那個小尼姑身上。小尼姑端端正正跪著,因為背對門口,展懷春看不清她臉,亦看不見她在做什麼,但深更半夜不好好睡覺來跪佛祖的,除了阿榆還有誰?

  這個傻子,一定是來向佛祖贖罪的。

  展懷春目光移到那尊佛像上。佛祖遇到這樣虔誠的弟子,還真是走運,可惜佛祖心狠,不佑誠心人。

  展懷春嘲諷地笑,轉身離去。

  還沒繞出走廊,他又頓住,慢慢退了回來。

  回去他也睡不好覺,不如跟小尼姑說說話。

  才站到門口,他長長的影子就將小尼姑遮住了,展懷春沒有動,等著小尼姑嚇一跳。

  但小尼姑遲遲沒有反應,跪姿端正,彷彿不知身後有人。

  難道她跪著睡著了?

  展懷春好奇了,放輕腳步走到小尼姑身側,低頭一看,才發現小尼姑閉著眼睛,神態安詳,只有一雙紅唇在輕輕地動著,默默唸經,小手裡攥著一串佛珠,一顆一顆地捻動,不緊不慢。

  展懷春看呆了,回神時,目光複雜。

  小尼姑真的很心誠,如果這是一家正正經經的尼姑庵,她一定會過得很滿足吧?

  要不,等肖仁想到救她的辦法,他把小尼姑送到別的尼姑庵去?總不可能每家尼姑庵都是黑的。

  念頭剛起,又被展懷春迅速否定,真那樣,之前他豈不是白騙她吃肉.逼她殺生了?

  展懷春可不想做逼人破戒的壞人,只要小尼姑做不成尼姑,他那就是在幫她。再說,她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容貌,在尼姑庵虛度一生太可惜了,還是嫁人生子更好些。小尼姑說她當年病入膏肓被人丟棄在尼姑庵門口,那她爹娘應該是家裡太窮過不下去了,不得不這樣做,聽說很多窮人家會把女兒賣到髒地方,他爹娘還知道把她送到尼姑庵來,想來不是太壞。等他救出小尼姑後就派人打聽她爹娘,屆時給她父母一筆錢,夠他們一家過上好日子了。

  這樣想著,展懷春真覺得自己是個大善人,白日裡的那點自責瞬間瀰散。

  他笑著坐到另一個蒲團上,伸手推了推小尼姑胳膊。

  阿榆大吃一驚,睜開眼睛看見他,更是愣住:「施主,施主你怎麼來這裡了?」

  「你為什麼來?」展懷春不答反問。

  阿榆看看他,垂下眼眸:「我犯了戒,師祖罰我在這裡跪一晚唸經。」

  「她可真夠狠的,你都受傷了還罰你。」展懷春故意道。

  「不是,師祖對我很好,是我自己覺得應該受罰,才求師祖罰我……」阿榆連忙解釋道。

  「那你可真夠傻的。」展懷春差不多也猜到了,笑著逗她。

  他一直笑,明顯沒把白天的事放在心上,阿榆不想理他了,閉上眼睛繼續唸經。

  展懷春歪著腦袋瞧了會兒,見她雖然神色平靜眉尖兒卻微不可查的蹙了起來,知道她生氣了,想了想,信口胡謅道:「你不傻,我故意逗你呢。你看,我知道白日騙你破戒太過分了,所以來這裡向佛祖祈求寬恕,沒想到你也在這兒。」他還要在尼姑庵住段日子,得把小尼姑哄好才行,免得沒人伺候他,那個明安心思不正,他懶得瞅。

  阿榆聽了,本能地不太相信,可他的確深更半夜來佛堂了……

  「施主如果真心悔過,只要保證以後不再犯,佛祖會原諒你的。時候不早,施主還是回去安歇吧。」

  「那你願意原諒我了嗎?」展懷春看著她低聲問,在她睜眼看過來時,移開了目光。

  他側著臉,月光下長睫低垂,看起來有些落寞,確實像是悔過。阿榆猶豫片刻,扭頭道:「原諒了,施主快回去罷。」

  「那你明天還接著伺候我嗎?」她不看他,展懷春便繼續盯著她看,小尼姑眉眼靈動,看她蹙眉抿唇都是件趣事。

  阿榆沒吭聲,良久才道:「我太笨,還是讓我師姐伺候施主好了。」她的確原諒他了,只是不敢再信他,他喜怒不定,阿榆是真的怕了,怕他再逼她破戒,怕他說完好話又欺負人。

  「你知道我不嫌你笨,找這種藉口,還生我氣呢是不是?」展懷春早就料到沒那麼容易哄好她。

  阿榆搖搖頭,不想再說話。

  小尼姑犯倔,展懷春有些頭疼,撫額時目光落到她腿上,他沒話找話:「你的腿傷郎中看過了?上藥了嗎?這樣跪著會不會影響癒合?」

  「不會。」問題太多,阿榆不想一一回答,繼續念自己的經。

  「給我看看。」展懷春不習慣她這樣,說完就去扯她腿,他不讓她跪著,看她還怎麼念。

  「不用你看,我真的沒事了!」阿榆伸手推他,不想接受他的關心。

  展懷春根本不把她那點力氣放在眼裡,胳膊一擋便將她右腿抽了出來,任她推推搡搡,他直接提起她褲腿。月光明亮,他看見她腿上抹了藥,腳踝那裡看不太清楚,手覆上去輕輕摸了摸,似乎沒有那麼腫了。

  「你師祖幫你買去疤藥了嗎?」展懷春按著她腿問,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阿榆用力往回抽,抽不動,只好答他:「沒有,師祖說留疤能讓我記住教訓,以後就不會再犯錯了。」阿榆覺得師祖的話很有道理,況且她也不在乎會不會留疤,雖然有點醜,但有褲子遮著,旁人看不見啊。

  展懷春冷哼,什麼教訓,那個老鴇就是小氣不想出錢罷了。

  看看她腿,展懷春決定明天下山一趟,她是因為他才受的傷,他理應負責,正好他……

  想到自己的傷,展懷春心中一動,問阿榆:「你屋裡還有藥嗎?我背上也受傷了。」

  「啊,施主受傷了?你傷了哪兒?」阿榆驚訝地問,大概是這人看起來好好的,她不怎麼擔心。

  展懷春瞪她一眼,推開她腿道:「還不是被你推的?後背撞到樹枝上,我那件花了二兩銀子的衫子壞了,背上也被劃破流血了,後來背你回來時你還不老實,扭來扭去差點沒疼死我。」

  阿榆愣住,跟著就著急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施主你,你傷得嚴重嗎?」

  「我後面又沒長眼睛,哪裡能看得見?」展懷春隨口道。尼姑庵的鏡子太模糊,他歪著腦袋看了半天也只能看到一塊兒紅的,看不清具體傷勢。

  「那我給你看看,要是嚴重,得趕緊上藥才行。」阿榆說著站了起來,繞到展懷春背後要幫他檢查。

  她幫他啊?

  展懷春有些不自在,轉而想到小尼姑什麼都不懂,他又想讓她知道自己有多疼,便默許了,解開睡衣褪了下去,露出整個後背給她,「能看清楚嗎?」

  「能。」阿榆哽咽地道。男人肌膚白皙,在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比他身上的玉珮還要好看,這樣一來就顯得他右肩膀下面那塊紅更加猙獰。這是被她推傷的,阿榆自責極了,抹著眼淚道:「施主你怎麼不早說啊?早說我就不用你背了,晌午也能請郎中幫你看看。」

  「我倒是想跟你說,可你哭哭啼啼不給我機會,回到尼姑庵又把我一人扔門口自己進去了,你讓我跟誰說?告訴你師祖,你肯定要受罰,我可不想再讓你恨我一次。」展懷春一本正經地道,知道這樣說小尼姑肯定會心軟。

  聽他這樣顧念自己,阿榆越發內疚,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還是眼前的傷提醒了她,「施主你等著,我這就去屋裡給你拿藥。」郎中給她的傷藥就放在她屋裡呢。

  「等等!」展懷春及時拉住她手,跟著利落地站了起來,一邊系衣服一邊囑咐她:「這裡黑燈瞎火的上藥不方便,我先回客房,一會兒你拿了藥直接去客房找我,小聲點,別讓人聽見。」

  阿榆沒有多想,點點頭,轉身走了。

  展懷春目送她離去,也跟著往外走,只是走到門口,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佛祖慈眉善目,細長雙眼又無形中露著威嚴,好像能看出他心思。

  展懷春笑了笑。

  如果佛祖真能看見,定會把他當成壞人吧?不過佛祖真的誤會了,他騙小尼姑去他房間只是想找機會讓她睡覺,那樣單薄的身子,腿上還受了傷,真在這裡跪一晚,身體肯定吃不消,身體吃不消,就不能繼續伺候他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8:46 AM

第24章 巧語

  回到客房,展懷春心情不錯地點上蠟燭。

  桌子上擺著之前沒有吃完的肉乾,展懷春瞥了一眼,收起來放回櫃子上。小尼姑還沒消氣,現在不能刺激她。

  剩下就沒什麼要做的了,展懷春脫掉上衣趴在榻上,側著腦袋看屋門口,等小尼姑過來給他上藥。

  他幫了小尼姑那麼多,讓她伺候是應該的,更何況這是她弄出來的傷。

  外面很快傳來清淺略急的腳步聲,展懷春眨眨眼睛,扭頭面向床裡側。

  清詩並沒有教過阿榆男女有別的規矩,阿榆又常年住在尼姑庵,沒法耳濡目染,因此進來見展懷春裸著膀子趴在那兒,阿榆什麼都沒想。快步走到床前坐下,她一邊擰開瓷瓶塞子一邊小聲道:「施主,這個藥剛抹上時有點疼,你忍一忍啊。」

  她沒有不自在,展懷春本就不多的尷尬也沒了,哼道:「你都不怕疼,我怕什麼?」

  「那我幫施主塗藥了。」阿榆俯身,左手撐著床,右手拿著瓷瓶小心翼翼對準展懷春傷處。在香堂時看得不太清楚,現在旁邊有蠟燭,柔和的暗黃光暈下,男人背脊越發玉白,傷口也更加刺眼。阿榆自己受傷沒覺得多難受,看他這樣反而很不是滋味兒,輕輕抖了點藥粉上去,男人背上肌肉立即緊繃起來,阿榆知道他疼,誠心認錯:「都是我不好,害施主受苦了。」忘了是對方先欺負她的了。

  展懷春哼了聲,剛想諷刺兩句,記起自己尚未達成的目的,臨時改口道:「既然覺得對不起我,那接下來幾天還是由你伺候我,至少等我傷口完全癒合時再換人,如何?」說話時故意大聲吸氣,裝疼。

  阿榆動作一頓,慢慢直起身子,低頭不語。

  沒有得到回應,展懷春撐著胳膊扭頭看她。

  小尼姑側坐在床邊上,紅唇微微嘟起,明顯是不願意呢,不願意卻礙於他的傷勢無法明言拒絕,怎麼看都有點可憐,安安靜靜的,比掉眼淚還讓人心虛。展懷春禁不住放柔了聲音:「行了,我真的知錯了,你別生氣了行不行?」

  「我沒生施主的氣……」阿榆頭垂地更低,她只是怕他。

  還是沒有答應他。

  展懷春坐了起來,看她寧靜臉龐,想不出該說什麼,剛剛那句道歉是一時衝動才說出來的,再說一次他可說不出口。他頭疼地移開視線,目光在屋子裡掃了一圈,掠過櫃子上的油紙包,靈機一動。扯扯她衣袖,等她不情不願看過來,展懷春凝視她眼睛道:「只要你繼續過來伺候我,明天我下山給你買豌豆黃去,還有那個紫薯蜜棗糕,我都給你買,怎麼樣?」

  目光裡有他自己都沒有看見過的溫柔寵溺。

  他本就生的仙人一般,現在又露出這樣罕見的溫柔模樣,阿榆轉過來時就看愣了,痴痴地盯著他映著碎碎燈光的眼睛。她好像看見他嘴唇動了,卻沒聽清他在說什麼,直到他說完最後三個字,神智才慢慢地回來了。

  回來了,阿榆俏臉頓時漲得通紅,急著辯解道:「不用,我不吃!」說的好像她是為了那些吃的才生氣不想伺候他似的!

  不想吃為何臉紅?

  展懷春笑著看她:「別跟我客氣,我有的是錢,買兩包糕點不算什麼。只要能讓你消氣,只要你願意回來伺候我,你想要多少我給你買多少。上次,上次是我送你你不要,我一生氣就扔了,不是故意不給你留的。」他沒有弟弟妹妹,但他看過肖仁如何哄妹妹,多少有了點心得,小尼姑太單純,恐怕肖仁妹妹心眼都比她多。

  提起這個阿榆就委屈,忍著淚道:「是你先逼我吃,吃……」不說還好,一說眼淚就出來了,吧嗒吧嗒滴到她膝蓋上,滲入灰色尼姑袍,化成一團深色的印跡。

  「好了好了,都說是我不對了,以後再也不逼你吃了,這下可以原諒我了吧?」深更半夜惹個小尼姑落淚,展懷春十分不自在,想摸帕子沒摸著,想也不想下地去外袍裡摸,回來遞給她。

  阿榆不好意思了,背對他擦淚。

  展懷春挨著她坐下,歪頭逗她:「那我明天買豌豆黃你要不要?你不要我就不買了。」

  阿榆張張嘴,難住了。現在說要,就等於默認自己是為了吃的才跟他生氣的,說不要,又有點像因為他不誠心買她賭氣才不肯伺候他。

  猶豫了會兒,阿榆低聲道:「施主不用買了,只要施主答應不再欺負我,我就回來伺候你。」

  「好,那明天你要端早飯給我吃。」展懷春怕她反悔,先提要求。

  阿榆點點頭。

  終於哄好了,展懷春鬆了口氣。

  情緒會感染,他這樣,阿榆也莫名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回想這兩天的事,他們吵了一架,最無辜的就是那隻小雀鳥了。心中有愧,阿榆站了起來,告辭道:「那施主早點休息,我走了。」

  「不許走!」展懷春知道她要繼續跪著唸經去,急忙扯住她手。阿榆吃驚回頭看他,展懷春突然不好意思了,倏地鬆開她抬腿上榻,背對她躺下道:「我,我背上傷口隨時可能發作,你要留下來照顧我,就在我床邊坐著,哪都不許去。」跪著,跪出病來沒法伺候他怎麼辦?

  阿榆疑惑地看他,這種傷還會發作?又不是頭疼腦熱沒法下地那種。想拒絕,轉瞬又想到這人本來就嬌生慣養難伺候,便應了下來。客房裡也都備有蒲團,阿榆找了出來鋪在榻前,關門吹燈後,輕輕跪了下去,無聲唸經。

  展懷春算是心悅誠服了。

  想做回好人怎麼就那麼難?

  他默默地躺著,準備等小尼姑堅持不下去時將人抱到榻上,這裡榻很寬,兩人睡綽綽有餘。兩人有過同床共枕的經歷,多一次不算什麼,反正她不懂,他自己問心無愧,日後分別時囑咐她別對人提起就是。

  不知過了多久,展懷春試著喚道:「阿榆?」

  這是他第一次喊她名字,前幾天都直接你啊你的叫,開口之前他還猶豫了片刻,最後記起她在他面前都是自稱阿榆,便跟著叫道。說實話,想到她那三個明字輩的師姐們,展懷春也不想喊她法號。

  「施主哪裡不舒服嗎?」阿榆馬上應道。

  「沒有,我睡了。」展懷春悶悶道,聽聲音小尼姑一點都沒困呢。

  大約半個時辰後。

  「阿榆?」

  「怎麼了?」

  「沒事……」

  如此連續喊了三四次,展懷春沒有耐性了,準備自己睡不管她,結果賭氣翻身時忘了背上有傷,疼得他一下子坐了起來。這回不用他喊阿榆也知道出事了,迅速起身看他:「施主你到底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展懷春疼得呲牙咧嘴,想對她撒火,開口時卻想到了辦法,氣憤道:「你躺到床上來,我不能翻身,你背對我背躺著,這樣我就不用擔心碰到傷口了。都是你不老實,你那時若肯乖乖讓我背,我也不至於疼成這樣!」

  阿榆立即沒話說了,再次乖乖賠罪,坐到床上準備脫鞋時,忽地頓住:「施主,你不是說男女睡在一起就是破戒嗎?」不會又想騙她破戒吧?

  不該聰明時反倒聰明了!

  床這邊黑漆漆的,展懷春肆無忌憚地瞪她:「別不懂裝懂,只有兩人都脫光衣服那才算破戒。」

  阿榆放了心,脫鞋上去,等展懷春躺好後,她貼著他背躺了下去,肩膀微微碰著他肩頭,下面虛貼著,「施主,這樣行了嗎?」

  「嗯,我睡覺了,你要一直躺著。」展懷春怕她半夜又起來去唸經,不放心地命令道。

  「知道,施主快睡吧。」阿榆輕聲保證道,閉上眼睛默默唸經,嘴唇翕動,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折騰這麼久,展懷春真困了,很快就睡了過去,睡著了,忘了身上有傷,沒過多久便習慣地翻身。被擋住,他往裡面挪挪,然後再接著翻,因為旁邊有人,他直接貼了上去,摟著那有些熟悉的柔軟身子繼續好眠。

  阿榆還醒著,剛被抱住時愣了一下,試著喊他,身後的人發出兩聲含糊不清的咕噥,將她抱得更緊,下巴貼著她腦頂,有熱氣時不時吹拂在她耳朵上。

  阿榆本來想念整晚的,可不知是因為身後懷抱太溫暖,還是他平穩的呼吸太誘人犯困,她的眼皮越來越重,最後也睡著了。

  ~

  展懷春做了個夢,夢裡肖仁又給他做了兩個饅頭,饅頭小了很多好看了很多,沒有那麼圓,卻自然俏麗,摸起來也舒服,軟軟的捏完還會自己彈起來,不會變形……

  捏著捏著,饅頭不滿地叫了一聲,展懷春一下子就醒了,眼睛慢慢恢復清明,接著渾身僵硬。

  上次他跟小尼姑同榻而眠,醒來時小尼姑窩在他懷裡,緊緊抱著他。

  如今小尼姑背靠著他睡得正香,卻換成了他緊緊摟著她,兩個人貼得緊密,中間幾乎毫無縫隙。不過這次他沒有看到禿腦頂,小尼姑頭上戴著尼姑帽,估計昨晚並沒打算睡覺,是不知不覺睡著的。

  展懷春尷尬極了,一邊悄悄往後挪,一邊把自己睡夢裡不老實的大手收了回來。那樣柔軟滑.膩的觸感,乍然離開時他本能地捨不得,隨之而來的是自責羞愧。他真的只想讓小尼姑躺著好好養傷而已,怎麼睡著睡著就摸到那裡了?

  算了,不小心碰到而已。

  身體平復了,展懷春悄悄越過睡在外面的小尼姑,下地更衣,沒忘替小尼姑整理鬆散的尼姑袍。

  打開窗子,天還沒有大亮,展懷春有點餓了,回頭看看,偷偷吃肉乾。

  「施主,你醒了啊?」阿榆被他弄出的動靜喚醒,睜開眼睛,看見對面男人背影,她有些茫然,很快便記起昨晚的事。想到自己竟然半夜睡著了,阿榆懊惱地皺眉。

  她心思都寫在臉上,展懷春笑了笑,收好肉乾走過去問她:「腿感覺怎麼樣?還疼不疼?」

  阿榆打個哈欠坐了起來,撩開褲腿,見傷口已經結疤了,腳踝處的紅腫也徹底消了,很是高興。

  「既然好了,那趕緊回你房間去吧,記得給我送早飯過來。」展懷春像往常一樣吩咐道,「對了,昨晚你睡在這裡的事別告訴別人,雖然咱們兩個什麼都沒做,傳出去不好。」

  「知道了。」阿榆點點頭,揉著眼睛出去了。

  外面清幽寧靜,阿榆睡意被晨風吹走,走著走著忽的摸摸胸口,不知為何,感覺好像有點奇怪,卻又說不上來為何會怪異。

  阿榆茫然地回了自己房間,洗完臉走出門時,正好明安也推門出來。

  「你唸完經了?」明安皺眉問。

  「念,唸完了。」阿榆心中有鬼,低著頭答。

  明安一看就知道她撒謊呢,猜她定是半夜熬不住偷偷跑回來睡覺了,便也沒有追問,只奇怪問道:「你起來這麼早做什麼?不是不用你挑水了嗎?」

  這事昨天師祖已經告訴她了,阿榆看看院子,發現自己的確無事可做,便道:「我幫師姐準備早飯吧,一會正好替施主送過去。」

  明安腳步立即頓住,回頭看她:「你不是不想伺候他了嗎?」

  昨天剛說過的話今天就要反悔了,阿榆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輕輕踢了下腿,解釋道:「師姐我腿傷已經沒事了,所以還是我去伺候施主吧,昨天勞煩師姐幫忙了。」阿榆一直覺得伺候展懷春是件苦差事,自己不想做時希望推給旁人,盼著展懷春對其他師姐們會好一些,但真的有人代她去伺候了,她又感覺有點對不起師姐,萬一展懷春也欺負師姐,豈不是她害的?

  明安卻是臉色大變,勉強笑道:「你還是好好養傷吧,我先幫你服侍施主,等你傷好了再換回來。」

  阿榆記得展懷春的囑咐,搖頭道:「還是我去吧,師姐你不用擔心,我腿真的不疼了。」

  「昨晚施主是不是找你去了?」明安再也維持不住臉上鎮定,走到阿榆身前逼問道。她瞭解這個師妹,如果不是旁人讓她改了主意,她自己不會改的。

  秘密被戳破,阿榆緊張地低下頭。

  「他都跟你說什麼了?」明安白著臉問。

  「施主,施主說昨天他不是故意騙我的,他知道錯了,讓我原諒他,然後讓我繼續給他送飯。」阿榆攥著手答,撒了個小謊,把兩人一起睡覺的事瞞了下來。

  但這些已經足夠了,明安倒退兩步,不可置信地盯著阿榆。她想不明白那個男人為何如此喜歡阿榆,不但半夜去找阿榆,還低頭向她道歉。現在兩人和好了,她,她連近身伺候他的機會都沒有了……

  「師姐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她久久不說話,阿榆抬起頭,擔憂地問。

  「沒事,你回房間吧,飯好了我叫你,不用你幫忙。」明安掉頭就走,她想一個人靜一靜,不想看到阿榆,看見她,她心裡就只剩下嫉妒。但有些東西是嫉妒不來的,她沒有時間去白白嫉妒,她得另尋法子。

  師姐不用她幫忙,阿榆原地站了會兒,回屋去了,繼續念昨晚沒有唸完的經。

  約莫兩刻鐘後,阿榆去廚房端早飯,將兩個人的份量擺上案板,邁著小碎步走向客房。

  走廊曲折,晨光時而落到她身上,明明暗暗,小尼姑嘴角微微翹起,顯然心情很是不錯。

  那邊剛剛打完拳正在樹下休息的男人回頭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他情不自禁維持扭頭的姿勢,看她小心翼翼端著案板走,看她在光影裡緩步穿梭,看她無意中朝他這邊瞥過來,然後笑得更開心了,大聲喊他「施主」。

  展懷春沒有應她,回頭時,唇角卻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8:47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9-5 09:03 PM 編輯

第25章 禮物

  展懷春進屋洗手,出來時阿榆已經把碗筷擺好了。

  依然是饅頭白粥,今天展懷春卻很有食慾,吃完了,他正色道:「一會兒我要下山一趟,你在屋裡老老實實待著,哪裡都別亂跑,除了你師祖吩咐,那些師姐誰想讓你幫忙做事情,你都不許答應知道嗎?」

  阿榆臉紅了,低頭道:「施主,你,我真的不用你買豌豆黃……」

  還說不想吃,他一提下山,她馬上就想到那上面去了。

  展懷春忍笑,故意逗她:「誰說我下山是買豌豆黃去的?你都說不要了我還買什麼?放心,我有其他事情要做。」

  原來是她多想了,阿榆很尷尬,迅速起身收拾好東西,逃也似的出了門。

  展懷春偷笑,緊隨其後。

  「施主你跟著我做什麼啊?」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阿榆好奇地問。

  「我沒跟著你,我要去找你們主持商量事情。」展懷春笑著看她。

  他今天一直在笑,阿榆莫名其妙,總覺得他在笑她呢,可她好像沒做什麼逗人發笑的事啊?想不明白,阿榆替他指明房間後,快步拐去廚房了。

  展懷春追隨她背影,見小尼姑似乎要回頭,這才抬頭看向前方,去找靜慈。

  「您來了啊,昨天您可把我們明心嚇壞了,我養她這麼多年都沒見她哭得那麼慘過,您可真夠狠心的。」開了門,靜慈笑著跟展懷春打趣,側開身子請他到屋裡坐。

  展懷春紋絲不動,絲毫不掩飾臉上的嫌棄:「不必,我來只是想告訴你,十五那天我買定她了,今天我有事要下山一趟,你最好看著她別讓她出事,否則你這座尼姑庵也不用要了。」

  靜慈被他逗笑了:「放心放心,就算您不說,我也會看好她們師姐妹,我還指望靠她們賺錢呢!」這人,看著清心寡慾的,沒想到還挺會護食。

  展懷春冷哼一聲,剛要走,又回頭多問了一句:「如果我想給她贖身,要多少錢?」

  贖身?

  靜慈詫異地挑眉,見展懷春神色認真不似玩笑,她朝他伸出一隻手:「五千兩,您要買嗎?」

  「五千?」展懷春譏笑,她當旁人家的銀子都是大風吹來的?

  靜慈不以為意,掰著手指頭給他解釋:「聽著是貴,但您要看怎麼算了。以明心的姿色,放在哪裡好好培養都能成為紅牌,不算初夜,以後陪一晚客人至少五兩銀子,一年只按陪百天算,那就是五百兩,而今年明心才十五,十年後依然是水靈靈的俏姑娘,您說對不對?您這五千兩算是買她十年最好年華,剩下那些年就是白賺的了。」

  她笑地得意洋洋,展懷春心中咬牙切齒,如果不是顧忌小尼姑名聲,他早把她送進大牢了。

  知道靜慈是看他有錢想宰他,展懷春不再多說,轉身離去。

  靜慈對著他背影笑。這麼多年不少人跟她提過要為幾個尼姑贖身,但這些尼姑都是她精挑細選的,她怎麼可能輕易賣掉?青樓那邊貨源多,她幹的可是見不得人的事,賣了一個,短時間內很難補上新的,自然小小心謹慎。

  等展懷春走出後院,靜慈身姿婀娜地回了屋,躺在床上想事情。明安明心開苞了,這兩年她得讓高昌仔細盯著點,再添兩個小丫頭。清詩清畫年紀大了些,若是再有人想買,她倒是可以鬆口了。

  ~

  下山路上,展懷春心事重重。

  他這麼多年的積蓄也才三千兩銀子,別說不夠,就算夠,他也不會傻子般白白送給一個老鴇。

  只是,月底大哥就回來了,他不可能在尼姑庵久住,就算他一直包著阿榆,誰知道他走後那老鴇會不會偷偷逼她接客?還有肖仁那傢伙,嘴上說得正義凜然,卻也沒見他想出什麼法子,到頭來還得他出手才行。

  見到小廝長安,展懷春命他回縣城買最好的去疤藥,順便再買一斤豌豆黃和紫薯糕,外加幾樣他要的吃食。長安一一記住,領命而去。因他來去只需要一個時辰,展懷春決定在村子裡等他,順便打聽打聽靜慈老相好高昌的底細。

  趕巧附近幾個村子在這裡湊了個集市,裡面賣什麼的都有,有糧食青菜,也有茶碗布匹,當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展懷春四處看看,圖的就是一個新鮮。路過賣花布帕子的小攤子,他隨手翻了翻,想到小尼姑挺愛臭美的,他從一堆帕子中選了一方淡紫色的,顏色素淨,邊角上一簇蘭花繡工也不錯。

  最重要的,這是裡面最好的綢緞料子。

  攤主是個年近四旬的白臉漢子,見展懷春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子弟,趕緊奉承道:「這位少爺眼光真好,這是東邊白家莊李七娘繡的,家裡實在揭不開鍋才托我轉賣,您瞧瞧這料子,這繡樣,就是拿到縣城也是好東西……」

  「得了,你就說多少錢?」展懷春不耐煩地打斷他。

  「五錢銀子,少爺您要嗎?」攤主賠笑道。

  展懷春將帕子收到懷裡,丟了一小塊兒碎銀給他,沒用他找。

  攤主喜笑顏開,謝過展懷春後又忙著招呼旁的客人。來買花布帕子的大多都是女人,其中就有人跟他打聽李七娘的事:「李七娘怎麼淪落到賣繡活了?她家挺有錢的啊。」

  「那是以前的事啦,年初高……那位看上李七娘,想納她做小妾,李老爹不答應,便被那人設計騙進了賭場,家裡田地什麼的輸得一乾二淨,最後李老爹識破是那人搞得鬼,不忍賣女兒,自己撞牆死了。可憐李七娘,親爹沒了,早晚都得被那人禍害了。」

  「造孽啊,之前李屠閨女晌午出門給她爹送飯去,半路被人拖到樹林裡禍害了,八成也是他做的,可惜連李屠都不敢得罪他,咱們這種人家只能忍著了,幸好我們家沒閨女……」

  一群婦人竊竊私語,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展懷春也猜到了她們說的是誰。

  沒人敢得罪高昌?若是有人肯替他們撐腰呢?

  高昌出事,靜慈那個老鴇會不會擔心地吃不下飯?

  展懷春笑了笑,繼續溜躂去了。

  長安回來後,展懷春直接上了馬車,讓長安把他送到山腳下。下車前,展懷春低聲跟他耳語了一陣,長安神色凝重,不停地點頭,最後快馬加鞭朝縣城駛去。

  展懷春提著幾個油紙包,輕輕鬆鬆上了山。

  他說過會回來吃午飯的,所以飯點一到,阿榆便端著案板過來了。屋門虛掩著,阿榆喊了一聲,得到回應後推門進去,一抬頭,先瞧見擺在桌子上的兩包糕點,上面兩個大大的「劉記」字樣正好對著她。

  說不高興那是假的,阿榆喜得根本忍不住笑。

  施主對她,還是挺好的。

  阿榆紅著臉將案板放到桌子上,聽到裡面有動靜,她輕步走到內室門前,探頭進去。

  展懷春正背對鏡子上藥,看到她,直接喊道:「來得正好,你幫我把藥膏抹上去。」早在她喊人時,他就做好被她看的準備了。

  阿榆乖乖走了進去,走到展懷春身前時,聞到一縷淡淡清香,不由吸吸鼻子:「施主這是什麼香啊?」

  展懷春坐到椅子上,將手中三寸多高的白瓷瓶遞給她,「清玉膏,去疤用的,只要不是深可見骨的傷口,連續抹半個月便能去掉傷疤恢復如初。我也給你準備了一瓶,一會兒你拿回去,每晚睡覺前涂一次。」

  阿榆仔細打量手中瓷瓶,再聞聞味道,不安地問:「這個是不是很貴啊?」

  展懷春正要搖頭,忽改了主意,隨口道:「不貴,一瓶二十兩銀子,只能買兩個你這樣的小丫鬟。」

  「這麼貴啊?施主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我不怕留疤。」阿榆連忙搖頭,她不知道二十兩銀子到底能買什麼,既然能買兩個大活人,那肯定是很貴了。

  展懷春笑著看她:「你不用不好意思,我害你受傷,給你買藥理所應當。如果是你自己摔的,我才懶得管你是否留疤。」話說明白些,讓小尼姑知道他對她好,又不至於誤會他有旁的心思。

  阿榆根本就沒想那些,只是不想收這麼貴的東西。

  「你不要?那我現在就摔了它。」她遲遲不接,展懷春拉下臉,作勢要把東西往地上砸。

  「別摔別摔!我,我要。」阿榆心疼好東西,想也不想將瓷瓶搶了過來,搶完臉紅了,囁嚅道:「我,我用完了再還給施主……」

  「隨你,不過如果你捨不得用,半個月後腿上疤痕還沒消,那我還逼你吃肉。」

  「你……」

  「行了,快點幫我上藥,上完吃飯去了。」展懷春冷聲打斷她的抱怨,轉身時忍不住笑了。傻乎乎的,逗起來真是有趣。

  阿榆咬咬唇,埋怨地瞪他一眼,低頭幫他。

  到了外面,展懷春指著那兩包糕點道:「上次給你你不要,這次我又買了,你記得帶回去,再敢不拿,以後你想要我都不給你買。」說著落座,繃著臉警告她。

  阿榆臉紅了,看看油紙包,小聲問:「施主,這個,這個多少錢啊?」

  「放心,這個很便宜,太貴的我也不給你買。」怕說出價格她都不敢吃了,展懷春沒說實話。東西確實不貴,但一般人家也輕易不捨得買。

  便宜就好,阿榆輕輕舒了口氣。

  安安靜靜吃完飯,阿榆先收拾桌子去廚房,回來時,發現糕點旁邊多了一方淡紫色的蘭花帕子。

  那帕子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

  阿榆直覺這是施主送給她的,但又覺得施主沒有理由送她,提起油紙包要走,忽記起上次她沒要施主就把糕點扔了,萬一這真是給她的,她不拿施主豈不會……

  拿也不好不拿也不好,阿榆拾起帕子進了裡屋。展懷春側躺著裝睡呢,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她。

  「施主,這個帕子……」阿榆低著頭問。

  「這個啊,這是我在路上撿到的,你喜歡就拿去吧,反正我用不到。」展懷春早編好了理由,免得她又糾結銀子的問題。真是沒見過世面,送點什麼都要問價錢,直接收了不就行了?

  「啊,那丟了帕子的姑娘豈不是很著急?」阿榆愣了愣,跟著擔心地問。

  展懷春盯著她,忍了又忍沒能忍住,指著門口吼她:「那你去把帕子還回去啊!愛要不要,出去,別再打擾我睡覺!」說完朝床裡側翻了過去,抓起被子矇住腦袋。

  以後再送她東西,他,他展懷春就是傻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8:49 AM

第26章 贖身

  阿榆再傻也沒傻到真下山去找帕子失主。

  看看背朝自己側躺的男人,阿榆拿著帕子出去了。既然是旁人丟的帕子,她肯定不會用的,先替對方保管著吧,日後或許有機會還給那位丟帕子的姑娘,就算遇不到,阿榆也不會用的。她又不缺帕子,用別人丟的想想就彆扭。

  回到房間,阿榆立即把門關上,抱著兩包糕點回到自己床上,每個都打開。再次看見那幾近透明的豌豆黃,夾著金紅蜜棗的紫薯糕,阿榆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在施主面前她要克制,如今單獨待在自己房裡,阿榆再也忍不住了,捏起一塊兒紫薯糕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心滿意足。

  真的很好吃。

  阿榆再拿起豌豆黃送入口中,一邊吃一邊想心事。其實施主對她真的不錯,只要施主以後不再逼她破戒,阿榆還是挺願意伺候他的。自從伺候施主,她見到了許多新奇東西,那樣好的紅裙子,晶瑩剔透的玉珮,銀角子,金元寶,清玉膏……

  胡思亂想著,阿榆兩樣糕點分別吃了一塊兒,轉而收好放到櫃子上,留著以後慢慢吃。

  那邊展懷春並沒有生氣太久,阿榆走後,他默默運了會兒氣,心思就轉到了別處。

  之前只顧著逗小尼姑,再加上還有一個肖仁說要幫忙,他沒怎麼想過如何救小尼姑,最壞的打算就是花錢給小尼姑贖身,但今早靜慈的態度已經告訴他,贖身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明著不行,那就得暗著來了。靜慈藉著佛祖名號逼良為娼,佛祖不懲罰她,他替佛祖教訓她。

  當然,殺人放火這種事他肯定不會幹,不過……

  展懷春閉上眼睛,也不知肖仁那邊進展的如何。

  縣城。

  聽完展懷春讓長安轉告的話,肖仁敲著扇子沉吟,很快便有了主意。

  他去書房找自家老爹。

  「父親,我聽說咱們縣城北邊有一個惡霸,平時作惡多端欺男霸女,禍害了不少百姓,因他手底下還有不少小混混,那些遭殃的百姓都不敢告官,生怕他報復。父親,你快派人去把他抓起來吧?」

  肖知縣年近不惑,這把年紀還是個七品知縣,可見本身沒有太大出息,但他做人圓滑,該為民做主時就為民做主,能撈油水的時候便放心大膽地撈,為官多年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名聲還是很不錯的。

  此時他氣定神閒地放下書,抬頭打量兒子,突地瞪眼睛訓道:「抓人,你有證據嗎?你以為你想抓誰就抓誰?整天不務正業就會瞎打聽,回去好好讀你的書去!」其實肖知縣年輕時也貪玩好動,但如今輪到兒子不學好,閒的沒事就會跟展家二少爺一起廝混,他看著就礙眼了,常常訓斥肖仁。

  「沒有證據可以找證據啊。父親你派幾個人手給我,我馬上去查,他有如此惡名,我隨便找兩個人都能找出點蛛絲馬跡,否則咱們放任他不管,萬一明年後年也有欽差大人來咱們這邊巡視怎麼辦?被那些百姓直接告到欽差面前,父親你能有好果子吃?」

  「滾!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肖仁嘿嘿一笑,坐到肖知縣面前好言好語商量:「父親,反正這幾天縣衙裡也沒什麼事,你就撥幾個人給兒子吧,就算最後沒找到證據,也不費您什麼事是不是?」

  肖知縣哼了聲,心中卻也覺得兒子的話有幾分道理,便親自點了四個衙役給他,但只給他兩日時間,真抓到人有賞,抓不到回來要閉門思過一個月。

  肖仁領命而去。

  他對展懷春還是挺有信心的,吃完晌午飯就領著四個人微服去了白水村。也不知是他們幸運還是高昌倒霉,肖仁剛到白水村,正趕上高昌手拿一張賣身契在搶人。被稱作李七娘的妙齡女子哭哭啼啼,口口聲聲說那賣身契是假造的,周圍看熱鬧的村民皆竊竊私語,雖面露不忍,卻礙於高昌身後四個彪形大漢不敢上前阻攔。

  他們不敢,肖仁直接揮揮手,四個衙役立即把佩刀唰唰唰亮了出來,將高昌等人團團圍住。刀刃鋒利,在午後刺眼的陽光下閃閃發光,寒氣逼人。

  「怎麼回事兒?」肖仁搖著扇子,閒庭散步般從兩個衙役中間走過,來到高昌面前。

  「你是何人?」高昌挑挑眉,掃了一眼四個衙役,神色凝重。

  肖仁笑而不語,朝身後一個衙役使了個眼色。那衙役立即把官府腰牌拿了出來,舉到高昌眼前。

  高昌經歷過的事兒多,見此並沒有多慌張,彎腰朝肖仁抱拳,笑呵呵道:「原來是官爺,官爺這是作何……」

  「作何?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你眼裡可還有王法?來人,把他們幾個都抓起來,帶到衙門交給大人審問。」肖仁一改之前閒散,聲音眼神陡然凌厲起來,手中摺扇「啪」的一聲合攏,凜然如判官。

  高昌神色大變,趕緊賠笑:「官爺您誤會了!她爹欠了我銀子,沒錢還便將女兒賣給我,您看這上面的手印……」

  「不是,官爺您別聽他的!我爹被他們騙進賭坊,識破他們奸計後寧可撞牆而死也不願拿我抵債,根本不曾按過手印!那賣身契是假的,官員您替我做主啊!」布衣姑娘哭著跪了下去,砰砰砰對著肖仁磕頭,沒幾下額頭就紅了。

  肖仁不為所動,卻抬手制止高昌開口,側身對衙役們道:「先都抓起來,是真是假交由大人定奪。」

  「是!」四個衙役齊聲應道,跟著都將大刀插回腰間刀鞘,掏了繩索出來,走向高昌幾人。

  高昌身後幾個手下全都看向他,彷彿只要他一聲令下,他們便會對衙役們拳腳相向。高昌則看向肖仁,見他從容篤定,咬咬牙,主動將手伸了出去,口中笑呵呵地道:「誤會誤會,一場誤會,既然官爺懷疑我們,那我們就跟官爺去衙門走一趟罷,相信青天老爺不會冤枉我等。」真要反抗,他們五人肯定能將衙役們打趴下,可真打了,罪名也就落實了,他可沒有那麼蠢。

  四個衙役把五男一女帶走了,等他們走遠,肖仁這才朗聲對周圍圍觀的百姓道:「咱們知縣大人聽聞此地有惡霸,特意派我等來為民除害,各位以前如果有什麼冤屈,不妨趁此機會告到衙門去,知縣大人一定會替你們做主。如果你們忌憚高昌不敢出頭,錯過這次機會,以後恐怕就只能繼續忍氣吞聲了,告辭。」穿過人群,瀟灑離去。

  百姓們面面相覷,跟著鬧哄哄地散了,不到半個時辰,高昌被抓一事便在附近幾個村落傳了開來,然後黃昏之前,已有十來戶人家跪到了衙門,紅著眼睛求知縣大人做主,有的只會哭,有的則請了證人。

  有些事情其實不用審也能看出來真假,肖知縣心中有數,先命師爺替他們寫了狀紙,次日早上升堂審案,外有人證物證,內有高昌一個手下主動坦白求饒,高昌強佔民女騙人錢財逼人喪命等罪名落實,十惡不赦,暫且關押大牢,秋後問斬。

  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替百姓們解決了一個惡霸,百姓們唏噓著離去,爭相傳誦知縣大人美名。

  肖知縣聽說後很高興,賞了兒子十兩銀。

  肖仁那個心酸啊,展懷春住個尼姑庵都隨手給了主持五十兩,他做了這麼大的好事,才只拿十兩賞錢,不行,他得跟展懷春邀功去!

  說走就走,這邊高昌剛關進死牢,肖仁便上了馬車趕去尼姑庵了。

  ~

  肖仁來的快,阿榆剛擺好碗筷,他就熟門熟路跑過來了。

  桌子上只有兩個人的午飯。

  「施主你用我的吧,我不餓。」阿榆乖乖站到一旁,指著自己還沒動過的那份道。廚房現在肯定沒飯了,她不能讓施主的朋友餓肚子啊,幸好屋裡還有糕點可以填肚子。

  肖仁哪裡好意思吃她的,掃一眼裡屋櫃子,笑道:「你吃你吃,我路上已經吃過了。」

  他笑容溫和,跟初見時一樣,阿榆不由自主看向展懷春胸口,總覺得這位施主不像是會那樣欺負人的。

  展懷春早把她心思摸透了,沉著臉道:「我跟他有話要說,你回自己房間用,一會兒記得過來收拾東西。」

  阿榆剛要點頭,肖仁看不下去了,「你這是做什麼?咱們有事可以飯後再說,人家小師父飯都端到這裡了,再端回去多麻煩?」不讚成地瞪了展懷春一眼,跟著朝阿榆使眼色,示意她坐下用飯。

  展懷春冷笑,抬眼看阿榆。

  阿榆當然怕他,感激地朝肖仁點點頭,乖乖端著東西走了。

  她這麼聽話,展懷春嘴角翹了起來。

  「你怎麼還是這副臭脾氣?」小尼姑走後,肖仁去裡面翻了一包肉乾,拎到桌子上跟展懷春一起吃。

  展懷春沒接這話,問他:「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肖仁得意地笑,看著外面道:「活該他倒霉,昨天搶人被我撞見,現在人已經關到大牢裡了。怎麼?他那些手下沒有給老鴇遞信兒?」

  「樹倒猢猻散,高昌進去了,他們跟他撇清關係還來不及,哪裡會想到一個老尼姑?」展懷春面露諷刺,諷刺高昌也諷刺肖仁,「你說要救小尼姑的,想到什麼法子沒?」

  肖仁尷尬地摸摸鼻子,好在路上真琢磨過了,壓低聲音道:「一個女流之輩,如今靠山沒了,咱們威脅她放人如何?只放兩個乾淨的,剩下的咱們就不管了。」

  「不管?」展懷春看著他,「不管,尼姑庵的事就有可能傳出去,那時你以為她們不在庵裡就沒事了?」

  肖仁發愁了,隨口道:「那就只能把老尼姑殺了,所有人都放走,那些尼姑肯定不會自己說出去的。」

  展懷春笑了。

  肖仁嚇了一跳,提著心問他:「你該不會真的準備殺人吧?那可是人命啊!」

  「我有那麼蠢嗎?」展懷春鄙夷地道,接著低聲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

  肖仁聽完,抬頭,用一種看陌生人的眼神打量展懷春,彷彿今日才認識他:「真沒看出來呀,你,你大哥天天說你沒用,我看若是你將這種心思放在生意場上,未必會比你大哥差。」怪不得展家老兩口放心地出去玩了,敢情這倆兒子一個比一個狠。

  展懷春自嘲地笑。他知道自己不比大哥笨,卻沒有大哥那份耐心,打理生意那種事他根本做不來。

  兩人又竊竊私語了一陣,商量好後,肖仁下山去了。

  展懷春去找靜慈。

  這次,他進了靜慈的房間。

  靜慈媚笑,展懷春也笑,將肖仁帶來的告示遞過去:「高昌秋後就要問斬了,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靜慈臉色大變,不可置信地盯著他,似是要從他臉上分辨真假。看不出來,她匆匆低頭去看,看上面的高昌畫像,看上面的白紙黑字,還有官府刺眼的紅章。看完了,她雙手發顫。

  怎麼可能?這才幾天的功夫,怎麼就出事了?

  靜慈跌坐在椅子上,心中震驚迅速轉為擔憂害怕。她一個弱質女流,全靠高昌撐腰才能做這種斂財勾當,如今高昌沒了,那些男人來這邊睡不給錢她又能如何?這還是好的,萬一有人見她沒了依仗就生出歹意……

  黑吃黑,這種事她見過太多了。

  這樣想著,她抬眼看向對面端坐的男人,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公子為何特意告知我?」

  展懷春笑:「我是想勸你趁早收手,相信道理你都明白,最好趁這兩天他們得到消息想到你之前離開。」

  靜慈可沒那麼單純,收了告示,開門見山:「公子真是好心,不知你有什麼想求的?」

  「很簡單。我家裡有些身份,讓旁人知道我嫖.尼姑不好,所以我希望你把明心明安二人賣給我,同時不能把尼姑庵的壞名聲傳出去,這樣的話,就需要你明天為她們兩個還俗,她們成了自由身,我就可以名正言順收留她們了。」

  靜慈大喜:「你肯出一萬兩銀子買她們?」

  展懷春冷笑:「這個時候你還想獅子大開口?我直接告訴你,如果不是想保住她們兩個的名聲,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直接將你告到官府,你有罪肯定要坐牢,她們兩個卻是無辜的,放出來後我自然有辦法得到她們。」

  靜慈怕的就是這個:「那你想給多少銀子?哼,如果你想給十兩二十兩的,那我寧可跟她們一起進牢房!」對方有忌憚,她就有討價還價的資本。

  「我沒那麼小氣。」展懷春從袖口摸出一張銀票:「這是五百兩,只要你辦得好,我保你平安離開。」

  「不行,五百兩太低了,至少……」靜慈一口否決,只是還沒說完,展懷春突然站了起來,靜慈心中一跳,忙跑到門口攔住他,猶豫半晌狠心道:「五百兩隻能賣你一個,而且你要答應我護我到十六早上,因為十五晚上我準備將其他人都賣了,你放心,那些人出價不高,只要你出價高過他們,依然能把另一個買走。」 臨走前怎麼也要再賺一筆。

  展懷春垂眸沉思。

  靜慈見此,反而慢慢鎮定了下來,回到椅子上道:「仔細想想,其實我也不是非走不可,少了一個高昌,還有別的混混,我想找靠山並不難。只是我年紀大了,如果真有穩妥的退路,不如趁此收手,您說是不是?」

  展懷春做出一副為難狀,然後在靜慈又一番善意勸說後,將銀票遞了過去:「好,我答應你。這是明心的贖身錢,你明早就為她還俗,但你記住,我不想讓她知道這事是我背後指使的,也不想讓她知道尼姑庵的齷齪,你最好想個好的理由說給她聽,否則我讓你人財兩空。」

  靜慈笑著收起銀票,朝他拋了個媚眼:「公子放心,騙別人或許難,騙明心太容易了,只是那丫頭一心想當尼姑,得知我要趕她下山後肯定會傷心難過,到時候您可別因為心疼她反而怪我啊?」

  展懷春沒說話,直接走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8:50 AM

第27章 安慰

  靜慈並沒有把高昌被抓一事告知庵裡的尼姑們,畢竟離開之前,她還要借高昌的威名震懾幾人。

  跟展懷春商量之後不久,靜慈把已經伺候過客人的四個尼姑叫到自己房間,直接告訴她們有人要給阿榆贖身,明面上要先放阿榆還俗,然後告誡她們不許露餡兒,特別是明容明華兩個小的。

  清詩微微動容,清畫有些羨慕小尼姑的好運氣,明容明華就完全是忌妒了,但不管她們心裡如何想,都不敢違逆靜慈的意思。

  通過氣後,靜慈馬上領著四人去了佛堂,吩咐明容去請阿榆明安過來。展懷春讓她明早還俗,靜慈卻想早點忙完早點省心,反正展懷春要在尼姑庵住到十六那日,阿榆早一天晚一天還俗都沒關係。

  阿榆在屋裡唸經呢,開門時正好聽到明安問明容要去做什麼,她看見明容瞅了自己一眼,然後什麼都沒說就直接往前面走了。

  阿榆不明所以,也沒有多想,關好門後,跟明安並肩走在後面。

  進了佛堂,就見靜慈立在香案之前,身前擺了一個蒲團。清詩站在她旁邊,手裡托著一個木盤,上面好像有一縷頭髮。

  兩個小尼姑誰也沒見過這種架勢,都好奇地盯著自家師父。

  靜慈讓明安跟明容明華站到一起,隨後肅容命令阿榆跪到蒲團上。師祖第一次如此嚴肅,阿榆突然很害怕,看看師父,師父面無表情,眼神似乎有些欣慰,阿榆看不懂,心情複雜地跪了下去。跪好了,她聽見師祖說:「明心,你先破葷戒又犯殺戒,連犯兩大清規戒律,我佛難以容你,今日放你還俗,下山去吧。」

  還俗,下山……

  阿榆愣了片刻才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心急如焚淚如泉湧,哭著求兩人:「師父師祖,弟子真的知錯了,你們怎麼罰我都行,不要趕我下山行嗎?求你們別趕我走,我一定會好好思過的,師祖……」

  她不要伺候施主了,不要那些糕點了,她什麼都不要,就想安安心心在這裡做尼姑,陪著師父陪著佛像,日夜誦經。

  「師父……」沒人理她,阿榆哭著挪到清詩身前,抱著她腿哀求:「師父我不想走,我從小跟在你身邊,我不想離開你,我想做尼姑,師父你替我跟師祖求求情吧,我真的知錯了!」

  她哭地肝腸寸斷,沒發現其他人看她的複雜眼神,就算看見阿榆也不會察覺,因為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留下來繼續做她的尼姑。

  靜慈懶得理這個傻丫頭,側頭對清詩道:「你們好歹也是師徒一場,你最後叮囑她幾句吧。她,幼時出家,在咱們庵裡住了這麼多年,驟然還俗可能不知該去哪裡,那我再給她三日時間考慮去處,三日過後必須下山。」

  「好了,你們幾個都回去,記住,從此明字輩的弟子只有你們師姐妹三人,咱們庵裡再也沒有明心,以後再見到她,只能喊她女施主。」

  靜慈說得毫不留情,阿榆聽得心都碎了,扭頭,愣愣地看著熟悉的長輩領著三個師姐同時離去,直到消失在門口。阿榆再也忍不住,抱著清詩的腿痛哭起來:「師父,別趕我走,這裡就是我的家,師父你幫幫我吧,我不想走……」

  「傻孩子,」清詩嘆了口氣,同樣跪了下去,將阿榆抱到懷裡,抬頭看向右側佛像,一邊拍著阿榆肩膀一邊緩緩道:「阿榆別哭,還俗是好事,你都不知道師父有多羨慕你。你別看師父整日唸經,其實師父也沒想過要出家。師父今日告訴你,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出嫁前有父母愛護,出嫁後夫妻恩愛,兒孫滿堂……師父小時候家道中落,自己一人逃了出來,不得已才出家為尼,但阿榆你不一樣,你山下還有親人,還有……你現在還俗年紀正好,下山後就能成親了,還記得師父跟你說過嫁衣的事嗎?你還了俗,以後就可以穿紅衣裳了,有什麼好傷心的,要是想師父,隨時都可以上山來見我。」

  她聲音輕柔,有些是真心話,有些是謊話,譬如說上山看她,那位施主既然肯花大價錢贖阿榆出去,心裡肯定看重她,哪裡還會讓阿榆回這種地方?三日後一別,她怕是再也見不到這個清泉水般純淨的弟子了。

  師父的碰觸像小時候一樣溫柔,阿榆貪婪地靠在師父懷裡,低低嗚咽:「可我捨不得師父,我不想嫁人,我就想做尼姑。師父,是你教我唸經,是你教我心中要有佛祖,為什麼還要我嫁人?」阿榆現在什麼都聽不進去,一想到尼姑庵不要她了,她就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行了行了,又不是馬上讓你走,先回房間好好想想,想想師父剛剛跟你說的話,想明白了再下山,不急。」清詩將人扶了起來,替她擦擦眼淚,把手中那束乾巴巴的頭髮塞到弟子手中,感慨道:「這是你剃度那年留下來的頭髮,阿榆,還俗以後切莫再剃髮,快點蓄起來,等頭髮長了,你就可以嫁人了。」

  「師父……」阿榆轉身喚道。

  清詩頭也不回,狠心離去。

  阿榆呆呆地托著頭髮,眼淚一串一串流個不停。

  師父真的不要她了……

  阿榆重新跪在蒲團上,朝佛像磕了下去,頭頂觸地,再也不想起來。

  她就這樣一直在佛堂跪著,自己不走,也沒有人來勸她。

  黃昏前肖仁去而復返,一進尼姑庵木門正好對上跪在裡面的人影。他愣了愣,很快猜到發生了什麼,也猜到裡面的尼姑是誰。走到香堂門口,聽她輕輕抽泣,肖仁想了想,還是沒有進去,轉而去找展懷春。

  「東西買來了?」展懷春剛剛睡醒,開門時還在揉眼睛。

  「買了。」肖仁把一包東西遞給他,坐到桌前喝了杯水,嘆道:「我進門時看到小尼姑跪在香堂裡哭呢,也不知她哭了多久,唉,你沒看見,我們家那隻煩人鸚哥死了時燦燦哭得都沒她哭得可憐。」

  展懷春在他開口時就走神了。靜慈領人去前面時他聽到了,一切按照他的計畫進行,他沒有多想,關門睡覺,也料到小尼姑肯定會哭鼻子,只是他從晌午睡到日近黃昏,難道期間她一直在哭?

  「行了,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回去吧,我送你出門。」回神後,展懷春起身準備送客。

  肖仁在他走到門口時攔住他:「你到底想好怎麼安頓小尼姑沒?這麼多年她爹娘都沒有上山來看過她,可見是心狠的,就算咱們把她送回去,他們也未必會好好待她。」

  「或許他們來過,她不知道而已。」展懷春隨口應道,其實他也不太清楚,「我再找老鴇打聽打聽。」

  「嗯,你鬼點子多,庵裡的事就都交給你了,需要找人時我再幫忙。」肖仁對他很放心,見天色不早,抬腳出門。

  展懷春送他出庵,目送肖仁轉過路口,這才轉身,將門關上,直接去了香堂。

  阿榆還在跪著,她人本就生得嬌小,又有些偏瘦,這樣看起來就特別可憐。

  「怎麼又跪在這裡哭了?」展懷春盤腿坐到小尼姑旁邊的蒲團上,輕輕捅了捅她胳膊。

  阿榆扭頭看他,她不想遷怒,可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個男人弄出來的,阿榆真的不想看見他,起身要走。

  展懷春不高興了,抬手拉住她手,冷著臉問:「我又惹到你了?為何見到我就走?」

  阿榆使勁兒甩手,只哭不說話。

  「到底怎麼了?」她別彆扭扭,展懷春沒了耐心,稍微用力便將人拉了下來,按著她肩膀問,

  阿榆原本已經壓下去的委屈立即又湧了上來,哭著罵他:「都是你不好,你逼我破戒,現在師祖不要我了,不許我當尼姑……」

  「混賬,我找她評理去!」展懷春陡然站了起來,義憤填膺咬牙切齒:「這件事我已經跟她說過了,明明是我的錯,她怎麼還怪在你頭上?我看她是老糊塗了,今日她要不留你繼續當尼姑,我非打她一頓!」

  「別去!」

  阿榆本來就怕他,現在他眼神這麼凶,她真擔心他會打人,忙扯住他胳膊:「不用你去,師祖,師祖她罰我是,是應該的……」一句話沒說完,又哽住了。

  阿榆認了。

  不論如何,她確確實實破戒了,葷戒殺戒貪戒,師祖罰她是應該的,她不該埋怨師祖,也不該遷怒眼前的男人。想明白了,認了,阿榆一點奢望都沒了,呆呆地跪了下去,望著門口流淚。她做不成尼姑了,那她能去哪裡?她有親人嗎?她不知道。

  她失魂落魄,展懷春有些不忍,蹲下去問她:「真不用我去替你討回公道?」

  阿榆茫然地搖頭。

  展懷春暗暗鬆了口氣,看看她,又問:「那你打算什麼時候下山?想好去哪裡了嗎?」

  阿榆低頭抹淚:「師父准我再住三日,去哪兒,我,我不知道……」哭得更厲害了。

  她眼睛都腫了,肩膀抖個不停,展懷春不由放柔了聲音:「這樣吧,你伺候我這麼多天也算是咱們倆有緣分,又是我連累你被罰下山的,那等你準備好下山的時候,你先隨我去我家,我會盡力打聽你父母住在何處,到時候將你送回去,如何?」

  「跟你走?」阿榆錯愕地抬頭。

  「我就住在縣城,找到你父母之前,你可以一直住在我家。」展懷春不假思索地道,說完愣了愣,很快又放下心來,距離月底還有半個月,足夠他在大哥回家之前找到小尼姑父母了。

  阿榆低頭,她不知道該不該跟他走,可是不跟他,她能去哪兒?她誰都不認識。

  「不想去?還在生我的氣?」小尼姑遲疑不定,展懷春不高興了,有人供她白吃白住,她還猶豫什麼?

  「沒生氣!」阿榆連忙否認,抬頭對上男人帶了笑的黑眸,她又不好意思了,低頭道:「那,那就勞煩施主了。」心中很感激對方,如果沒有他收留,她真的是無家可歸。

  解決了小尼姑這邊,展懷春心情不錯,拉著她站了起來:「我去跟主持打聽打聽你的身世,你先回屋歇歇。別擔心,在你找到父母親人之前,所有事情都由我替你做主,算是向你賠罪。」

  「多謝施主。」阿榆心裡亂糟糟的,幾乎他說什麼她就聽什麼,他讓她回屋,她就低頭走了。

  展懷春繼續在香堂裡站了會兒,去找靜慈時開門見山:「當初明心是怎麼出家的?可有親人?我可不想帶她回去後,還有人找上門為她糾纏。」

  阿榆身世靜慈早就備好了,笑著道:「您放心吧,明心是我在山中撿到的,當時病得已經不成人樣,多半是她父母覺得女兒死定了就把她扔到山裡聽天由命,我怕明心傷心就編了個好聽點的說法,說是她父母沒錢給她治病才將她送到尼姑庵。您看,這麼多年他們都沒有找過女兒,肯定以為女兒早死了,況且女大十八變,明心又什麼都忘了,回頭您給她換個名字,將來就算撞到她父母,他們也沒有證據證明那是他們女兒啊。」

  「在山裡遇到的?病入膏肓你還撿回來,倒是心善。」展懷春不是很信這話。

  靜慈靠著門板笑:「我可沒有那麼好心,那是明心打小底子好,若她生的醜,我才不管她是死是活呢。」

  展懷春哼了聲,知道打聽不出別的了,回了客房。

  ~

  天色漸暗,阿榆看看窗外,習慣地去廚房,準備端飯送到客房去,只是她還沒進門,裡面明安瞧見她,一邊收拾手上東西一邊毫無感情地道:「你現在已經不是尼姑庵的人了,還是想想下山後準備怎麼過吧,這裡的事不用你管。」

  阿榆愣在門口,被她說得眼淚又冒了上來,轉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階,彷彿丟了魂。

  明安望著她背影,嫉妒得胸口疼。

  說什麼還俗,一定是那個男人為她贖身了,費了這麼大勁,不想惹她懷疑而已,對阿榆可真是用心。

  阿榆身影不見後,明安收回視線,端上客房那份,穩穩地往前院走去。

  她不知道對方為何沒有馬上下山,但今晚無疑是她最後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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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有種小白兔被大灰狼騙進狼窩的感覺呢?

  展二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少爺只是暫且收留她而已!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8:55 AM

第28章 縱火

  明安給展懷春送晚飯時規規矩矩的,放下東西就退了出去,來收拾碗筷時同樣乖乖巧巧。

  展懷春目送她出門,笑了笑。

  天色已暗,明安將廚房裡的碗筷都收拾好,像往常一樣回了房間。

  她躺在床上,不知過了多久,聽到門外有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慢慢來到窗前,頓下,似是想看看她有沒有在裡面。明安一動不動躺在床上,懷裡抱著被子好像安睡。今晚月光皎潔,她相信對方一定能看清她睡著的樣子。

  很快,那人就走了。

  明安睜開眼睛,她就知道,靜慈放心阿榆去伺候那位公子,卻絕不會放心她。

  那又能怎樣呢?這尼姑庵只有靜慈一人,她能利用高昌震懾她們,卻無法時時刻刻盯著她。

  明安繼續等著,等到半夜三更才悄悄起身,穿衣時,她頓了頓,最後裡面什麼都沒穿,只在外面罩了件鬆鬆垮垮的尼姑袍,稍後輕輕一扯便能落地。如果那番計畫不管用,她只能靠身體了,她知道對方看不上她,但這是她最後的本錢。

  就著月光,明安悄無聲息來到了客房門前,她輕輕地敲,敲完三下就頓住,免得聲音太響傳到後院去。

  敲到第四次時,她聽到裡面終於有了動靜。

  那一瞬,明安的心都提了起來。

  「誰?」隔著門板,裡面傳來男人有些啞的聲音,還帶著好眠被打擾的微慍。

  「施……公子,是我,明安,求公子開門,明安有話想對您說。」

  展懷春冷笑:「我跟你無話可說,你……」

  「公子,我來是有一件事要告訴您,跟我師妹有關。」

  跟小尼姑有關?

  展懷春有了幾分興致,沉默片刻,開了門,開完轉身坐到桌子前,旁若無人倒水喝,自斟自飲。

  明安小心翼翼走了進去,略作猶豫後,將門從裡面關上了。對方沒有阻止她,她心中有些雀躍,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低頭慢慢走到展懷春身前,跪下道:「公子,今日師妹還俗,明安猜,是您為她贖身了是不是?」

  「是又如何?」展懷春把玩著茶盞問。

  明安心中一陣發酸,「那,公子花了多少銀子?」

  展懷春聲音冷了下來:「我為何要告訴你?你到底有什麼事要說,再說廢話,馬上滾。」

  明安並不慌亂,苦笑道:「公子莫急,明安只是想不通她從來不賣我們,怎麼這次肯鬆口了,既然她鬆口,要麼是公子給的價錢很讓她滿意,要麼就是公子上了她的當。」

  「我上她的當?」展懷春詫異地重複,「我能上她什麼當?我交了銀子帶走人,如何會上當?」

  明安抬頭看他:「那她可否將師妹的賣身契給您?如果給了,剛才的話算是明安白說。」

  展懷春皺眉,轉念一想已經明白了靜慈的算計:「你們出家當尼姑,難道還簽了賣身契?」

  明安心中亦是瞭然,她就知道靜慈輕易不會放人,而之前那麼多人想贖身都因為價格太高放棄了,這位公子看著絕非蠢人,絕不可能為了一個蠢阿榆就心甘情願花那麼大價錢,其中定有貓膩。

  她低下頭,細聲解釋道:「當年我爹娘本來打算賣我當丫鬟的,後來高昌使人告訴他們玉泉庵收尼姑,但是怕小尼姑吃不得苦逃跑下山,必須先簽賣身契給庵裡,我爹娘一聽尼姑庵給的價錢比當丫鬟的高,便簽了。我來的比師妹晚,不知她到底是如何進的庵,想來應該是差不多的。公子,她,她沒把師妹的賣身契給您?」

  「沒有。」展懷春盯著手中茶盞,腦海裡想起了老頭子的話。

  無奸不商。

  那個老鴇可真有本事,她是準備拿了他的銀子金盆洗手,然後再把阿榆賣身契轉給別人來跟他討要,還是將來反誣他搶人?

  可惜她挑錯了人,就算不知道此事,他也沒打算讓她活著下山。

  他看向跪在身前的人,平靜地問:「你告訴我這個,對你有什麼好處?她身後有高昌,我得罪不起,最多將銀子討要回來不再替你師妹贖身,絕不可能因為感激你便救你脫離火海。」

  明安搖頭:「不用公子救我,明安只求公子替我準備一樣東西。」

  「說來聽聽。」

  「……蒙汗藥。」

  明安遲疑片刻後開口,說出來了,她的心徹底安定下來,將自己的計畫和盤托出:「公子,您被靜慈擺了一道,想來心中也不甘吧?您是貴人,肯定不願與她多做糾纏,明安只求您替我準備蒙汗藥,由我親自動手。屆時公子可以拿走您的銀子和師妹的賣身契,如果您想,拿走所有人的賣身契都行,只要能逃離這裡,明安願意替您做牛做馬。」

  「那你們主持醒後豈會甘心?就算我拿了你們的賣身契,你們還有度牒在她手裡,她可以以主持的身份禁止你們還俗,更別提她的靠山高昌了。」

  明安咬牙,豁出去了:「她不會醒,公子拿走想要的東西后,明安會一把火燒了尼姑庵,對官府則稱是靜慈屋裡半夜走水,絕不會牽連公子。沒了靜慈沒了賣身契,只要公子能在高昌得信後帶我們下山,那樣高昌也沒有理由再跟您搶人。」她想了那麼多辦法,這是最穩妥的,沒有後患,也不用擔心名聲敗露,那些男客來此都是偷偷摸摸的,應該不會聲張出去。

  「你,夠狠。」展懷春懶懶地靠到椅子上,盯著身前看似瘦弱的人道。他真的沒想到,這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除了他不知情的賣身契,她的打算竟然跟他不謀而合,只不過他是想慫恿明安然後借刀殺人,明安卻是心甘情願主動要當刀子。

  明安苦笑:「只要能保住清白,再狠的事我也能做的出來。公子,明安求您了。」重重地磕頭。

  展懷春沒有立即答應,佯裝考慮利弊,良久才道:「明天我把東西給你,你晚飯時動手。」

  「明晚?會不會太遲?我擔心高昌會提前一晚上山,還有其他……」

  「這個不用你擔心,你做你該做的事就行,記住,放火之前,我要先去她屋中一趟,她屋裡的東西,你一樣都不許碰。好了,你走吧,明天小心行事,別露出馬腳。」展懷春起身送客。高昌死了,那些男客……有肖仁衙役打扮以緝拿殺人犯的名義守在山下路口,相信沒人敢上山。

  明安不敢辯駁,惴惴離去。

  展懷春卻沒了睏意,靠在床上沉思。

  賣身契……

  如果小尼姑也是被爹娘賣到尼姑庵的,那他事後把小尼姑送回去,她爹娘見她貌美,會不會再賣她一次?就算他給他們足夠他們這輩子衣食無憂的銀子,那樣狠心的爹娘,會好好照顧這個並未養在身邊的傻女兒?

  真是麻煩。

  ~

  第二天早上依然是明安來送早飯,展懷春讓她把阿榆叫過來,得知阿榆陪清詩去桃林賞花了。

  展懷春還真沒見過清詩。

  打發走明安,他去桃林尋人。遠遠的,看見一高一矮兩個尼姑站在樹下,他悄悄藏了起來。

  「阿榆,你看,女人就像桃花,出嫁前是花骨朵,嫁人了就開了,在她的夫婿面前,露出自己最美的樣子,然後懷孕生子。阿榆,你命苦,但也是有福氣的,遇到了貴人。既然那位施主要帶你回家,你就好好聽他的話,細心服侍他別惹他生氣。將來他娶了妻子,你要敬重對方,除了他們夫妻倆的話,你誰的都別聽,只做自己分內該做的事,日子應該會好過些。」時間不多,清詩教不了弟子太多,只能儘量提點她。

  阿榆不是很懂:「施主說很快就會送我回家的……不過如果他在我回家之前娶了妻子,我就聽師父的話。」

  清詩嘆氣,既盼望弟子一直這樣懵懂下去,將來不會為情所傷,也不會因為不安分成為主母眼中釘,又怕她如此單純,一旦主母妾室動了歪心思,她恐怕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至於為她贖身的男人,男人,是最靠不住的。

  「阿榆,萬一將來你,委屈了,疼了,你就唸經,別想那些俗事,那樣會好受些。」佛祖不會救人,但佛經可以清心,她這麼多年,不就是這樣過來了嗎?

  阿榆認真點頭:「師父放心,我會每天都唸經的。」

  師徒倆漸漸遠去,展懷春靠在樹後,想笑大尼姑的杞人憂天瞎操心,想笑小尼姑回答地驢唇不對馬嘴,卻始終沒有笑出來。

  都是可憐人。

  ~

  夜幕降臨。

  明安將晚飯端到靜慈屋裡,退到屋外等著,待裡面傳來撲通的動靜,她去找展懷春。

  展懷春領她進去,他一身華服高傲地站著,看明安在裡面一陣翻找,最後翻出一個木匣子,鑰匙就掛在靜慈脖子上,明安緊張地打開。

  木匣子上下兩層,上面是些碎銀子,下面是整整齊齊的銀票,最底下是眾尼姑的度牒和賣身契。

  度牒交回官府,眾人就正式還俗了,阿榆的那份靜慈原本承諾事後再給他,現在展懷春直接拿了出來,再捏了五張銀票收起來,最後翻出所有人的賣身契收好,其他度牒都交給明安:「火起眾人逃出來後,你把這些還給她們,銀子,你們自己處置……如果你想私吞,旁人的我不管,清詩那份,你最好別動。」

  明安一直盯著他,見他也拿了自己的賣身契,心中雀躍,此時聽到這話,急忙辯解:「我沒想過……」

  展懷春抬手打斷她,視線落到昏迷的靜慈身上,「動手吧。」轉身離去。

  他如此冷漠,明安尷尬極了,好在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她。確定展懷春離開後,明安看看靜慈,端起茶壺朝她頭頂狠狠砸去,砸完她跌坐在地上,身體止不住地發抖。慢慢的,她目光落在木匣子上,那裡裝的都是清詩幾人的賣身錢。

  明安心動了,她數了數,發現有兩千多兩,明容明華才接了兩三年的客,可見其中多數都是清詩清畫賺的。明安本以為展懷春會全部拿走,沒想他只拿了五張……

  要私吞嗎?

  明安想了想,想到展懷春諷刺的話,想到清畫的精明,便只拿了兩張百兩銀票。兩百兩夠她衣食無憂了,那位公子看不上這些銀子,足見家底豐厚,能留在他身邊,她何必因為這些錢在他心中落一個貪財的印象?

  將度牒放進匣子,明安站了起來,點火。

  當靜慈房中火光衝天時,明安尖叫出聲,開始演戲。

  而此時展懷春已經扶著阿榆站在了尼姑庵門口。

  阿榆昏迷不醒,軟綿綿靠在他懷裡,因為展懷春讓明安往她的飯食裡也下了藥,他不想讓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大火肆虐,又是這種地方,沒人顧忌旁人是死是活,爭先恐後往外跑,跑到外面見到展懷春,都愣住了。清詩是最淡定的那一個,見此沒說什麼,只多看了展懷春兩眼。

  明安最後跑了出來,一身狼狽:「師祖,師祖屋中火太大,我救師祖時一根橫樑掉了下來,師祖她……」

  「那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愕然之後,清畫最先開口,跑到明安身前將木匣子搶了過來,藉著身後火光,發現裡面是幾人的度牒和銀子。她大喜過望,跟著去翻自己的賣身契,卻越翻越急,「我的賣身契呢?」

  「別找了,都在我這裡。」展懷春終於開口。

  他目光淡漠聲音清冷,雖然扶著一個人,卻絲毫不影響他身上的震懾氣勢,再加上他又是這裡唯一的男人,眾尼姑不由都安靜了下來,看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展懷春掏出那幾張賣身契晃了晃,冷聲道:「你們的賣身契我昨天已經買了下來,但我不會帶你們下山,你們是回家還是去別處另投尼姑庵,完全與我無關,扣下你們的賣身契只是要讓你們閉緊嘴巴,別對任何人提起曾經在尼姑庵見過我。如果將來我聽到半點我曾經來過這裡的風聲,或是關於阿榆的流言蜚語,我會立即將你們的賣身契送到青樓,後果如何,相信你們心中清楚。」

  清詩面無表情,清畫眉頭皺著,明容明華則傻了眼。

  明安反應最大,無法留在展懷春身邊的失望都瞬間被隨時可能被賣的恐慌壓了下去,急道:「公子,你來庵裡一事我發誓會守口如瓶,可阿榆住在這裡,那麼多人都見過她,還有……」

  「我問過靜慈,除了你們,沒人知道明心原名叫阿榆,而我自有辦法讓那些男客閉口不提來過庵裡一事,所以,再有有辱阿榆閨譽的流言,一定是從你們口中傳出來的。放心,只要你們規規矩矩,我不會動這些賣身契。」展懷春警告地盯著明安,他最想防的也是這個陰狠女人。

  明安看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低頭不說話了,心中複雜。

  「那這些銀子怎麼辦?」明容才不關心阿榆如何,她只想分銀子。

  「還能怎麼分,這裡都是我跟清詩賺的,你跟明華可以拿點,剩下的我跟清詩均分。」清畫瞪著眼睛道。

  清詩自嘲地笑,這樣的銀子,她不想要,正要搖頭,目光掠過自己的兩個弟子,她嘆息道:「我的那份分給明安明心吧。」

  眾人一愣,明安大喜,清詩至少能分一千兩,她跟阿榆平攤的話,還能再拿五百兩!

  清畫抿抿唇,再看看展懷春,沒有說話,數出十張百兩銀票遞給清詩。

  清詩沒有接,讓明安自己拿五百兩,其餘的讓她送到展懷春面前,她也跟著走了過去,單手行禮道:「施主,阿榆單純心善,還求您能善待她。」

  展懷春沒接銀子,問她有何打算。難得這種地方還有個安守本心的人。

  清詩低頭,猶豫片刻,還是求道:「如果施主方便,貧尼懇請施主為我引薦一處佛門之地。」她想安安靜靜地過下半輩子。

  「好,你先隨我下山,我馬上替你安排。」展懷春一口應下,言罷將阿榆背到背上,路口肖仁已經提著燈籠走了過來。

  是夜,一輛馬車載著清詩去了江南,去一個沒有任何人認識她的地方。

  是夜,玉泉山上玉泉庵被賊人用一把大火燒燬,主持慘遭毒手,喪命火海。此後眾尼姑紛紛還俗,官府通緝行兇之人,凡是近日上山的人都有嫌疑,因此沒人敢提自己去過玉泉庵。

  是夜,阿榆在展府度過了她的第一個晚上,一夜好眠。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8:56 AM

第29章 丫鬟

  展府。

  阿榆被下了藥,日上三竿時還在睡,展懷春沒她那麼好命,早早就被肖仁鬧起來了。

  「阿榆人呢?」肖仁站在展懷春床前,精神抖擻地看著他。昨晚下山後他就直接回家睡覺了,展懷春安排好阿榆還要命人送清詩離開,很晚才歇下,因此現在被肖仁吵醒,他一拳揮了過去,少爺脾氣十足。

  肖仁跟他鬥了這麼多年,再加上剛開始也跟他學過兩年武,打不過他,躲開他還是很容易的,靈巧地退到屏風一側問:「人到底被你藏到哪裡去了?」

  展懷春坐在床上,看著肖仁,眼中漸漸恢復清明:「你找她做什麼?」阿榆阿榆,叫的還挺親熱。

  「逗逗她,然後跟你一起送她回家啊。」肖仁又往前走了兩步,搖著扇子道:「我怎麼說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總得讓她記住我吧?」

  展懷春冷哼,他算什麼救命恩人,辦法都是他想的。

  懶得跟他逞口舌,展懷春起身穿衣,將阿榆的賣身契遞了過去:「自己看。」

  肖仁眨眨眼睛,伸手接過來,看完之後愣住了:「她父母呢?怎麼是她大伯講她賣了?」

  長安端水進來,展懷春先洗臉,擦乾後才道:「我也不清楚,昨晚已經吩咐人早早去查了,一會兒估計就能知道消息。」賣身契上阿榆的出身清清楚楚,很好找。

  肖仁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跟展懷春一起去外間,展懷春用飯,他就在一旁看著,無所事事又問:「她還沒起來?」

  「她在廂房,醒了下人會告訴我,你急什麼?」展懷春瞥他一眼,不再接話了。

  大約一個時辰後,展懷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少爺,我已經打聽清楚了,阿榆姑娘父母雙亡,小時候跟哥哥一起長大,她七歲那年,她大哥跟人出去走鏢遲遲未歸,村人都說他已經死了,後來阿榆想不開去山中尋短見,被玉泉庵尼姑所救,就地出了家。現在她家的房子由他大伯住,他大伯為人,尖酸刻薄,在村中名聲並不好,家裡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兩個兒子已經成親,女兒今年及笄,似乎正在說親。」

  全是展懷春讓他打聽的,展懷春點點頭,讓他出去了。

  肖仁氣憤地拍桌子:「什麼尋短見?分明是她大伯欺她無依無靠將她賣了,這種人,要是咱們把阿榆送回去,你信不信咱們前腳走,後腳他大伯就敢再次把她賣了?」

  展懷春信,所以他發愁。把人送回去,簡直就是將羊入虎口,不送,她一個大活人,怎麼安排?

  肖仁也安靜了,搖著扇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展懷春沒好氣地催他:「是你堅持要救她下山,現在我把人帶回來了,你趕緊領走。」

  「我哪領哪兒去啊?她一個尼姑,我連收她當個丫鬟都不行,帶回家肯定要被我娘揍一頓。倒是你,別口口聲聲說的好像她是我的人一樣,她伺候你那麼久,你就一點情分都沒有?」肖仁納悶問。

  「狗屁情分,她一個尼姑,我跟她有什麼情分?」展懷春想也不想就道。

  肖仁無奈撫額:「你別想歪了,誰說男女之間就必須是那種情?阿榆跟一孩子似的,你就沒有一點點想照顧她的意思?如果我方便照顧她,我肯定會收留她,將來給她找一個好人家。對了,反正你上面沒有父母管著,何不將她留在身邊當個丫鬟?將來有合適的人選直接讓她嫁了,也不算委屈她。」

  「你說的輕巧,你見過誰把尼姑我當丫鬟?」展懷春瞪他。

  「阿榆已經還俗了,並不是尼姑,只是頭髮還沒有長長而已。」肖仁笑著道,見展懷春還挺不樂意的樣兒,補充道:「算了,既然你嫌麻煩,那就先讓她給你當一年丫鬟,等她頭髮長長了,我把她帶到我們家,我親自給挑人嫁出去。」

  「你給她找人?是想佔她便宜吧?」展懷春狐疑地問。小尼姑貌美,以後頭髮長了還不定什麼樣呢,看肖仁這副德性,莫非早就動了心思?

  肖仁笑他:「你少胡說八道,我父親只有我娘一個,我娘也不讓我隨便碰丫鬟,所以我的童子身等著給我未來夫人呢,不像你,你爹娘都不管你。」

  展懷春沒接話,爹娘不管,上面還有一個大哥,比爹娘更嚴厲。當然,某些方面他跟大哥還是挺像的,大哥不近女色,他也沒有對那些粗使丫鬟動過心。至於外面的,大家閨秀他見得不多,青樓那種地方,因為好奇裡面到底是什麼樣他跟肖仁去過一次,結果還沒進門就被裡面濃濃的脂粉氣味熏跑了。

  他猶豫不決,肖仁不耐煩地道:「你到底收不收她做丫鬟?不願意咱們馬上送她回家,幫她搶回房子。」

  展懷春沉默,就算幫小尼姑把房子要回來了,她那麼單純好騙,別說她大伯會不會再起什麼壞心思,單說左鄰右坊的,萬一被哪個居心叵測的混賬男人盯上,她……

  「算了,我先勉強收留她吧。」他上輩子肯定欠她了。

  肖仁早料定他沒有那麼狠心了:「好,那就這樣說定了,等她頭髮長了,就換成她給我當丫鬟,我……」

  「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展懷春嗤笑,「我既然收留她,就會負責到底,用你半路裝好人?」說著將放在桌子上的賣身契搶了回來,收入懷中。

  肖仁瞪眼睛:「你藏她賣身契做什麼?難不成還打算讓她做真正的展家丫鬟?」

  展懷春冷笑:「不用你管,反正她現在是我展家的下人,你少對我指手劃腳,再廢話以後別來了。」

  「少爺,那位阿榆姑娘醒了。」外面長安忽的回稟道。

  「給她送飯,讓她吃完飯過來找我。還有,她已經還俗了,家裡其他下人吃什麼就給她送什麼,不必把她當尼姑對待。」展懷春,平靜地吩咐道。

  長安領命而去。

  肖仁沒再多說什麼,確實,非親非故的,阿榆又是展懷春救下來的,展懷春把她當丫鬟對待理所應當,否則他大哥回來了,總不能說家裡養了個尼姑啊?

  兩人開始談論其他事情,大概兩盞茶的功夫,阿榆跟在長安後面進來了。

  她穿的還是那身青灰色的尼姑袍,頭上戴著尼姑帽,腳下一雙灰色布鞋,裡面是白色襪子,乍一看像是來化緣的。或許是這裡太陌生,小尼姑明顯拘謹了很多,大眼睛左看右看,見到他們,眼裡驚喜一閃而過,困惑地問:「施主,這是你家嗎?我怎麼來了這裡?」

  展懷春看著她,開口提醒道:「你現在已經還俗了,不是尼姑,你叫阿榆不叫明心,以後再見到我,要跟其他人一樣叫我少爺,他姓肖,你稱他肖少爺,懂了嗎?」

  他繃著臉,跟當初剛認識一樣,頤指氣使,阿榆不由自主點頭表示聽懂了,然後腦袋就一直低著,眼睛盯著地面。本來有很多問題的,比如說她明明睡在尼姑庵,怎麼突然來了這裡,還有她什麼時候可以回家等等,但現在阿榆突然都不敢問了。對方是心善才收留她,如果他不幫忙,她便無家可歸。就像師父說的,她要好好伺候他,他說什麼她就聽什麼,直到可以回家那一天。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兒,拘謹不安,又安靜乖巧,肖仁心有不忍,輕輕咳了聲,用眼神示意展懷春說話柔和些。

  展懷春沒理他,打發走長安,這才跟阿榆解釋道:「你師父怕你下山時太傷心,囑咐我趁你睡著時帶你下山,這裡是我家,你安心住著罷。還有,下山前我跟你們主持打聽過你的身世,她一無所知,今早我派人去四處打聽,暫且也沒有消息。所以現在你有兩條路可以選,一是離開這裡,自己去找你爹娘,二是留下來給我當丫鬟,我幫你慢慢打聽,如果一直打聽不到,將來我也會替你安排一份好親事,保證你衣食無憂,你想選哪樣?」

  兩條路……

  阿榆捏捏手指,認真地琢磨起來。

  出去找人,她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她也沒有住的地方,沒有銀子吃飯。如果她是尼姑,還可以化緣,但她現在已經不是尼姑了,再去跟別人家討要吃的,那就是騙他們。

  留下來做丫鬟?

  阿榆知道丫鬟是什麼,她聽師姐說過,丫鬟要伺候少爺小姐們,伺候好了還會有賞錢,只是……

  她抬起頭,忐忑地看向展懷春:「施……少爺,當丫鬟都要做什麼啊?我怕我笨做不好。」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讓人教你。」她沒笨到家,展懷春語氣輕了些。他院子裡除了那些打掃洗衣的粗使丫頭,貼身伺候的事都由長安來做,現在他打算讓阿榆伺候他,長安只負責外面,也免得她跟那些小丫鬟聚在一起時被欺負,而且,他也有些習慣被她伺候了,偶爾還可以逗逗她。

  展懷春突然覺得收她做丫鬟也不錯,就是大哥回來時要費些口舌解釋。

  那邊阿榆已經想好了,低聲道:「我想留下來當丫鬟,多謝少爺收留。」

  展懷春「嗯」了聲,「那你就住在昨晚睡的那間廂房,今天先熟悉一下院子,明日開始到我身邊伺候。」

  阿榆點點頭,見展懷春沒有別的吩咐,出去了。

  展懷春又找來管家老王,讓他給阿榆準備丫鬟衣服,然後留長安在家指點阿榆以後該做的事,都安排好了,他迫不及待跟肖仁出了門,在尼姑庵住了那麼久,早就悶壞了。

  這邊阿榆回到房間,很快就有人來找她,是管家老王。

  老王探究地打量阿榆,心中已清楚她該穿多大尺寸的衣裳,跟著道:「今日你先休息一天,明天開始,少爺在家時你就留在院子裡伺候,少爺不在,你便跟新來的一批小丫鬟們一起學規矩去。」兩個少爺都沒有貼身丫鬟,這次終於有了一個,必須好好教教。

  阿榆點頭應下,很是乖巧。老王滿意地走了,過了片刻使人送來兩套衣衫,桃紅衫子青色褲子,布料肯定沒有展懷春身上的好,但也比尼姑袍強上許多,摸起來細膩光滑。

  有了新衣裳,阿榆很高興,暫且忘了那些茫然徬徨,自己躲在屋裡飛快換上。衣袖稍微有點長,一會兒她自己改改就行。都換好了,阿榆走到梳妝台那邊照鏡子,銅鏡比尼姑庵裡的大,裡面的人也很清晰。阿榆看著裡面的自己,慢慢蹙了眉頭。桃紅衫子明明很好看的,可配著自己光禿禿的脖子耳後,怎麼看都怎麼怪異。猶豫半晌,阿榆還是換回了那身尼姑袍,剛換完,長安在外面敲門,說是要領她認識少爺的院子,並告訴她以後要做的差事,阿榆趕緊出去了。

  阿榆的差事其實還算輕鬆,早晚伺候展懷春更衣洗漱梳頭,一日三餐由她負責傳喚伺候,然後展懷春去書房時她要裁紙研磨,展懷春沐浴時她要幫忙擦背遞衣,其他就是展懷春臨時吩咐的瑣事了。

  阿榆一一記下,心中很是感慨。沒想到施……少爺家裡這麼有錢,他自己的院子都比整個尼姑庵還大,院子裡的景色也好看,好比那個假山,阿榆都見過那樣奇怪的石頭。還有少爺的浴室,原來少爺不是坐在木桶裡洗的,他有個大池子,還有少爺的書房,裡面一排排書比尼姑庵的經書還要多,還有……

  總之,這一圈逛下來,阿榆眼花繚亂。

  晚飯阿榆要伺候展懷春,但展懷春沒有回來,她少了一項差事,就直接去下人膳房用飯。

  裡面還有四個年歲跟她差不多的丫鬟,都是一樣的青衣青褲,跟她分到的不一樣。

  她們都盯著她看,阿榆有些認生,見她們四個圍坐一張桌子,另一邊還有一張桌子,上面只擺了一副碗筷,便知道那是留給她的。阿榆拘謹地走過去,低頭吃自己的。晚飯是白粥,配一葷兩素,但素菜也是有油水的。阿榆還是不習慣吃葷,只喝了粥。

  「你叫阿榆嗎?你不吃這個菜?」有個圓臉小丫鬟回頭問她。

  阿榆搖搖頭,見她面露渴望,她看看對方的桌子,發現她們那裡並沒有葷菜,便道:「這個給你們吃吧。」

  圓臉小丫鬟叫丹桂,聽了這話特別高興,笑著謝她:「阿榆你真好。」說著直接跟另一個叫丹霞的小丫鬟端碗來了她這邊,邊吃邊跟阿榆說話,問他是怎麼跟少爺認識。

  這個長安叮囑過她不要對任何人提,阿榆便用長安幫她準備的藉口搪塞了過去。丹桂丹霞顯然並不是很信,但也沒有多問,笑著扯開了話題,互相介紹名字年歲。

  丹桂跟阿榆同年,丹霞比她們小一歲,兩人負責打掃房屋院子,那邊的碧枝碧桃負責浣洗。

  阿榆分別跟她們打招呼,四人對她都挺和善的,阿榆很滿足,回到房間後舒了口氣。

  原來當丫鬟並不是很辛苦。

  洗漱之後,阿榆換了睡衣坐到床上,念了一會兒經就歇下了。

  晚上展懷春回來,洗腳時問長安阿榆這一天過得如何,得知她三頓都沒有吃菜,不自覺地笑了。

  明天他來教她吧,現在她可不是尼姑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8:57 AM

第30章 賞美

  阿榆習慣早起,今日又是她當丫鬟的第一天,所以她醒的特別早,穿戴整齊後,端著木盆去打水。開了門,才發現丹桂丹霞已經在掃院子了,動作很輕很輕,根本聽不見掃地聲。

  丹霞離她比較遠,丹桂正在掃她這邊花壇外的落葉,瞧見她,抬頭朝她笑:「起來了啊。」

  阿榆點點頭,下了台階,也小聲問:「你們什麼時候起來的?」難道她醒得還不夠早?

  「大概兩刻鐘之前吧,我們跟你不一樣,每天得在天大亮前收拾好,你是伺候少爺的,比少爺早一些就行。你剛來還不知道,大少爺不在家時,咱們少爺都很晚才起,你記著點,以後可以睡懶覺呢。」丹桂指指前面上房,偷笑,跟著道:「你先去打水吧,我繼續收拾,等白天得空了再聊,我們就住在後面的下人房,你隨時可以過去找我們。」

  「嗯。」她這樣熱情,比幾個師姐對她還好,阿榆很高興,腳步輕快地去打水,回來時院子裡已經沒了兩人身影,想來是打掃完了。

  阿榆端水進房,洗漱後去了上房。屋門還關著,阿榆站在門口,望向東邊泛白的天空。

  院子裡十分安靜,只有她一人靜靜地站在那兒。

  身後門突然響了一聲,阿榆回頭,看見長安走了出來,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

  阿榆抿抿唇,退後兩步等著對方吩咐她做事。

  長安正揉眼睛呢,聽到腳步聲嚇了一跳:「阿榆?你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阿榆對他笑:「我怕起晚了少爺罵我。」

  她眉眼清麗,雙眸似水,笑起來像早上剛剛綻放的花朵。長安看愣了一瞬,不過很快又回了神,示意阿榆跟他往旁邊走幾步,確定裡面聽不到聲音了才小聲道:「昨天你剛來忘了告訴你,今晚開始,你要睡在少爺外間替他守夜,晚上少爺想喝水或有什麼吩咐,你都得精心伺候著。既然你來的早,我現在就進去收拾東西,你趁少爺睡著把被鋪搬過來吧,那間廂房還給你留著,平常洗漱用。」

  「那你住哪裡啊?」阿榆懵懂地問。

  「下人房有我房間,會早早過來跟你一起伺候少爺的。」長安笑著答。他比展懷春小兩歲,個子不高,但人看起來很機靈。

  昨天長安教了她很多,阿榆很感激他,溫言道:「那我以後早點起來給你開門。」

  長安笑笑,跟阿榆又聊了兩句,轉身去裡面收拾東西,搬著東西走了。

  他走後,阿榆簡單地清理了一下外間,隨即輕手輕腳將自己的被縟抱了過來。鋪好了,阿榆端起木盆去給展懷春準備洗漱用水。現在是春天,展懷春用涼水洗臉,倒不用擔心水會不會冷掉的問題。

  全都忙好了,裡面依然沒有動靜。阿榆捂著肚子發愁,耳旁是昨日長安的囑咐,說她跟那些小丫鬟不一樣,得伺候少爺吃完飯才能去膳房用的。因此雖然肚子很餓,阿榆還是默默坐在屋裡等著。

  內室沒有門,跟外間只有一道簾子擋著,阿榆有幾次忍不住湊過去,悄悄朝裡面張望。床前有屏風遮擋,她看不見人,視線在屋中轉了圈,發現櫃子上擺著糕點,可惜阿榆不會偷吃,對著糕點咽嚥口水,乖乖退了回去。

  日上三竿,裡面終於有了動靜,阿榆趴在桌子上小寐呢,聽到展懷春啞聲喊長安,趕緊迎了進去。

  展懷春昨晚跟肖仁喝了酒,腦袋昏沉沉的,忘了今天換人伺候了,閉著眼睛朝來人伸手:「扶我去後面。」床後面是恭室,他要小解。

  阿榆俯身去扶他。

  展懷春身上一套白綢睡衣,許是晚上睡覺覺得熱,上面被他扒開了,露出一片如玉胸膛。這胸膛阿榆已經看過幾次,除了覺得好看,除了好奇他胸腹那幾塊兒怪怪的硬疙瘩,並沒有什麼特別感覺。她乖乖湊過去,架著展懷春肩膀要扶他起來。

  展懷春睡得迷愣懵噔,有人扶他,他就將手搭在那人肩膀上,誰料他按著對方準備借力坐起來時,不但沒能起來,還把對方按趴了下去,腦袋趕巧撞到他腰上,撞得他差點沒憋不住水放出來。

  「你……」展懷春張口就想罵長安,一睜眼發現胳膊下面狼狽趴著的是個尼姑。他愣愣地看著她,慢慢清醒了,知道這事怨不得阿榆笨,便只是皺眉道:「出去,一會我再叫你。」

  「少爺不用我扶了嗎?」阿榆退後幾步,好心地問。

  「不用。」展懷春閉著眼睛沒看她,阿榆出去後,他揉揉因為宿醉而痛苦的額頭,起身去後面小解。

  阿榆就在門口站著,聽到裡面傳來嘩嘩的水聲,像水流撞到木桶上,很是奇怪,探頭進去,沒瞅見人,料到是展懷春在後面發出來的。

  到底在做什麼呢?

  正對著那邊發呆,展懷春繞了過來,瞧見她那好奇樣,他臉上莫名發熱,瞪著眼睛問她:「你張望什麼?」

  「剛剛什麼在響啊?」阿榆好奇地問。

  這要是男女對調,展懷春都可以罵她無賴了,幸好他已經習慣了阿榆的呆傻,在她面前很多事情也放得開,瞅瞅她,很自然地解釋道:「睡醒了當然要小解,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啊,原來是這樣。」阿榆恍然大悟,雖然好奇聲音怎麼那麼響,卻也沒有再問什麼,目光從後面回到展懷春身上,「少爺要起來了嗎?」

  她分明連男女一點避諱都不懂,展懷春有些頭疼。不教她吧,日後她可能一直犯傻,教了吧,之前那些事情豈不是很尷尬?想了想,展懷春覺得還是順其自然罷,吩咐她端水進來。

  洗完臉後,展懷春坐在床上,指著櫃子道:「去把那件丁香色的杭綢袍子拿出來,今天我穿那件。」

  阿榆應了聲,走到櫃子前,打開後發現裡面都是衣服,她看花了眼,一邊看一邊大聲問:「少爺,你說的是哪件啊?」

  不知道還答應地那麼痛快?

  展懷春撫額,心想吃完飯得叮囑老王一句,還要安排人教阿榆辨認這些衣裳料子,這兩天暫且湊合一下吧。走過去,自己拿出衣裳遞給阿榆,轉身伸平雙手,「先替我脫衣,再替我穿上,這個你總會吧?」

  明顯就是嫌她剛才笨呢,阿榆臉上發熱,趕緊道:「會。」

  其實這是阿榆第一次服侍一個男人穿衣,好在她心裡沒什麼念頭,先脫後穿動作還是挺快的。倒是展懷春,阿榆手指好幾次不小心碰到他,碰一下,他心跳就快一下。男女那種事,她一概不懂心安理得,他還是有些在意尷尬,等她低頭為他繫腰帶時,展懷春緊張的心才算是真正平靜下來。

  他垂眸看看面前的人,乖巧老實,想想還是繼續讓她伺候吧,一回生二回熟,習慣就好了。旁人家少爺都有丫鬟貼身伺候,他總不能輸在這上面。

  「去傳早……飯。」到了外間,他坐在桌前吩咐道。

  阿榆轉身往外走,快走到門口時,聽到男人問她早飯吃了沒有。阿榆老實地搖頭,回頭看展懷春的眼神頗為委屈。此時都快到晌午飯點了,展懷春知道她餓,就道:「多拿一副碗筷,你跟我一起吃。」米飯是管夠的,至於菜,就算她敞開吃,也吃不了多少。

  兩個人以前就是一起吃飯,阿榆沒想到那些規矩什麼的,高興地去了。她在廚房門口傳一聲,那邊自有小丫鬟負責端菜過來,上面都蓋著罩子,阿榆無法看見裡面裝的是什麼。到了上房,小丫鬟們擺碗筷掀罩子,阿榆看清後徹底傻了眼,認識的有魚有雞,剩下那些肉絲菜餚,沒有一樣是全素的,就連那淺黃蛋羹上面也灑了蔥花肉末。當然,即便沒有肉絲,阿榆也是不能吃雞蛋的。

  那些丫鬟走了,阿榆低頭站在一旁:「少爺還是自己用吧,回頭我去膳房吃。」

  「坐下。」展懷春頭也不抬。阿榆還想再爭取一下,對上男人斜過來的不悅眼神,立即失了聲。

  她端著碗只吃米飯,一粒一粒煞是礙眼。展懷春掃一眼飯桌,夾了根肉絲遞向她碗,還沒挨到碗沿,阿榆急急把碗挪開,白著臉道:「少爺自己吃吧,我不要。」

  「為何不要?」展懷春維持著伸手的姿勢,盯著她問。

  「我……」阿榆想說自己是尼姑,才說了一個字就說不下去了,她不說,展懷春替她說:「你已經不是尼姑了,還俗就要有還俗的樣子,快吃,吃好了才能快點把頭髮長出來。」

  阿榆被他後面那句話吸引,眨著眼睛問:「吃這個頭髮就能長得快?」她也想快點長長,那樣她就能穿那身衣裳了,能穿好看的衣裳,是阿榆心裡還俗的唯一好處。

  展懷春一本正經地點頭:「吃得好才能長得好,你看你這麼瘦,快點好好補補,否則別人看了還以為我不捨得給你吃。」說著再次將筷子伸了過去。

  阿榆還是想躲,但她又想快點讓頭髮長長,猶豫的短暫功夫,那肉絲已經落到了她碗裡,菜汁暈浸到白潤米粒上,十分誘人。

  阿榆禁不住嚥口水。

  展懷春忍笑,繼續誘.惑道:「吃吧,這個比上次的牛肉還好吃,現在你已經不是尼姑了,不必忌諱那些,下山時你師父也囑咐過我,讓我好好照顧你,她說你笨,讓我教你如何做一個普通的姑娘。」

  師父確實囑咐過她要乖乖聽這個男人的話,阿榆心中那點猶豫徹底消失,抬起筷子,連著一些米粒一起夾了起來。送入口中那一瞬,她忘了佛祖,腦海裡只有那讓她心彷彿都為之飄了起來的美味。

  「好吃是不是?」展懷春側頭看她,眸如點漆。

  阿榆紅著臉點點頭,到底還是有些心虛。

  她這麼好騙,展懷春很滿意,一一給她介紹桌上的都是什麼菜,介紹完一樣就讓她自己夾一點。輪到那盤紅燒魚時,眼看阿榆要去刺兒多的地方夾,他還好心地提醒她換個地方,再叮囑她慢點吃別吃到刺兒。

  「少爺真好。」阿榆真心實意地道,就連師父都沒有如此細心待過她。

  她看他的目光感激又幸福,確實如肖仁所說,單純得像個孩子。展懷春覺得有趣,一時只顧著看她吃,忘了自己也餓了。

  魚肉鮮嫩,阿榆眼睛水潤髮亮,裡面全是開心。

  展懷春不自覺地笑。

  阿榆看見他笑,臉上一紅:「少爺怎麼不吃啊?」是不是笑她饞嘴了?

  那垂眸臉紅的女兒情態一氣呵成自然嫵媚,展懷春突然有些渴,別開眼,倒了杯水後,自己用了起來。

  這樣好下飯的小丫鬟,幸好沒有真的讓肖仁帶走。

  兩人各吃各的,剛開始阿榆還有些拘謹,展懷春瞧了,讓她別客氣,還主動給她夾菜。阿榆慢慢放鬆下來,喜歡吃什麼就用什麼,這頓……午飯,她比平時多用了一碗,吃完肚子飽飽的。

  展懷春今天沒什麼事做,領著她去花園裡散步消食。阿榆第一次走出展懷春的院子,越走越意識到展家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大,單說眼前那片粼粼湖水,都讓她震驚無比。這真的全是他家的地盤嗎?

  湖邊有涼亭,展懷春領頭走了進去,他坐著,阿榆站著。

  展懷春愜意地賞景,賞著賞著目光移到阿榆身上,秀麗風景中陡然冒出來一個樸素尼姑,他不禁皺了眉頭:「老王沒給你送衣服?怎麼還穿這身?」土了吧唧的。

  阿榆低下頭,扭捏道:「那個,我沒有頭髮,穿成那樣看著很奇怪。」

  她愛臭美,展懷春知道,聽到這話笑了笑:「你一個丫鬟穿成這樣更奇怪,現在回去換,換完再過來找我,鞋子也換掉。」他突然很想看看她丫鬟打扮的樣子。

  他向來霸道,阿榆不敢忤逆他,蝸牛爬似的轉身走了。

  展懷春繼續賞景,目光卻時不時溜向花園小道,有些迫不及待。

  盼了大概兩炷香的功夫,那邊花草樹後終於有人影走了過來,展懷春漫不經心扣桌的手慢慢頓住,目不轉睛地盯著路口。

  小丫鬟終於走了出來。

  展懷春目光一凝。

  如今阿榆是他的貼身丫鬟,衣裳自然與普通丫鬟的不同,無法跟大家閨秀比,但也不輸於小家碧玉了。她膚色白皙,桃紅衫子襯得她臉頰白裡透紅瑩潤好看,沒有頭髮又讓她修長脖頸一覽無餘,而下面衫子在腰那裡瘦了進去,將小尼姑平時被尼姑遮掩的窈窕身形完全勾勒了出來。胸脯還顯稚嫩,但那腰肢纖細得讓人忍不住去掐一掐,再加上她走得慢,真有一種弱柳扶風曼妙之姿。

  美中不足的,是她頭頂青灰色的尼姑帽。

  展懷春心思動了起來。她沒有頭髮,不戴帽子肯定不行,如果換種帽子,可能看起來也還不錯。

  就連他也不得不承認,臉蛋生得好,怎麼打扮都好看。

  自己身邊的丫鬟,展懷春願意也舍得打扮她,她好看了,他看了才順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3:47 PM

第31章 打賞

  阿榆進了亭子,見展懷春盯著自己打量,她越發不自在了,低頭攥袖口。

  展懷春咳了咳,別開眼道:「以後就穿這件,比你穿尼姑袍強多了。」回頭再讓繡房多給她做兩套。

  阿榆抬頭看他:「可我覺得很奇怪……」

  展懷春瞪她:「是你說的對還是我說的對?」

  阿榆啞口無言,她哪兒敢跟他頂嘴啊。

  展懷春接著道:「不過,你得換頂帽子。」

  他想到做到,馬上帶阿榆回了房間,讓長安把府裡的繡娘都叫來了,指著阿榆道:「阿榆以前是尼姑,現在還俗給我當丫鬟,你們看看給她做帽子也好,做頭巾也好,都要想辦法把她打扮得入眼些,能遮掩沒有頭髮的醜。三日之後給我做個樣子出來,隨你們做多少,只要阿榆戴上後我覺得好看,就一樣賞一兩銀子。回頭也跟你們身邊的小丫鬟說,她們沒有你們手巧,但可能想到好點子。這只是應急的,以後再有新點子同樣有賞。」

  打扮尼姑可是奇差事,不過有賞銀在那裡勾著,四個手藝精湛的繡娘互相看了一眼,跟著就將阿榆圍了起來,盯著她細細琢磨。頭巾帽子這種東西,也要分人來訂做,有的帽子鵝蛋臉戴著好看,方臉圓臉興許就丑了。

  其中一個江南來的蘇繡繡娘看完後,有些忐忑地問展懷春:「少爺,我們是給阿榆姑娘做簡單點的,還是儘量精緻些?」同樣是光頭,給丫鬟做跟給小姐們做的要求也不一樣,別她們淨想著好看了,回頭拿出來不符合阿榆的身份,被少爺訓斥了豈不是白忙活?

  展懷春明白她的顧慮,直接道:「怎麼好看怎麼來。」他像是那麼小氣的人嗎?

  繡娘們心中有數,看好人後紛紛退下了。

  阿榆頭次見到這種仗勢,挺不自在的,小聲提議道:「少爺還是不要麻煩她們了,你不喜歡我戴尼姑帽,回頭我自己做個別樣的帽子,繡點花啊草的就不是尼姑帽了。」

  展懷春新奇地看著她:「你還會繡東西?」

  阿榆點點頭:「師父教我的。」

  展懷春想到清詩,雖淪落風塵卻氣質脫俗心性可貴,足見不是一般女子,那些大家女子讀書女紅都不錯,或許阿榆真學到了點本事。

  「那好,你也給自己琢磨帽子,做的好我照樣有賞,回屋吧,晚飯前記得過來伺候我。」

  阿榆應了聲,轉身回了自己房間,沒過多久長安就送來了各色布料綵線,應有盡有。

  坐在桌前,阿榆對著手中尼姑帽發呆。她並不在乎什麼賞錢,只是不想麻煩旁人給自己做東西。

  常年住在尼姑庵,阿榆沒見過多少首飾打扮的東西,她覺得自己這個尼姑帽挺好的,便裁了一塊淺藍色的料子,穿針引線低頭縫了起來。帽子不大,很快就出來了形狀,阿榆先站到鏡子前戴著試了試,裡面的人膚色白皙,頭戴淺藍帽,感覺好像變了個人,還算好看吧?反正阿榆挺喜歡,摘下帽子琢磨還能不能再添點什麼,這樣全是單色太素淨了,少爺大概看不上。

  最後她在帽子右側繡了蘭葉,還選了杏紅線繡出兩朵蘭花,再戴上去照鏡子,就多了一分俏皮味道。阿榆很滿意,照著尼姑帽的樣子又選了不同顏色的布料多做了三個,然後有的繡了柳葉,有的繡了海棠花,還有的繡只百靈鳥,繡著繡著忘了時間,還是長安來催的她。往外看看,天已經有些暗了。

  阿榆趕緊站了起來,想到展懷春不喜歡她戴尼姑帽,就挑了那頂淺藍帽戴上,忐忑地走了出去。

  長安背對門候在外面,聽到開門聲,他回頭,瞬間覺得眼前一亮。阿榆帽子形狀還是那樣,但顏色一變,感覺就不像尼姑了,更像活潑頑皮的大家小姐,天真爛漫,反倒讓身上的丫鬟打扮顯得有些俗氣。

  「這是你自己繡的?」長安驚訝地問。

  阿榆緊張地摸摸帽子,「是啊,好看嗎?」

  長安還是頭一次被一個姑娘問這種話,臉一下子就紅了,慌亂點點頭:「好看好看,快走吧,少爺叫你。」轉身時懊惱地皺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的是帽子好看還是人好看。

  阿榆問的是帽子,自動理解成長安是誇她帽子好看,心裡多少有底了。想去廚房傳飯,長安說已經叫好了,她便默默跟在長安後頭朝上房走。走到門前,長安頓住,對她道:你自己進去伺候少爺吧,吃完飯少爺可能去院子裡走一走,也是你陪著,我就先回去了。」

  阿榆「嗯」了聲,目送他離開,轉身進去。

  晚飯擺在了榻上,展懷春長腿交疊搭在榻沿,懶懶地靠著牆,聽外面阿榆跟長安說話,聽得不太清楚,他皺了皺眉,正想喊一聲,外面阿榆往裡走了,他又將話嚥了下去,閉上眼睛假寐。

  阿榆進來,見炕桌已經擺好了,男人靠在那邊明顯是在等她,很是不好意思,走到跟前,盯著展懷春臉龐打量片刻,小心翼翼地輕聲喚道:「少爺,醒醒吃飯了。」

  展懷春裝作剛剛睡醒睜開了眼,他想諷刺她眼裡沒有主子,看清人後,那些話都堵在了嗓子眼兒。

  天還沒有徹底暗下來,屋裡也沒有點燈,稍微有那麼一點暗,反而多了一種安靜的味道。而此時此刻,阿榆就站在他跟前一臂遠的位置,頭頂淺藍帽子,活潑可愛,連著她那雙清澈水潤的眼睛,讓她看起來彷彿只有十二三歲,還是個孩子,無端端招人疼。

  「這是你自己做的?」察覺自己盯著她的時間有些長,展懷春坐正了,看著她帽子問。

  阿榆點點頭,「一共做了四頂,最後一個還沒想好繡什麼。」跟展懷春在一起,只要他不生氣,她還是敢說話的,畢竟在這裡展懷春是她最熟悉的人。

  怪不得忘了過來伺候。

  「摘下來給我看看。」展懷春挺好奇的,也不急著吃飯。

  阿榆很痛快的把帽子摘了下來。

  展懷春沒看她的禿腦頂,低頭翻來覆去地看帽子。他不會繡,穿的多了,好歹也能品鑑一個人手藝如何。阿榆針腳細密,外面根本看不出來縫合痕跡,算是不錯了,旁邊那個蘭花繡的也清新靈動,跟她人一樣,雖然說話呆呆傻傻,身上卻有股靈氣,所以看起來並不愚笨痴呆。

  展懷春心情不錯,等阿榆重新戴上帽子後,他笑著從荷包裡面取出塊兒碎銀,遞給阿榆:「我說過,做得讓我滿意就有賞,這個給你,一兩銀子。」她的月錢也才二兩,一下子得了賞,肯定很高興吧?展懷春想看她眼裡的驚喜。

  自己做的東西讓對方滿意,阿榆很高興,卻沒有接銀子:「不用了,這個料子是少爺送我的,又是給……」

  「說了是賞你,哪兒來的那麼多廢話!接著,再敢囉嗦罰你不許吃飯!」展懷春最煩她這樣,剛剛還揚起來的唇角馬上抿了起來。

  阿榆怕他,只好將銀子接過來,低頭不敢說話了。以前師姐說她姐姐收到打賞時都跟著高興,阿榆捏捏那銀子,為何沒覺得多歡喜呢?

  「行了,坐過去吃飯吧,下次幹活時記得伺候我才是最重要的,別又耽誤了。」心中有氣,想起之前要訓斥她的話,展懷春冷著臉說了出來。

  阿榆連忙保證再也不會了,抬頭見展懷春不耐煩地擺手,她趕緊脫鞋上榻,跟展懷春坐對面,低頭用飯。展懷春不提,她也就不知道,丫鬟是不能跟少爺同桌而食的。

  吃完飯,小丫鬟們進來收拾東西,阿榆跟在展懷春身後去院子裡散步消食。此時天色真正的暗了下來,展懷春穿了一身丁香色的袍子在前面慢慢悠悠地走,身姿清雋,側臉俊朗,比周圍的景緻比遠天最後一抹彩霞還好看,阿榆忍不住看了好幾眼。

  展懷春知道她在偷……光明正大地看他,不慍反喜,今天他看她看呆了兩次,現在也算是撈回來了。

  散完步,展懷春先回了房間,阿榆去熱水房倒水,要服侍他洗腳。

  負責熱水房的是兩個四旬左右的婦人,看見阿榆的新打扮,都誇她更好看了。

  阿榆面皮薄,紅著臉站在一旁,等她們兌好水後,匆匆端起水盆逃了。

  「二少爺真夠胡鬧的,竟然找個尼姑當丫鬟,大少爺知道後肯定生氣。其實也怨不得二少爺,阿榆長得那樣好看,這頭髮還沒長出來呢,等她將來蓄了發,不定多招人疼,真是上輩子修來的造化。如今二少爺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她撥了頭籌,又生得這副容貌,稍微聰明點抓牢二少爺的心,以後就算二少奶奶進門也輕易不敢動她。」

  「是啊,不過我看阿榆不像是有那種心思的,哎,慢慢瞧吧,多個人,這院子總算熱鬧了些……」

  阿榆並不知道熱水房裡的閒話,她將水盆放在展懷春床前,直接蹲在那兒,邊挽袖子邊道:「少爺把腳伸進來吧,試試水燙不燙。」小時候她伺候過師父師祖洗腳,這活兒應對起來還是挺熟練的。

  展懷春看看她,將平伸的長腿收了起來,坐正後稍微往上提了提中衣褲腿,雙腳探進水盆。有一點點燙,不過泡腳正好,他提出來再放進去,最後踩在裡面:「行了,開始洗吧。」

  阿榆沒說話,直接伺候他。他腳很大,一大就顯得不好看了,阿榆記起他剛來尼姑庵時,忍不住笑了。

  第一次被丫鬟伺候洗腳,展懷春本來有些不自在的,忽瞥見她笑得那麼賊,不由問道:「你笑什麼?」

  阿榆沒抬頭,一邊替他搓腳背一邊解釋道:「我笑我笨啊,少爺腳這麼大,一看就不是女的,那時我竟然沒有想到這一層。」

  展懷春嗤笑:「你本來就笨。」說到腳大腳小,他不由自主看向她的,卻被垂下來的衫擺遮住了。

  阿榆並沒把他的附和放在心裡,幫他洗完腳擦乾淨後,問他:「少爺還有別的吩咐嗎?」

  「沒了,你自己收拾收拾睡下,動靜小點,別吵到我。」展懷春躺著道。

  阿榆乖乖點頭,端起木盆走了,收拾完後直接躺在外面的矮榻上,依然是先唸經再睡覺。

  外面徹底沒了動靜,展懷春翻個身,漸漸睡去。

  接下來的兩日,白日裡展懷春跟肖仁出去晃悠,阿榆就去跟新來的小丫鬟們一起學規矩,還要到繡娘那裡去認識各種衣料,得了空便去找丹桂她們說話,日子過得忙碌又充實。或許是還俗了,丹桂她們跟她說外面的熱鬧,阿榆也動了心,聽說丫鬟們月底會有一天假,便也開始盼著那天能出去走走。

  這日展懷春難得沒有出門,吃完早飯後讓長安把那些繡娘叫過來,阿榆這才記起前幾天他的吩咐。

  她突然期待起來,不知她們做了什麼樣的帽子,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特意給她做東西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3:48 PM

第32章 太美

  繡娘們來了,看到她們帶過來的東西,阿榆總算知道了什麼叫天壤之別。因為覺得自己縫的帽子好看,被展懷春誇了,丹桂她們也說好看,這兩天阿榆都挺得意的,現在看看,被誇只是因為沒有對比吧?

  「少爺,我仔細想了想,咱們中原地區女子綰髮戴簪釵,或長發垂背,這樣配上寬大飄逸的衫襖褙子,相得益彰。可阿榆姑娘沒有頭髮,無論上面帶什麼帽子都會顯得小,跟身上衣裳恐怕都不太相配。我曾經看過一種彝人裝扮,覺得挺適合阿榆姑娘的,便準備了兩套帽子衣裙一起帶來了,少爺可以讓阿榆姑娘試試。」

  展懷春頷首,朝桌子上看去。

  四個繡娘帶來的東西分別放在桌子上,剛剛說話的繡娘東西最多,很顯眼。帽子有兩頂,一種是黑布高帽,下寬上窄,中間有兩道流蘇從兩側垂下,分成細細好幾縷,紅線金線交相輝映。配套的衣服是黑底錦緞繡紅金圖案,端莊大氣又不失豔麗。這只是他看到的小部分,具體什麼樣式還要阿榆穿上才行。

  另外一頂帽子就比較華麗了,也算是高帽,邊緣下墜著一圈銀鏈流蘇,亮閃閃的璀璨豔麗,配套的衣服顏色也比較活潑。

  另外三個繡娘想出來的帽子頭巾雖然看起來也不錯,跟這樣齊全周到的準備相比,一下子就落了下乘。展懷春先讓阿榆試試那些帽子頭巾,到底是有名的繡娘手藝,阿榆戴著都很好看,比她自己縫的那種簡單帽子強多了。

  展懷春分別給了賞錢,旁人都是一樣一兩,準備衣服的那個繡娘一共賞了十兩銀子,不用試明眼人也知道差不了。

  「好了,你們先回去吧,下次再做帽子頭巾,可以連配套的衣服一起做琢磨。」展懷春往外攆人。

  繡娘們心情複雜的走了,屋裡只剩展懷春跟阿榆兩人。阿榆站在桌子前,手裡拿著一條頭巾看得入神。白底綴著藍碎花,繫上之後兩側也有流蘇墜下,是她最喜歡的,簡單又好看。

  「怎麼樣?都喜歡嗎?」展懷春笑著走過去,在她身邊停下,也拿起一方頭巾把玩。

  「喜歡,多謝少爺。」阿榆點點頭道。

  「喜歡以後就輪著戴,你打扮好看了我才方便帶你出門。」展懷春看著她手中巾子道。平時跟那些人出遊時偶爾也得帶丫鬟隨身伺候,以前他沒有,現在有了,不帶白不帶,順便讓她見見世面,免得做什麼都小家子氣。

  阿榆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點頭。

  展懷春將那套黑底錦緞的衣服帽子遞給她:「去裡面試試,我在外面等著,穿出來給我看看怎麼樣。」他發現身邊多了這樣一個丫鬟還是挺有趣的,看她吃東西,打扮她,比一個人是有意思多了。

  他讓她換,阿榆就轉身進去了,沒想到什麼合適不合適的問題。

  展懷春轉身背靠桌子,雙手伸到後面撐桌,眼睛盯著內室門口,心想若是旁人家的少爺,有那麼個好看的丫鬟在裡面換衣服,肯定會跟進去吧?有幾個像他這樣正人君子,不是滿腦子精蟲。

  他自得地想,周圍太安靜,裡面她換衣服發出的聲音都清晰可聞。過了一會兒,裡面終於傳來腳步聲,走到門口卻又停了下來,似是不敢出來見人。

  展懷春喝了口水,朝那邊問道:「換好了嗎?換好了就出來。」或許是屋裡太安靜,或許是隔了一會兒沒說話了,乍一開口聲音有些啞。

  阿榆站在門側,忐忑地扭頭看。從她這個角度,還能看到那邊一人多高的鏡子,那鏡面平滑清晰,將她的模樣照得清清楚楚。阿榆看著裡面的人,總覺得陌生得不是她。她自己都看不慣,就更不想讓旁人看了。這種感覺很怪異,阿榆突然很想把衣服脫下來,變成原來的自己。

  她在裡面磨磨蹭蹭,展懷春等得不耐煩了,抬腳朝裡面走了過去。

  阿榆聽到他腳步聲,沒來由一慌,想也不想就躲到了屏風後面。躲好了,她摀住自己發燙的臉,不懂自己到底在慌什麼,那身丫鬟衣裳剛開始穿不也是覺得怪嗎?後來都習慣了,怎麼現在就怕見人怕成這樣?可再怎麼勸自己都沒用,她還是想躲著。

  展懷春進屋沒瞧見人,只有娟紗屏風後人影隱隱若現,心中越發期待又覺得好笑:「出來,有什麼好躲的?不好看嗎?放心,我不笑話你。」該害羞的時候沒事人似的,這時候倒有點正常姑娘家的樣子了。

  阿榆低頭看腳,也不是不好看,她就覺得這不是她,她就該穿身尼姑袍……

  正想著,前面突然出現一隻白底黑緞皂角靴,阿榆心都提了起來,轉身往屏風另一側跑。展懷春只掃到一抹背影,本就好奇她穿上後到底是何模樣,她這樣躲,他就越發非看不可了。腳下迅速收勢,男人敏捷轉身,大跨兩步就把準備朝門口跑的人攥住了。阿榆右臂被他攥著使勁兒往後扯,那樣大的力氣,身體不受控制撲了過去,正好撞到他懷裡。

  她驚叫一聲,急忙往後退,展懷春以為她還想逃,順勢攬住她腰,迫她貼在他身上,不悅地斥責:「跑什麼跑?你……」 說到一半,詫異於手臂環繞中的柔軟纖細腰肢,突然失了聲。

  他看過的,看過她只繫著一條帶子的後背,也知道她腰細,卻沒想到箍在手心裡是這樣的感覺,幾乎雙手可握。本來是手臂壓著她,碰觸的時間越長,便越想親手試試看能否掐得過來。

  「少爺,我沒撞疼你吧?」懷裡傳來的她不安的聲音。

  他想了不該想的,她竟然惦記那種事……

  「疼了,你到底跑什麼?」展懷春故意道。

  阿榆低頭,看著他胸前不知道該怎麼說。

  展懷春鬆了手,低頭看她。她帽子很高,快要跟他鼻尖持平,展懷春往後退了兩步,這才看清帽子底下她的面孔,黛眉如畫,眼眸澄淨,兩頰白裡透紅,羞澀模樣是人間絕色。帽簷兩側垂下來的流蘇輕晃,一動一靜,讓人忍不住想看過去,卻又不捨得將目光離開她臉龐。

  她不知羞什麼呢,垂著眼簾不敢看他。展懷春不自覺地吞嚥,繼續往下看。她上面穿的是窄衣窄袖,將她胸前纖腰完完整整地勾勒出來。那柳腰剛剛他才摸過,展懷春盯了良才挪開。下面的裙襬比較寬大了,襯得小腰更細。

  展懷春忍不住上上下下來回打量,這樣打扮,一點都不像尼姑了。

  心跳有些加快,長這麼大他就遇見過一個這樣美的人,以前都是別人看他發呆,現在他看她看發呆了,展懷春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好的,她比他還緊張。

  「你覺得這身衣服如何?」展懷春走到桌前,坐下問,自己給自己倒茶。

  阿榆又瞟了眼鏡子,發現裡面自己臉紅紅的,然後桌前那個人一邊喝茶一邊看了她一眼,兩人目光在鏡子裡碰上,她正要避開,他已經先躲開了。阿榆好奇地回頭看他,端坐的男人神色平靜,只是耳根有點紅。

  察覺她的注視,展懷春不高興了,故意用力放下茶盞,瞪她:「沒聽見我問你話?」

  重重的響聲讓阿榆打了個激靈,忙低頭道 :「衣服很,很好看,就是穿上後很奇怪,感覺都不像是我了,少爺,我不穿這個行嗎?」

  展懷春沒有馬上回答,想了想,道:「尋常日子不許穿,什麼時候過節了,或是我吩咐你穿時你再穿。」

  不用每天穿就好,阿榆沒那麼彆扭了。

  「好了,這套衣服看過了,你這換另一套試試。」展懷春起身,快步出了內室。

  阿榆跟在他後頭去拿衣裳,拿完往內室走時,展懷春盯著她背影,只覺得從後面看更好看了。目送她進去,展懷春搖搖頭,走到外間窗前,望著外面發呆。

  這次因為衣服上有銀片,帽子上也有,她換衣服時便會發出叮叮的脆響,每一聲都讓他更好奇,甚至都想進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景。然後當她往外走時,那聲音也隨著她的腳步輕響。展懷春終於忍不住,轉身走了過去,進門時兩人走了對面,大概相隔五六步遠。阿榆在看見他後就頓住了,紅臉垂頭,額頭前面細細銀鏈流蘇輕輕晃動,晃得她心慌意亂,晃得男人迷了眼。

  跟那件衣服的端正大氣相比,這身藍底筒裙顯得活潑,但也太華麗招搖了,習慣樸素的阿榆很是不自在。

  展懷春比她更不自在,匆匆轉過頭道:「好了,這件衣服也是我讓你穿你才能穿,趕緊換回原來的吧。」言罷出了內室。這件比剛才的還凸顯身形,展懷春擔心再這樣看下去,他可能會做什麼不好的事。

  他是男人,旁的少爺十三四歲就開過葷了,他是家裡管得嚴,外面沒有遇到入眼的,才一直素著,其實偶爾心裡也好奇那事到底是啥滋味兒。如今眼前有一個貌美丫鬟,還是他救了的可以為所欲為的,真的很考驗自制力。雖然他可以,但展懷春不想碰她,她那麼單純,還是個……禿頭,對一個禿頭生出那種念頭,豈不是與那些嫖.尼姑的混賬無異?再說他也不是協恩圖報的人,她伺候他,就算是還了那份恩情吧。

  阿榆求之不得,很快換回了那身丫環打扮。

  展懷春讓她把東西抱她房間去,然後躺到床上閉了眼。

  他有點熱,需要靜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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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展二爺:爺是正經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3:52 PM

第33章 外男

  阿榆這幾天閒的時候都跟小丫鬟們一起學規矩。

  不算她,幾個小丫鬟裡面最大的十三歲,小的才十歲,有從人牙子那裡買來的,也有展家各處田莊裡送來的家生子,有的面黃肌瘦一看之前過得就不太好,有的則舉止說話都明顯被人指點過的。

  教規矩的嬤嬤不在時,阿榆會跟她們聚在一起說話,剛開始她認生不好意思過去,小丫鬟們主動喊她,後來她就習慣了。阿榆挺喜歡聽她們聊的,因為每次她都能知道一些新的東西,比如展家是附近幾個縣城裡數一數二的大富商,名下田莊鋪子不計其數,比如展老爺展夫人隨船出海遊歷去了。

  小丫鬟們談論最多的是家裡的兩個少爺。阿榆默默聽著,聽她們誇大少爺自幼聰慧能幹,小小年紀便已經開始料理展家生意,只是性子太冷不苟言笑,就連展府管家老王在他面前都不敢開玩笑。然後再聽她們說跟大少爺相比,二少爺整日無所事事,脾氣陰晴不定還不如大少爺好伺候,在外面的名聲更是遠遠沒有大少爺的好。

  「阿榆姐,你天天都能見到二少爺,二少爺到底如何啊?」

  「少爺生的很好看,脾氣,是有點摸不透,人還是挺好的。」

  小丫鬟們問她,阿榆就這樣回答。展懷春在外面如何她不知道,她只是覺得他對她真的挺好的,雖說他生氣時會訓她瞪她,但他肯收留她,還給她做衣裳做帽子,這都是旁人沒有給過她的好。

  外面傳來腳步聲,是嬤嬤來了,阿榆趕緊跟同伴們一樣,起身站好,全都安安靜靜的。就這樣,學的時候總會有人被嬤嬤訓斥。聽旁人挨訓,阿榆也跟著害怕,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這個嬤嬤挺嚴厲的,會罰打手心,阿榆可沒有挨過打。

  不過阿榆明顯多慮了。單說規矩,清詩原是官戶人家的姑娘,家族獲罪她才淪落在外,阿榆自小跟在清詩身邊,耳濡目染,走路吃飯舉手投足全都學得七八分,只要嬤嬤稍微提點,她馬上就學會了。其實她做得太好,不像丫鬟倒像是小姐,那個嬤嬤本來是想訓斥她的,但想想她是二少爺親自帶回來的,日夜貼身伺候,誰知道有沒有被少爺收用?況且二少爺這麼多年只帶回家這一個,准她自稱「我」還同桌而食,明顯是放在心上的,嬤嬤心中有數,教阿榆時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所以阿榆規矩學得很順利,才學五六日,嬤嬤就告訴她不用再去了,不過也悄悄提點她,在二少爺面前怎麼樣都行,月底大少爺回來了,碰到後一定要自稱奴婢。

  阿榆不懂為何會有這種差別,問了出來。嬤嬤教她這幾天,知道她性子,便哄孩子似的糊弄她:「因為你是二少爺的丫鬟,跟二少爺是一家人,說話自然可以親近些,大少爺就不一樣了,你得尊敬他。」

  阿榆默默記下,接下來不用學規矩了,展懷春再出門時,她就去找丹桂丹霞作伴。丹桂丹霞負責收拾房間院子,跟阿榆常常見面,阿榆對她們比另外兩個洗衣的丫鬟更熟稔。

  丹桂丹霞同住一室,這日阿榆過去的時候,兩人正在數錢。門開著,瞧見阿榆走了過來,丹桂笑著朝她招手:「阿榆你來得正好,一會賣貨郎快過來了,我們要去買東西,你要不要給自己添點?」

  「買什麼啊?」阿榆好奇地問。現在她攢了三兩銀子,其中一兩是做帽子展懷春賞她的,另外二兩是她按照展懷春的吩咐給他縫了一個荷包,他很滿意,一下子賞了她二兩銀。阿榆沒有自己買過東西,她都不知道這些銀子到底都能買什麼。

  三人常常在一起說話,丹桂丹霞也都知道阿榆有錢。丹霞看看阿榆,繼續低頭數自己的。她每月只有一兩月錢,大部分得留著月底回家時給家裡填補,剩下一點自己買東西用。其實丹霞不怎麼喜歡浪費錢買那些沒用的東西,但丹桂一直在買,她不買就顯得她太寒酸,況且丹桂沒有她長得好,丹霞不想因為首飾輸給她。

  丹霞性子比較沉默,丹桂就活潑了,拉著阿榆走到她的小梳妝台前,翻出首飾匣子一樣樣介紹給她看:「你看這個桃木梳子,上次我花了五個銅錢從張二郎那裡買的,本來要花七文,我跟他好好求摩,他就少收了我兩文。還有這個耳墜子,這是我最好的首飾,攢了半年才買下來,花了二兩銀子呢。」她家裡不是特別窮,每月她填補一些給家裡,剩下的就自己花,除了這些,還有一些絹花什麼的,都是阿榆沒見過的。

  阿榆一一看過,最後拿著那對耳墜細細打量。兩顆圓豆大小的玉墜子,顏色沒有展懷春身上戴的好看,但也水靈靈的。阿榆抬頭看向丹桂的耳朵,好奇問道:「這個要怎麼戴?」

  「你沒有耳洞嗎?」丹桂驚訝地問,然後不等阿榆回話,她放下手中東西,轉到阿榆一側捏著她耳朵瞧,果然沒有找著,便扭頭讓阿榆看她的,一邊把現在戴的木蘭花鍍銀耳釘拿出來:「看見沒?這個洞是我小時候扎的,就戴在這裡。」

  阿榆試探著碰了碰:「疼不疼啊?」

  丹桂笑著搖頭:「我的是我娘幫我穿的,她手巧,弄好了就不覺得疼。怎麼,阿榆你要不要穿耳洞?這個我也會,我可以幫你。我跟你說,姑娘家還是要有耳洞才好看,你看你現在戴的這個頭巾,下面再戴兩個耳墜,肯定會更好看的。」

  阿榆沒說話,但看著丹桂順勢戴上那花了二兩銀子的耳墜,兩個玉豆子晃來晃去的,真的很俊俏。

  她心動了。

  丹桂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那你現在趕緊去屋裡拿錢,一會兒張二郎來了,我幫你談價錢,肯定能幫你便宜幾個銅板。」

  阿榆應了聲,心情歡快地往外走。她住在展府,吃穿都是這裡供著,平時根本就用不到錢,現在能買一雙好看的耳墜,她很高興。

  她出門後,丹桂繼續收拾東西,琢磨一會兒要買些什麼,無意中瞧見丹霞還盯著門口,隨口問道:「你看什麼呢?」

  丹霞收回視線,靜了會兒才道:「我覺得阿榆命真好,長得好看,家裡沒有爹娘兄弟拖累,二少爺對她也好,攢了錢自己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丹桂停下手中動作,望著窗外想了想,並不贊成丹霞:「你別看阿榆現在過得好,以前吃了多少苦啊?那麼小就進了尼姑庵,什麼都不懂,而且她連爹娘都忘了是誰,這麼多年都孤零零的,要是我,寧願做個掃地丫鬟,也要記住自己的爹娘,被他們護著。」

  丹霞沒接話。她也羨慕丹桂,爹娘迫於生計賣了她當丫鬟,這兩年家裡有了起色,已經開始攢錢準備贖她出去了,不像她,家裡老子娘都指望她的月錢過活,這輩子都別想脫離奴籍。

  阿榆很快就回來了,只拿了二兩銀子。她覺得還是留點在身邊比較好,而且她喜歡枕頭下面藏塊兒碎銀子,那是她自己掙的,每晚睡覺前摸摸,做夢都香。

  丹霞在那邊繡東西,阿榆跟丹桂說話,沒過多久,外面忽然傳來一道悠揚的吆喝。丹桂眼睛一亮,拉著阿榆手站了起來:「走啦,這就是張二郎。」

  阿榆興奮地跟她往外走,出門時沒忘了叫上丹霞。丹霞朝她笑笑,放下手中東西跟了上去。

  三人走到展府西邊側門前,丹桂嘴甜,跟守門婆子關係處得很好,守門婆子很痛快地開門放她們出去了,只囑咐她們快點挑,三人齊聲應是。

  那邊張二郎一身灰衣,站在貨架前望著側門門口。裡面丹桂說話聲傳了出來,他不由自主地笑,瞧見丹桂出來後,眼睛就亮了,緊跟著卻見丹桂身後轉出來一個陌生人影,穿的是粉衫白裙,頭上繫著白底繡藍色碎花的頭巾,打扮清新可人,待看清對方面容,他直接愣住了。

  好在張二郎這麼多年走街串巷也見了些世面,很快回神,好奇地問丹桂:「這位姑娘是……」

  丹桂挽著阿榆胳膊,笑著給他介紹:「這是我們府裡新來的姐妹,叫阿榆,今兒個她第一次在你這裡買東西,你可得給她算便宜點,否則別怪阿榆以後不照顧你生意,她可是我們裡面最有錢的。」

  阿榆被她說的臉紅了,垂眸道:「不用便宜,該怎麼賣就怎麼賣罷。」

  「阿榆姑娘真實誠,不過丹桂說的對,你第一次買,理當算你便宜些。好了,你們自己過去挑吧,挑好了叫我。」張二郎說著讓開身,讓三個姑娘到貨架前自己看。

  他一個月才來一次,每次來都會帶些新花樣,丹桂早等不及了,拉著阿榆湊了過去,先幫阿榆挑耳墜:「下面都是便宜的,你看上面,這裡的好。」

  上面那排阿榆需要稍微仰著頭看才行。一束束紅線下掛著不同顏色形狀的耳墜耳環,有玉有瑪瑙,在午後陽光下泛著動人的光芒,阿榆覺得哪個都好看,一時無法下定決心。

  她盯著貨架眼花繚亂,身側張二郎看她也看痴了。姑娘正當妙齡,白皙臉龐好似新春桃花嬌俏明豔,小巧下巴微微抬著,一路向下是修長脖頸,動人極了。張二郎不敢再往下看,視線移到貨架再落回她臉上,碰巧她眨了下眼睛,長長眼睫像是拂在了他心頭。

  「我想要這個。」阿榆對男人的窺視一無所覺,抬手指向一對兒紅玉耳墜,淺淺的紅,水滴形狀。

  「張二哥,這個怎麼賣啊?」丹桂瞧了瞧,覺得不錯,便替她問價錢。她問的時候,阿榆也跟著轉身看張二郎,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怕價錢太高自己買不起。

  「二兩五錢。」張二郎飛快看她一眼,再看向丹桂,「不過說了阿榆姑娘第一次買要算便宜些,給我二兩四錢就行了!」

  丹桂知道阿榆帶了多少錢,軟聲求道:「能不能再便宜一點啊?阿榆只帶了二兩銀子……」其實說這話她都沒抱多少希望,三錢銀子是很大的數目,張二郎只是個賣貨的,剛剛他肯便宜一錢已經夠出人意料了。

  原來她帶的銀子真不夠。見張二郎面現為難,阿榆忙道:「不用不用,我屋裡還有一兩銀子,我現在就去拿,你們等等我啊!」說著轉身往回跑。

  「不用麻煩了阿榆姑娘,我二兩銀子賣給你!」張二郎情不自禁抓住她胳膊,脫口而出。

  他如此大方,三個丫頭都愣住了,齊齊看向張二郎。張二郎佯裝鎮定,對丹桂笑道:「你們都是我的老主顧,阿榆姑娘又是第一次買,我就當是幫她捎帶的,不過下次可不能這麼便宜了,我還想攢錢娶媳婦呢!」其實進價不足二兩,只是賺的少了些,但賣給這位姑娘,賤賣他也願意。

  他二十多歲,五官說不上多好看,但也方方正正的,這樣一笑爽朗大方,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丹桂剛要說話,遠處忽然傳來一道不悅的聲音:「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四人同時看過去,只見展懷春跟肖仁並肩走了過來,肖仁搖著扇子唇角帶笑,展懷春則滿面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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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展二爺:二兩銀子,二兩銀子就給摸胳膊了,呵呵呵……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3:52 PM

第34章 二哥

  展懷春與肖仁越走越近,三個丫鬟還沒注意,張二郎先對上了展懷春的冷厲目光。眼看那目光鷹隼般落到他攥著阿榆胳膊的手上,張二郎心中咯噔一下,某種心思彷彿被看穿,當即火燙一般鬆了手。

  「二少爺回來了。」張二郎謙卑地朝展懷春點頭哈腰,額頭冒出細汗。大戶人家其實不准丫鬟們擅自出門,但大大小小府中都有此等事,只要丫鬟們打點好守門婆子,做得隱蔽且沒犯啥錯,就連主人家漸漸都默許了。以前他來這裡賣東西也撞見過展懷春幾次,這位二少爺每次都是目不斜視地走開,不知今日怎麼就過來了,而且明顯是過來發火的。他不是展家下人,但也不想惹這位爺生氣啊。

  展懷春沒理他,眼睛瞪著阿榆:「你出來做什麼?」

  阿榆已經很熟悉他了,只瞥一眼就知道他現在很生氣,忙低頭解釋道:「我想買東西。」看丹桂丹霞都挺害怕的,難道出門買東西也犯了規矩?嬤嬤只說不得擅自離府,可她們最多就在外面站一會兒啊。

  買東西?

  展懷春掃了一眼那邊貨架,冷笑:「你看上了哪個?」

  他問話,阿榆只好走過去,指著那對兒水滴耳墜給他看。

  那樣的貨色,展懷春根本不放在眼裡,倒是那淺紅襯得阿榆手指纖細白皙。他看著她手落下去,眼睛還期待地盯著架子,像饞糖吃的孩子,隨口問道:「這個多少錢?」

  丹桂丹霞低著頭不敢亂看也不敢說話,張二郎心中有鬼,忍不住就想替阿榆回話,只是還沒開口便被展懷春瞪了一眼,忙閉了嘴。

  阿榆面朝貨架,並未注意到兩個男人的目光交鋒,很自然地道:「二兩五錢,不過張二哥看我是第一次買,要算我便宜一些,答應二兩就賣給我了。」丹桂喊對方張二哥,阿榆就跟著學了。

  一聲張二哥清脆婉轉,好聽極了。不知是不是因為肖仁妹妹也一直喊他二哥,阿榆開口時,展懷春聽成了展二哥,愣怔之際回過味兒來,斜眼看向張二郎,一個賣貨的,算她哪門子的二哥?

  他眼神輕蔑,張二郎心裡不是滋味兒,卻也不敢表現出來。

  阿榆偷眼看展懷春,試探著問:「少爺,我可以買嗎?」

  「不許。擅自出門已是大錯,還想買這種東西,你當你是誰?一個丫鬟,不想著好好伺候主子,費盡心思打扮自己做什麼?還俗時哭哭啼啼的,才下山半個月不到就動了凡心,你想打扮給誰看?」沒打扮已經勾的旁人賤賣她東西了,當著眾人的面對她動手動腳,再打扮還不……

  展懷春越想越氣,眼睛瞪著張二郎訓個不停,回頭時見阿榆臉色慘白眼中含淚,又是那副受了莫大委屈模樣,分明不知自己錯在哪裡,他更是不悅,猛地轉身朝丹桂二人罵道:「她進府時日短不懂規矩,你們也都不知道嗎?馬上滾回去,再讓我撞見一次就不用回去了!」

  她們賣身契在展家手裡,不回展府,那就只有被賣的命了。

  「奴婢知錯,奴婢知錯,下次再也不敢了!」丹桂丹霞嚇得魂都快沒了,撲通跪在地上磕頭認錯。丹桂想著阿榆,見她愣在那裡,忙偷偷朝她使眼色,示意她也跪下來。

  阿榆還是頭一次見展懷春這樣生氣,也是頭一次知道旁人怕他會如何反應,她又慌又怕又真正明白了丫鬟到底是什麼樣的身份。她是丫鬟,展懷春是好心收留她的主子,他可以隨心所欲給她做好看的衣裳打扮她,她自己卻不能忘了身份。

  丫鬟,是伺候人的。

  這種伺候跟她在尼姑庵伺候他時不一樣,那時他生氣她可以跟師祖說不伺候他了,現在,她也可以說,但是說了,他也可以把她趕走。阿榆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她不想被趕走。或許,等她打聽到父母的消息,等她攢夠錢可以自力更生了,她就可以走了。

  失神之際褲腿被人扯了扯,阿榆看過去,看到丹桂跪在那裡,焦急地示意她跪下去。阿榆跪過師父跪過佛祖,旁人……既然他是主子,既然丹桂她們都跪了,阿榆退後一步,誠心地朝展懷春跪了下去:「奴婢知錯,下次……」

  「滾,都滾進去!別在這裡丟人現眼!」她膝蓋才彎下去,頭頂忽然響起一聲怒吼。阿榆嚇得直打激靈,正懵懂不知該怎麼做時,胳膊被丹桂拉住朝側門跑去。阿榆不由自主跟著她,跑著跑著想到還沒有跟張二郎說她不買了,剛想回頭,又想到展懷春站在那裡,阿榆不敢看,咬咬唇進了門。

  守門婆子早聽到外面的動靜了,心中也是惴惴,二少爺脾氣晴雨不定,誰知會不會連累自己?眼看三個小丫頭白著臉跑進來,她低聲數落道:「都怪你們動作慢,看看,惹二少爺生氣了吧?下次我可不敢給你們開門了,都安安分分在裡頭待著吧!」

  三人哪有心思為這委屈,狼狽地逃回了屋。

  丹霞見阿榆也跟到了下人房,終於忍不住埋怨道:「二少爺都回來了,你不去上房等著伺候,跟來這裡做什麼?今日要不是因為你,二少爺根本不會管我們!」丹桂或許看不出來,她自出門後就一直留意著張二郎,以前張二郎都是圍著丹桂轉,今日眼睛就沒離開過阿榆,明顯是被阿榆迷住了,倒霉的是他不知道阿榆是二少爺身邊的,動手動腳還被瞧見,這才觸怒二少爺,害她們跟著挨罵。

  阿榆心裡慌慌的只想著跟她們在一起會鎮定些,倒沒想到那一層,怕再惹展懷春生氣,她匆匆朝二人道別,轉身就往回跑,一時倒也沒細想丹霞後面的話。

  「你跟阿榆發什麼火?」丹桂皺眉看丹霞,快步追上去,拉住阿榆小聲囑咐道:「別聽她的,二少爺肯定是在外面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才拿咱們撒氣的。阿榆你別怕,二少爺就是那種人,心情好時賞你銀子衣裳,心情壞時就破口大罵,過後很快又好了。一會兒你小心伺候著,二少爺說什麼你都順著他,千萬別頂嘴。」

  「我知道,丹桂你快回去吧,明天有空我再來找你們。」阿榆很感激丹桂,其實她也隱約明白,今日是她惹展懷春不高興了,或許,就是因為她擅作主張想打扮自己吧?早在偷穿展懷春衣服時阿榆便意識到自己這種心思不好,所以展懷春生氣也有道理。

  她小跑著回了上房外間,等展懷春回來。她不敢見他,但她不能躲。

  此時展懷春跟肖仁剛剛進門。

  展懷春冷臉走在前面,肖仁落後他一步,偷眼瞧著他。想到阿榆的俏麗模樣,展懷春發的無明業火,還有張二郎被他趕跑時的狼狽,肖仁若有所思,故意不解地問:「小丫鬟好美買東西,這事哪家沒有,以前怎麼沒看你生氣?」

  展懷春再生氣也聽出他話中有話,冷笑道:「他覬覦我們府上的丫鬟,舉止輕浮,難道我不該生氣?看著憨厚老實,沒想到竟是個見色忘利的,可惜選錯了地方,想佔我們展家的便宜,回家再練幾百年吧!」

  這理由天衣無縫,但肖仁還是覺得沒有那麼簡單,展懷春確實喜怒不定,但對普通下人,他不會發這麼大的火,便又問道:「賣貨郎不老實,你訓斥他就行了,何必朝阿榆瞪眼睛?說的那麼難聽,都把她弄哭了,還想跪你……」

  「我怎麼教訓我的丫鬟,用你管嗎?你如此維護她,莫非也跟那個賣貨郎一樣,看上她了?」展懷春猛地頓住腳步,冷眼盯著肖仁,聲音諷刺:「當初你非要救她我就覺得不對了,敢情是打了這種算盤,那你早說啊,早說我在外面替你置處宅子,幫你……」

  「展懷春,你再說一句試試!」聽他越說越難聽,肖仁也冷了臉,直勾勾地盯著他。這人再滿嘴噴糞,他打不過他也要給他一拳!

  展懷春跟他對峙片刻,冷哼一聲,別開眼道:「沒那個心思就少管閒事,免得惹人誤會。」

  「行行行,我不管,反正她賣身契在你手裡,你就是打她罵她賣了她也跟我無關,只要你自己別後悔就行!」肖仁現在懶得理他,客也不做了,轉身離去。展懷春對阿榆沒有別的心思還好,真有了,就他這樣,指望人家會喜歡他?

  做夢吧!

  肖仁走得大步流星,展懷春皺眉望著他背影,不懂他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後悔,他有何好後悔的?罵她是為她好,省著她日後因一點點小便宜吃虧。

  心中不快,展懷春沒有留人,兩人不是第一次鬧不快,他已經習慣了。

  瞥一眼旁邊低頭不語的長安,展懷春逕自往自己的院子走,到了門口讓長安回去。今日他不出門了,不用長安伺候。

  院子裡靜悄悄的,展懷春看看阿榆住的廂房再看看前面敞開的房門,料到小丫鬟應該在自己屋裡。想到她嚇得要跪他的樣子,展懷春心頭又竄起了火,在外面溜躂兩圈壓下那股沒來由的躁氣,這才進了屋。

  阿榆聽到腳步聲,忙乖乖站好,頭微微低著,是嬤嬤教她伺候主子時該有的站姿。

  主僕有別,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還把他當施主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3:54 PM

第35章 宣告

  展懷春一進屋就察覺到了阿榆的變化。

  以前他回來,她都會笑著迎上來,然後裝作不在意地看向他手,因為他偶爾會給她帶東西。他帶了,她會低頭掩飾驚喜,他不帶,她神色如常並不失望。但今日,她規規矩矩站在那兒,低著頭,不是怕他才不敢看他,而是儘管害怕,依然努力裝作鎮定,像其他丫鬟那般等著聽他吩咐。

  是想用這種方式表達她的不滿嗎?

  展懷春直接去了內室。

  沒有被訓,阿榆鬆了口氣,繼續提心吊膽等了會兒,確定裡面沒打算吩咐她做事,她坐到外間榻上,拉過針線筐,縫她只繡了一半的帕子。

  直到晚飯擺上來,裡面都沒有動靜。

  阿榆在內室門口猶豫片刻,還是壯著膽子喚道:「少爺,該用晚飯了。」

  沒有人回他,但有腳步聲近了。

  阿榆低頭退到一側。

  展懷春出來,看都沒看她,直接坐到榻上。拿筷子時朝那邊瞟了一眼,見她沒有走過來的意思,他冷笑,看看對面另一副碗筷,什麼都沒說,自己用飯。

  他吃飯沒有什麼聲音,只有筷子碰到碟子時發出的輕響,阿榆靜靜地等著,倒也沒覺得餓。待展懷春吃完,她去廚房喚小丫鬟們過來收拾,返回時屋裡已經沒了人。阿榆知道展懷春生她的氣不想叫上她一起去散步,便去膳房用自己的,未料膳房那邊以為她會跟少爺一起用,並沒有準備她的。好在展懷春晚飯吃的不多,還有剩飯剩菜,阿榆就隨便吃了點,吃完回上房,乖乖待在屋裡。

  這次展懷春回來的很晚,天已經徹底黑了。

  他什麼都不說,阿榆照例去給他打洗腳水,蹲在床前服侍他洗腳。

  她洗得認真,沒察覺頭頂男人一直在看她。

  「少爺還有旁的吩咐嗎?」洗完腳,她端著水盆問。

  男人沒有說話,阿榆抬眼看他,見他望著床尾好像在想事情,便輕輕退了出去。

  都收拾好了,阿榆吹燈上榻,打坐唸經,唸完一卷,她拉過被子蓋住自己,很快就睡著了。

  ~

  次日整整一天,展懷春都沒有跟阿榆說一句話,早上吃完飯就去園子裡逛,並不帶阿榆同去。晌午吃飯時回來,午休半個時辰再離開,然後就是晚飯了。只要兩個人在一起,他都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

  阿榆知道展懷春還在生她的氣,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以前展懷春生氣會罵她,她知錯就賠不是,現在他不罵人,什麼都不說,有兩次阿榆想先開口認錯,對上他冷清的臉龐,又沒勇氣了。好在展懷春一天在屋裡的時間並不長,這樣坐立難安的滋味兒,她不用體會太久。

  這日早飯後,展懷春又逛園子去了。聽長安說他昨日迷上了釣魚,長安划船,他在船上坐著,累了就躺在船上睡覺。阿榆沒有坐過船,挺好奇的,不過展懷春不願意帶她去,她也沒有辦法,收拾完屋子就去找丹桂丹霞說話。

  這是那日挨訓之後三人第一次聚在一起。

  丹霞因為遷怒阿榆,再見面時就有些彆扭,不過阿榆當日就沒把她的話放在心裡,過來時依然笑著跟她打招呼,然後被丹桂拉到她那邊跟她說話。

  「二少爺有沒有罰你?」丹桂擔心地問。

  阿榆搖搖頭:「沒有,就是少爺一直沒有跟我說話。」

  「一句話都沒說過?」丹桂很驚訝,「那你也沒有主動跟少爺認錯嗎?」

  阿榆還是搖頭,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我不敢,有時候我問少爺還有沒有別的吩咐,他都不理我。」

  丹桂沉默了,照那位爺的脾氣,不理人肯定就是還生著氣呢,可生氣居然沒有罵阿榆,真是奇怪。

  「要不今天少爺回來你主動跟他認錯?」丹桂給阿榆提建議,「少爺平時對你那麼好,現在肯定是跟你鬧彆扭,等著你主動認錯呢。」

  「我主動認錯他就不生氣了?」阿榆不太懂,「他現在氣得都不想跟我說話,我再主動跟他說,少爺會不會更生氣啊?」阿榆可不敢惹他。

  丹桂笑她:「你沒跟人鬧過彆扭啊?有時候我跟我弟弟吵架,其實我們兩個都想和好了,就是誰也抹不開那個面子,一直互相忍著,明明很想搭理對方,偏要等對方先來認錯才理他。少爺現在對你應該就是這樣,他想跟你說話,可你不道歉,他罵你不忍心理你又沒台階,只能一直強著不理你。不信晌午你試試,少爺回來你主動認錯,少爺就算罵你兩句,也很快會跟你和好的。」

  阿榆似懂非懂,看看外面天色,已經快要晌午了,便跟二人告辭,回了上房。

  坐下沒過多久,長安就回來了,站在外間門口對她道:「少爺剛剛練武出了一身汗,直接去浴池沐浴了,你趕快挑件衣裳連著巾子一起送過去。」

  阿榆大吃一驚:「直接去了?你提前讓熱水房準備熱水了?」展家的浴池她見過,熱水房那邊先燒好熱水,再跟活泉水兌好引往池中,若是夏天,直接放泉水就行。

  「不用,除了冬天,少爺都喜歡洗冷水澡。你快去拿巾子衣服,我先回去一趟。」在太陽下面站了半天,長安險些熱死,現在只想喝水擦擦身子。

  他滿頭大汗,阿榆趕緊讓他走了,自己去櫃子裡挑了一身月白色的春衫,再拿了兩條巾子朝浴池走去。她伺候過展懷春沐浴,但都是在外候著的,等展懷春沐浴出來換上衣服後給他擦頭髮。

  「少爺,奴婢給您衣服來了。」她站在內室門外,對著裡面道。

  裡面嘩嘩的水聲突然歸於平靜,良久之後,那人終於跟她說了這兩日的第一句話:「進來,把衣裳掛在屏風上,掛好了再去外面等著。」

  許是很久沒聽見展懷春說話了,阿榆覺得他聲音很好聽。低頭走進去,瞥見他在距離這邊最遠的池子邊上,只有肩膀以上露出了水面,長發用簪子束在頭頂,俊美臉龐沾了水……

  阿榆沒敢多看,把東西放好,快步走了出去。洗澡時肯定是光溜溜的,他說過如果男女光溜溜抱在一起便是犯戒,那她看光溜溜的他也不好吧?

  她在外面靜靜地等著,裡面水聲來來回迴響個不停,響了足足一刻鐘才停下。男人上了岸,聲音聽不太清楚了,再過一會兒,他換了木屐朝外間走來,木屐底下比靴子響,踩在地上會發出啪嗒啪嗒的好聽聲音。

  很快她就看見了那雙木屐,阿榆趕緊低頭。

  展懷春出來後沒看她,直接坐在窗前,外面明媚的光照進來,將他籠罩,面容有些模糊。

  他頭髮濕噠噠的,這事不用吩咐,阿榆也知道應該做什麼。拿著另一條巾子,她快步走過去,站在他身側道:「少爺您低下頭,奴婢幫您絞發。」

  展懷春收回凝視窗外的視線,看她一眼,轉過身來,低下了頭。

  他如此配合,阿榆沒那麼緊張了,先幫他把垂在後面的長發都撥到前面來,再用巾子包住,輕輕地擦。展懷春頭髮完全放下來能到腰下,柔滑似緞,烏黑亮澤,為他擦乾頭髮是阿榆最喜歡的差事。她打小就是禿腦頂,從來不知道頭髮摸起來是這樣舒服。

  絞乾頭髮,緊接著替他梳頭通發。阿榆轉到展懷春身後,左手托著一縷,右手抬起,梳子從男人頭頂一直往下順,遇到阻礙時再輕輕幫他接開纏在一起的發,屋裡靜謐無聲。他頭髮還沒有乾透,清清涼涼的,像是綢緞,阿榆特別喜歡,通著通著忍不住朝桌上鏡子瞥去,想看看他在做什麼,不期然對上一雙黑幽的眼睛。

  她愣住,呆呆地看著他。鏡子裡展懷春也在看她,眼裡沒有斥責,沒有憤怒,也沒有冷漠,而是一種阿榆無法分辨的情緒,像是藏在粼粼湖水下,大概只有長時間盯著,才能看清吧?

  可阿榆不敢看,先移開了視線,垂眸為他梳頭,暗暗琢磨如何開口認錯。那事確實是她做的不對,真如丹桂所說他是在等她主動認錯,她就該……

  正想著,男人突然開了口:「前天我訓你,你是不是覺得委屈了?」

  聲音低沉,平靜,像是尋常兩人說話。

  因他的平靜,阿榆緊張的心也靜了下來,停了手中動作,低頭道:「沒有,少爺說的對,奴婢……」

  「我說過你在我面前要你我相稱,說奴婢我不習慣。」展懷春皺眉打斷她。

  阿榆沉默,想到丹桂丹霞跪在他面前的情形:「那樣說,不合規矩……」

  「不合什麼規矩?我的話就是規矩。」展懷春話裡又帶了火氣。

  阿榆不說話了,默認。他是少爺,她什麼都得聽他的。

  「繼續說,你是不是為那件事委屈了,心裡是不是在怪我?」她不說話,展懷春催她。

  「沒有,少爺說的對,奴,我只是個丫鬟,不該費心思打扮,而且我也不該偷偷出門。」

  阿榆認錯認得真心實意,展懷春聽了卻渾身不舒服,那天他是一時生氣,氣她傻了吧唧被人動手動腳,並不是真不想讓她打扮。她也傻,怎麼不就想想,若他真反對她打扮,為何還命人給她做頭巾繡衣裙?冷了她兩天她該吃該睡,一樣都沒耽誤,都不知道腦子裡在想什麼!

  一想到他冷臉她也甩臉子給他看,展懷春就不願理她了,但看看她低頭認錯的安靜模樣,又怕繼續僵持下去她還規規矩矩的,沒有半點靈氣,白白礙他的眼。

  思忖片刻,展懷春對著窗外道:「那天我語氣有點重了,你別往心裡去。你跟旁的丫鬟不一樣,你是我的貼身丫鬟,出門後代表的就是我的臉面,其實你出去買東西沒什麼,但你在光天化日之下讓一個男人拉你胳膊,旁人看見會以為你不檢點,進而認為我不檢點,懂了嗎?」

  阿榆詫異抬頭:「少爺生氣,不是因為我想打扮自己,不是因為我擅自出門,而是因為張二哥拉我胳膊?」

  「什麼張二哥?叫得這樣親暱,你跟他見過多少次了?」展懷春倏地轉了過來,冷著臉問。

  「就一次。」阿榆趕緊辯解。

  「才見過一次的男人你就管他叫二哥,哪裡有半點姑娘家該有的樣子?阿榆我告訴你,你現在是我的丫鬟,只能跟我一人稍微親近些,其他男人,除了我吩咐你傳達的話,除了必要的見禮,你連話都不應該多說,更不能跟他們有身體接觸。男女授受不親就是這個道理,懂了嗎?」

  「懂了懂了。」其實阿榆不是太懂,但他明顯生氣了,她敢說不懂嗎?

  反正他是少爺,他說什麼她就聽什麼罷。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3:55 PM

第36章 親近

  阿榆嘴上說懂了,卻依然低著頭,展懷春看了不高興:「以前在我面前什麼樣,以後就還是什麼樣,別再學那些丫鬟死氣沉沉的,壞我胃口。」

  這兩日他的確沒用什麼飯,阿榆都看見了,想答應,又有些為難,攥著手指道:「我,我之前那樣太沒規矩了,萬一再惹少爺生氣……」

  「我沒那麼容易生氣,只要你別再惹我,我更願意看你在我面前自自然然的。」展懷春別開眼,耳根發熱。長這麼大,他何曾如此跟一個姑娘說話?偏她傻,不知好人心,總是把他往壞了想。

  阿榆垂著腦袋沒瞧見他的異樣,心想只要以後她不出門,不讓別的男人碰了,應該就不會招惹他生氣了,便點點頭:「我都聽少爺的。」

  展懷春臉色好看了些。

  一時兩人無話,阿榆便繼續替他梳頭。

  展懷春便也繼續打量鏡子裡的姑娘,目光在她耳朵上轉了圈,並沒細看,「你喜歡那對兒耳墜?」

  阿榆哪敢說喜歡,連忙搖頭。

  怕成這樣,展懷春被她逗笑了:「我說了那時不是因你打扮自己生氣的,你還口是心非什麼?不就是耳墜嗎,你等著,明天我給你買更好的。」二兩銀子就喊二哥讓人摸胳膊,是他平時對她不夠大方才讓她眼皮子如此淺嗎?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因為好美惹他發了這麼一通火,阿榆真的不想要那些了。

  展懷春知道她心裡喜歡,強硬道:「用不用得聽我的,以後你想要什麼直接跟我說,少爺我有的是錢,還養得起你。還有,別再擅自離府,外面壞人太多,小心被人拐跑,真拐跑了,你就是哭瞎眼睛我也沒法救你。」

  「啊,不是說月底每個人都有一天假嗎?」阿榆手中梳子卡到一半,納悶地問。

  「那是給你們回家探親用的,你又不知道家在哪兒,用不著。」鏡子裡她微微嘟著嘴,展懷春故意逗她。眼看那小嘴兒嘟得更高,還偷偷瞪了他一眼,展懷春心情大好,轉過去笑著看她:「不過那天我可以帶你出門,親自帶你去見見世面。」

  阿榆低頭,不太樂意跟他去。好的時候笑得可俊了,壞的時候凶巴巴的,阿榆怕半路惹他生氣。

  「怎麼?你不想出去,還是不想跟我一塊出去?」展懷春歪頭看她。

  驟然對上他探究的眼睛,阿榆趕緊說好話:「沒有不想,少爺肯帶我出門,我很高興。」

  展懷春滿意了,多看她兩眼便轉了回去,靜了會兒又問:「聽說你跟長安打聽我在園子裡都做了什麼,是不是也想去划船?想的話,後半晌涼快了我帶你去。」

  阿榆並沒有跟長安打聽,是長安主動跟她說的,不過聽說可以去划船,阿榆也不想辯駁了,笑著應下,水眸彎成月牙。昨天她就想去湖邊看看了,果然只要這人不生氣,還是挺好的。

  展懷春一直看著鏡子,見她笑的那麼開心,他突然餓了。

  因為跟她慪火,這兩天他都沒吃什麼東西,看她愣愣地杵在那兒不知往飯桌前湊,他已經氣飽了。

  晌午廚房給展懷春端菜時只準備了一副碗筷,被展懷春冷臉訓了一頓,小丫鬟嚇得臉都白了,趕緊又端過來一副碗筷。展懷春氣順了,趕走礙眼的,把能下飯的叫到桌前坐下,一起用飯,然後一口氣吃了三碗。

  吃的時候沒覺得什麼,吃完好像有點撐,怕被阿榆看出來笑話他,展懷春打發阿榆去喊小丫鬟收拾桌子,自己去屋裡轉圈消食。

  阿榆去而復返,等小丫鬟們收拾好桌子離開後,她悄悄往裡面看了一眼,恰好見屏風後展懷春將衫子搭了上去。知道他要歇晌了,阿榆輕手輕腳去關了外面屋門,然後自己也躺到榻上睡覺。快要睡著時,她突然意識到不對,今兒個展懷春更衣怎麼沒喊她過去伺候啊?

  睏意太濃,阿榆沒想太久,很快就睡著了,倒是廚房裡一眾小丫鬟們圍著快要見底的菜碟鬆了口氣。

  阿榆姑娘終於把二少爺哄好了,她們的日子也好過了。

  ~

  時近四月,晌午日頭很足,展懷春睡了一小覺,醒來洗漱一番,叫上阿榆一起去湖邊。

  一艘烏篷小船拴在水榭前,隨波輕輕晃蕩。

  早就得了吩咐的長安坐在船尾陰涼裡,遠遠瞧見二人,立即站了起來。

  「以前坐過船嗎?」展懷春腳步依然不緩不急,偏頭問阿榆。

  阿榆搖頭,滿眼新奇地盯著那烏篷船:「那麼大,長安一人劃得動嗎?」

  「上去你就知道了。」展懷春沒理會她的傻問題,行到船板前,他很自然地伸手給她:「船身搖晃,你第一次上船,我扶你一把,免得你走不穩掉下去。」

  阿榆沒有多想,伸出左手,還沒碰到他,被展懷春一把握住。湖邊吹來的風清涼舒適,他手心也微微涼,握起來很舒服。阿榆情不自禁抬頭看他,看見他側臉清雋如雨後的玉泉山,只不過玉泉山雲霧繚繞像仙境,他則是仙境裡走出來的仙人。

  怎麼會有人生的這樣好看呢?

  阿榆看呆了,沒注意腳下。踏上水榭與船尾中間的船板時,那突如其來的陌生搖晃感讓她心中發慌,不由攥緊了男人的手。展懷春回頭看她,眼裡有笑意,跟著快走幾步,直接拉著她進了船篷,進去前沒忘吩咐背對他們的長安開船。

  長安頭上戴著斗笠,有模有樣地撐蒿。

  烏篷船緩緩行進,阿榆渾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好一會兒才放鬆下來。

  船篷裡面有桌有椅有榻,展懷春歪靠在榻上,被她緊張的模樣逗得一直笑,等阿榆不害怕了,開始左右張望了,他笑著問她:「怎麼樣,坐船好玩不?」有時候跟她在一起簡直就像是哄孩子,什麼都不懂,都得他教她,但她既有孩子的單純又有孩子們沒有的懂事,乖乖巧巧地不會亂跑不會哭鬧,讓他樂於哄她。說實話,他留她在身邊,與其說是缺丫鬟伺候,不如說是喜歡逗她。

  阿榆點頭,跟著歪頭,透過竹簾看漸漸遠去的水榭,看外面微波蕩漾的湖水,這種感覺真的很新奇。

  「少爺,我們坐船去哪兒啊?」阿榆試探著站了起來,走到前面門前,挑起竹簾眺望湖景。

  湖風灌了進來,吹動她身上碧色羅裙飄飄,她頭巾上墜下來的流蘇也迎風起落,輕輕拂過她白皙臉龐。展懷春盯著她,目光從她臉上移到她纖腰移到她白底紅緞的繡鞋上,遠處新綠荷葉連片,她粉衫綠裙,竟像是早早綻放的花骨朵,俏麗麗動人。

  他看著她出神,胸口那裡好像多了什麼,似湖水靜靜流動,從胸膛流到全身各處,卻又訴不清,道不明,是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少爺?」沒有得到回應,阿榆回頭看他。

  「去哪都行,你想去哪兒?」展懷春及時避開她的視線,垂眸問,手裡把玩著她給他繡的那個荷包。她繡活不錯,跟府中繡娘卻沒法比,可他就是想讓她給他繡一個,喜歡她繡活中那份跟她一樣的簡單靈動。

  阿榆探頭望了一圈,最後指著荷葉那邊道:「去那邊行嗎?」

  「為何去那邊?」展懷春看了一眼,隨口問。

  阿榆老老實實回答:「荷葉好看。」全是湖水,就那裡有景。

  展懷春走到她身邊,望著外面笑道:「行啊,一會兒你摘幾片荷葉,咱們晚上吃荷葉粉蒸肉。」

  「蒸肉?」阿榆沒聽太清楚,但也知道是吃的,不由嚥了嚥口水。

  展懷春聽到聲音了,眼中笑意更盛:「晚上你就知道了,很好吃的。」小丫鬟喜歡臭美還貪吃,哪裡是做尼姑的料子?

  之前還是用來觀賞的景,被他這樣一說馬上變成了可口的美味。展家廚房做的飯菜都特別好吃,這也是阿榆不想離開展府的一大原因。她沒有見過爹娘,對他們也沒什麼特別感覺,阿榆有時候覺得,如果能在展府當一輩子的丫鬟,她也願意的。

  烏篷船行到了蓮葉中央,阿榆不知道該選什麼樣的葉子,展懷春站在一旁提點她,看她素手折葉,還要防著她不小心掉到水裡。後來看她摘得挺熟練的,展懷春折回船篷拿了專門兜魚用的網兜子,蹲在另一側準備撈魚晚上吃。

  阿榆一連摘了十幾片鮮綠荷葉,覺得差不多夠用了,便去展懷春旁邊看他撈魚。湖中魚多,剛剛她就看見一條尺長的黑魚從蓮葉底下游過,突然竄出來嚇了她一跳呢。

  「少爺,那裡有一條……」兩人都盯著水面,過了會兒,阿榆先看到一條。

  此時船已經停了,那魚距離展懷春有些遠,於是阿榆悄悄往旁邊挪,展懷春跟著挪過來,兩人都蹲著,做賊一般躡手躡腳。眼看距離差不多了,展懷春忍不住輕輕推了阿榆肩膀一下,阿榆趕緊抬起左腳往前挪,不想展懷春動作太快,踩到了她還沒跟過去的裙襬上。展懷春沒注意,探出身子全神貫注去撈魚,阿榆被他那一踩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回來,正好撞到他腰上。展懷春大半個身子都在船外,被她這樣一撞,一個不穩直接朝水裡栽了下去。

  只聽「撲通」一聲,阿榆回神時,展懷春已經在水裡面了。

  「少爺!」

  阿榆嚇得臉都白了,伸手去扯他浮在水面上的衣衫,卻不想胳膊突然被人攥住,用力將她扯了下去。阿榆不會水,栽到裡面立即灌了一大口,她慌亂地撲騰,手才碰到什麼就本能撲了過去,按著那東西想往上冒。

  知她害怕,展懷春一手環著她腰冒出水面,另一手扶著船舷,笑著看嗆個不停的她:「好了,你把我撞到水裡,我拉你下來,這樣算是扯平了。」聽到腳步聲,他抬頭,一個眼神便讓趕過來探看情形的長安退了回去。

  「我又不是故意撞你的,是你踩了我裙子!」阿榆緊緊扒著他,還沒從落水的驚慌中回神呢,解釋的聲音都顫巍巍的。

  「那你不早說?」

  「我……」阿榆想責怪他沒給她開口的機會,卻見他笑得十分開懷,再笨也知道他是故意捉弄她了。咬咬唇,阿榆不敢跟他生氣,只好扭頭伸手去扒船舷,想要自己爬上去。展懷春喜歡看她氣呼呼又無可奈何的模樣,故意側轉過身,讓她遠離船舷搆不著。

  「少爺!」阿榆氣急敗壞。

  「叫我何事?」展懷春氣定神閒。

  「我要回船上去!」阿榆著急地道。

  「那你自己去啊。」展懷春微微鬆了她腰。阿榆大吃一驚,想也不想攀住他肩膀,這樣一來她就從他一側變成了正對他。展懷春料到又沒料到她會扒得這麼緊,不但胳膊攀著他,就連腿也環上了他腰,而且她慌裡慌張生怕掉下去,不停地往上攀,額頭在他眼前晃動好幾次撞到他下巴,也撞到了他唇。

  清涼,細膩。

  長這麼大頭一次跟個姑娘挨得如此親密,展懷春呼吸有些重了,實在怕了她,雙手一用力便將她送到了船上。

  阿榆被突然的旋轉弄暈了頭,在船上趴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坐了起來,想責怪展懷春欺負人,一抬眼才發現展懷春沒有上來,湖面上也沒有人,頓時又慌了:「少爺?少爺!」

  忽的,水裡突然竄出來一個身影,正好跟她臉對臉。

  「看,我抓到魚了!」展懷春抬起手,高高舉起網兜,裡面一尾黑背肥魚正撲騰地歡。

  他神采飛揚,阿榆看看魚,再看看他,之前的不滿擔憂全都拋在了腦後,笑著將魚兜接過來,站到一旁看他動作敏捷地翻身上船,甩出水花點點落到她身上。阿榆扭頭閃躲,沒瞧見男人在她身上飛速掠過的火熱眼神。

  「回去了,晚飯咱們再添一道魚湯祛寒!」

  兩人誰也沒提落水的那點不快,一個拎魚一個撿荷葉,然後展懷春讓阿榆去船篷裡面待著,他站在船頭曬日頭。船很快靠岸,展懷春吩咐長安先去趕走這邊到他院子裡可能遇到的下人,然後他拎著魚走在前面,讓阿榆抱著荷葉走在後頭。

  走著走著,瞧見長安愣在道口,展懷春沒好氣地訓道:「讓你趕人,你愣在這兒做什麼?」

  長安苦著臉回頭看他,手指偷偷指指前面,隨即低頭退到一旁。

  展懷春心中咯噔一下,那邊展知寒已經走了過來。眼看他目光越過自己朝阿榆看去,展懷春不由擋在阿榆身前,勉強笑道:「大哥回來了啊?你回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接你。」

  展知寒盯著自己的二弟,玉簪歪了衣裳濕了,手裡還漁夫似的拎著魚兜,跟想像中的不同,卻也是他的作風。聽他說得客氣,儼然一個好弟弟,展知寒面無表情地提醒他:「我在信中說得清清楚楚,難道你這魚不是為了迎接我而捕的?」

  展懷春笑容頓時僵住,大哥在信中說了?

  因為老王說他月底回來,那封信他根本沒細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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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阿榆:少爺,粉蒸肉還有我的嗎?魚湯還有我的嗎?其實沒有也沒關係的,我一點都不饞……真的。

  展二爺:……

  關於哥倆的名字,請聽展老娘吐槽:

  「當初生老大是冬天,孩子他爹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暴發戶,故意賣弄腹中二兩墨水起了個應節氣的名字,叫知寒,結果大兒子脾氣凍死人。好不容易生老二時是春天,我趕緊讓他再取一個應節氣的,於是他取了「懷春」這個聽起來很溫暖但彷彿洩露了他素了一年後某種心思的名字。但看在小兒子打小愛笑的份上,我決定裝糊塗了,誰料半路被個綁匪橫插一腳,小兒子被雷劈了一陣竟變成如今這副喜怒不定的暴脾氣……我們老兩口是受不了了,哪個倒霉姑娘遇到他們就自求多福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3:55 PM

第37章 去留

  展懷春擋在阿榆身前,但阿榆已經看見了展知寒,展家大少爺,展懷春的親大哥。

  看見人了,這些日子聽到的關於展知寒的事情,再次浮現於腦海,變得更清晰。

  展懷春十八歲,展知寒比他大六歲,老爺夫人出門遊歷時,展知寒才是展懷春現在的年紀,這麼多年他在家要照顧弟弟,在外要打理展家偌大的生意,到底有多能幹,單看展家生意越來越紅火,也能知曉。而他的性格,剛剛只是震驚一瞥,阿榆就已經明白了。以前她覺得展懷春生氣時是最冷的樣子,看見他大哥,阿榆才知道,原來有些人就算不皺眉不生氣,也讓人不敢接近。

  至於容貌,展知寒比展懷春要高一些,面容沒有展懷春這般精緻,卻也十分冷冽好看。

  不過阿榆可不敢看那樣冷的人,想起嬤嬤叮囑的那些話,她規規矩矩低下頭,學一旁長安那樣,不言不語不多看。

  展知寒也瞧見阿榆了,雖然用荷葉當著身前,但也遮掩不了她渾身濕透的狼狽。她頭上戴著發斤,也濕了,粘在頭上將頭的形狀完全凸現出來,讓他不得不相信老王在信中說的,他的好二弟真把一個尼姑領回家了。

  「先回去換衣服,換完一起來見我。」展知寒冷冷丟下一句話,轉身離去。

  展懷春目送他離開,突然發現心裡也沒有多忐忑,之前他擔心大哥回來訓他,現在想想,他也沒做什麼錯事,被大哥知道又如何?他打賭去尼姑庵縱然胡鬧,但也救了人除了害,有什麼好心虛的?

  「長安,你繼續去趕人。」

  「是,少爺。」知道兩人落水,長安沒敢往後看。

  等他走遠了,展懷春叫上阿榆繼續往前走,慢慢悠悠的。

  阿榆悄悄靠近他,只落後他兩三步,不安地問:「少爺,大少爺是讓我們一起去找他嗎?」

  「沒你的事,是喊我跟長安呢。」展懷春回頭瞥了她一眼,阿榆鬆了口氣,展懷春笑她:「不用怕,我大哥只是看著冷,其實對你們這些下人很講公道,只要你沒犯錯,他不會跟你生氣的。嗯,一會兒我可能晚點回來,你換完衣服去廚房說一聲,讓他們做菜時分成兩份,一份送到大少爺那邊,一份溫著,你等我回來跟你一起用。」

  阿榆不知怎的想到展知寒的話,看看兩人手中的東西,低頭問:「少爺不跟大少爺一起吃飯嗎?」兩人是兄弟,難道吃飯不在一起?

  提起這個展懷春就不痛快,他習慣睡懶覺,偏偏大哥起得早,還非要把他一起叫起來練武吃飯,大哥不在家時他怎麼過都行,如今回來了,他還真不能再單獨開火了。不過……

  「是跟他一起吃,但今天晚飯是咱們親手採回來的,又都是你沒吃過的,我怕沒有我教你,你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吃。別胡思亂想了,胖的是都有我做主,你乖乖聽我話就行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進了院子,阿榆想去接展懷春手中魚兜子先送去廚房再回屋換衣裳,展懷春沒給,反而把她送到她門前,等她開了門,他才將她手中十幾片荷葉接了過來,沒敢看她胸前,迅速背身道:「進去吧,熱水房一會兒就送熱水過來,你好好洗洗,別著涼。」生病了誰來伺候他啊?

  阿榆應下,站在門前準備目送他。

  展懷春沒聽到她進門關門的動靜,忍不住低聲訓道:「還站在外面做什麼?進去,把門關上!」

  他又不高興了,阿榆趕緊進去。

  身後終於傳來關門聲,展懷春側身回頭,門前已經沒了阿榆身影,只有兩扇木板門,上麵糊著紙,什麼都看不見。想到上船時那驚鴻一瞥,他莫名有些悵然若失,但很快又為自己得意起來。似他這般正人君子,天底下有幾個?

  丫鬟就是丫鬟,他才不會動那些歪念頭。

  命長安把東西送到廚房,展懷春直接去浴池沐浴,換衣服時小聲囑咐長安到了大少爺面前別說錯話。

  長安一一記牢,提心吊膽地跟著展懷春去了隔壁的梅園。

  展家兄弟倆的院子位於老爺夫人所住萬寶堂之後,左右並立。展懷春的叫常青園,裡面廣植四季草木花卉,展知寒的原叫倚梅園,裡面滿是珍奇名貴梅樹,後來展知寒命人將大部分梅樹都移到了花園裡,院中只留一株,又改了名字,明顯是嫌棄展老爹的佈置。再後來,八歲的展懷春聽聞此事,也想改院子,被展老爹叫過去一頓淳淳教誨,告誡他不能一直跟在大哥身後亦步亦趨。那時的展懷春很好糊弄,為了證明自己不是那種沒有主意的人,便休了心思,以致於後來想改時也懶得折騰了。

  到了梅園,長安留在堂屋外面,跟展知寒的貼身小廝長貴敘舊,展懷春自己進去了。

  展知寒正在喝茶,看到他一人進來,他緩緩放下茶盞,語調平靜:「那個小尼姑怎麼沒來?」

  「什麼小尼姑啊,阿榆已經還俗了,她現在是我身邊的丫鬟。」展懷春逕自在男人對面坐下,說完認真打量對方,關切地問:「大哥你好像瘦了點,這次事情很棘手嗎?」

  展知寒斜眼看他:「是費了些心思,二弟說說,如果是你去處理,你打算怎麼解決?」

  展懷春噎住,他只是隨口問問,哪裡知道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反正自他記事以來,大哥就只吃過兩次虧,還都是爹娘離開之前吃的,自那後便是無所不能了,所以那日大哥出發前說遇到了點小麻煩,他也就沒有多打聽,知道這人肯定會輕輕鬆鬆解決。

  他什麼心思展知寒一清二楚,冷笑道:「二弟,勸你跟我學做生意的話我不想再說,你整天無所事事我也懶得管,只是你心思不能用在歪地方。那個尼姑庵是怎麼起的火?小尼姑為何願意跟你回府?」當年是他沒有看好二弟才害他受了那麼大的苦,所以展知寒願意縱著他,但他也不會什麼事都不管。

  展懷春本就沒想瞞他,怕展知寒誤會更多,他靠在椅背上,一手轉著茶蓋旋動,一邊將尼姑庵一事簡單地敘述了一遍。當然有些事情要稍微改改,比如說他在尼姑庵閉門不出趁此機會修身養性,卻發現尼姑庵內有齷蹉,主持老鴇如何誘惑他他都不為所動,最後借裡面另一個小尼姑的逃脫心思想了個最妥當的法子。

  展知寒聽了全部只信了一半,不過事情已經發生,再追究那些完全是浪費時間,他只想知道二弟對家裡這個小尼姑是何心思。「那麼多尼姑,你怎麼就帶了她一個回來?你就不擔心旁的尼姑回家得不到父母善待?」

  展懷春嗤笑:「她們好不好跟我有何關係?一個心狠手辣,兩個趨炎附勢,就是阿榆,若不是她伺候我伺候地好,還是個無父無母的呆子,我才懶得管她。」

  展知寒盯著他:「好,我就信你一次,不過她以前畢竟是尼姑,傳出去不好聽。想幫她不一定非要留她在家裡當丫鬟,這樣,明日我便派人送她去莊子裡,有我的吩咐,沒人敢欺負她,她也可以慢慢蓄髮,日後你再為她安排一門親事,或許期間她另有心上人也說不定。」

  「我已經答應收她做丫鬟了,不能言而無信。」展懷春收了笑,望著門口道。

  黃昏時分的光是金色的,明媚又柔和,像他在船上時的心情。那樣有趣的丫鬟,他為何要送走?送去莊子,說什麼沒人會欺負她,那些下人最喜歡明面一套背地一套,在主子面前說的比唱的都好聽,一轉身便仗勢欺人,她又是個笨的,真被欺負了被威脅一下便不敢告狀。若不是因為顧忌這個,他早把她送去莊子了,還用大哥提醒他?

  但這些話他懶得解釋,展懷春站了起來,面朝門口道:「她是我的丫鬟,也只是個丫鬟,大哥不用擔心我對尼姑光頭有非分之想,也不必浪費心思管我院子裡的事。大哥舟車勞頓,還是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站住。」

  展知寒輕輕開口,依然端坐在椅子上,看展懷春頓住腳步,卻只給他一個僵硬的背影,是他這麼多年不服管教時的樣子。展知寒習以為常,淡然地道:「你口口聲聲說是為她好,那你怎麼不讓她自己選擇是留在這邊伺候一個喜怒不定的少爺,還是搬去莊子享受半個主子待遇的靜養生活?」

  如果小尼姑真如二弟所說是個傻的,肯定不會留在這裡伺候一個時不時炸一下的爆竹。如果她選擇留下,要麼是貪圖展府的富貴,要麼就是對二弟有別的心思,甚至在尼姑庵時二弟口中的「伺候的好」也另有隱情。

  展知寒知道自家二弟不是傻子也不是色.鬼,但他見過小尼姑了,那般狼狽都不損其絕色之姿甚至讓人有我見猶憐之感,只要稍微有點心機,迷惑一個未嘗過男女之事的少年並不難。展知寒在生意場上打拚,見過太多色令智昏的事,絕不願意他二弟身邊有這種女人,還是個尼姑。

  「我憑什麼讓她選?我救了她,收留她她已經夠她感恩戴德了,還讓她選,她有什麼資格?」展懷春轉過身,不屑地反問。

  他居高臨下,展知寒得抬眼看他,卻並不影響他身上長者的氣勢,「二弟,別自欺欺人了,正常人就算想幫忙也不會讓一個尼姑當丫鬟,你不肯放她走,是不是對她動了心思?」

  「放……」展懷春想罵人,展知寒眉梢一揚,他又哽住了,最後恨恨道:「你少看低我,對一個禿頭動心思,你以為我跟那些混賬一樣?我只是看她可憐才……」

  「沒動心思,那你就證明給我看,讓她自己選。」展知寒終於站了起來,微微低頭看他的二弟:「你敢讓她自己選嗎?」

  「我有何不敢的?一個丫鬟,她想走是她傻,走不走我有什麼損失?」展懷春無所謂地道。

  展知寒掃一眼外面被長貴攔住的廚房小丫鬟,再看看身前強裝不在乎的二弟,想起前陣子那場雷雨,語氣難得軟和了些:「行,咱們先吃晚飯,飯後我讓長貴去喊她過來,我當著你的面問她。」

  小尼姑選擇走,他保她這輩子衣食無憂,她不走……

  展知寒心中冷笑,能佔他展家便宜的人,還沒出世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3:56 PM

第38章 心疼

  梅園堂屋裡,四四方方的梨花木八仙桌擺在中間,展家兄弟倆分東西而坐。

  桌上,除了平常兄弟倆喜歡吃的菜餚,還特意擺了一份金黃亮澤的荷葉粉蒸肉,外加香氣撲鼻的鮮美魚湯。

  展懷春看著對面優雅品湯的大哥,覺得他讓廚房做兩份的決定無比英明,因為對著這個人,他一點胃口都沒有。

  「二弟怎麼不吃?」展知寒放下湯匙,動作自然隨意,細白湯匙碰到瓷碗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對面太安靜,展知寒抬頭,見展懷春繃著臉扭頭望著窗外,親自夾了一塊兒瘦肉比較多的五花肉送到展懷春碗裡,「嘗嘗,自己采的荷葉,吃起來應該更香才是。」

  「我自己會夾。」展懷春惱怒地瞪他。

  「會夾怎麼不吃?我還以為你故意不吃,等著讓我給你夾菜。」展知寒從容應對。

  展懷春氣結,懶得理他,端起碗迅速將一碗米飯扒拉乾淨,然後猛地放下碗,起身朝側室走去。

  展知寒目送他進去,掃一眼他碗裡剩下的五花肉,輕輕揚了揚嘴角。這個二弟,在外人面前一副冷酷二少爺模樣,其實還是個孩子,還會用吃飯的事跟他賭氣。

  展懷春的離席並沒有影響展知寒的胃口,在隔壁偶爾傳來的腳步聲中,他慢條斯理地吃完。等小丫鬟們把東西收拾出去了,展知寒吩咐長貴去常青園喊阿榆過來。長貴應了一聲,轉身離去,長安想替他引路,被展知寒叫住,罰他去湖邊跑一圈,算是沒能勸阻二少爺去尼姑庵胡鬧的懲罰。

  「你就在裡面聽著,免得偷偷給她使眼色。」罰完長安,展知寒朝側室道。

  展懷春沒吭聲,站在窗前,恨恨地望著窗外。如果她辜負他的好意選擇去莊子,他便再也不管她的死活,全當白髮了一次善心,白做了一次好人!

  屋裡屋外沒有人說話,周圍徹底靜了下來。

  常青園,阿榆已經洗完澡了,正候在上房外間等展懷春回來。不知是不是有那兩道菜勾著,她有點餓了。餓肚子的感覺並不好受,阿榆捂著肚子,心裡有點不安。少爺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呢?別是把她忘了吧?要不她先回自己屋裡吃點核桃酥?

  「阿榆姑娘可在裡面?」門外忽然傳來一道陌生的男人聲音。

  找她的?

  阿榆趕緊應了聲,快步迎了出去,出了門,瞧見一個跟長安差不多打扮的男子立於一側。他看起來比長安年長一些,高高的個頭,身姿筆直,看她一眼後便垂了眼眸,面無表情地道:「阿榆姑娘,大少爺傳你過去一趟。」

  阿榆不認識他,他又那麼冷,她心裡有些慌:「二少爺呢?」

  「二少爺跟大少爺在一起。走吧,別讓兩位少爺久等。」長貴說完便下了台階。

  阿榆望著他背影,想起展懷春叮囑他不許跟旁的男人接觸的話,沒有動,只不安地問他:「你是誰啊?我沒見過你,長安呢?二少爺有話吩咐我都是讓長安回我的。」

  長貴腳步一頓,有些不可置信地回頭,他在大少爺跟前伺候也有十來年了,傳過那麼多話,從來沒有人問過這種問題,難道她覺得他在假傳大少爺的吩咐?

  「長安沒有伺候好二少爺,被大少爺罰去湖邊跑一圈,怎麼,你也想跟長安一起受罰?」

  他瞪著眼睛,阿榆嚇了一跳,聽到長安都挨罰了,當即也不懷疑了,匆匆轉身帶門,下了台階。

  長貴馬上大步朝梅園走去,他走得飛快,阿榆心驚膽顫地追著他,趕到梅園正堂門前都有些喘了。

  「兩位少爺在裡面,你進去吧。」長貴停在堂屋門口,朝裡面指了指。

  阿榆悄悄探頭進去,果然瞧見一個高大男人背對這邊站在一幅畫前,看衣裳像是大少爺。既然大少爺在,二少爺肯定也在的,阿榆放心走了進去,低頭行禮:「奴婢見過大少爺。」嬤嬤的吩咐她記得牢牢的。

  展知寒閒散地轉了過來,回到椅子前坐下,這才開始打量阿榆。

  她換了身白底小衫杏黃長裙,全是上好的綢緞,頭頂戴著的米色小帽別具匠心,將她打扮地活潑俏麗,根本看不出是個尼姑,更不像是丫鬟。展知寒微微眯了眯眼,他還沒見過二弟對哪個姑娘如此上心,這個叫阿榆的尼姑倒真是有本事。

  「你叫阿榆?」他斜了眼側室門簾下面突然多出來的皂角靴,開口問道。

  阿榆點點頭,眼睛看著地面。

  「聽說你因二少爺逼你破戒被玉泉庵主持趕下山,你不恨二少爺嗎?抬頭回話。」

  阿榆聽話地抬起頭,眼裡還有些茫然,碰上男人犀利的目光,阿榆不敢與其對視,慌張別開眼,想了想,細聲道:「當時是怪少爺欺負人的,可後來少爺誠心認錯,後背也因為我……奴婢受傷了,奴婢就不怪他了。」

  「他受傷了?」展知寒詫異地問。

  「嗯,背上撞了樹枝,後來又背我走了一段路,我那時不知道他受傷了,不肯讓他背,沒注意就害他傷的更厲害了。」阿榆緊張又有愧,再加上並不習慣奴婢的自稱,說著說著就變了回去。

  門簾那邊皂角靴消失了,展知寒完全能想像展懷春現在的樣子,便沒有再追問背人這件事,繼續道:「你的那些師姐們都回家跟父母團聚了,只有你因為沒有父母消息才留在我們府上當丫鬟。你是不是很感激二少爺?」二弟不讓他暴露她父母雙亡的事,他樂意配合。

  「嗯。」阿榆真心實意地點頭:「二少爺對我很好。」

  側室裡面,展懷春忍不住笑了,重新回到門口。這次他沒有露出腳,只斜著身子,扒著簾縫看向外面。

  「二少爺的脾氣,可能你只是犯了很小的錯,他都會大發雷霆,罵人罰跪都是輕的,長安被他踢過好幾腳。說實話,我擔心哪天他也打你罵你,所以我想,既然他好心幫你,不如徹底幫到底。我們家在鄉下有處田莊,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安排你住到那邊,那裡清幽安靜,你搬過去後,可以在屋裡看書,也可以跟附近農家的姑娘們說話玩鬧,總好過在這裡伺候他,你覺得如何?」展知寒平靜地道。

  搬出展府?

  阿榆心裡一緊,本能地替展懷春辯解:「二少爺只是偶爾發脾氣,其實人還是很好的,他……」

  「他怎麼好了?」展知寒端起茶盞,低頭看裡面起伏的茶葉。

  阿榆低下頭,努力回想展懷春對她的好:「師姐她們都說我笨,二少爺告訴我我一點都不笨,他教我怎麼分辨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他幫我挑水,給我買好吃的糕點。師祖不要我了,二少爺收留我,還讓人給我做好看的頭巾跟衣裳,還帶我划船,大少爺,我願意伺候二少爺,我不怕他發脾氣。」

  她慢慢抬起頭,目光裡多了堅定。除了尼姑庵裡的那些人,她最熟悉的就是展懷春了,如果是前天,她或許會選擇去莊子,但展懷春已經不生她氣了,不凶了,還讓廚房做了好吃的等著跟她一起吃,阿榆願意伺候他。

  說來說去,為的還不是二弟給她的好處?

  展知寒慢慢放下茶盞,起身道:「只要你搬過去,糕點衣裳,所有吃的穿的用的,到了莊子我們照樣可以給你,跟你現在享受到的完全一樣,而且在那裡你是主子,會有丫鬟伺候你。銀錢方面,你在這裡的月錢是二兩,搬過去後,我們每個月給你五兩銀子的份例,將來你找到父母或是嫁人,我們還會給你添一份豐厚的嫁妝,比你跟在二少爺身邊無名無分的強多了。」

  他這話裡有利誘有警告,稍微聰明點的人都能聽懂。展懷春皺眉,難道大哥以為阿榆是那種人?他想出去帶阿榆走,躲開那個看誰都不像好人的勢力大哥,可是,瞥見阿榆呆呆的樣子,展懷春突然又很想知道她會如何選擇。他相信阿榆的單純,卻也明白她好幾次消氣都是因為他拿吃的哄她,如果別的地方也有好吃的,她會不會離開他這個常常欺負她的壞人?

  展知寒的話,阿榆不是很懂。這人開始說展懷春的壞話,又問她展懷春哪裡好,阿榆以為他對自己的二弟不滿,便專揀展懷春的好說給他聽,怎麼一下子又轉到了搬去莊子的事?她明明已經說了願意留下來伺候……

  忽的,阿榆彷彿明白了什麼,她抬頭,第一次主動看身前的冷峻男人,看他的眼睛。展知寒也在看她,那種眼神,阿榆並不陌生,師姐嫌棄她笨時這樣看過她,最初她惹展懷春生氣時他也這樣看過她。

  是厭惡,是不喜歡。

  阿榆懂了,大少爺不喜歡她,他想讓她搬去莊子住。

  丹桂她們說過,老爺夫人不在家,這個家便是大少爺說了算,連二少爺都得聽他的。

  二少爺,他人呢?

  阿榆悄悄看向左右,兩邊都有側室,二少爺在裡面嗎?他不出來,是不是也不想要她伺候了?

  阿榆低下頭,眼淚快要落下來,她強忍著,乖乖地道:「大少爺,我都聽你的。」展懷春不要她伺候了,她除了聽大少爺的安排,還有別的選擇嗎?或許有吧,可阿榆現在只想快點回去只想自己偷偷哭一場,她什麼都沒法想,所有心思都放在忍淚上。

  「那好,你先回去,明天早上我安排你出府。」展知寒懶得再看這女人,轉身道。

  阿榆也轉身,出了堂屋門後,她慢慢地走,不抬手抹眼淚,不讓門口的那個冷臉小廝看出來。

  腳步聲遠去,展知寒去了側室。

  展懷春在他開口之前笑了:「我就跟你說她是傻子吧?留在我身邊,我日日看著她,將來肯定會給她找個好人家,現在好了,她去了莊子,別說一年半載,用不了一個月,我便會忘了曾經救過這麼一個蠢人。」

  「你說她蠢,那能騙得你背她給她買吃的買衣裳,你豈不是更蠢?」展知寒毫不留情地諷刺道。

  「我蠢我願意,不用你管!」展懷春強壓的火氣終於爆發出來,聲音未落,人已經旋風般出了屋。

  展知寒回頭,看著那被展懷春高高甩起的門簾慢慢落下,輕輕晃動。

  這次二弟吃了虧認清了女人,以後應該不會再輕易上當了吧?

  ~

  那邊展懷春怒氣衝衝回了常青園,直奔上房。他要找她問個清楚,他為她做了那麼多,難道她只記得那些吃的穿的?有吃有穿就不要他了?可是上房裡沒有熟悉的身影,展懷春怒火更盛,這還沒走呢,她已經不把他當主子看了。

  大步出了門,展懷春直奔廂房而去,門虛掩著,他本想一腳踹開的,不知怎麼想的,高高抬起的腳又放了下去。展懷春悄無聲息推開門,慢慢朝內室走去。裡面什麼聲音也沒有,他困惑地挑開門簾,第一眼沒看到人,就在他以為阿榆不在時,目光落到了榻上。

  那裡被子是鼓著的,在不停地抖動。

  她是在笑呢,哭呢,還是害怕呢?

  笑,就算她不喜歡伺候他,展懷春也不覺得她會高興成這樣,哭,她都願意搬去莊子了,有什麼好哭的?可是害怕,更是完全沒有道理。

  展懷春滿腹疑竇地走了過去,走得近了,聽到壓抑的抽泣。他心裡一驚,伸手去扯被子。

  裡面的人沒料到他的舉動,驚慌地從枕頭裡扭頭。四目相對,展懷春詫異於她紅紅的眼圈,阿榆看見他,心頭各種難過委屈頓時化成滂沱淚雨,哭聲止都止不住,抽得像驟然失了爹娘的孩子。

  「你,你哭什麼?」怒火一消而散,展懷春無端端的心虛,心疼。

  「你,你,你不要,不要我了……」阿榆抽著答,斷斷續續,快要喘不上氣。

  爹娘不要她了,她還有師祖師父,師祖師父不要她了,她還有這個肯收留她的男人,現在他也不要她了,阿榆真的不知道以後要怎麼過了。她從來沒有自己過過,她誰也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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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展二爺:別哭了。

  阿榆:我沒有魚湯喝了……

  展二爺:有,鍋裡溫著呢。

  阿榆:大少爺不讓我喝……

  展二爺:我打他。

  阿榆:你打不過……

  展二爺:打得過,我樣樣不如他,就打得過他。如果你肯嫁給我,那我娶媳婦也比他厲害了。

  阿榆:你在說啥?我聽不懂。

  展二爺:我說我給你端魚湯去。

  阿榆:嗯!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3:57 PM

第39章 懷抱

  展懷春從來都不知道,有朝一日他會遇到這樣一個人,看她在自己面前掉眼淚,他會跟著心酸。

  他愣愣地看著阿榆,眼前浮現以前她哭的樣子。是不是因為兩個人越來越熟悉了,所以他才會從最開始的不耐煩變成不忍,再變成今日的心疼?

  「別哭了,誰說不要你了?」她越哭越厲害,展懷春沒空想為何自己會心疼,將帕子遞了過去。

  阿榆沒接,她也沒聽清他在說什麼,知道他不喜她掉淚,也知道自己哭成這樣很丟人,她扯過被子,翻個身矇住自己繼續哭了起來。她只是忍不住,過陣子就好了,至少他們沒有把她趕出門,她還有地方住,只要有地方住,總能慢慢想到辦法的。

  「我讓你別哭了!」展懷春被她哭得心煩意亂,煩躁地吼道。

  往常他這樣或許會管用,現在阿榆正因為他不要她難過呢,他越凶,她越剎不住。那樣強憋著再突然抽一陣,反而顯得更可憐。

  展懷春從來沒有應對過這種情形,唯一見過的就是肖仁哄他妹妹。肖燦燦才五歲,被爹娘養成一副驕縱性格,稍有不如意就會拿淚訛人,當然也有真傷心的時候,然後便會哭成阿榆這樣。

  肖仁是怎麼哄他妹妹的?

  抱著哄,將人抱到懷裡,一下一下拍她的背。

  可阿榆不是小孩子了,他怎麼能抱她,他……

  他已經抱過她了啊,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只要別傳出去,除了那種事情,他跟她還有什麼不能做的?

  就當是哄孩子罷!

  展懷春大步走了出去,將外面門關好,再快步回了屋。站在榻前猶豫片刻,展懷春脫了鞋子,直接掀開被子鑽了進去,把自己也矇住,裡面黑著,他也自在些。身邊的人哭聲頓了下,似是詫異他的動作,但很快就又哭了起來。展懷春緊張地雙手冒汗,這一刻真是有些嫉妒阿榆,她當時怎麼就能那麼平靜地鑽他被窩呢?

  「別哭了。」安撫人要緊,他試探著搭上她肩膀,輕輕拍了拍。

  沒有任何作用,只換來她往前挪了挪,將他手晃了下去,有種賭氣的味道。

  她氣什麼啊,是她先答應去莊子的,他還氣……

  展懷春一怔,他氣什麼?她哭成這樣,分明是捨不得走,還說他不要她,好像他多狠心拋棄了她似的。

  他在梅園自始至終沒跟她說過一句話,她怎麼就誤會了?

  滿腹疑惑,展懷春嘆口氣,伸手將人強行掰了過來。她倔強地不肯乖乖面對他躺著,展懷春倔脾氣也上來了,身體貼上去直接將人按到懷裡,左手從她脖子底下伸過去扣住她後腦,右手按著她單薄背脊,無奈地道:「別哭了,有什麼好哭的,誰說不要你了?」

  阿榆哭得根本不能說話,躲不掉,索性貼著他胸膛衣衫盡情發洩。離了玉泉山,他就是她最熟悉的人,他趕她走她得聽著,如今他又過來裝好人,哪怕明知道他是裝的,阿榆也忍不住靠過去。這個男人,她抱過,替他捂耳朵,那時他像個孩子緊緊埋在她懷裡,如今輪到她了,阿榆終於知道了那種滋味兒,像是有個人會護著她一樣。她主動抱住他腰,緊緊抵著他哭。他怎麼能這樣,之前還說要教她吃好吃的,大少爺一回來就不要她了,她沒有做錯什麼啊……

  她淚水洶湧,打濕他衣衫,將那清涼的濕意傳到他身上。知道她什麼都聽不進去,展懷春放棄說話,學肖仁那般笨拙地拍她肩膀,從上到下不管用,他改成從左到右,拍著拍著他忘了到底該往那邊去,下巴貼著她額頭,動作輕柔。

  不知過了多久,懷裡的人慢慢靜了下來,從止不住的抽泣變成小聲啜泣。

  展懷春此時已沒了最初抱她的尷尬,自然也就不怕光了,將被子扯下去,愕然發覺天已經暗了,屋裡昏暗靜謐,只有她細弱的低哭。這樣反而更好,展懷春往後退了些,拿過帕子替她擦淚,「好了,你好好說說,我什麼時候說不要你了?」

  阿榆枕在他胳膊上,乖乖讓他幫忙:「大少爺不,不喜歡我,讓我搬到莊子上住,少爺沒有出來反對,肯定是同意大少爺的話了。」

  原來她是這麼想的。

  這個時候展懷春自然不會瞞她,輕聲笑道:「傻,我沒出去是想聽聽你是如何選擇的,大少爺許了你那麼多好處,我就想知道你會不會有了好處就不願意伺候我了,結果你果然答應搬去莊子。你都不知道我那時有多生氣,我平時對你不好嗎,你竟然為了吃的穿的為了每個月五兩銀子就不要,不要伺候我了?」

  原來他不出來是為了這個。

  阿榆為自己的誤會自責,聽他一副委屈語氣,急忙辯解:「不是,我,我是以為你……」

  展懷春笑著打斷她:「現在知道我不是不要你了,還哭不哭?白白流了那麼多眼淚,還得讓我哄你,成什麼樣子?下次再有什麼疑惑就跟我問清楚,別自己胡思亂想,記住了嗎?」

  昏暗中他眉眼溫柔,聲音亦是溫柔好聽,阿榆抹抹眼睛,點頭道:「知道了,我……啊,那現在怎麼辦,我已經答應大少爺聽他的了,大少爺說明早就安排我去莊子!」說到一半想到這個,阿榆心急如焚,後悔死了。

  她急得像是丟了最寶貝的東西,是為要離開他而急的,展懷春看了舒心,故意逗她:「你說現在該怎麼辦?要不你就去莊子好了,有丫鬟伺候你,有好吃好穿的,還不用伺候我這個壞脾氣的少爺……」

  「少爺一點都不壞!」阿榆情不自禁撲回他懷裡,緊緊抱著他:「少爺,我不想去莊子,你替我跟大少爺求求情吧,我會好好伺候你的!」她都不懂大少爺為何不喜歡她,但她是展懷春的丫鬟,只要展懷春開口,大少爺多少都會聽的吧?

  她現在是清醒的,投懷送抱自然意義不同,展懷春身體有些僵硬,想推開她,又捨不得浪費這麼好的機會,便用手擋住某個地方,眼睛望著床頂道:「那你先說說,如何算是好好伺候我?」戲文裡都是以身相許報恩情,她該不是學會了那一套吧?不過他肯定不會要的,還要教訓她一頓,不許她再動歪念頭。

  如何算是好好伺候?

  阿榆也說不出清楚,想了想道:「少爺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展懷春不滿意:「你是我的丫鬟,本當如此,換個別的。」

  別的……

  阿榆忘了著急,看著他胸膛認真想,可他胸膛衣衫濕了好大一片,阿榆忍不住摸了摸,涼涼的。拿出自己的帕子貼上去幫他吸水,阿榆繼續想。她還會什麼啊,縫荷包伺候他更衣都是她身為丫鬟應該做的,其他的……

  「少爺,以後再打雷,我還幫你捂耳朵,這樣算是好好伺候嗎?」阿榆仰起頭看他。

  展懷春一直看她呢,看她小孩子好奇般摸他胸口再替他吸水,看她眼睫搧動認真琢磨,然後忽的抬起頭,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望著他,裡面有期待。那一瞬展懷春忽然有種自己撿了寶貝的感覺,世上丫鬟那麼多,哪家丫鬟有他的這個如此單純可愛?可愛又可憐,讓他忍不住想抱緊她做點什麼。

  做什麼呢?

  展懷春盯著她還噙著淚珠的眼睛,好像有點渴。

  「少爺?」他不說話,阿榆疑惑地眨了下眼睛,將那滴淚珠擠了下來。

  展懷春情不自禁湊了過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就是想,想……

  「咕嚕」一聲,誰的肚子叫了一下,阿榆不好意思地低頭,於是展懷春下巴撞到了她腦頂。她還戴著頭巾,但她沒有頭髮,那光禿禿的硬隔著薄薄頭巾將展懷春磕得生疼。他愣了一瞬,緊跟著坐了起來,一邊背對她穿鞋一邊道:「起來收拾收拾,我讓廚房把飯端到我屋裡,你快點過來。」

  「少爺,你還沒答應我跟大少爺求情呢!」阿榆著急地拽住他胳膊。

  「我不答應你還會讓你跟我一起吃飯?」展懷春頭也不回地道,匆匆離去。

  阿榆呆呆坐在榻上,眼神茫然地望著門口,望著望著慢慢彎了嘴角,少爺,這是答應她了?

  不用走了,又有好吃的在等著她,阿榆心花怒放,飛快穿鞋子洗臉,然後就著上房門口兩盞燈籠的柔光趕了過去。她剛到,廚房小丫鬟們就陸續把飯菜端來了。三菜一湯,香氣撲鼻。

  「少爺,出來吃飯了。」阿榆快步走到內室門口,探頭朝裡喚道。

  展懷春剛洗完臉,正在換衣裳,胸口濕成一片,貼在身上很不舒服。隔著屏風見她扒著門口往裡望,面容模糊看不清楚,展懷春不自覺地笑:「等等,我在換衣服。」真是沒心沒肺,他只是說了答應她去求情,雖然他肯定會做到,她怎麼就一點點都不擔心?就那麼信任他嗎?還是被饞蟲勾的忘了一切?

  剛把衣衫褪下去,身後突然響起腳步聲,展懷春愕然抬頭,阿榆已經拿了一件新袍子轉了過來,笑著展開:「給,我伺候少爺穿衣。」

  她笑的自然親暱,展懷春默默轉過去,在她替他穿衣時,他垂眸看看自己裸著的胸膛,心裡有些不太舒服。就算她不知道男女要避諱這個,姑娘家的本能總該有吧?就像他看她太可憐差點鬼迷神竅去……她看見他胸膛,難道就沒有一點點不自在?

  是他身材不夠吸引人嗎?

  她常常看他臉發呆,想來還是知道什麼叫好看的,她對他胸口熟視無睹,莫非真是不合她意?

  有心問問她,但展懷春臉皮真沒厚到那種地步,看看低頭為他繫腰帶的小丫鬟,展懷春決定明早早早起來練武去。最近大哥不在家,他確實荒廢了很久,雖然看起來跟以前差不多,但如果他繼續堅持,應該會更結實吧?

  到時候一定能讓她面紅耳赤。

  展懷春信心滿滿地去用飯,吃飯時又被對面那人紅嫩嫩的雙唇迷了一會兒心竅。

  阿榆低頭吃得開心,什麼都不知道。被荷葉包裹過的五花肉有種清香,肥而不膩,她本來不愛吃肥肉的,卻忍不住吃了好幾塊兒。抬眼看看展懷春,他也是連肥肉一起吃了,不再像以前那樣訓斥她不該挑食他自己卻挑肥揀瘦。

  「少爺,我給你舀點魚湯吧?這個好喝。」喝完一碗魚湯,阿榆笑著要伺候展懷春。

  展懷春冷哼,自己喝完才想起他,不過還是把湯碗推了過去,瞪她時目光再次掠過她嘴唇。

  因為喝了湯,那裡比平時越發紅潤了,真如櫻桃一般喜人。

  展懷春直接端過湯碗一仰而盡。

  味道還可以,就是一點都不解渴。

  展懷春真的渴,睡前阿榆替他洗腳,平時最簡單的碰觸,都讓他坐不住,不想讓她碰卻又不想趕她走。整個過程就是煎熬,展懷春拉過枕頭放在腿上,翻著邊角囑咐她:「枕套有些髒了,明日你換下來讓她們洗洗。」

  阿榆習慣地應下。

  次日早上,她是被裡面的動靜驚醒的,阿榆揉揉眼睛,發現外面天還沒有大亮,不由納悶地坐了起來,今天少爺怎麼起得這麼早?

  她打著哈欠去端水,進屋後見展懷春穿了身寬鬆的白袍立在窗前,俊逸非凡。

  「少爺,你穿這身真好看。」阿榆真心實意地誇道,「以前怎麼沒看你穿過啊?」

  「這是我練武時穿的。」展懷春轉過身來,沒看她,臉上有些紅。

  阿榆被他的話吸引,沒留意他的異樣,一邊幫他捲袖口一邊好奇地道:「少爺現在要去練武?我可以跟過去看嗎?」

  她低著腦袋,展懷春看看她,笑道:「行啊,不過我都是跟大少爺一起練的,你確定要去?」

  「不去了,我還有事要做。」阿榆忙不迭地搖頭。

  展懷春笑得更開懷,心頭因為昨晚綺夢而縈繞的尷尬也散了,只是出發時臉還是紅了,背對她吩咐道:「既然要換枕巾,那就順便把被套床單都換了吧,我已經捲好了,一會兒你直接送到浣衣房,別亂動。」

  阿榆自然應下。

  等展懷春走了,她先去了內室,俯身去拿那一卷看起來明明很乾淨的被套床單時,忽然聞到一種奇怪的味道,很淡很淡,不難聞,也說不上好聞。

  阿榆皺眉,低頭聞了聞。

  都有味道了,怪不得少爺要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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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二爺:大哥,我就要她當丫鬟。

  大爺:昨晚她跟你說了什麼?

  二爺:啥也沒說。

  大爺:那昨晚她跟你做了什麼?

  二爺:啥也沒做!

  大爺:那你臉紅什麼?

  二爺:不用你管!!

  大爺:你……

  長安長貴抱頭鼠竄,完了,兩位爺又打起來啦……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4:05 PM

第40章 差事

  展懷春比展知寒還先到練武場,以致於展知寒看到他時意外地挑了挑眉。

  事出反常必有妖,展知寒略加思忖已經猜到了其中緣故,卻故意裝作什麼都不懂。

  兄弟倆各練各的,展懷春心裡有火動作比較猛,練著練著就把上衣脫了,露出精壯胸膛,汗流浹背跟他看似嬌生慣養的臉龐完全不符。展知寒記得小尼姑說他後背傷了,便往那邊看了兩眼,發現展懷春背上確實有疤痕,不過已經淺得快要看不見了。

  「背上的傷是怎麼來的?」重新洗漱換過衣服後,展知寒隨口問道,悠然品茶。

  「那日騙她殺生被她推了一把,不小心撞到了。」展懷春想了想,還是說了,說完瞟一眼對面的男人,作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大哥,我昨晚想過了,我答應阿榆師父要照顧好她,就不能半路棄之不顧,她那麼蠢,我擔心她到了莊子被人欺負,還是留在我身邊當個丫鬟吧。」

  展知寒吹了口茶,語氣平和:「她自己都願意搬去莊子了,你還費心什麼?放心,我會傳話下去,沒人敢欺負她。」

  「她是被你嚇到了才答應的,你沒聽剛開始她並不願意走嗎?」展懷春不高興地道。

  「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因為後來我提出的那些條件才改變主意的?」展知寒放下茶盞,淡然反問。

  他明顯已經認定阿榆是勢利之人,自然也就認定自己犯蠢被人騙了,展懷春氣得站了起來,瞪著眼睛道:「大哥,別以為就你自己聰明,阿榆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看的清清楚楚!算了,你怎麼想我管不著,但現在阿榆是我院子裡的人,我想留她就留她,你也管不著我!」

  展知寒抬眼看他:「這麼說,你想養著她了?好吃好穿伺候著?她那身打扮可不像是丫鬟。」

  「是又怎樣?誰規定丫鬟只能穿破衣服的?我的丫鬟,我怎麼順眼怎麼打扮!」展懷春理直氣壯。

  展知寒笑了,用一種欣慰的眼神看著展懷春。

  長這麼大展懷春從來沒有被他這樣看過,他渾身不自在,皺眉問道:「你笑什麼?」

  展知寒站了起來,拍拍展懷春肩膀,很是懷念地道:「大哥還記得你小時候整天跟在我後頭讓我陪你胡鬧的情形,沒想一轉眼我的二弟已經長大了,不但對女人動了心,還知道疼著護著了。二弟,你別急著否認,你自己想想,你可對旁的女人如此上心過?」

  展懷春哼了一聲,躲開他手,扭頭看向門外:「隨你怎麼想,反正我要留她當丫鬟。」他才不會對一個禿頭動心,不過是可憐她覺得她有趣罷了。當然,如果承認下來大哥就不反對了,展懷春也不在乎這種誤會。等將來阿榆頭髮長長了,他給她找個好婆家,大哥自然知道他到底是什麼心思。

  「大少爺,二少爺,早飯準備好了。」長貴在外面回話。

  「端進來吧。」展知寒回了一句,跟著對展懷春道:「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沒啥好說的,不用你管我。」展懷春賭氣走了出去,卻也沒有回常青園,繃著臉在外間飯桌前坐下,準備用飯。

  展知寒沒有繼續跟他僵持,飯後才慢悠悠地道:「二弟,展家家產都是祖輩掙下來的,到了咱們這一輩,自然由你我扛下去。你小時候受的苦多,所以這些年大哥寧願自己辛苦些,也不想強迫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只不過,你是我二弟,我掙錢給你花心甘情願,但現在你有女人了,丫鬟也好旁的什麼也好,既然你想嬌養她,你就得自己掙錢,我可不負責幫你養女人。」

  展懷春本來一直盯著窗外,聽到這裡轉了過來,冷眼看對面的男人,咬牙切齒:「我沒讓你幫我養女人。」

  展知寒今日第二次笑了,笑容如春風化雪,說出來的話卻毫不留情:「那你現在花的銀子是誰掙的?」

  「我……」

  展懷春想說是他自己攢的,可對上大哥犀利的眼神,他再也無法說下去。就算他攢的全都是爹娘給他的,花爹娘的錢養女人,跟花大哥的錢有什麼分別?

  都一樣沒用。

  展懷春垂眸,臉上一會兒漲的通紅,一會兒又慘白一片,桌下一雙拳頭攥得緊緊。

  旁人都說他是紈袴,說他全靠大哥供著,展懷春知道,只是從來都是左耳進右耳出,沒往心裡去過。他想著他跟大哥是一家人,不用計較這些。大哥有本事,一個人也能把生意打理地井井有條,他自然可以游手好閒,倘若大哥一人應付不來,他不用大哥提也會主動幫忙。但是現在,他的大哥說,說他沒用……

  以前大哥也這樣說過他,想借此逼他學做生意,那時展懷春都能嬉皮賴臉搪塞過去,但這一次,他拿女人說事,展懷春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羞辱,偏偏無話可辨。

  是啊,他能給她買好吃的買好穿的,甚至他花在自己身上的銀子,全都是父母兄長給的,如果沒有他們,他什麼都沒有。以前小的時候,他可以不想這些,隨心所欲地混日子,但現在,他跟大哥都大了,將來大哥會娶妻,他也會娶妻,難道他要一直讓大哥養著?他的嫂子會怎樣看他,他未來的妻子會怎樣看他?

  展懷春第一次覺得,他真的很沒用。

  「我不用你幫我養女人,我自己也不用你養,你說吧,讓我做什麼。」展懷春抬頭,眼神倔強清冷。

  「好,既然你肯上進,大哥也不跟你客套。」展知寒神色依然平靜,彷彿兄弟二人一直在心平氣和地說話。「今年江南的春茶已經送過來了,送往京城那批貨明日便能裝好,你回去收拾收拾,後日隨車隊一起進京,順便巡視京城那幾間鋪子。我會寫信過去,讓景園的馮晉負責安排你在京城的起居,你去各家鋪子時也由他相陪。其他的,你隨機應變,大哥相信你。這趟差事辦好,年底京城那幾間鋪子的進賬都歸你,你可以不經我手直接去賬房支取。」

  「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他差事派遣地如此利索,展懷春突然有種上當的感覺。

  展知寒笑著替他倒杯茶:「碰巧而已,畢竟,我可沒料到你會如此心儀那個小尼姑。」

  「她已經還俗了,不是尼姑!而且我對她什麼心思都沒有!」展懷春看他笑就長氣,最後解釋一遍,起身要走。

  「後日進京,你要帶她一起去嗎?」展知寒側頭看他。

  「不用你管!」展懷春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4:05 PM

第41章 豪情

  展家在京城好有幾個鋪子,客棧酒樓,茶樓布莊等等。展懷春這一去除了送貨,到了那邊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天高皇帝遠,這話不僅是指皇家,放在商人身上同樣適用。展家身為東家,可以選忠心可靠的大掌櫃在那邊負責看守鋪子,但如果完全信賴掌櫃,短時間還好說,長此以往,再忠心的掌櫃都可能生出點別的心思,所以還是要時不時過去一趟,知曉那邊的行情,也好估算年底進賬。如果差的太多,其中必有貓膩。

  展懷春早上得到的差事,這一整天就跟在展知寒身邊看他如何巡視展家在縣城的幾家鋪子,算是臨時抱佛腳。接人待物,看貨查賬,單這一樣就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中午兩人都是在外面吃的飯,晚上回來時已經夜幕降臨。展懷春不想學就罷了,一旦下了決心便會努力學好,因此他在外面時都認真地聽著看著觀察著,費了不少心思,一下子從游手好閒到殫精竭慮,展懷春身體抗的住,腦袋可受不住了,回來腳都沒洗,直接躺在榻上睡著了,還是阿榆幫他換的衣裳。

  燈光柔和,他睡眼朦朧,漸漸閉上了眼,阿榆靜靜站在床前看他。展懷春早上出門,現在才回來,中間也沒有派人遞過什麼消息,她都不知道大少爺是否答應讓她留下了。有心想問問他,他困成這樣,阿榆就沒有多說。既然大少爺沒有派人來帶她走,應該是答應了吧?

  第二天早上服侍展懷春穿衣,阿榆終於得到了確切的答覆,她真的不用走了,只是,展懷春要出門了,要去京城辦差,大概兩個月後才能回來。

  外面的事情,阿榆什麼都不懂,完全是展懷春說什麼她就聽什麼,直到展懷春又出門了,阿榆還有些茫然。

  因為展懷春說了要晚上才回來,阿榆收拾完房間,過去找丹桂丹霞說話,告訴了她們這個消息。

  「少爺要去京城?有說帶你一塊去嗎?」丹桂正在分線,聽到這話停下手中活計,好奇的問道。

  阿榆搖頭:「少爺沒說。少爺去外面辦差事,為什麼要帶我?」她什麼都不會,去了也無法幫忙。

  「辦差事他也要吃飯穿衣睡覺啊!咱們少爺從來沒有出過遠門,乍然遠行,身邊怎麼能少了貼身伺候的人?長安能幫少爺跑腿傳話,但說伺候人,肯定是你伺候得更周到啊。我覺得少爺一定會帶你去的。阿榆你命真好!」丹桂抱著阿榆胳膊,又羨慕又嫉妒地道。「你看,你剛來咱們府就得了少爺青睞,馬上又要跟少爺出去見世面了,那可是京城,天子腳下,比咱們縣城繁華多了!阿榆我告訴你,從京城回來時你一定要給我跟丹霞帶些好東西,絹花啊帕子啊,好吃的糕點,哼,反正你有錢,你要是不帶看你回來我怎麼收拾你!」

  她作勢要撓阿榆癢癢,阿榆怕癢,笑著擋著,兩人鬧作一團,冷不丁那邊丹霞潑了一桶冷水:「少爺未必帶阿榆去。阿榆還沒長頭髮,在咱們府裡沒什麼關係,帶到外面,旁人又不知道她已經還俗了,保不準誤會少爺讓一個尼姑伺候他。這種事情,就算少爺不在意,大少爺也不會答應的。」

  丹桂想反駁,張張嘴,又不得不承認丹霞說的有道理,頓時蔫了。

  阿榆看看滿臉失望的丹桂,默默出了神。

  失望嗎?好像沒有,她並不嚮往京城的繁華熱鬧,就是,展懷春走了,大少爺不喜歡她,她一個人留在這邊,心裡有點慌。

  ~

  展家阿榆心中惴惴,外面展懷春忙得腳不沾地。昨天學的全是到京城裡要做的事,今天他得跟茶樓裡的掌櫃還有車隊一行人打交道,這些人既是展家的夥計,也是夥伴,出門在外,他可不能只擺少爺的譜。都認識了,晌午眾人坐在一起吃席面,全是男人,難免敬酒拼酒,熱鬧完再睡一小覺已經是後半晌了。

  從茶樓客房出來,展懷春讓展知寒先回府,他還得去跟肖仁說一聲。

  到了縣衙,展懷春熟門熟路繞到後院,見面後不等肖仁奚落他,他先跟他提了明天出發去京城的事,換來肖仁一頓破口大罵,罵他不仗義,這麼大的事臨走前才跟他說。

  三言兩語,兩人關係恢復如初,派小廝去縣城最好的酒樓訂了席面,接下來就在肖仁房裡喝酒,吃吃喝喝聊聊,天南海北,一直待到二更鼓響,肖燦燦非要讓肖仁哄著睡覺,展懷春才在長安的攙扶下上了馬車,醉醺醺地回家去了。

  長安送他回上房,剩下的就是阿榆的事了。

  展懷春滿身酒氣,阿榆先吩咐廚房的人準備醒酒湯,再打水進去幫展懷春擦臉。

  水是溫水,巾子打濕後熱乎乎的,敷在臉上很是舒服。展懷春小聲咕噥,慢慢睜開了眼睛。

  身前是熟悉的人,說熟悉,其實認識才不過一個月。像是剛睡醒,展懷春目光茫然地看著阿榆,看她神情專注地給他擦臉,看她燈光下眉眼溫柔。心裡某個地方軟的不可思議,恰好她的手還在眼前晃動,展懷春忍不住攥住了那隻手,又小又軟,柔弱無骨。

  「少爺?」他醉眼朦朧,孩子般抱著她的手摸來摸去,阿榆都不能繼續幫他擦臉了,不由小聲喚道。

  展懷春慢慢轉頭,盯著她的嘴,眼中有不悅,不知道在想什麼。

  阿榆有點怕了,醉酒的少爺跟平常太不一樣。

  「少爺,我去洗下巾子。」阿榆細聲跟他商量,挽回抽手。

  展懷春不說話,只越攥越緊,最後突地用力一扯,阿榆就被他拽到了懷裡。阿榆大吃一驚,手撐著榻要起來,可男人腦袋忽然貼在她背上,用力壓著她,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少爺不好聽,你要叫我二……」

  阿榆還沒聽清,身子突然被人推開,等她重新站起來時,身邊已經沒了展懷春身影。怔愣之際,後面恭室裡傳來連續不停的嘔聲,阿榆慌忙趕過去,不輕不重地替展懷春捶背。他吐個不停,氣味並不好聞,但看他那樣難受,阿榆也莫名跟著難受。

  重新回到床上,展懷春面色蒼白。

  阿榆倒了溫水讓他漱口,接著服侍他更衣洗臉,忙完了,小丫鬟把醒酒湯送來了。

  「少爺,喝點吧。」她端著碗遞給他。

  展懷春過了會兒才睜開眼睛,想接,身上沒有力氣,再加上喝得醉醺醺腦袋並不清楚,他看看面前乖乖巧巧的人,疲倦地靠著床頭道:「你喂我喝。」

  他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被人喂這種待遇了。撒嬌是小孩子才能佔的便宜,自他十歲起,展懷春便再也無法厚著臉皮跟爹娘兄長撒嬌,但阿榆不一樣,她是他的丫鬟,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聽他的。他這不是撒嬌,是吩咐,是身為少爺應有的享受。他都為了她賺錢去了,讓她伺候一回天經地義!

  想到這裡,展懷春惡狠狠地瞪向阿榆。

  可是在阿榆眼裡,他眼神迷離,映著燈光像水波一樣,任誰也無法狠心拒絕他的要求,更不用說是伺候他喝湯這種小事。阿榆半點猶豫都沒有,俯身過去,一手扶著他肩膀,一手端碗送到他嘴前。看他彎了嘴角,低下頭張口去含碗沿,看他皺了眉頭卻依然喝下去。湯水變淺,阿榆慢慢往上抬手,他咕嘟咕嘟嚥下去,一口氣喝得乾乾淨淨。

  「少爺還要嗎?」阿榆直起身子問。

  展懷春閉著眼睛搖頭。

  「那我去端水,少爺洗完腳就歇下吧。」阿榆輕聲道。外面天早黑了,他明天要早起。

  「嗯,洗腳。」展懷春迷迷糊糊地重複。

  阿榆便轉身往外走,繞過屏風前回頭看了一眼,男人歪歪垮垮靠在床上,一手揉著額頭,好像很不舒服。阿榆默默收回視線,邊走邊在心裡小聲嘀咕,真不知道那些酒有什麼好喝的,味道難聞,喝完還這麼折騰人。

  等阿榆端著水盆再進屋時,發現展懷春雖然還是靠著床頭,望向她的眼神卻已恢復了幾分清明。

  看來醒酒湯還是挺管用的。

  阿榆穩穩走了過去,放下水盆,讓展懷春把腿伸過來。

  展懷春依言行事,看她幫他卷褲腿,看她一雙素手伸進水裡,替他洗腳。這樣周到的服侍,以前沒享受過還沒什麼,現在享受到了,他當然捨不得了,恨不得也把她帶去京城,一直讓她伺候他。

  可是,他不能帶她。

  大哥已經誤會他對阿榆有旁的心思了,如果他去京城還要帶阿榆去,帶她一個禿頭去,大哥肯定更加那樣想他。耍無賴時雖然毫不在乎,其實展懷春還是不願意被誤會的。喜歡禿頭就等於喜歡尼姑,他才不是那種人。

  他只是因為她的單純看她順眼,想照顧她到她順利出嫁。

  不過,他好像還沒有跟她說過他的安排。

  「阿榆,我去京城要辦很多差事,帶上你不方便,所以這兩個月你就留在府裡吧。你放心,大少爺已經答應讓你留下來了,你乖乖待在咱們院子裡,他不會找你的茬。書房裡有書,你如果悶了,隨便挑兩本看,要不就去找其他小丫鬟說話,別自己悶在屋裡唸經,別……」驚覺自己這副口吻不像一個少爺,展懷春及時打住。真是,她只是單純地像孩子,又不是真的孩子,他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展懷春抬手撫額,擋住臉上尷尬。

  阿榆低著頭,手頓了一下,很快又繼續幫他洗起腳來。

  原來他真的沒打算帶她去京城。

  聽男人說出來的那一瞬,阿榆的心突然失落落的。只是,為何不方便帶她,丹霞已經解釋地很清楚了,展懷春也告訴她不用擔心去留的問題,她還失落什麼?

  應該是,不太願意跟他分開吧,畢竟他是目前她最熟悉的人,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她沒有頭髮?

  「嗯,我知道了,少爺在外面好好照顧自己。」阿榆低著頭道。

  她不想讓他知道她的小心思,可惜她還不習慣掩飾情緒,身前已經清醒的男人又是聰明的。展懷春慢慢坐正,低頭看她:「我不帶你去,你是不是不高興了?別說沒有,我聽得出來。」許是夜裡太安靜,心思也變得比白日裡細膩,很多白日裡覺得沒有必要多此一問的話都會輕易脫口而出。展懷春看著阿榆,此時此刻,他想知道她心裡到底是怎樣想的。

  這人怎麼那麼厲害呢,她喜歡好吃的口是心非時他知道,現在她只是稍微難過他又知道。

  阿榆偷偷抬眼,對上他探究的目光,又慌忙垂下去,想了想,老老實實道:「沒有不高興,就是有點,有點捨不得少爺,少爺對我那麼好……少爺你別擔心我,聽說路上坐車很辛苦,你在外面別累著。」阿榆抬頭,笑著看他。

  她笑得自然,眼裡有不捨,也有關心,很快又低下頭,專心為他洗腳。

  展懷春目不轉睛地瞧著她,耳裡全是那一句輕輕的捨不得。

  他要出遠門,他的親大哥也關心他,為他安排人手叮囑他各種需要注意的事,但捨不得這種話,別說大哥,他自己都說不出口。但是現在,阿榆跟他說了。除了自家老娘出門前抱著他說過這種話,阿榆是第一個說捨不得他的姑娘。

  帶她去京城?

  真的不方便。

  展懷春別開眼,聲音低沉而溫柔:「我會盡快回來,你在府裡乖乖等我,我給你帶京城那邊有名的小吃。」

  「……多謝少爺。」阿榆想說不用,但怕再次被他戳穿,她臨時改了口,俏臉微紅。

  展懷春瞧見了,心裡突然豪氣衝天。

  吃的算什麼,他還會給她帶好首飾回來,用他自己掙的錢,給她買。

  不就是一個丫鬟嗎?他養得起!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4:06 PM

第42章 本分

  展懷春走了,常青園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阿榆以為她會不習慣,過了兩天發現好像展懷春在不在都沒什麼區別。他不去京城時白日裡在家的時間也不多,兩人就是一起吃飯,她早晚伺候他,剩下大多數時間都自己過。現在他走了,她一日三餐跟丹桂丹霞一起用,說說笑笑反而更熱鬧。

  月底丹桂丹霞放了一天假,早上出門,黃昏時分就回來了。丹霞好像不太高興,阿榆想問問,被丹桂用眼神勸住了,然後丹桂把她從家裡帶回來的紅薯干分給二人吃。薯干晾了一冬乾巴巴硬邦邦的,根本嚼不動,趁著家裡蒸窩頭時順便蒸一蒸就軟和了,又甜又勁道。

  「阿榆,上次你不是想打耳洞嗎?這次我把要用的東西都帶來了,現在天暗不方便,明天我幫你打吧?」丹桂沒吃東西,從包裹裡翻出一個疊起來的帕子,放在阿榆面前展開。

  裡面有個很小的瓶子,裝的是泡了花椒的酒。有根穿著紅線的銀針,有兩個小豆子,還有幾根細細棗樹圪針。丹桂指一樣介紹一樣,最後信心滿滿地道:「阿榆你放心,我幫鄰居家的小妹妹穿過耳洞,只有一點點疼,忍忍就過去了。怎麼樣,明天我幫你穿?」

  阿榆很是心動,不過看看那針,還是有些猶豫:「要不,等我買了耳墜兒再說?」她怕疼。

  丹桂看出她心思,笑她:「你就是怕疼,還找那麼多藉口。我告訴你,穿完耳洞要過一陣子才能戴耳墜,所以你現在沒有也沒關係。阿榆,不是我嚇唬你,咱們越大穿耳洞就越疼,你真想把自己打扮得俏麗些,最好現在就穿。」

  她說的頭頭是道,阿榆詢問地看向丹霞,丹霞抿抿唇,點頭附和,阿榆心裡就定了,「好,那你明天幫我。」她真的很喜歡耳墜。

  第二天上午,三人分別忙完自己的差事,齊齊聚在了阿榆房裡,她這邊屋子敞亮。

  怕阿榆看了緊張,丹桂用布帶矇住她眼睛,讓她坐在窗邊等著。她自己站在一旁,拿著銀針在燭火上烤,烤完放在乾淨的帕子上。跟著左右手兩指沾了花椒酒抹在阿榆細白的耳垂上,再用兩個小豆子夾住阿榆左耳要穿耳洞的地方揉,把這裡揉麻了,一會兒扎的時候阿榆就不會太疼了。

  丹桂很有耐心,邊揉邊說話分散阿榆注意力。門外丹霞幫忙守著,免得有人過來驚了她,扎錯地方。

  阿榆還是很慌,丹桂捏住她耳垂時,她緊張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好了,左耳的穿好了,怎麼樣,不是很疼吧?」丹桂細心幫阿榆擦去一點血,將一根棗樹圪針穿了過去,動作熟練。

  阿榆眼裡轉了淚。扎的時候沒疼,後來那疼勁兒就慢慢上來了。她想說不扎另一邊了,丹桂已經開始幫她揉右耳朵了。阿榆忍了忍,覺得自己不能半途而廢,便努力回想貨架上那一對兒淺紅的好看耳墜兒,那樣好看,她想戴。

  想著想著,右耳也紮好了。

  丹桂幫阿榆摘下布帶,對上她紅紅的眼圈,笑了,故意側過頭,讓阿榆看她今日特意戴的碧玉耳墜,輕輕晃悠給她看。等阿榆不是很疼了,她再叮囑她接下來要注意的事情,比如洗臉時小心別沾了水,每日都要轉轉圪針免得耳朵長死了,等等等等。阿榆認真地聽著,心中特別感激丹桂。

  「好了,咱們去找丹霞吧。」丹桂把東西收拾好,準備出去。

  丹霞此時卻滿臉古怪地走進來了,見兩人已經收拾好,她將手中的書遞給阿榆:「大少爺剛剛派人送過來的,說是讓你自己看,多看幾遍看透了,月底大少爺找你問話。」

  「什麼書啊?」 丹桂先好奇地把書搶了過去,翻了兩頁,什麼都看不懂。

  她跟丹霞都不認識字。

  「長貴說了,大少爺讓阿榆自己看,不許告訴別人。」丹霞看著阿榆的目光更怪異了。按理說阿榆是二少爺身邊的丫鬟,哪怕只是普通丫鬟,大少爺此舉也不妥當,更何況二少爺對阿榆如此優待,將來抬個姨娘都有可能。

  丹桂同樣困惑,只是既然大少爺特意吩咐了,她就沒有為難阿榆。將書放到桌子上,丹桂拍拍阿榆肩膀,見她同樣疑惑眼裡還有害怕,小聲安撫道:「別怕,大少爺對下人並不苛刻,你自己在屋裡看啊。要是耳朵不舒服了,馬上過來找我,記住我那些話,別自己亂碰。」

  阿榆點點頭,佯裝鎮定送她們出門,心裡早已擰成一團亂麻。

  大少爺不喜歡他,突然送書,總不會是怕她一個人待著沒趣吧?

  憂心忡忡回到桌前,阿榆迫不及待地看了起來,看著看著入了迷,連隱隱作痛的耳朵都忘記了。

  這書好像真的就是幫她打發時間的。

  書裡講的是一對兒丫鬟姐妹的故事。兩人自小在員外老爺家裡長大,慢慢地都被派到少爺院子裡伺候。因為她們生的好看,少爺很喜歡她們,許諾將來抬二人當姨娘。姐姐不願意,求少爺放她出府,她在外面已經有了心上人,是員外家的一個佃農,勤懇老實。少爺雖然不捨得,還是沒有勉強姐姐,放她出去嫁人了。最初兩年姐姐過的很辛苦,但佃農對她很好,後來兩人自己攢錢買了地,日子平淡幸福。

  妹妹就不一樣了,她成了少爺屋裡人,兩人紅袖添香如膠似漆,但妹妹好日子並沒有過多久,因為少爺奉父母之命娶妻了,娶的是一位大家小姐,生的花容月貌且知書達理。少爺很快就喜歡上了新婚妻子,對妹妹漸漸忘了情。但不管少爺對新夫人多好,新夫人都悶悶不樂,少爺再三詢問,新夫人才告訴他:「我喜歡你,就希望你心裡只有我一人,可你在娶我之前已經有了嬌滴滴的丫鬟,一想到你之前也對她好,我心裡就難受。」

  少爺知曉原因後,為了表明心跡,將妹妹丫鬟賣了。

  故事的最後,姐姐跟佃農有了自己的孩子,少爺跟新夫人兒女雙全,只有妹妹因為被少爺破了身子,再嫁之後也不得丈夫喜歡,鬱鬱而終。

  阿榆第一次看到這種故事,她完完全全被吸引了,書不算厚,但裡面從三個姑娘的日常生活中講了很多東西,全是阿榆沒有學過的。

  譬如禮法。少爺沐浴時,姐姐會儘量迴避,因為男女之間需要避諱,平時姐姐也都謹守規矩禮儀,甚至成親後她都羞於看自己的丈夫。妹妹不同,她在少爺喜歡她之前就希望成為少爺屋裡人,不顧姐姐的再三勸阻,主動往少爺身邊湊,還多次故意露出自己的胳膊。旁的丫鬟說她這是勾.引,是不正經,都很鄙夷她。

  譬如感情。佃農跟姐姐提親時,答應一輩子對她好,姐姐覺得很幸福。那邊少爺成親時,妹妹跟新夫人都很難過,妹妹是因為少爺不喜歡自己了,新夫人是因為她的未婚夫在娶她之前喜歡過旁的女人,對那個女人好,還有過肌膚之親……

  原來男女之間有這麼多的避諱,原來男女之間還有一種叫「喜歡」的感情。

  看完了,阿榆呆呆地坐了很久。

  她很懊惱自責。以前她看過展懷春好幾次,還跟他一起睡覺過,展懷春騙她說那樣沒關係,她信了。其實那樣不好,她主動爬到一個男人的床上,還讓他抱,這樣都不是一個好姑娘該做的。如果,如果她早知道,就不會犯那些錯了。

  師父說展懷春會娶妻,那將來展懷春的妻子知道少爺抱過她,還對她好,肯定也會傷心吧?阿榆很後悔,暗暗告誡自己以後再也不能隨便要少爺的賞,哪怕是她很喜歡的東西。少爺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少爺,平白惹未來少夫人難過多不好。

  整個四月,阿榆都完全沉浸在這本書裡,透過姐姐和新夫人學女子該守的禮儀,學常人處世之道,同時為裡面的故事唏噓。姐姐和新夫人最後都得到了幸福,只有妹妹,如果她當初肯聽姐姐的勸恪守本分,不要肖想姨娘名分和富貴,最後就不會惹自己跟新夫人難過,也不會落得那樣淒慘的下場。

  「阿榆姑娘,大少爺傳你。」

  這日阿榆又從頭開始讀,剛讀到妹妹心裡想她要先當通房再當姨娘那一段,外面長貴來喊她了。阿榆心中一跳,她都把這件事忘了!

  她趕緊放下書,低頭跟在長貴身後去見展知寒。

  展知寒在湖邊涼亭裡見的阿榆,四面開闊,長貴在遠處守著,這裡只有他跟阿榆兩人。

  回府後他便派人暗中盯著阿榆,再根據老王等下人的回稟,漸漸相信了阿榆的單純。知道她自小在尼姑庵長大不知塵世,展知寒特意僱人編了本書提點她。女四書太死,不如故事講得淺顯易懂。

  「書讀完了?」他望著湖面問。

  「讀完了。」阿榆始終垂著腦袋,不敢看面前的男人。

  「大戶人家最講規矩,主僕有別,不管主子多喜歡身邊的丫鬟,為了名聲也不可能娶她,最多抬舉她當姨娘……正妻姨娘通房,如今這世道,要求女子三從四德,丈夫三妻四妾也要忍著。可人心都是肉長的,相信沒有女子願意跟別的女人分享丈夫,你說是不是?」

  「是啊。」阿榆輕聲附和。故事裡少爺跟妹妹睡覺,新夫人難過得一整夜都沒睡,淚水濕透枕巾,而少爺跟新夫人洞.房時,妹妹也哭了一整晚。阿榆兩人都同情,少爺答應娶妻時她都替妹妹哭了,但姐姐說的沒錯,妹妹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不是嗎?路是她自己選的。

  她短短兩個字蘊含著無限感慨,展知寒回頭,看著她問:「那你呢,你是想做你們少爺的姨娘,享盡榮華富貴,還是嫁出去做他人明媒正娶的妻子,縱使貧寒亦問心無愧?」二弟性格執拗,認定了便什麼都聽不進去,他只好從這個丫鬟身上入手。

  「啊?」阿榆錯愕抬頭,怎麼突然說到她跟展懷春了?

  展知寒一直盯著阿榆,阿榆抬頭時,他將她面上神情看得一清二楚,那清澈如水的眼裡有震驚有困惑有不可思議,唯獨沒有被看破心思的心虛和不安。

  看來是二弟一頭熱啊……

  想到展懷春各種否認,展知寒莫名地想笑。他們兄弟倆各種試探防備,人家姑娘還什麼心思都沒有呢。不過這樣也好,她單純善良,只要她從書中學會她本該懂得的禮法,日後應該會恪守本分,那麼她不同意,二弟再胡鬧,也不可能做出強迫她的事。

  不是他心狠,只是姨娘庶子是非多,展家祖訓非四十無子不得納妾,他不能縱容二弟胡鬧。而阿榆一個風月庵裡出來的尼姑,再單純再好,都不適合做展家二少夫人。

  知她懵懂,展知寒怕說得太清楚反而起反效果,便微微放軟了聲音:「不用多想,你是二少爺身邊的丫鬟,我只是隨口問問,想知道你的打算,將來也好替你安排。」

  阿榆鬆了口氣,接著道:「我沒想當少爺的姨娘啊,我又不喜歡少爺,況且少爺將來會娶妻子,我不想惹夫人難過。嫁人,嫁人……」阿榆茫然地攥手指,「我還沒想過嫁人的事呢,現在就想好好伺候少爺。」

  「這樣便好。」展知寒頷首,最後提點道:「如何做個好丫鬟,你只要學書裡的姐姐便可,該服侍少爺時盡心服侍,需要避諱時守禮避開。如果少爺一時糊塗對你動手動腳,你大可喊人求助,我會替你做主。」

  「嗯,我知道了。」阿榆認真記下。

  展知寒看看她身上明顯不合身份的綢緞衣裳,想了想,還是沒有提。書是他給的,他教她學世俗禮儀,二弟再不滿意也沒有理由怪他,至於小丫鬟的穿衣打扮,隨他們去吧。

  展知寒打發阿榆回去了,然後傍晚就聽說阿榆換回了普通丫鬟打扮。

  這是展知寒沒有料到的,他望著天邊殘陽,無聲輕嘆。

  單純又明白事理,一點即透,真是個好姑娘,可惜,命運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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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二爺:快放我回來打他,把我不諳世事(好糊弄)的阿榆還給我!!!

  嘿嘿,其實咱們阿榆一點都不傻的,真的只是沒有學過而已~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4:07 PM

第43章 糾纏

  阿榆的頭髮長長了。

  長長了一點點。

  真的只是一點點,但這已經是她記憶裡最長的樣子了。

  阿榆站在鏡子前,不停地摸著腦袋頂。短短的頭髮茬,擦著手心有點癢,就這樣,阿榆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都忍不住笑。尼姑庵半個月就要剃一次頭,她是二月底剃的,三月因為展懷春來了,她在剃頭之前被他帶下了山,所以到現在,她已經整整兩個月沒有剃頭了,頭髮快有兩個指節那麼長。

  要是長得再快點就好了。

  阿榆邊笑邊想。

  不過這樣的自己看起來很奇怪,阿榆臭美完了,重新將頭巾戴了起來。展懷春給她的好衣裳她都收起來了,但是頭巾還留著,因為只有戴著這些頭巾,展府下人看她的目光才正常些。

  展懷春不在,阿榆沒有什麼事做,就到他的書房裡看書。大少爺送的那本阿榆差不多都記熟了,她想翻翻別的,看看能否學到些新東西。這一去驚喜發現展懷春收集了很多有意思的書,有人物傳記有話本故事,有文人遊記也有……書皮很正經裡面卻是那種事的壞書,阿榆翻了兩頁便趕緊不看了,這人真夠壞的,怪不得之前總是騙她。

  端午那日,下人們也有粽子可吃。廚娘包粽子時阿榆也好奇地跟著學,廚娘認真教,她很快就學會了。午飯她吃了兩個自己包的,一個豆沙餡兒,一個肉餡兒,吃完大家聚在一起熱熱鬧鬧,是她從來沒有體驗過的生活。

  不知道外面又是什麼樣子,阿榆突然很想去外面看看。

  阿榆跟丹桂說,丹桂想了想,對她道:「正好你可以戴耳墜了,這個月月底放假,我提前一個時辰回來,陪你買耳墜兒去,順便在外面逛逛。「阿榆太容易相信人,以前又一直住在山上不知外面險惡,丹桂不放心讓她一人去外面,被人欺負了怎麼辦?

  「丹桂你真好!」阿榆高興地抱住丹桂。她有三個師姐,哪一個都沒有丹桂對她好。

  約好了,阿榆開始盼著月底快點到。

  月中下了一場大雨,雷鳴電閃。阿榆站在窗子前,看外面烏壓壓的一片,暴雨砸在地上,砸起一片白茫茫水花,院中樹木隨風搖動,那些鮮豔花朵被雨水打落,沾了泥水。遠處有雷聲轟隆,阿榆望過去,烏雲翻滾猙獰。

  不知道京城那邊有沒有打雷,不知道展懷春是不是又害怕了,是不是又一個人躲在被子裡?

  其實阿榆挺想不通的,那樣大的一個人,怎麼就害怕打雷呢?

  想到打雷,難免就又記起幫他捂耳朵那晚。當時她那樣傻,他緊緊埋在她胸前……

  阿榆懊惱地摀住臉。

  幸好兩個人都穿著衣裳,幸好展懷春一直還算規矩,要不傳出去多不好?不過,他那樣可憐,就算再來一次,哪怕明知道他是男的,她大概還會幫他吧?畢竟有些時候,也不能只想著那些規矩,就像她前天剛剛看的一本遊記。文人餓暈在一戶農家門前,農婦看他可憐,端水給他喝。如果真講究男女授受不親,農婦就不該給陌生男子送水,文人也不該接,不接就得渴死餓死……所以這種時候,還是幫人最要緊吧?

  而她跟展懷春,不提以前,現在她是他的丫鬟,丫鬟本來就不能跟閨閣小姐比,只能守最根本的避諱。

  月底放假前一天,管家發月錢了。阿榆是三月中旬來的,今天領完,兩個半月一共領了六兩銀子,加上展懷春之前賞她的二兩,目前有八兩存銀。如果是剛下山的時候,阿榆估計會把大多數銀子都拿出去買好東西,但現在,她已經開始為將來打算了。

  爹娘……展家這麼有錢都沒能打聽到他們的消息,想來是沒有多少指望了,那她只剩下嫁人這一條路。不管是村裡的農戶,還是展家的下人,她的夫婿估計都不會太富裕,那她就該多攢點錢,將來過日子用。

  不過,該花的還得花,耳洞已經打了,總不能一直插著圪針啊?就買一副丹桂那種鍍銀耳釘好了,最多兩三錢銀子,也不會踰矩,然後再買一些吃食,丹桂丹霞幫了她這麼多,她總要謝謝她們,特別是丹桂。

  第二天,阿榆早早換好衣裳,一邊在屋裡看書,一邊惦記後半晌出門的事。上午看的還比較專心,吃完晌午飯就一直忍不住往外面看,等到日頭偏西了,阿榆帶上荷包趕到展府側門前,興奮又急切地等丹桂回來。

  「阿榆!你怎麼出來了,在這裡等了多久?」

  因為不知道丹桂從哪個方向回來,阿榆一會兒向左看看一會兒朝右望望,忽然就聽身後有人歡快地喊她。她笑著回頭,那邊丹桂挎著個小包袱正朝這邊跑來。

  「沒等多久,你要先把包袱送進去嗎?」阿榆迎上去,笑著問道。

  「嗯,你再等我一會兒,我很快的。」丹桂說完跑了進去,很快又出來了,拉著阿榆朝街上走。

  馬上就要六月,白日裡天熱得很,現在日頭漸漸落下,街上反而開始熱鬧了起來。丹桂領著阿榆去了縣城主街,兩邊商舖小攤林立,賣什麼的都有。阿榆第一次出門,看什麼都覺得新奇,一雙眼睛都不夠用了。

  丹桂知道阿榆想買便宜的首飾,便沒帶她去珠寶鋪子,只沿街邊小攤逛。

  「阿榆,你看這個怎麼樣?」再次停在一個首飾攤子前,丹桂眼睛一亮,從攤鋪上拾起一對兒耳釘,放在手心裡給阿榆看。

  耳釘是鍍銀的,小小的海棠花形狀,中間鑲著一粒兒更小的紅玉,清麗俏皮。

  阿榆低頭看攤鋪,發現比較便宜的這片耳釘裡面確實是這個最好看,便點點頭。

  丹桂替她問價錢。

  攤主是個四旬左右的佝僂男人,面相有些嚴肅,聞言並沒有像其他攤主那樣熱情地張羅,瞟一眼丹桂手心,淡淡回道:「三錢。」

  阿榆帶了一兩銀子,聞言就想付錢,才低頭旁邊丹桂悄悄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阿榆困惑地看她,丹桂已經笑著對攤主道:「大叔,能不能再便宜點啊?便宜點下次我們還帶其他姐妹來您這兒買,您就便宜點唄?」聲音甜濡,彷彿是在撒嬌。

  攤主還沒說話,旁邊突然插來一聲冷哼:「沒錢還買什麼首飾,不就是三錢銀子嗎,我買了!」

  阿榆皺眉看過去,那姑娘已經挨著丹桂站定了,看起來十七八歲,也是丫鬟打扮,身上綠裙料子比丹桂的好,跟她的差不多,但對方頭上帶著娟花、簪子,下巴微微仰著,很是高傲的樣子。

  丹桂不服氣,猛地搶回剛剛沒有準備被對方搶過去的耳釘,大聲斥責道:「這是我們先看上的,你憑什麼橫插一腳?別以為就你有錢,三錢銀子誰沒有,阿榆付錢!」人活著就是爭一口氣,況且她們出門後代表的是展家,怎麼能讓別人家的丫鬟在眼前囂張?當然,如果阿榆沒錢,丹桂怎麼都不會出這個頭的。

  綠裙丫鬟眼睛轉了轉,剛要跟丹桂搶東西,身後忽然傳來一道低沉質問:「怎麼回事?」

  綠裙丫鬟並未吃驚,瞟一眼阿榆,轉身朝走過來的藍牙男子道:「少爺,奴婢看上一對耳釘,都談好價錢了,卻被她們搶走,少爺你要替奴婢做主啊!」

  「你別信口胡說,明明是我們先看上的,是你要跟我們搶才對!」丹桂急著辯解。

  賀豐年看看她,目光很快轉到阿榆身上:「這位姑娘,好像是你要買耳釘吧?事情到底如何,能否請你為我解釋一遍?姑娘放心,賀某向來公正,如果是我的丫鬟仗勢欺人,我定會罰她。」他生的俊朗,話說又謙和溫柔,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阿榆沒有經歷過這種陣勢,本能地看向丹桂,對上丹桂鼓勵的眼神,她心中有了底,實話實說道:「是我要買的,我們正在講價錢,她就過來了。」她喜歡這對兒耳釘,丹桂好心幫她談價錢,如果談不攏,三錢她也會買。

  「原來如此,是賀某沒有管教好身邊丫鬟,冒犯兩位姑娘了!」賀豐年鄭重朝阿榆行了一禮,語氣溫和,謙謙君子:「不知這對耳釘多少錢?姑娘若不嫌棄,賀某願意買下來送給姑娘,算是賠罪。」

  丹桂大喜,笑著朝阿榆眨眼睛,示意她應下,這麼大的便宜不佔白不佔。

  這次阿榆卻沒有聽她的,婉拒道:「您客氣了,只是小事而已,不勞您破費。」說著轉身,從荷包裡倒出三錢銀子遞給已經明顯不耐煩的攤主,再朝賀豐年點點頭,拉住丹桂要走。她不認識對方,怎麼能平白無故收他送的東西?再說展懷春叮囑過她,不能跟別的男子太過親近。

  「姑娘留步,不知姑娘芳名?在哪個府上做事?」賀豐年快走幾步擋在阿榆身前,俊臉上多了急切。

  丹桂頓時意識到不對,哪有上來就問姑娘家姓名的?

  她擋在阿榆身前,防備地盯著對方:「我們是展家的丫鬟,還請您讓開。」想欺負人,那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本事。

  「展家?」賀豐年神色微變,單論財力,城裡能比得過他們賀家的,就只有展家了。若是別家,他興許還可以用錢把這個丫鬟買回來,展家,他本來就跟展懷春不對付,現在要買他家的丫鬟,根本不可能。

  只是,這樣難得一見的絕色,白白放走他心有不甘啊……

  這樣想著,賀豐年不由抬腳,再次攔在想走的二女身前,分明不懷好意。

  周圍漸漸圍起了人,朝這邊指指點點,賀豐年紈袴早就出了名,毫不介意,反而盯著兩個丫鬟笑,想著就算佔不到便宜,給展家添點堵也好。阿榆有些明白了,抓緊丹桂胳膊不知所措,丹桂心裡也害怕呢,躲閃間瞥見人群裡有個身影,面龐被擋住看不清楚,手裡卻搖著一柄摺扇,丹桂咬咬牙,踮起腳朝那邊大聲喊道:「肖少爺,肖少爺!」是他最好,不是,現在這種情形,喊錯人她也顧不得了。

  肖仁正無聊地四處張望,聽到有人似乎在喊他,他偏頭望了過去,這一望,咧嘴笑了。

  今兒個他正愁沒樂子呢,沒想有人主動送上了門。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4:13 PM

第44章 歸來

  街上駐足看熱鬧的百姓眾多,推推搡搡,誰也不想讓地方。但肖仁一身華服,又有小廝開道,那些路人被拍了肩膀後不滿回頭,本想破口大罵,對上肖仁搖著摺扇的翩翩模樣,不由自主讓開了道。

  肖仁優哉游哉走了過去,想看看賀豐年在欺負誰家姑娘,對方又怎麼認識他。方才他離得遠,人頭攢動只看見鶴立雞群的賀豐年了,此時到了人群中間,才發現丹桂身後站著熟悉的小尼姑,轉瞬也就明白了丹桂的身份。

  他很隨意地跟阿榆對個眼神,轉而笑著跟賀豐年打招呼:「呦,這不是賀六嗎?都敢上街溜躂來了,怎麼,你的腳傷養好了?」說話時收起摺扇,看似輕輕敲在賀豐年肩頭,但到底力道如何,只有賀豐年知道了。

  賀豐年冷臉將他扇子拍了下去。

  要說他最恨誰,展懷春排第一,肖仁就排第二。三人年歲相仿,又都是縣城裡拔尖的俊秀男兒,從小就被放在一起比較,偏偏那二人一個比他有錢一個比他有勢,旁人提起來他總是排在最後頭。家財權勢比不過,賀豐年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出色,容貌他略遜展懷春卻不輸肖仁,其他就是才學了。

  展、肖不喜讀書,賀豐年刻苦讀書考秀才,沒想那年院試展懷春肖仁也去了,且都榜上有名,過後還問他要不要再考舉人,道如果他考他們兩個便心悅誠服。賀豐年可不會因為賭氣去考什麼勞什子舉人,改而招人踢蹴鞠。當今聖上好蹴鞠,各府縣蹴鞠風氣大盛,本縣每年開春時也會舉辦蹴鞠比賽,由幾家大商戶出綵頭。

  好了,他躊躇滿志,那邊展懷春肖仁又來湊熱鬧了,最氣人的是展懷春功夫好,他只要上場就必定奪冠,惹得圍觀百姓閨秀們眼裡看不見旁人,就連他家裡的幾個姐妹都念叨展懷春的好,巴不得能嫁給他。賀豐年咬牙忍著,直到今年注定要連輸三年後終於忍不下去了,故意在最後一場比賽時動手腳想害展懷春,結果,展懷春什麼事都沒有,他卻傷了腳,被展懷春踢的。

  此刻對上肖仁,賀豐年知道自己今日再也佔不到半點便宜,最後看一眼阿榆,鐵青著臉離去。

  「賀六你這是什麼意思?怎麼我一來你就走啊?又不是耗子見貓!哦,你是怕展懷春吧?不用怕,他現在人在京城呢,不過很快也就回來了,到時候我會把今日的事告訴他,你最好乖乖在家呆著別出門,否則再讓他撞上,可不是扭傷腳那麼簡單!」肖仁猶不放過他,衝著他背影好心提醒道,惹來周圍一陣哄堂大笑。

  賀豐年咬牙切齒,卻始終沒有回頭。若是展懷春,他還可以對罵幾句,偏肖仁他爹是知縣,他不能明面上得罪肖仁,被長輩知道沒有好果子吃。

  他越走越快,很快便不見了身影。

  肖仁搖著扇子笑,彷彿已經看到了下一場熱鬧。

  「多謝肖少爺出手教訓惡人,要不是遇到您,奴婢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丹桂感激地謝道。

  肖仁轉身,掃一眼丹桂,目光很快挪到阿榆身上,見阿榆衣著打扮比上次差了很多,他心中詫異,想問問,但這裡明顯不是說話的地方,便道:「憑我跟你們少爺的交情,他欺負你們便是跟我作對,我當然要收拾他。怎麼,你們兩個出來買東西?」

  丹桂聞言看向阿榆,阿榆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買了一對兒耳釘。」

  肖仁情不自禁看向她耳朵,那耳垂白裡透粉,上面果然有兩根棗刺。再看看旁邊的首飾攤鋪,肖仁納悶了。難道他真誤會展懷春了?如果展懷春對這丫鬟有意,肯定早給她買好東西了,現在阿榆衣服變回了普通丫鬟打扮,展懷春出門也沒有帶她,一走兩個月,真不像有其他心思啊……

  「那你們還買別的東西嗎?」天邊紅日西垂,肖仁隨口問道。

  阿榆本來想買吃食分給丹桂丹霞的,現在可沒有心思了,跟丹桂互視一眼,同時搖頭。

  肖仁見了,便道:「正好我要去展府一趟,你們兩個跟在我後面吧。」小丫鬟容貌過人,走了賀豐年還可能有別的惡霸,他不太放心。

  二女求之不得。

  街上人多眼雜,肖仁領頭二女幾步,並沒有回頭跟她們說話。等出了主街,路上行人漸少,肖仁慢慢退到阿榆身側,笑著問她:「你們少爺不在家,你最近都在做什麼?」

  阿榆扭頭看他。這人穿了一身竹青色的圓領袍子,面容沒有展懷春那般美的驚人,卻也是罕見的俊男子,而且肖仁喜笑,很悠然隨和的那種,看著就容易親近。阿榆還記得在尼姑庵門口第一次撞見二人時,展懷春看她一眼她都害怕,完全是靠肖仁安撫才沒有被展懷春嚇跑的。

  「早起收拾屋子,做完差事就去少爺書房裡看書。」她收回視線,看著前面答。夕陽從後面照過來,將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丹桂走在她左邊,右邊最長的是肖仁的,肖仁一側那個是他的小廝的。山上樹木叢生,很難看見這樣長長的影子。

  「看書啊……」肖仁輕輕重複了一遍,突然記起上次他送給展懷春的幾本好書。當時他直接擺在書架最顯眼的位置了,因為書皮是正經的儒學典籍,他想給展懷春一個驚喜便沒有告訴他,只再三叮囑他看,也不知道展懷春後來有沒有翻。

  偷偷瞥一眼阿榆嫻靜的側臉,肖仁到底沒有忍住,低聲問道:「我記得你們少爺書架中間擺著三本《春秋》,你有看過嗎?」姑娘家都不喜歡讀這種書,她可千萬沒看過啊,他好馬上囑咐她別看。

  春秋?

  阿榆扭頭看他,眼裡有些茫然,目光相碰那一瞬,她忽的記起來了,《春秋》,她翻到過的,單看書名,她以為裡面講的是春秋之景,翻開裡面卻是……

  阿榆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迅速低下頭:「沒,沒看過,我都是從邊上拿的書。」剛打開時看到裡面是圖畫,她還挺新奇的,仔細看才發現畫中男女在做什麼。看清了,故事裡姐妹丫鬟破身時的羞澀頓時也湧上了她心頭,慌慌忙忙就放回去了。

  臉都紅成那樣了,沒看過才怪!

  肖仁也很不自在,別開眼看旁邊人家院牆上盛開的薔薇花,順著她話道:「沒看過最好,那是你們少爺……是他好不容易得來的,輕易不給人看,我想看他都不讓碰,也不知道里面講的是什麼。那個,你別好奇看啊,免得他回來生氣。」化解尷尬要緊,至於展懷春,反正他不會知道這件事的。

  「嗯,不會看的。」阿榆小聲應道。那種書,難怪展懷春不給旁人看。

  雖然沒有說開,兩人心中各有各的尷尬,漸漸地都不說話了。

  待走到展府所在的那條街上,肖仁突地頓住腳步,懊惱地用扇子敲敲腦袋:「瞧我這記性,忘了把東西帶過來了。你們回府吧,改日我再來拜訪你們大少爺。」說完領著小廝轉身離去。

  兩個丫鬟一起回頭目送他,看他在燦爛霞光裡漸行漸遠,手中閒散地轉著摺扇,風流不羈。

  「肖少爺對你真好。」丹桂笑著看阿榆:「咱們少爺跟肖少爺都懼怕大少爺,如今少爺不在家,肖少爺更不可能主動往大少爺跟前湊,所以剛剛他是故意護送咱們回來的,全是為了你。」

  「為了我?咱們兩個不是都送了嗎?」阿榆不懂,再次望向肖仁背影,恰好那邊肖仁要轉彎了,不知為何也回頭望了過來。距離太遠,阿榆看不清男人臉上有何表情,只覺得他腳步突然變快了,一下子消失在院牆之後。

  人都走了,丹桂推著阿榆肩膀往展府側門走,小聲在她耳邊道:「這你就不懂了,肖少爺不認識我,你看看剛剛一路上,他都只跟你說話的。他那種身份,只有真上心了才會如此體貼,否則就算我是展家丫鬟,他最多幫我脫困,絕不會如此屈尊降貴送我回府。」

  是這樣嗎?

  阿榆仔細回想,好像,確實是這樣。

  為了她……

  阿榆心跳忽然有些不穩。故事裡,有次姐姐回家探親,要回府時天色已暗,是那個佃農送她回去的,兩人並沒有說話,距離也有二十幾步遠,但當時姐姐就覺得特別幸福,為有這樣一個體貼她的男人。

  難道肖仁喜歡她?

  應該不是吧,她只是個小丫鬟,他是知縣家的少爺呢,論身份比展懷春還高。

  阿榆搖搖頭,收起心中胡思亂想,跟丹桂快步回了展府。

  可這個晚上,阿榆做夢了,她夢見肖仁站在尼姑庵門口,親暱地去扶身旁的紅裙姑娘,柔聲喚對方娘子。而那個紅裙姑娘是,是她……

  夢裡,她跟他一起跪在佛像前,虔誠許願。許了什麼願,阿榆記不清了。

  早上醒來,想到夢中情景,阿榆臉上一陣陣發燙。肖仁只是送了她一次,她怎麼就做這種夢了?真是奇怪。

  因為這個荒誕的夢,阿榆整整一天都過得魂不守舍,晚上睡覺前比平時多誦了一刻鐘的經書,於是這次她一夜無夢,睡得很是香甜。阿榆鬆了口氣,她還是習慣現在這樣平平淡淡的丫鬟生活,可不想惦記那麼複雜的事。

  心靜了,阿榆繼續像以前那樣過,早上照鏡子,摸摸頭髮再看看耳釘,然後做活讀書,日復一日。

  這天阿榆正在書房裡看書,外面忽然傳來長安的聲音。阿榆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放下書,果然聽見長安在喊她。

  阿榆趕緊跑了出去,遠遠瞧見長安側對上房這邊站在她門前,她剛要叫他,旁邊門裡忽的走出一道人影,直接對著長安吼道:「去下人房看看!離開兩個月,我看她都忘了還有我這個主子了!」

  他如此生氣,阿榆嚇得後退一步。

  展懷春聽到動靜,疑惑地轉身。四目相對,他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只是馬上又緊緊抿住,長眉越皺越緊,大步朝阿榆走了過來:「你怎麼這副打扮?」是大哥命她改的?

  他在她面前停住,阿榆不得不仰頭看他。男人黑了些瘦了些,繃著臉的樣子,更讓人發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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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肖仁:我啥都沒幹,真的!!!

  展二爺:等死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4:17 PM

第45章 荔枝

  展懷春曾經以為,在尼姑庵住的那段時日是他過得最苦的日子,這次真正出門後,他才發現,有房子住,有小尼姑伺候,一日三餐及時供應著,真的算是不錯了!

  去京城的路上,一行人遇到暴雨,匆匆避到破廟裡,渾身衣服都濕透了,沒法換,也沒有熱乎乎的餐食,只能吃乾糧,晚上打地鋪。旁的男人都是這樣過來的,他自然不能斤斤計較,只能忍著,忍著周圍的異味,忍著半夜來耳邊嗡嗡叫的蚊子,忍著連續兩三天都不能洗澡的煎熬。

  到了京城,他也不是享福去了,有各種事情等著他,查賬看鋪子,喝酒應酬,還要提防小人口蜜腹劍的算計。

  除了一個長安,身邊都是陌生人。早上起來,沒有人伺候他穿衣服了,長安可以,但他已經不習慣讓長安伺候,寧可自己動手。一頓三餐,沒有能下飯的小丫鬟陪他,展懷春自己胃口不好,跟旁人應酬時更是食難下嚥。晚上回來,長安伺候他洗腳,阿榆沒來之前也都是長安伺候的,如今有了比較,展懷春才發現,阿榆那雙手有多溫柔。

  在外面忙了兩個多月,他最惦記的,竟然是這個新得的丫鬟,大哥他當然也有些想,但那是不一樣的。

  回來的時候,一路上路過許多縣城,每到一地他便蒐羅些禁放的小吃。馬車靠近縣城,他莫名的雀躍,恨不得馬上就到家。返程之前,他並沒有給大哥寫信告訴他自己何時回來,不想像個孩子似的什麼都稟報,所以今日大哥出門去了,他什麼人都不用顧忌,下車後直接奔向自己的院子,想快點看看她,看她有沒有什麼變化,看她頭髮有沒有長長一些。

  可是,他滿懷期待地過來,竟然沒有看到她人,現在終於看到了,她穿的那是什麼衣裳?

  她低著頭不說話,展懷春看看那邊同樣低頭的長安,沉聲吩咐道:「進屋回話。」轉身朝房間走去。

  阿榆提著心跟在他後面,不懂展懷春為何會生如此大的氣。他離家在外,阿榆也想過再見面後會是什麼樣子,卻怎麼都沒想到會是這樣。本來還覺得兩個多月不見的男人有些陌生了,他這樣一生氣,阿榆頓時記起他以前的凶,心裡便只剩下害怕。

  少爺還是那個少爺,喜怒不定,摸不透。

  「說,為什麼換衣裳穿了?」展懷春坐在桌子前,盯著阿榆問道。

  這個問題阿榆早就準備好了,此時稍微鎮定了些,她看著地面答:「少爺,以前是我不懂規矩,少爺賞什麼我都接著,現在我知道規矩了,少爺賞我是看得起我,但我只是個丫鬟,真的不適合穿那麼好的綢緞衣裳。阿榆,多謝少爺好意,但真的不能再要了。」

  「知道規矩了?誰教你的?」她那番話說得頭頭是道,也有淡淡的委婉世故,跟以前她口是心非的笨拙拒絕完全不一樣,要麼是真懂了,要麼就是旁人教她這樣說的。詫異過後,展懷春馬上想到了他的好大哥,該不是他又插手了吧?

  「沒有人教我,是我在書中學到的。」阿榆低著頭答。

  她剛才確實從書房出來,展懷春納悶了:「在我書房裡看到的書?」他怎麼不記得他有那種教丫鬟學規矩的書?

  阿榆搖頭:「不是,是大少爺送我的書,我看完了,學到了很多。少爺,以前我不懂事,做了很多冒犯你的事,以後不會了。」學會了,以後就不會再惹他生氣了吧?

  展懷春沒理她後面的話,皺著眉頭道:「大少爺送了你什麼書?拿過來給我看看。」

  阿榆便去自己房裡拿書,很快就回來了,乖乖遞給展懷春。

  展懷春接過來,翻開,見裡面講得是姐妹丫鬟伺候少爺的故事,心中已然有數,後面隨手翻兩頁,正好翻到姐姐訓斥妹妹不該覬覦少爺的話,他怒極而笑。大哥可真夠關心他,看不慣他對一個丫鬟好,知道他不聽話,竟然想到這種辦法教阿榆規矩本分。他是已經摸清阿榆的純善了吧?還真會對症下藥。

  「看了很多書?」將書扔到桌子上,展懷春悶聲問。見阿榆點頭,又問:「跟我說說,你都學會了什麼?」

  阿榆垂著眼眸,將自己最近讀書心得都說給他聽。

  她聲音又輕又柔,一直這樣細聲說著,像是潺潺溪水流進他胸口,澆滅那裡的火氣。展懷春怔怔地看著她,看她規規矩矩站在自己面前,心中不知該作何感想。

  因為尷尬他不想教她的,大哥都替他教了,那個什麼都不懂那個很好糊弄的小丫鬟,再也沒有了。

  「抬起頭。」他想看她的眼睛。

  阿榆愣了愣,偷偷看他一眼,見男人看起來雖然清冷卻不像生氣的樣子,便抬頭給他看。

  那雙眼睛依然清澈如水,不染俗世塵垢。

  展懷春略微舒服了些:「知道荔枝是什麼嗎?」

  阿榆眨眨眼睛:「不知道,是什麼?」

  展懷春指指桌子上的圓盒子,讓她自己打開。

  阿榆好奇極了,轉了半圈走到展懷春一側,抬手打開圓盒。此時是盛夏,但圓盒卻是涼的,開了,才發現圓盒外面是木頭,裡面還鑲了一圈瓷,中間堆滿了冰,冰裡放著七八個類似果子的東西,紅紅的,很奇怪。

  「剝開。」

  男人在旁邊吩咐,阿榆只得從命,只是拿起來才發現果子很是硌手,硬硬的也剝不開。正發愁,展懷春突然低低罵了她一聲「笨」,同時把果子搶了過去。阿榆也覺得自己笨,但還是好奇地看著展懷春,看他三兩下就剝開了,露出裡面晶瑩潤透的果肉。

  「張嘴。」展懷春托著果殼,把東西遞到她嘴邊。

  阿榆不由自主往後退,茫然地問:「這是什麼啊?」

  「嘗嘗就知道了,嘗玩我在告訴你。」展懷春不耐煩,直接站了起來,掐著她下巴把東西塞到了她嘴裡。她下巴細細滑滑,大眼睛驚慌地望著他,展懷春心中一軟,笑了笑:「不用怕,這是好東西,你安心吃吧,裡面有籽兒,小心別咬到。」

  東西已經入了口,阿榆不得不吃,真的吃了,她感覺自己要飄起來了。有些冰的果子讓她渾身都跟著涼快,而果肉軟滑多汁,甜中帶酸,還有一種淡淡的香,就是,就是裡面的籽兒也太大了,沒吃幾下就沒了。

  那麼大的籽兒,阿榆看看展懷春,低頭轉過去,將烏溜溜珠子似的圓籽吐到了手心裡,悄悄攥住。

  「好吃嗎?」展懷春重新坐回椅子上,盯著她眼睛問。

  「好吃。」阿榆誠實回答,瞥一眼圓盒,忐忑地問:「少爺,這就是荔枝嗎?貴不貴?」看樣子都像很貴的。

  展懷春本來不想告訴她,但現在,他想知道她是選擇規矩還是順從自己的饞心:「很貴。這是南方產的果子,咱們這邊根本沒有,普通商人運到半路就爛了,只有官府驛站快馬日夜不停地跑才能運到京城,但也只是給宮裡享用的,皇上再分賞給官員。展家在京城有些交情,我才弄到了三盒,一路上用冰鎮著回來的。一盒給我大哥,一盒給肖少爺,這盒,是給你的。」他看順眼的人不多,她該慶幸她入了他的眼。

  阿榆吃驚極了,「少爺自己沒有嗎?」他沒說多少錢,但話裡已經表明了這種果子有多稀奇,阿榆看過那麼多書,已經懂了,不是所有好東西都是用價錢衡量的。

  「我在京城已經吃夠了,這東西,一口氣吃太多也不好。怎麼,你要不要?」展懷春盯著她眼睛問。

  「不用了,少爺還是留著自己吃吧。」阿榆想也不想便低頭拒絕。這麼貴重的東西,哪裡是一個丫鬟能消受的。

  「真的不要?那我送給旁人了。」展懷春嘴角笑容凝固,聲音變冷。

  阿榆眼裡半點猶豫都沒有:「不要。」

  展懷春沉默,低頭看自己的手,攥起再鬆開,抬頭看她,目光不經意落到她耳朵上,愣了愣,問:「耳釘是新買的?怎麼沒買上次看上的那種?」

  阿榆低著腦袋,不知道男人臉上是什麼表情,聽他又閒聊般問她耳釘,不由淺笑:「上次看上的太貴了,我現在想攢錢,不能在這些東西上浪費錢,反正我只是個丫鬟,不用戴太好的。」

  「攢錢?攢錢做什麼?」

  這個問題阿榆不太好意思說,但他問了,她便微紅著臉道:「將來,將來總要出府的,現在攢了錢,到時候就不怕沒錢花了。」

  「你想出府?怎麼出府?」展懷春好奇地笑了,聲音都帶著笑。

  他一笑阿榆就放鬆了,有些話也敢說了:「如果少爺幫我找到爹娘,我就回家跟他們一起過。如果沒有,那,那,我總是要,嫁人的啊。我是丫鬟,那人應該跟我差不多的身份……」說到這裡又有些難為情了。

  「是嗎,已經開始為嫁人準備了,可是有了人選?告訴我,我替你做主。」展懷春捏起一顆荔枝,攥在手心裡轉著玩,攥著攥著有汁水從他指縫裡流了下來,有的順著他手腕往下流,有的滴到他腿上,向來喜乾淨的少爺卻渾然不在意,只笑著看他的小丫鬟。

  「沒有,我就是隨便想想,還沒有呢。」阿榆急忙辯解,抬頭時才發現展懷春有些不對,他雖然在笑,看她的眼神,卻好像要吃了她一般。她莫名地害怕,「少爺,你……」

  「沒有啊,真是可惜。」

  展懷春淡淡說完,站了起來,準備往內室去,只是才轉身又頓住,回頭看她:「你不要我送的衣裳,不要我給你帶的吃食,頭巾呢?你怎麼沒有摘下來?那雖然是繡娘繡的,卻也是我吩咐下去的,全是難得的好綢緞,你一個丫鬟戴不合適。」

  他目光落在她頭頂,突然很想知道她頭髮有多長了。兩個月沒見,他黑了瘦了,個子稍微長了點。阿榆也有了變化,她比以前白淨了,臉蛋更細膩了,人,也更懂事了,懂事的都不像她,都知道攢錢了,都知道出府嫁人了。

  他的意思是,不許她戴頭巾嗎?

  「說啊,你怎麼不摘下來?我送的東西你不是都不要了嗎?」展懷春逼近她。

  阿榆臉上瞬間燒得通紅,想解釋自己為何留著頭巾,可對方明顯不想讓她戴了,她只能聽從:「我馬上摘,少爺你別生氣……」

  「出去!」眼看她真的抬手要摘,展懷春猛地指向門口:「你走,敢摘下來我馬上趕你出府!」

  他暴跳如雷,阿榆腦子裡轟的一聲,什麼都無法想,奪路而逃。

  還沒出堂屋正門,身後忽然傳來咣當悶響,有什麼東西被扔了出來。阿榆渾身打顫,回頭,瞧見外屋門簾晃動,之前還在桌子上的圓盒躺在滿地碎冰之中,而那些深紅色的荔枝正滿地滾動,其中一顆朝她滾了過來,最後停在她腳下。

  阿榆淚如雨下。

  她真的很想問問他,她到底哪裡做錯了,為何他一回來就對他發火,臨走之前,兩人不是好好的嗎?

  可她不敢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6:46 PM

第46章 甜啊

  阿榆走了。

  展懷春一直盯著門簾,看門口的人蹲下想要撿腳邊荔枝,可她最終沒有撿,跑出去了。

  那是他特意帶給她的新鮮果子,她怎麼不撿呢?

  展懷春就那樣面朝門口站著,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腳步聲走了過來,他知道,那是長安。

  「把外面收拾乾淨了。」他平靜地吩咐。至於那些荔枝長安是自己吃還是扔了,他不想管。

  長安哪敢吃啊。這一路上,每到一處少爺便命人換兩箱冰塊兒運著走,專門用來鎮三盒荔枝的。說句難聽的話,他們跟去的一行人恐怕都比不上這三盒荔枝值錢。要是旁的果子砸到地上肯定壞了,這荔枝殼硬,只要再洗洗,裡面照樣能吃。

  長安先將荔枝撿到碟子裡,低頭把碎冰清理出去,回來時見裡面那人還站在那兒,心明顯是跟著阿榆跑了啊。低頭想了會兒,長安壯著膽子道:「少爺您別生氣,咱們一走兩個多月,阿榆怕是認生了,驟然得了這樣好東西,她不敢要呢。少爺要是放心,我現在就把東西端過去,準能讓她歡歡喜喜接下,回頭跟您磕頭道謝來。」

  展懷春沒說話。

  長安耐心地等著,等得脖子都酸了,終於聽裡面的人說:「洗乾淨,她再不識趣,賞你了。」

  「少爺多慮了,阿榆肯定會要的。」得了許可,長安趕緊端著荔枝走了。

  腳步聲遠去,展懷春哼了聲,準備回裡面等消息,轉身時,目光再次掠過阿榆忘了帶走的那本書上,他頓了頓,走過去將書拿了過來,這才去了裡面。脫了鞋子,展懷春懶懶靠在兩個多月沒睡的寬敞大床上,慢慢翻起書來。主線是兒女情長,規矩禮教倒是囉囉嗦嗦寫了很多話,他基本一目十行,翻完一本書也沒用多長時間。

  放下書,展懷春閉上眼睛,回憶裡面的某些情節。

  少爺買了好料子送姐妹丫鬟,姐姐婉拒了,妹妹沒有拒絕。府上發了月錢,姐姐一部分補貼家用,一部分自己攢著,妹妹則用來買首飾打扮自己。最後呢,姐姐用自己賺的錢幫佃農相公買了地,小兩口平淡安樂,妹妹淨身被賣走,一無所有。

  看阿榆這樣子,是想學姐姐嗎?那麼在她心裡,他是不是就是那個少爺,她是不是覺得他對她好就是想納她當姨娘?然後他現在對她好,將來也會對另外一個女人好,為了另一個女人把她賣了?她怕被賣,所以不敢收他的東西?

  「啪」的一聲,展懷春咬牙切齒將書甩到地上。紙張脫落,飛滿地。

  展懷春猶不解恨,將枕頭也甩了下去。

  大哥從哪兒找來的這本爛書!教規矩就教規矩,弄一個姐姐就夠了,何必扯什麼姨娘正室?他都說了他沒那種心思,只是喜歡逗她打扮她,他沒有弟弟妹妹,現在院子裡多了個孩子般可以哄著打發時間的小丫鬟,他慣著她不許嗎?偏要搞出這麼多事來!

  都不知道他腦子裡在想什麼!

  ~

  那邊廂房,阿榆紅著眼圈將長安讓進屋,兩人坐在外間桌子前說話,面對面而坐。阿榆本來沒想坐的,是長安非要她坐。屋門敞著,兩人這樣光明正大。

  「阿榆,你知道咱們少爺為何這麼生氣嗎?」

  阿榆回來時已經想過了,想來想去只有一件事,低頭道:「因為我不肯收少爺的東西。可是,你看你跟丹桂她們穿的都是布衣,我穿綢緞多不合適啊?」

  長安是伶俐人,知道阿榆這種變化肯定跟大少爺有關。大少爺不在家,二少爺怎麼打扮阿榆都沒人多嘴,大少爺回來了,至少明面上得避諱些,阿榆懂事換回衣服他是贊成的,相信二少爺也明白。所以今日點火的,是面前這盤荔枝。

  「嗯,你穿綢緞確實不妥,可你為啥不要荔枝啊?除了少爺,這院子裡平時就咱們倆走動,你吃荔枝又沒人知道,少爺給你你痛快接了不就得了?這可是咱們少爺不辭辛苦特意給你帶回來的,不說荔枝,就這一路上用的冰都有幾十兩,換成你,這樣惦記一個人對方卻不領情,你說你生氣不生氣?」

  冰都幾十兩……

  阿榆震驚地看長安,更加惶恐了,還有些困惑:「這樣好的東西,少爺為何送我啊?」

  為啥,那不明擺著嗎?

  長安想罵阿榆傻,偏偏少爺自己都不肯承認有這種心思,他也只好找個藉口:「少爺身邊就咱們兩個貼身伺候,我在京城已經分到一盒荔枝了,給了我,少爺肯定也要給你啊。阿榆,講規矩是好事,但你也得分場合,少爺和氣,私底下不把咱倆當外人,有好吃的好穿的都想著咱們,結果你非要跟他扯規矩,把他當外人,你說少爺能不生氣嗎?退一萬步講,咱們當下人的就是為了伺候主子高興的,主子高興賞你,你就接著,怕被人瞧見說道,就別讓他們瞧見,吃的自己偷偷在屋裡吃,用的藏起來,等將來出府後再打扮自己,你說對不對?」

  阿榆聽呆了。長安說的跟姐姐說的不一樣,但好像也很有道理啊,關鍵是,是……

  「你也分到荔枝了?還有好衣裳?我怎麼沒見你穿過?」

  長安嘿嘿笑:「那當然,少爺對咱倆一樣好。那些衣裳我都藏在櫃子裡呢,專門留著回家探親時穿,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我命好,遇到少爺這麼好的主子。」荔枝他確實吃過,是在京城時少爺隨手賞他的,料子也有,但肯定沒有阿榆的待遇好啊。

  原來長安也有荔枝。

  阿榆目光挪到碟子裡的荔枝上,有點後悔了。早知道長安也有,她就不該拒絕了,這麼好吃的東西,還白白惹展懷春發了火。

  她低頭扭捏,長安心中有數,起身把碟子推給她,笑著提醒道:「行了,趕緊去少爺面前認錯吧,少爺在屋裡等著你呢。到時候你當著少爺的面把荔枝都吃了,少爺也就不生氣了。」

  想到展懷春之前暴怒的樣子,阿榆不太敢去,卻又禁不住長安再三催促,只好接過碟子,忐忑不安地去了上房。

  她才走到門口,展懷春就聽見了,猛地翻身坐正,看向內屋門口。

  「少爺,你在裡面嗎?」

  那人在門口猶豫半天,停得他差點忍不住出去了才終於開口說話。

  「你來做什麼?」展懷春沒好氣地問。

  「我,我來跟少爺認錯,少爺特意給我帶荔枝,我還不領情……」阿榆站在門簾後,小聲道。

  展懷春訝異地挑眉,長安是怎麼跟她說的?他倒沒料到那小子還有這份口才。

  小丫鬟又聽話了,展懷春心情不錯,剛想喊阿榆進來,瞧見床前地上一片書紙狼藉,想到明明是大哥從中作梗他卻跟她發了那麼一頓火,耳根就有些熱了。快速下地撿起所有書紙塞到櫃子裡,展懷春整整衣衫,在椅子上坐穩了,才吩咐人進來。

  阿榆心中惴惴,一手端著碟子一手挑開門簾走了進去,余光中瞧見展懷春端坐在桌前品茶呢。她沒敢看臉,低頭走到桌子前,將荔枝放了上去。

  她眼圈還紅著,縱使低頭他也能看得見。展懷春氣她也氣自己,明明是小別重聚,偏弄成這樣。

  「除了給你看書,大少爺還說過旁的嗎?」他示意她站得近一些,輕聲問道。

  「沒說什麼,就是讓我好好伺候少爺。」阿榆不敢看他注視自己的眼睛,微微偏了頭,看一旁的椅子。其實大少爺還問她想不想當他姨娘了,還有什麼展懷春欺負她大少爺就為她做主的話,但阿榆覺得這些話不適合說出來,前者完全沒有道理,後面的展懷春沒怎麼對她動手動腳過啊,偶爾幾次都是意外。

  展懷春不信,但他懶得追究了,轉而問長安都跟她說了什麼。

  這個沒啥需要隱瞞的,阿榆據實相告。

  展懷春還算滿意,想了想,順著長安的話道:「阿榆,這世上有很多種少爺跟丫鬟,那本書上說的只是其中一種。你記住,不是所有少爺對丫鬟好就是動了別的心思,也不是所有丫鬟都必須規規矩矩的。你是你,我就喜歡你像之前那樣輕鬆自然地陪我吃飯跟我說話,沒必要非得學別人,懂了嗎?你真規矩了,我反而不喜。」

  阿榆似懂非懂,低頭攥手指:「那,有些規矩,總要遵守吧?」

  她聲音有些委屈,展懷春看看她身上衣裳,勉強認了:「嗯,在外人面前要避諱,私底下咱們還和以前一樣。以後,我不逼你穿好衣裳了,不過只要我給你東西,就算你不吃不穿你都得接著,再也不許拒絕,知道嗎?」

  「知道了。」阿榆乖乖應下。

  她低著腦袋,乖巧模樣看得展懷春忍不住想把人……抱到懷裡好好再問她一遍。

  明明都這麼大了,怎麼還像個孩子招人疼呢?

  展懷春懊惱地別開眼,不想再看,可是桌子下的一雙手動啊動的,總想抱住什麼一通揉捏。

  他不說話,阿榆悄悄看他,剛看過去正好展懷春也偷眼看她。阿榆慌得趕緊看地面,一顆心撲通亂跳不上不下,不知他到底消氣了沒有。

  「坐下吧,把荔枝吃了。」她如此怕自己,展懷春不太高興,但也不敢再訓她,免得她越來越拘束。

  桌子旁邊擺著兩把椅子,展懷春坐北,另一把在東。阿榆乖乖坐下,將碟子往展懷春那邊推了推,剛想開口請他也再吃點,展懷春突然瞪她一眼:「都敢支使我伺候你了,膽子真是越來越大!」說著捏起一顆荔枝剝了起來。

  阿榆被他這句話弄得丈二摸不著頭腦,她怎麼支使他了?

  正困惑著,展懷春已經剝好一顆荔枝,瞥她一眼,伸手遞了過來。

  阿榆受寵若驚,連忙搖頭拒絕:「少爺自己吃吧,我自己會剝了。」她看他剝過一次了啊。

  展懷春皺眉:「自己會剝還讓我幫忙?」依然維持伸手的姿勢。

  阿榆「啊」了一聲,看看兩人中間的碟子,再看看展懷春,明白了,不由失笑:「少爺誤會了,我是請你再吃點,沒想讓你幫我剝荔枝。」他是少爺啊,怎麼會想到那裡去,她哪敢支使他?

  她忍著笑,但那雙才哭過不久的清澈眸子根本掩飾不住笑意,清亮亮的似月下泉水,映著月光星光。展懷春看得入神,這樣的笑,他已經兩個多月沒看過了。

  沒有她在身邊伺候,他很不習慣,她呢,有沒有一點惦記他這個少爺?

  看她面色紅潤,分明不像是會惦記人的,大概淨琢磨如何氣他了。

  展懷春抿抿唇,托著荔枝殼往阿榆嘴前遞:「你早說清楚我不就知道了?現在剝也剝好了,快吃了!」

  阿榆擰不過他,伸手去接。

  「怎麼,嫌我手髒?」展懷春瞪眼睛。

  「不是,我……」對上他緊皺的眉頭,阿榆認了,垂眸去咬那荔枝果肉。

  眼看她嘴唇越來越近,展懷春喉頭滾動,突然覺得擋著他指端的荔枝殼很礙眼。

  所以,在阿榆快要碰到荔枝時,展懷春把手收了回去。

  阿榆愣住,抬眼看他,發現展懷春笑呢,笑得可好看了。

  只是再好看,他也是戲弄人呢啊!

  「那個少爺自己吃吧,我再剝一顆。」阿榆難掩抱怨地道,伸手去拿碟子裡的荔枝。

  展懷春眼疾手快把碟子挪到他右側,跟著捏住去了殼的荔枝重新遞給她,柔聲哄道:「吃吧,這次不逗你了。」

  阿榆才不信他,剛想說她不吃了,展懷春又瞪她:「不吃就是嫌我手髒!乖乖吃了,剩下的給你自己剝。」

  他又威脅又誘.惑,周圍還有荔枝淡淡的好聞果香,阿榆看看他手,決定再信他一次。

  她再次靠近,展懷春心跳漸快,痴痴地看著她白皙臉龐來到他手前。她長長的眼睫垂著,遮掩了那雙秋水剪眸,她紅潤的唇瓣微微張開,碰到荔枝,也碰到了他兩指指端。溫溫的,軟軟的,雖然一觸即退,卻讓他在那一瞬忘了呼吸。

  有些時候,她還挺像個女人的。

  展懷春目光上移,卻見阿榆鼓著一邊腮幫子吃得正開心,渾然不知吃荔枝時樣子會變醜。

  心中旖.旎頓消,為她孩子般的饞傻。

  等她吃完了,展懷春又從碟子裡捏了一顆荔枝。這麼硬的殼兒,她根本剝不開,還是他喂她吧。

  可惜他想喂,阿榆不願意了:「少爺,你答應剩下的都讓我自己剝的。」

  「誰說這個是給你剝的?」展懷春心情好,並不介意她不領情,反而當著她的面將手中荔枝送到自己口中,笑眼看她。他是男人,不在乎吃相如何。

  阿榆本來挺尷尬的,瞧見他一邊腮幫子那麼鼓,她愣了一下,原來吃荔枝時會這樣。

  再吃時,阿榆想了想,覺得轉過去吃太刻意了,便學書中看到的那般,抬起右手遮住嘴。

  許是心裡不自在,她總覺得展懷春在看她,偷偷抬眼看去,果然對上他含笑的目光。

  他笑什麼啊?

  阿榆臉熱了,都不知道該怎麼嚼了。

  旁邊展懷春又剝了一顆,邊含著玩邊欣賞小丫鬟羞紅的臉。因為害羞而紅臉,他還真沒怎麼在她身上見過,現在瞧著,她看大哥那本書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羞答答的樣子更讓人胃口好了。

  「還剩最後一個了,你吃不吃?」他含糊不清地問。

  阿榆搖頭,舌尖將口中圓籽兒抵到前面,紅著臉用拇指食指捏了出來,放到碟子裡。那裡已經有幾顆籽兒了,展懷春放了三個,她算上這個才兩個。現在展懷春手裡一個沒剝殼的,口中還含著一個……

  阿榆低頭看桌子,他,他不是說在京城已經吃夠了嗎?

  她在心中悄悄抱怨,殊不知自己的小嘴兒已經輕輕嘟了起來。

  展懷春差點笑出聲,快嚼幾口吐了口中籽兒,故意一邊剝最後那個一邊嘆道:「一盒子八個,你只吃了三個,早知道你不愛吃,我就不費事給你帶了。」

  阿榆掃一眼他手,心裡不是滋味兒,起身道:「我去端水,一會兒少爺好洗手。」說完轉身要走。

  「等等!」展懷春倏地站了起來,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閉上眼睛。」

  阿榆茫然地回視他,用目光詢問。

  那眼睛裡有他的影,展懷春喜歡看,放柔了聲音:「閉上,我再送你一樣東西。」

  他目光溫柔,嘴角噙著不常見卻每一次都能讓她看呆的淺笑,阿榆沒有多想,顫著眼睫閉上眼。心裡有些緊張,他還想送她什麼?

  她如此聽話,展懷春心裡軟軟的,抬起手,將剝好的荔枝遞了過去。

  只是,快要碰到她嘴唇時,他頓住,目光在她微紅的俏臉上輾轉,最後,手繼續往上抬,於是那荔枝在兩人中間繞了圈,改而落入他口中。

  要不要繼續……喂她?

  這個念頭在男人腦海裡盤旋,可他身體已經自作主張朝眼前那紅唇湊了過去。

  此時的她,太像女人,太美,太饞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6:52 PM

第47章 膩歪

  展懷春覺得自己被鬼迷了心竅。

  在他快要碰上阿榆,在門外傳來長安聲音的那一瞬,如驚雷在側,他倏地站直了身子。與此同時,阿榆睜開眼睛,就見面前男人腮幫子鼓鼓,滿臉通紅。目光相碰,展懷春先移開了視線,一邊抬腳往外走,一邊含糊不清道:「我先去找大少爺,你把桌子收拾收拾,那份禮物晚上我再給你。」

  聲音未落,人已經出了屋。

  阿榆望著門口,腦海裡是展懷春鼓鼓的腮幫子。她回頭看向桌子,第一次覺得展懷春很小氣,明明說是送給她吃的,結果大多數都被他吃掉了。不過,這畢竟是他的東西,那麼好吃稀奇的荔枝,他肯給她吃已經很不錯了。阿榆知足地笑笑,把桌子上的荔枝殼收拾好,拿到外面倒掉。

  此時已經日近黃昏。

  梅園那邊,展家兄弟倆一起吃飯。

  跟阿榆和好了,展懷春還記得他大哥背著他做的好事,過來後臉色就不怎麼好看。以前哥倆在一起,都是他說話比較多,今日則是展知寒說一句,他才答一句,反應很冷淡。

  展知寒看看對面一直沉默的二弟,主動開口問道:「沒什麼話想跟我說?」

  展懷春抬眼,撿了幾樁生意上的事說給他聽。

  展知寒不置可否,最後見他始終閉口不提小丫鬟的事,便道:「阿榆確實是個單純的好丫鬟,我可憐她如此年歲還不更事,特意送了她一本書,沒想到她很有悟性,一點即透。」

  「是啊,我也沒想到她那麼聰明,多謝大哥替我教導丫鬟。」展懷春淡淡回道,面無表情。

  展知寒知道他心裡不痛快,識趣地沒有再說什麼。

  吃完飯離開前,展懷春走到門口,忍不住頓住,側頭道:「大哥,我知道你現在做的事情都是為了我好,但我已經長大了。以後你讓我做生意,我都聽你的,但我自己院子裡的事,也請你別再插手。你放心,展家祖訓我都懂,我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

  「好,你記住你自己的話。」展知寒只說了這一句,便沒有再多說什麼。

  展懷春回了自己的常青園。此時夕陽正好,金色餘暉灑滿院子,讓他之前抑鬱的心情也好了許多。這是他的家,這理有會伺候人的小丫鬟,今晚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少爺,你回來了啊?」門口忽然轉過來一個身影,桃紅衫子,水綠裙子,頭戴碎花巾,清新明媚。

  落落大方的樣子,都不知道他差點親到她。想到那時的悸動,那時的鬼使神差,再看她在夕陽裡婉柔動人的模樣,展懷春將錯全都怪在了阿榆身上。如果她不是那麼貪吃,如果她不是那麼好看,他不會起心思喂她,也就不會差一點……

  展懷春搖搖頭,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一時綺念。

  「你吃過了嗎?」他走過去,隨口問道。

  阿榆點點頭。大少爺在家的時候,展懷春每日三餐都跟大少爺吃,她便繼續跟丹桂她們一起用飯。

  「少爺要出去散步嗎?」阿榆習慣地問。

  展懷春搖搖頭,從她身邊繞了進去:「今晚不了,這一路上挺累的。」

  展懷春這話說的是真的,趕路真是件累人的事兒,他是身骨底子好,否則回來後早累趴下了,哪有精力跟她吵架又哄她。

  他不散步去了內室,阿榆便乖乖留在外間,等著他傳喚。

  裡面久久沒有聲音,阿榆停下手中針線,望向窗外。天漸漸黑了,他不是說還有一份禮物要送她嗎?是好吃的還是好衣裳?這些賞,本來她不想收的,可長安說他也有,那收下應該就沒問題了。否則展懷春單單送給她……

  展懷春為何要單單送給她呢?

  阿榆愣了愣,跟著笑了。故事裡少爺是喜歡姐妹丫鬟才單獨送她們東西,展懷春又不喜歡她,她瞎想什麼?

  「阿榆,我要歇下了。」裡面的男人開口喚她。

  歇下,歇下前要更衣要洗腳。

  這都是一個丫鬟應該做的,阿榆輕步走了進去。

  屏風後展懷春懶懶靠在床上,見她過來才站了起來,伸開雙臂。阿榆低頭上前,解他腰帶,服侍他脫外袍。兩個月前,他裡面還有一層單衣,但此時是盛夏,外袍脫下去,裡面就是胸膛了。有些事情真是奇怪,以前阿榆看他裸著上面從來不覺得有何不妥,現在才對上便臉紅了,飛快轉到他背後,徹底褪下袍子搭在屏風上,再去櫃子裡拿裡衣,垂眸替他穿。

  這件裡衣沒有腰帶,只在右側靠近腋窩的地方縫了一排花扣。展懷春個子高,阿榆系花扣時得微微仰著頭。她垂著眼眸專心做事,展懷春低頭看她,看她俏臉染上淺淺紅霞,是他以前一直想看的樣子,卻沒想到今日看到了。

  看得他有些緊張。

  展懷春突然希望她不知羞,那樣她就不會臉紅,她不臉紅,便不會露出如此嫵媚風情。她像孩子時,他喜歡捉弄她逗她哄她,但她突然像極了女人,他便有點管不住自己了。像之前想那樣喂她,像現在想抱抱她,都是男人對女人的衝動,或許跟喜歡無關,只因她純真又柔媚的模樣太勾人,而他,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

  「阿榆……」展懷春攥住她在他胸側動來動去的手。不行,他得做點什麼,免得被她蠱惑嚇著她。

  他的手很大很熱,手心裡好像都有汗了。

  阿榆知道他不是故事裡的少爺,不會像故事裡那樣攥住妹妹的手,然後將她壓到床上,可這一瞬,她腦子裡突然就浮現了那些畫面。她臉頰愈熱,慌得後退一步脫離他手,低頭問:「少爺,少爺有何吩咐?」

  展懷春別開眼,不看她這副驚慌卻更折磨人的模樣:「扣子我自己系,你去把桌子上的木匣子拿過來。」說著坐到床上。

  阿榆沒問匣子裡是什麼東西,快步走過去。繞過屏風,傍晚清涼的風從窗外吹了進來,吹散了她臉上熱意。阿榆摸摸臉頰,懊惱自己不該胡思亂想,轉而托起那個很顯眼的紫檀木匣子,重新走了回去。

  「少爺,我去準備洗腳水?」看著那雙修長白皙的手接過匣子,阿榆輕聲問。

  「不必,今晚我不洗腳了。」展懷春猶記得上次洗腳的折磨,他可不想再來一次。

  「那,少爺好好安置,我出去了?」阿榆以為他趕路太累了,趕緊告辭。

  「等等,我不是說要送你禮物嗎?」展懷春笑了笑,抬頭看她,可她站在床前,他得仰頭。展懷春犯了懶,示意阿榆先去拿一面鏡子過來,再端來繡凳坐下。坐下了,他看看乖乖坐在床前滿眼好奇地盯著匣子活像過年時等著爹娘發壓歲錢的小丫鬟,故意將匣子放在膝蓋上,手搭在兩側彷彿下一刻便去打開匣子卻遲遲不開,「知道這裡裝的是什麼嗎?」

  「什麼啊?」阿榆有些急切地問,她都好奇死了。

  「閉上眼睛,我讓你睜開你再睜開。」展懷春神秘地笑。

  又是閉上眼睛,阿榆已經習慣了,馬上從命,緊張地聽他開木匣子的聲音。什麼香味都沒有,應該不是吃的,可那麼小的匣子,不可能是衣裳料子啊?

  「好了,你可以看了。」她眼睫顫啊顫的,撓著他的心,展懷春不得不收回目光,笑著道。

  阿榆立即睜開眼睛,看見,看見一個男人大拳頭。

  她不解地抬頭,展懷春臉上又是那種好看又捉弄人的笑:「東西在我手心裡,你自己掰開,掰開就是你的了。」

  「到底是什麼啊?」阿榆被他弄得都快坐不住了,一邊說著一邊急得去掰他拳頭。他這樣欺負人,阿榆以為要費很大力氣的,沒想幾乎她剛握住他拳頭展懷春便鬆開了,露出裡面一對兒耳墜兒。

  阿榆看迷了眼,都忘了鬆開他手。

  其實她一直都惦記著貨架上的那對兒紅玉耳墜,二兩銀子的玉,肯定不是什麼好貨色,但那是她最先看到的好東西,那淺紅水潤的顏色好幾次她都夢到過。但此時此刻,阿榆突然想不起那對兒耳墜的樣子了。

  眼前這對兒,也是水滴狀的,卻比貨架上的大整整兩圈,且紅的像血,濃烈熾熱,上面的銀墜子,下面男人白皙的手心,都成了它的襯托。阿榆痴痴地盯著它們,她沒見過什麼好東西,都分不清這是瑪瑙還是玉,她只知道,它們好美,美得她移不開眼。

  「喜歡嗎?」展懷春明知故問。看著她痴迷模樣,他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滿足,他送她東西,她就該這樣喜歡,就該歡歡喜喜地收下。

  阿榆點頭,良久良久才艱難移開目光,同時鬆了展懷春的手,很是忐忑地問道:「少爺,這是玉嗎?」

  「你啊,就知道玉,這是比玉還好的東西。」展懷春目光溫柔的取笑她,「寶石聽說過嗎?鴿血紅知道嗎?」身為他展家二少爺身邊的丫鬟,怎麼能連這些玉石都分不清楚?將來帶出去豈不是招人笑話?

  鴿血紅,阿榆還真在書裡瞧見過,書上說的是……有價無市,她活幾百輩子給他做幾百年丫鬟,都買不起。

  這樣的好東西,阿榆不敢要,而且她相信,長安肯定沒有。

  阿榆抿抿唇,最後看一眼那絢麗炙熱的彷彿燙人的紅,慢慢低下頭:「少爺,我……」

  「你不想要?為什麼?」展懷春一眼看出她心思,一直托著的手放了下去,將兩隻寶石耳墜放在床上,修長手指輕輕轉著玩。跟吃食不一樣,這東西確實貴重,當然,在他眼裡不算什麼,所以這一次,他不生氣,只想聽聽她的理由。

  「我只是個丫鬟,不配戴。」阿榆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眼睛不受控制地盯著被男人撥動的耳墜,突然後悔看到了這樣美麗的東西。她很想要很想要,可她真的不能。展懷春對她,太好了,好的讓她發慌。他是太有錢,有錢到可以隨便賞一個丫鬟如此寶貝,還是,還是……

  書裡少爺剛成親時,送了妹妹一對兒鐲子安撫她,新夫人聽說後很是難過,於是少爺又送了更好的玉鐲子給新夫人,還跟她說,一個丫鬟,那裡能跟她比?

  所以,送一個人什麼樣的東西,多少都能表示那人在他心中的份量吧?

  展懷春送她寶石……阿榆不敢再想下去。她覺得不可思議,她也害怕。她不想當姨娘,不想惹未來夫人難過,更不想……她只想安安分分做個丫鬟,到了年紀便出府嫁人。

  或許是她神情太,太悲壯惶恐,展懷春難得沒有生氣,反而放柔了聲音:「你可以藏起來,自己一人時戴。」她不是很喜歡私底下臭美嗎?他送她,就沒指望她敢戴出來,她若真是那種炫耀性子,他也不會送了。

  阿榆搖頭,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展懷春隱約猜到她顧忌什麼了,堅持要聽她說出口,阿榆不想說,起身想逃,被展懷春攥住了胳膊。走不了,心裡又各種複雜,男人還出奇地耐心小意,阿榆漸漸便把部分憂慮說出來了:「……少爺對我這樣好,將來少夫人會難過的。」沒敢提姨娘的事,畢竟,她無法確定展懷春是否有那種心思,也許,他就是錢太多呢?

  展懷春將她按回椅子上,依然攥著她胳膊,笑得肩膀直抖:「什麼少夫人?哪來的少夫人?」

  她心裡不捨又緊張糾結,他卻笑成這樣,阿榆不高興了,膽子也大了:「少爺總要成親的啊,到時候少夫人聽說少爺送我這麼好的東西,她肯會誤會少爺……反正肯定會難過的。」他是男人,他不懂,如果她有了喜歡的人,男人卻送旁人東西,哪怕只是很普通的東西,阿榆覺得自己都會不高興的。她要找佃農那樣的,眼裡只有她,只對她好,相信旁的姑娘也都一樣。

  「成親?我成親還早呢!」展懷春慢慢止了笑,認真地對撅嘴小丫鬟道:「你看,大少爺二十四還沒成親,我也是,至少二十四歲前不會娶妻。那麼還有六年,你呢,最多兩三年我就把你嫁出去了,等我娶妻時,誰還記得你?誰還知道我送過你什麼東西?」

  阿榆張大了嘴。

  展懷春再也忍不住,鬆開她手,捏捏她細嫩小臉蛋:「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阿榆被他捏疼了,失神之際全憑本能行事,「啪」地一聲打開他手。那聲音太響,她有點害怕,卻見展懷春沒事人一樣只是笑。他笑得好看又坦蕩,回想他剛剛所說,是真的沒有納她做姨娘的意思。阿榆高高提著的心墜了下去,看看寶石,還是有些扭捏,小聲道:「那這禮物也太貴重了,少爺,少爺給長安了嗎?」如果長安也有,她,她就要了。

  展懷春看著她明明很想要卻非要找個能安心收下理由的傻樣兒,心中一動,垂眸想了想,慢慢坐正了,拉過阿榆的手,在她驚訝看過來時問她:「長安沒有,我只送你這種好東西,知道為什麼嗎?」

  他眼神太認真,阿榆忘了反應,茫然地搖頭。

  「因為我喜歡你,覺得你傻傻的特別可愛,所以想認你當妹妹。這事誰也不告訴,就咱們兩人知道。」展懷春慢慢地說,大手忍不住捏著她小手把玩,「阿榆,叫我一聲二哥,那樣以後二哥送妹妹東西,就是天經地義了,是不是?」是妹妹,就可以偶爾捏一捏抱一抱了。

  二哥,妹妹?

  阿榆傻了眼。

  展懷春給她時間反應,然後將那對兒寶石耳墜放到她手心,低沉聲音裡多了一絲蠱惑:「阿榆,叫聲二哥,二哥還有好東西送你。」

  還有?

  阿榆被他連番的驚人話語弄得迷迷糊糊的,腦袋完全轉不動了。

  展懷春笑,再次從匣子裡拿出一對兒綠汪汪的玉鐲子,一手拿著鐲子一手托著她手:「阿榆,叫聲二哥聽聽,叫完這鐲子也是你的。」叫完了,裡面其他首飾也是你的。

  玉鐲子清清涼涼的,碰著她指端,之前迷了展懷春那隻小鬼終於也來迷阿榆了,她看看鐲子,喃喃地喚了聲「二哥」。

  「看著我叫。」展懷春不太滿意。

  阿榆抬頭,真看著他,突然又有些叫不出口了。

  展懷春聲音更加溫柔了,輕輕催她:「叫啊,叫我二哥。」

  「二,二哥。」阿榆乖乖叫了,叫完臉紅了,低下頭,心跳莫名加快。

  於是她沒看見展懷春眼裡,比那紅寶石還要奪目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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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展二爺:嘿嘿,叫二哥了,以後可以隨便送東西了!

  佳人:是啊,嫁妹妹時記得準備厚厚的嫁妝,您可是土豪呢!

  展二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7:22 PM

第48章 互黑

  展懷春給阿榆帶了整整一盒首飾,三對兒耳墜並三對兒鐲子。

  紅寶石濃烈似熱火,翡翠碧綠如湖水,羊脂玉柔和細膩似瓊漿,各種顏色在燈光下璀璨奪目,晃暈了阿榆的眼睛,也迷暈了她神智。她懵懵懂懂地聽展懷春說暫且只給她買這些,其它簪釵步搖等她頭髮長了再買……

  阿榆忘了自己是怎麼回的外間,忘了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了,她好像做夢了,夢到一片五彩繽紛,但又記不清到底夢到了什麼。遠處隱隱有雞鳴聲,阿榆慢慢睜開眼睛。

  外頭天已經有些亮了。

  阿榆起身穿衣,疊被子時,瞥見枕頭一側有個紫檀木匣子。

  昨晚跟展懷春的對話忽然浮現腦海,阿榆暫且鬆了被子,轉身去開那木匣,黑色綢緞上,一片流光溢彩。

  原來昨晚的事都是真的,她沒有做夢,那,她也真的管展懷春叫二哥了?

  他說對她好是因為把她當成妹妹,仔細想想,除了發脾氣時特別凶外,他對她確實很好,就連那幾次發脾氣,後來也都證明是她犯了錯。只是,以後私底下都要叫他二哥嗎?

  從少爺換成二哥,好像有點叫不出口。

  糾結於稱呼問題,進去服侍展懷春穿衣時,阿榆臉紅紅的,喊少爺怕他生氣,喊二哥,莫名地難為情。

  「想什麼呢?」洗完臉坐著讓阿榆幫忙梳頭時,展懷春從鏡子裡看她。東西送出去了,晚上睡了好覺,他現在心情很不錯。

  阿榆偷偷看他一眼,小聲問:「……我以後怎麼叫你啊?」

  展懷春愣了一下,下一刻笑了,敢情她在糾結這個問題。

  「被大少爺知道我認你當妹妹不好,所以這事你我心中有數便可,以後還是叫我少爺,我讓你喊二……我讓你改的時候你再改。」展懷春耳根有點發熱。她把兄妹之事當真了,於他而言不過是想讓她痛快收禮的一個藉口而已,根本算不得數。他只是喜歡逗她,可沒想過真把她當什麼義妹乾妹妹看待。另外一個原因,是,她喊二哥挺好聽的,他心裡癢癢,但也只是晚上意動時想聽聽,白日裡他也不自在。

  不用喊二哥就好,阿榆鬆了口氣。

  飯後展懷春去了梅園,阿榆在屋裡看從書房裡拿來的書,沒過多久聽外面有動靜,卻是長安端了一個果盤過來:「這是五香梨,跟咱們這邊常見的酸梨甜梨都不一樣,也是少爺從京城帶過來的,你嘗嘗。」

  阿榆新奇地接了過來,目送長安快步離去後,她回了屋子。

  來展家之後她吃過不少果子了,酸梨皮厚甜梨皮薄,這種五香梨外面看起來跟甜梨差不多,但是果子很小,香氣濃郁。五香梨是洗過的,阿榆輕輕聞聞,試著咬了一口。

  好酸……

  阿榆臉都皺起來了,不過,酸酸涼涼的很可口。

  接下來的幾日,即便展懷春出門不在府中,每日依然會有新吃食送過來,阿榆心里美極了,每晚臨走前展懷春讓她喊二哥時,她喊得也越來越順口。

  阿榆小日子過得輕鬆又滋潤,展懷春可是忙得很,展知寒像是怕他反悔般,抓緊時間帶他熟悉展家生意,害得好幾次肖仁來找他他都不得空。這日難得晌午赴完席便沒事了,展懷春站在酒樓門口,想了想,還是決定回府。天熱,他回家泡個澡,傍晚涼快了再去找肖仁聚聚。

  到了家,習慣地先去主屋,裡外沒瞧見阿榆人影,展懷春便去書房找人。這丫頭最近沉迷讀書,展懷春見她看的多是遊記野史之類的,放了心,若她抱著他用來裝點門面的那些科舉儒學看,他該擔心了,本來就呆,再學得一番之乎者也那可不行。

  書房裡,阿榆坐在北邊靠窗的位置,看得正入神。窗外綠樹成蔭,涼風習習,很是舒服。

  展懷春自己都覺得自己對丫鬟好,默默看了會兒,走開了,在浴池裡泡了會兒徹底涼快下來,再次去了書房。

  「少爺回來了啊。」聽到推門聲,阿榆扭頭,瞧見是他,她笑著站了起來,準備上前迎他。

  「不用,你繼續看書吧,我找本書跟你一塊兒看。」展懷春抬手示意她坐下,轉身去了書架前。書很多,前排擺著的是他平時喜歡看的那些,展懷春負手慢慢走,走著走著發現三本《春秋》。他愣住,他怎麼不記得這裡擺了這三本?

  長安收拾時放錯了地方?

  展懷春沒有理會,繼續往前走,走了兩步心中一動,扭頭看看阿榆,嘴角揚起,隨手抽了一本《春秋》在手,朝窗邊走去,拉著椅子在阿榆旁邊坐下。他將書放到桌子上時,阿榆本能地斜眼看去,看清書脊上的字,臉上噌地著了火,迅速低頭。

  她臉紅如霞,展懷春微微怔住,看看兩人快要挨上的椅子,莫非她覺得挨得太近不妥了?

  他悄悄瞪了她一眼,整天就知道胡思亂想,不就是一起看書嗎,有何值得害羞的?

  展懷春故意裝作不懂,直接坐了下去,眼睛卻一直盯著阿榆,見她越發不安了,他突然莫名地跟著緊張,鬼使神差往旁邊挪了挪,暗暗罵了一聲「麻煩」。剛要翻書,小丫鬟忽的站了起來,看架勢竟然是打算離開!

  展懷春不高興了,一把攥住她胳膊,瞪著眼睛問:「你要去哪兒?」

  阿榆根本不敢看他:「我,我去房裡看。」這人怎麼這麼厚臉皮啊,那種書,就算兩人認了兄妹,他也該避諱些吧?啊,莫非他還不知道她已經看過裡面了,以為她不懂,因此能一本正經在她面前看那個卻裝作在看正書的模樣?那現在她急著離開,豈不是……

  念頭剛落,阿榆馬上又坐了下去,垂著頭道:「算了,這裡涼快,我還是在這兒看吧。」拆穿會尷尬死的,還是跟那天同肖仁說話一樣,裝作什麼都不懂吧。雖然坐在這裡也尷尬,總比被他知道她看過那種圖的好。

  「莫名其妙!」她安分了,展懷春慢慢鬆了手,忍不住說了她一句。

  阿榆不敢反駁,眼睛盯著自己的書一眨不眨。

  展懷春以為她看得入神,心生好奇,湊過來瞟了幾眼,發現是個遊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故事,正講到被救的姑娘偷看救命恩人呢,當然著重寫了遊俠多麼英勇威武長眉鳳目等諸多溢美之詞。展懷春看看阿榆,自動將她的專注看成對遊俠的嚮往,不由哼了聲,一把將她手中書搶了過來,再把自己的推給她:「別整天淨看這些瞎編亂造的,看看這個,這是正史,以前真正發生過的事。」

  阿榆傻了,他竟然讓她看這個?兄妹可以一起看這個?

  「看啊,愣著做什麼?」展懷春不悅地催她。

  阿榆急得手心都出汗了,她肯定不能看啊,但是為何不看,總得找個合適的理由吧?

  旁邊展懷春又催了一次,阿榆慌得站了起來,低頭婉拒:「少爺,少爺,這個,這個不是你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書嗎?那肯定是珍本了,我不敢看,我怕弄壞了,少爺還是自己看吧!」

  這次輪到展懷春傻了,眉頭皺起,視線在阿榆跟書中間來回逡巡:「什麼珍本?誰告訴你的?」說著,納悶地拿起《春秋》,隨手掀開,掀開了,瞥到一幅圖。這跟他的預期太不一樣,展懷春不由定睛看去,看見一男一女站在窗前,女的扶著窗楞,男的站在她身後……

  阿榆沒瞧見他動作,兀自解釋道:「那天我跟丹桂出去買東西,肖少爺送我們回來時提起的,他說這是少爺好不容易得來的書,囑咐我千萬不能看,免得你知道了生氣。」

  「那你看了沒?」良久之後,展懷春才聽到自己的聲音。

  「沒看!」阿榆馬上否認。

  展懷春盯著她,她耳朵紅了,脖子也紅了,說沒看過,誰信?

  不過,這種情形,自欺欺人也總比拆穿強。

  「去熱水房拿個炭盆過來,生了火的。」展懷春很快平靜下來,淡然吩咐道。

  阿榆疑惑抬頭,對上展懷春平靜俊美的臉龐,不羞不怒,乍一看倒是跟大少爺有幾分相像。看著看著,他用眼神催促她,阿榆趕緊去了,端著炭盆進來時,發現那三本書都到了桌子上。

  等她放好,展懷春一本一本將書放入炭盆裡,沉聲解釋道:「這三本書是肖仁送我的,我一直沒有看,剛剛翻開,才發現裡面根本不是真正的《春秋》。真正的《春秋》記錄了從魯隱公到魯哀公期間兩百多年的大事,經孔子整理後乃儒家經典之一。肖仁送的這三本,哼,不提也罷,虧他還好意思污衊是我自己蒐羅的。」

  他正色凜然,講《春秋》隨口拈來,做出的事更是證明這書不是他喜歡的,阿榆立即信了他。再憶起尼姑庵裡展懷春說肖仁故意讓他男扮女裝的話,阿榆懊惱地咬唇,肖少爺真是太壞了,展懷春是他的朋友,他怎麼能如此栽贓他呢?

  她也是,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展懷春跟她睡在一張床上時都規規矩矩的,怎麼看都不像是喜歡看那種書的人啊。這樣想著,阿榆看展懷春時目光裡就多了歉疚。

  展懷春沒看她,扭頭望向窗外,默默無語,火滅了後才低聲吩咐道:「端走吧。」

  他神色落寞,阿榆看了不忍心,小聲寬慰他:「少爺你別難過,肖少爺……」

  展懷春朝她笑笑,苦笑:「不用擔心,我知道他那人喜歡胡鬧,只是這次他那些書太過荒唐,根本不是正人君子該看的……算了,你端走吧,回頭我會好好勸勸他,他本性並不壞,現在改還來得及。」

  「少爺對肖少爺真好。」他這樣說,阿榆笨拙地附和一句,端起還冒著輕煙的炭盆退出去了。

  她一走,展懷春立即笑了,嗖地從抽屜裡拿出褪了書皮的三本「好書」,再胡亂塞到剛剛扯下來的真正《春秋》三冊書皮裡,最後一起藏到匣中鎖好,留著日後得空再鑽研。

  忙完了,展懷春大步走出書房,高聲喊長安:「備馬!」

  他要去找肖仁算賬,坐馬車他都嫌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7:59 PM

第49章 驚夢

  展懷春來勢洶洶,肖仁自知事情敗露,慌慌張張把自己妹妹抱了起來。有妹妹在手,展懷春就是想打他也要有所顧忌。

  肖燦燦今年五歲,生了一雙黑葡萄似的烏溜溜大眼睛,一身粉色裙子穿在身上,特別招人稀罕。小丫頭人也聰明,知道自家哥哥又惹這位二哥生氣了,甜甜地朝展懷春伸手:「二哥抱我,二哥送的荔枝特好吃,二哥真好!」

  家裡沒有小孩兒,展懷春不是很喜歡孩子,但他跟肖仁關係好,肖燦燦又招人喜歡,便伸手把小女娃接了過來,放在地上道:「二哥的荔枝好吃吧,那燦燦有沒有什麼好吃的要給二哥啊?快去給我拿點過來,二哥現在餓了。」

  肖燦燦沒聽出來這話中的「調虎離山」,高興地往外面跑,要去給展懷春拿好吃的。她跑了,她養的小白狗立即追了上去,屁顛屁顛跟在她一側。肖仁暗道糟糕,想喊妹妹回來,被展懷春直接擋在身前。

  「有話好好說,別動手!」肖仁連連後退,替自己求情,「那天我也不是故意提書的事,是怕她在書房亂翻才問她有沒有看過,沒看過我好及時補救,誰料她看了,我怕尷尬才找到那樣的藉口。你別動手,我將功贖罪行了吧,我告訴你,要不是遇到我,你們家那兩個小丫鬟就被賀六欺負了!」說著將當日情形描述了一遍。

  救了她的丫鬟,卻又詆毀他,明顯功不能抵過,於是展懷春把肖仁揍了一頓。等肖燦燦領著丫鬟回來時,兩人已經分頭坐在槐樹下,看似有說有笑地聊天呢。展懷春是真笑,肖仁是強顏歡笑,總不能讓妹妹知道他被打了啊?多丟人!

  肖燦燦端了西瓜過來,然後乖乖坐在兩人中間吃。她人還小,吃西瓜時沾了滿手的汁水,肖仁忍著背上痠痛體貼地為自己妹妹擦手。這樣的好肖燦燦習以為常,一心跟最近沒怎麼見過面的展懷春說話,「二哥,我明天去你們家裡玩行嗎?」

  肖知縣雖為本縣父母官,住的地方卻在縣衙後頭,格局有限,又不能擅自動土修整,因此一家人住的後宅只比展懷春的常青園稍微大一點,其中景緻跟展家更是完全沒法比了。肖燦燦去過展家好幾次,特喜歡那邊的大花園跟湖船。

  看著這個可愛的小女娃,展懷春想到自家那個孩子脾性的大丫鬟,便笑著摸摸她腦袋:「行啊,把球球也帶去。」球球是肖家那隻獅子狗的名字,渾身雪白,機靈活潑,阿榆見了一定會喜歡。

  肖燦燦高興極了,跟主人家商量好了才轉身求自家哥哥明天帶她去。肖仁故意問展懷春明天是否有空,一副陰陽怪調冷嘲熱諷的語氣。如今展二少爺可是大忙人,都不屑跟他這種游手好閒的人為伍了。

  展懷春只顧低頭跟肖燦燦說話,沒理肖仁的廢話,如果他不在家,他讓肖燦燦去幹什麼?

  此時已近黃昏,兩大一小坐了會兒,晚飯前展懷春告辭,回了自家。

  睡前洗腳時,展懷春漫不經心地提及此事,「明天肖少爺帶他妹妹過來玩,你會哄小孩子嗎?」

  整日呆在院子裡,難得有新鮮事,聽到有客人要來阿榆很高興:「沒哄過,但我會好好伺候肖姑娘的。」

  「什麼肖姑娘,明天來了你就喊她燦燦。你只是名義上的丫鬟,除了伺候我,對其他人不用那麼恭敬。」聽她說伺候別人。展懷春覺得刺耳。

  阿榆沒接話,心思已經跑到了明日如何招待客人的事情上,肖仁有展懷春陪著,她照顧小孩子就行了。

  不知不覺洗完腳,她端起水盆就要走。

  「阿榆,還沒叫我呢?」展懷春拖著木屐快走幾步吹了燈,在黑暗裡低聲提醒。

  阿榆腳步一頓,望向門口外間漫進來的微光,聲若蚊吶:「二哥,快睡吧。」

  展懷春滿意了,回床歇下。

  阿榆靜靜聽身後動靜,等展懷春躺好了才繼續往外走,出了門,她忍不住笑,覺得展懷春有點像孩子。

  次日展懷春不用出門,難得睡了個懶覺,早飯也是在自己這邊用的,跟阿榆一起。

  飯後沒過多久,肖家兄妹就來了,展懷春要去外面接人,把阿榆也叫上了。

  阿榆跟在他身後,眼看距離正門越來越近,她突然有點緊張。自從上次肖仁送她回來之後,她已經有半個多月沒見過他了,白日裡她看書沒有刻意回想當日路上情景,晚上也沒有再做荒唐夢,怎麼現在要見到了,她卻莫名心慌了?

  再慌也要出去。

  出了正門,肖家馬車剛好穩穩停在門前。車伕挑開門簾,肖仁先跳了下來,再轉身伸手接妹妹。

  阿榆沒想看的,卻又忍不住看了過去。今日肖仁穿了丁香色的袍子,單看背影,錦衣玉帶,寬肩窄腰身材頎長。阿榆看著男人輕輕鬆鬆把一個小姑娘抱了下來,他將她放在地上,摸摸她腦袋,跟著抬頭朝這邊看了過來,目光很快落到她身上。

  低頭前,阿榆看見他笑了,是熟悉的燦爛笑容,像寒冬照進窗戶的柔和暖光,看得她心跳不穩,慌得她急急垂下眼眸。真是奇怪,明明都覺得他很壞了,看見他這樣笑,她竟然討厭不起來。

  「二哥,她是誰啊?為什麼她頭上戴那樣的東西?」肖燦燦隨著肖仁往這邊走,很快就注意到了阿榆。小姑娘也很愛美,忍不住仰頭望著阿榆打量,她覺得這個丫鬟姐姐很好看,戴著的頭巾也新鮮精緻。

  她個子矮,阿榆低著頭也能看見她,見小姑娘好看又可愛,大眼睛好奇地盯著自己,忍不住朝她笑。

  肖燦燦頓時也笑了,聽展懷春介紹阿榆名字後,甜甜地喊她「榆姐姐」。

  展知寒不在家,幾人直接去了常青園,稍坐片刻後,再一起前往湖邊納涼。

  頭頂是繁茂樹木,地上是茵茵草地,草地上鋪著藍色粗布供他們坐著。湖邊涼風陣陣,面前矮幾上擺著瓜果解渴,要多安逸就有多安逸。

  展懷春跟肖仁坐在一起,看那邊阿榆陪肖燦燦逗狗。

  「榆姐姐,球球是條獅子狗,你看它長得很像小獅子是不是?」肖燦燦抱著球球,讓阿榆摸摸它。

  阿榆哪裡見過獅子啊,她只是覺得這狗特別可愛。小小的身子,長長的毛,水汪汪大眼睛靈動地轉來轉去,她伸手去摸,小白狗腦袋立即湊了過來,用它粉粉的小舌頭熱情舔她手,癢癢的。

  阿榆禁不住笑,卻又捨得不縮手,便一會兒給它舔一會兒摸它腦袋緩緩癢,用心聽肖燦燦誇這條狗,聽到好玩的地方附和兩句,你一句我一句,倒有點剛結交的小姐妹的味道,誰也沒心思留意不遠處的兩個男人,也就沒發現他們都在瞧著這邊。

  上午幾人就在樹下納涼了,晌午去船上用飯。

  四方的桌子,阿榆也坐下了,左邊是展懷春,右邊是肖燦燦,對面是肖仁。

  她不敢看對面的人,又總忍不住去看,特別是肖燦燦朝肖仁撒嬌,肖仁總會無奈又寵溺地看著她,親自夾菜喂妹妹吃。阿榆看了,心中漸漸湧起一種特別的感覺,有羨慕,羨慕肖燦燦有這樣一個對她好的哥哥,因此覺得肖仁更溫柔了,然後好像還有點別的什麼東西,但阿榆說不清楚。

  「怎麼不吃飯?」展懷春漸漸發現她有點不對勁,輕輕踢了一下她腳,在阿榆回神時低聲問她。

  「吃呢。」偷看被撞破,阿榆臉上發熱,隨口搪塞一句,趕緊乖乖低頭吃飯。

  她不太對勁兒,展懷春繼續留意她,發現阿榆喜歡盯著肖仁給肖燦燦夾菜吃,慢慢明白了。她一定是看肖仁對妹妹好,覺得他這個二哥不夠好吧?

  可是,當著這些人的面,他不方便給她夾菜啊,晚上吧,晚上他再給她夾菜。不過她也真是笨,有什麼好羨慕的,他又不是沒有給她夾過菜,還親手給她剝過荔枝呢。

  這次的船比上次的大,有兩個船篷。飯後展懷春想睡午覺,吩咐阿榆伺候他,肖燦燦卻不願意跟肖仁睡在一起,非要讓阿榆陪著,阿榆一走她就急。

  「那阿榆先幫我把她哄睡著,一會兒再去那邊伺候你們少爺。」肖仁坐在椅子上,隨後提議道。

  讓她跟他共處一船篷?

  展懷春自動忽略了小孩子,馬上對他道:「讓阿榆哄燦燦吧,我睡不著,你過來陪我下一盤。」

  肖仁微怔,停了手中摺扇,看向展懷春。

  「快點過來。」展懷春轉身去了另一個船篷。

  肖仁馬上看向阿榆,回想今日展懷春對阿榆的態度,多少猜到了點什麼。明白了,他搖著扇子站了起來,走到榻前對自家妹妹道:「一會兒乖乖睡覺,不許纏著阿榆說話,知道嗎?」妹妹有歇晌的習慣,現在不睡晚上會睡不著。

  「知道,二哥你快走吧,榆姐姐上來!」肖燦燦不耐煩地攆人,跟著抱著阿榆胳膊往上拽。

  阿榆臉紅了,肖仁還沒走,她怎麼好脫鞋。

  肖仁就站在阿榆身邊,瞧見她這副羞澀模樣,不知怎的想到那日路上她臉紅情狀,胸口沒來由一顫,恰好那邊展懷春不耐煩地喊他,他便匆匆叮囑兩句,大步出去了。

  他走了,阿榆躺到榻上哄肖燦燦睡覺。可這小丫頭精神很好,非要跟她說話,問她家在哪裡,上面有沒有哥哥。阿榆說不記得了,轉而問肖燦燦平時在家裡做什麼,肖燦燦還不懂安慰人,不停地說她的事,三句話不離肖仁。

  後來肖燦燦睡著了,阿榆躺著看船頂,忍不住想像肖仁跟肖燦燦在家裡相處的情景。

  到了下午船靠岸時,玩了一天的肖燦燦累了,拉著哥哥的手讓他抱。肖仁摸摸她腦袋,蹲下去道:「真拿你沒辦法,下次再這樣,哥哥不帶你出門玩了,」雖然這樣說著,還是把小丫頭抱了起來,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肖燦燦嘿嘿一笑,腦袋倚在他肩頭,雙手抱著他脖子,一點都不嫌夏天熱。

  阿榆再次看呆了。

  這種情形,為何她覺得很熟悉,好像,她也曾經像肖燦燦那樣做過,朝一個男人撒嬌。

  從湖邊到展家門口,阿榆一直盯著肖仁背影,心中各種複雜情緒翻騰,都無法分清楚是喜歡是好奇還是困惑更多。因為走在最後,前面的人做什麼她都能看見,當展懷春回頭時,阿榆迅速低下眼眸,目光落在球球身上。

  「喜歡那條狗嗎?」馬車遠去後,展懷春領著阿榆往回走,故意放慢腳步,跟她肩並肩。

  阿榆點頭,她很喜歡球球。

  「那明天我讓人帶幾條狗過來,你親自挑一隻,免得一個人悶在院子裡只能看書。」展懷春笑著道,以為她捨不得狗。其實他在肖家看到球球時,就動了買狗的心思,否則也不會讓肖燦燦帶過來給阿榆看,看她是否喜歡。

  「啊,少爺真的要買?」阿榆驚喜抬頭,將要養狗的興奮總算沖淡了心頭困惑。

  她眉頭舒展,臉上恢復了平日天真無憂,展懷春心情跟著暢快,低聲逗她:「誰讓我是你二哥?既然你喜歡,那咱們就買。不過這種狗嬌氣難伺候,以後你別嫌費事就行。」

  阿榆連連保證自己一定會好好照顧狗的。

  展懷春當然信她,回頭就吩咐長安下去安排。

  阿榆很期待,又怕自己照顧不好,不停地問展懷春養狗後的問題,比如說狗狗睡在哪兒,吃什麼,一直問到天黑歇下。

  明天就要有小狗養了,阿榆是笑著睡著的。

  可是這個晚上,她又做夢了,夢見她只有肖燦燦那麼大,然後也有人蹲在地上要背她。她趴在他肩頭,前面是陌生的村間笑道,是燦爛晃眼的夕陽。阿榆努力想看清男人長什麼樣,可是看不見,只能感受他消瘦單薄的肩頭。

  「阿榆,今晚想吃什麼?」

  她聽到那人這麼問她,溫柔又寵溺。

  阿榆陡然驚醒。

  房間內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8:06 PM

第50章 買狗

  阿榆並不是能藏住心事的人。

  半夜從夢中驚醒,她發現自己是哭了,枕頭濕了一小片。阿榆很茫然,夢裡也沒有發生什麼悲傷的事,為什麼會哭呢?但那種像是從身體深處漫上來的莫名悲痛,讓她久久都沒能入睡。

  早上起來,鏡子裡的人眼睛有點腫,好在不是很明顯。阿榆戴好頭巾,伺候展懷春時儘量低著頭。

  展懷春穿衣時還有些犯困,並未發現阿榆的異樣,直到兩人坐在一起用早飯,阿榆夾菜明顯沒有以前勤快,他認真瞧過去,才留意到她微腫的眼睛。

  「你哭了?」展懷春很是不解,昨晚睡覺前不還好好的嗎?

  阿榆知道掩飾不住,點點頭。

  「為什麼哭?」展懷春放下瓷勺,看著她問。

  阿榆挺不好意思的,垂著腦袋看桌上的粥碗:「我也不知道,昨晚做夢了,醒的時候就……」

  原來是做噩夢了,展懷春沒那麼好奇了,舀了一勺粥嚥下去後才逗她:「什麼夢怕哭了?跟我說說。聽說過周公解夢沒?我也會,你說出來,我給你看看是什麼兆頭。有時候夢都是反的,你做噩夢,說不定今天就有喜事等著你。」

  阿榆驚訝地抬頭,展懷春馬上露出一副高深模樣。阿榆想起這人還是秀才呢,而且書房那麼多書確實像是很淵博的樣子,便對他說了:「我夢見有人背著我走,好像是條村路,兩邊都是田地,我趴在他背上想看看他是誰,可霞光太刺眼我看不清楚。後來他問我晚飯想吃什麼,我突然就醒了。」

  展懷春靜靜聽著,之前的好心情漸漸沒了,冷笑道:「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都夢到人家背你了。」什麼村路,分明是牢記姐姐跟佃農成親的事呢,因為心心唸唸要嫁給農夫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農夫農夫,給她買那麼多好東西都白買了,沒出息。

  「不是,夢裡我很小,跟燦燦差不多大!」阿榆紅著臉辯解。什麼都不懂就張口冤枉人,阿榆對他的解夢沒多大指望了,繼續吃飯。

  小孩子……

  展懷春看著旁邊乖乖吃飯的人,突然有點食難下嚥。

  他好像猜到她夢到誰了。

  當初派去王家村打聽的人回來說,阿榆五歲時死了爹娘,全靠比她長九歲的哥哥程楊照顧,兄妹倆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很是艱苦。後來村中有人傳鏢局請鏢師,跟去走鏢的話可以賺筆錢。那年阿榆七歲,程楊十六,許是為了妹妹過得好,程楊義無反顧的去了,將阿榆託付給親大伯照看。再後來,程楊一行人遇到山匪再也沒有回來,阿榆則被狠心大伯賣了……

  親兄妹,但凡程楊還活著,肯定會回來找妹妹的。這麼多年都沒有消息,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阿榆做這種夢,應該是昨天看到肖仁兄妹倆親暱,勾起了點記憶吧?

  要告訴她嗎?

  算了,說出來只會讓她更難過而已,有時候什麼都沒有,也比明明有過最後卻沒了強。

  桌子上還有兩個水煮蛋,展懷春拿了一個,細心剝好,剝完遞給阿榆,笑著解釋道:「其實是你看肖仁對他妹妹好,心裡吃味了,晚上便夢到了我背你,但你沒看過我以前的樣子,所以看不清人。給,二哥給你剝雞蛋吃,有啥好羨慕的,在玉泉山我不也背過你嗎?」看她這麼可憐,他就給她當一回好二哥。

  阿榆茫然地接過雞蛋,看看展懷春,仔細想想,好像真是這樣啊,她確實很羨慕肖燦燦來著,至於夢裡的男人到底是誰……

  「吃啊,吃完也給我剝一個。」她對著雞蛋發呆,展懷春故意使喚她。

  阿榆收了心思,朝他開心地笑。雖然不是親生的,但這個二哥對她也不錯了。

  「給。」剝完雞蛋,阿榆笑著遞給展懷春。

  她笑的明媚,是他喜歡看的樣子,展懷春為自己的聰明高興,直接就著阿榆的手一口接了過去。雞蛋比荔枝大多了,他腮幫子鼓得不像樣,哪裡還是當初尼姑庵那個俊美冷臉的美施主?阿榆被他逗得笑個不停,根本沒法好好用飯了。

  趁清晨涼快,展懷春帶著阿榆去花園裡逛,哪裡風景好便坐下來賞景。

  「少爺,如意齋那邊送狗來了!」長安小跑著過來,在亭外高聲稟報。

  「帶到這邊來。」展懷春隨口吩咐道,等長安走了,他扭頭看阿榆:「我仔細想了想,養狗太麻煩,萬一它隨地方便把屋裡弄臭了怎麼辦?要不還是看兩眼,就不買了吧?」

  他坐在鋪著繡墊的石凳上,阿榆本來靠著亭柱看外面的丁香花呢,聽到這話急忙轉過來:「不會的,燦燦說球球可聰明了,給它在院子裡搭個小棚子,它自己會去那邊方便,然後再回屋子裡。少爺,咱們也搭一個,我每天都收拾那裡,絕對不會臭!」

  「那咱們的狗不聰明怎麼辦?它不聽你的話怎麼辦?」展懷春故意繃著臉問。

  阿榆怕他生氣的樣子,低頭道:「我會教它的,實在不行養在我屋裡……」她真的想養一隻。

  展懷春逗夠了,最後嚇唬她道:「那好,我就給你買一隻,不過你得看好了,要是它敢在我屋裡方便,我馬上送走。」

  阿榆連連點頭,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真傻,展懷春回頭偷笑。

  如意齋掌櫃帶著養狗小徒弟過來了,快到亭子跟前時,兩人將手中籠子放下,放了五隻小狗出來。他們二人領頭,五隻小狗乖乖跟在後頭跑,偶爾會跑到草叢裡玩耍,但很快就會追上來。兩隻金黃色的三隻純白色的,顛顛爬台階時,看得阿榆心都化了。

  掌櫃笑眯眯朝展懷春見禮,跟著開始誇他的狗:「二少爺,這五隻都是純種獅子狗,特聰明,還差幾天才滿兩個月呢,但該學會的都學會了,您看看。」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元寶,朝五隻小狗晃了晃。小狗們立即跑到這邊,齊齊抬起前爪,朝他作揖,嘴巴咧著,天生一副招人喜歡的笑臉。

  掌櫃又讓它們做別的動作,聰明懂事。

  展懷春很滿意,對那邊不錯眼珠盯著狗的小丫鬟道:「你選吧,喜歡哪個挑哪個。」

  他隨口吩咐,掌櫃的偷偷瞟一眼阿榆,垂眸時心想,看來不近女色的展家二少爺也動心了啊,不知道這話傳出去多少閨秀會傷心。展二脾氣雖然不好,也沒有展大那套本事,可他相貌家底在這擺著呢,就算他是雷公閻王轉世,那些姑娘們也願意嫁過來啊。

  阿榆不知道自己被偷看了,她蹲在地上對著五隻小狗犯了難。其實她更喜歡白色的,但肖燦燦那只是白色的,將來兩隻狗在一起弄混了怎麼辦?金黃色……金黃色的也挺好看的,阿榆目光落在兩隻小黃狗身上,最後挑了比較大的那隻,因為這只剛上來時就在她身邊晃了一圈。

  展懷春選哪只都無所謂,見她選好了,便讓長安領二人去賬房結賬。掌櫃的擔心他們養不好,好心提議讓自己的小徒弟在展府照看兩日,確保無虞再走,展懷春沒用。肖家那隻就是他跟肖仁一起選的,當時他已經聽了一大套,再加上這兩年肖仁時不時念叨,獅子狗不能吃啥該怎麼養他差不多都會了。

  亭中只剩兩人,展懷春走到阿榆身邊坐下,摸摸她腿上的狗娃子,「高興不?」

  阿榆何止高興啊,抱著這樣一隻狗,心里美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她傻笑個不停,展懷春不易察覺地挨她近了些:「給它想起個名字吧,你起。」

  起名字啊?

  這種事阿榆可沒有做過,托起小獅子狗看它。小傢伙身上是純淨的金黃色,只有嘴巴鼻子周圍的毛是黑色的,耳朵邊上也是黑的。阿榆放下它,輕輕順它身上柔軟順滑的毛髮:「叫毛毛?」

  「太俗了。」展懷春接過狗,一口否決。

  起的名字沒被看上,阿榆有點小尷尬,不過看小狗到了展懷春腿上卻還歪頭看自己,幾乎全黑的大眼睛裡好像有捨不得,她又開心了,繼續琢磨名字。星星靈靈絞盡腦汁想了好幾個疊音的,都被展懷春用各種理由否定了,阿榆愁得想撓頭髮,乾脆放棄:「我不會,你讀的書多,你起吧!」

  「我不會才讓你起,否則我使喚你做什麼?」展懷春偏頭對她笑,看她滿懷期待地問他再垂頭喪氣地嘟嘴,真是比看戲都有趣。

  阿榆沒轍了,對著亭外繼續苦思冥想,愁著愁著忽的想起一樣吃食,她自己被逗笑了,賭氣似的看向展懷春:「要不叫豌豆吧?」

  「為何叫豌豆?」展懷春怔住,好奇得都忘了嘲笑她取名不倫不類。

  「因為豌豆黃啊,它們都是黃色的。」他不摸狗了,阿榆忙把小狗抱到自己腿上,稀罕地摸。

  她低頭逗狗,展懷春低頭看她,腦海裡浮現他第一次送她豌豆黃的情景。當時一時不忍,誰料到今日她會住在他家中坐在他身邊,還如此合他的意?

  沁人心脾的花香中,展懷春右手肘撐到腿上,托著下巴看她嘴角柔笑:「好,就叫豌豆吧。」

  「啊?真叫豌豆了?」阿榆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歪頭去看他,卻對上男人如墨含笑的雙眸,挨得那麼近,兩人的臉都快碰上了。

  他是什麼時候靠過來的?

  阿榆迅速垂眸,不敢看他,他笑得那樣好看,還直直看著她,她心慌。

  不看了,臉卻越來越紅。

  好端端的怎麼又臉紅了?展懷春納悶地想,不過她這樣子倒是更好看了。

  繼續瞧了會兒,展懷春起身去了亭子中央。

  心裡有點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8:07 PM

第51章 偷香

  有了豌豆,這一天過得好像特別快。

  夜幕降臨,阿榆想先伺候展懷春歇下,展懷春卻賴在外面不走,想看看她是如何哄豌豆睡的。許是因為他喜歡捉弄豌豆,抓耳朵又抓尾巴的,豌豆雖然不敢跟他甩臉,卻明顯更喜歡阿榆,阿榆提出晚上要抱著豌豆睡,展懷春准了。

  他不走阿榆拿他也沒辦法,先把乾淨的粗布鋪在榻上,再把豌豆抱上去,用擰乾的帕子替豌豆擦爪子擦毛。都擦完了,阿榆將豌豆放到榻上,粗布團起來放到一旁桌子上,留著明天拿去浣衣房洗掉。

  「少爺,現在你要睡了嗎?」阿榆轉身問展懷春。

  「嗯,既然豌豆身上乾淨了,我抱豌豆一起睡。」展懷春看都沒看她,直接這樣說了一句,跟著走過去想要抓豌豆。阿榆心中一緊,敢情他守在外面就是等她把豌豆擦乾淨啊?可惜再不願意她也不敢反對,抿唇看他抓豌豆。豌豆躲到榻裡面去了,阿榆鬆了口氣,結果就見展懷春脫了鞋子,竟然上榻去抓了!

  豌豆很聰明,它不喜歡展懷春,但也知道這裡展懷春是最大的,躲一次沒成功便乖乖停在那裡不敢再跑了,大腦袋一會兒看看展懷春,一會兒看阿榆,身後小尾巴甩來甩去。

  「算你識相。」展懷春笑著抱狗下地,朝內室走去。

  阿榆悻悻地跟在他身後,不想展懷春忽然頓在門口,她差點撞到他。

  「少爺?」

  「算了,我怕它在我床上拉屎撒尿,還是放在外面跟你一起睡吧。」展懷春皺眉道,轉身把豌豆塞到阿榆懷裡。

  他說得難聽,阿榆卻心花怒放,喜滋滋接過豌豆,重新把它放回榻上,準備伺候展懷春歇下。

  卻見展懷春站在榻前盯著豌豆看呢,眼中意味不明。

  阿榆擔心他又改了主意,小聲催他:「少爺快歇下吧,明天不是要早起嗎?」

  展懷春看看外面,天還沒有全黑,便道:「我再陪豌豆玩一會兒。」說著又上了榻,拿起阿榆臨時攢的布骨頭逗豌豆,豌豆翹起身子要搶,他把骨頭抬高,不讓豌豆碰著,要麼就是轉來轉去看豌豆轉圈。這樣逗了小半個時辰,豌豆筋疲力盡,眼皮開始打架了,卻還是努力睜大眼睛去迎合主人。

  阿榆看了心疼,壯著膽子將豌豆抱到一旁,懇求地看展懷春:「少爺,豌豆累了,你明天再逗它吧?」

  展懷春再次看向窗外,見天已經全黑了,便穿鞋下地,邊往外走邊對阿榆道:「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他神秘兮兮,阿榆放下豌豆,輕步跟了上去,出門前回頭看看,豌豆縮成一團睡著了。

  阿榆彎了嘴角。

  展懷春側身站在門口等她。門口掛著兩盞燈籠,燈光籠罩下他一身錦衣。見她是笑著出來的,他目光越發柔和,等阿榆來到他跟前,他低聲道:「跟我走。」說著下了門前台階。

  這麼晚還要去哪兒啊?

  阿榆不解地跟著他。

  諾大的院子裡就住著他們兩人,只有上房這邊掛著燈籠,照亮了一小片地方。天上沒有月亮,遠了燈籠,越往前走周圍越暗,漸漸就看不清展懷春衣袍上的紋樣了,前面展懷春卻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阿榆快走兩步追上他,因為周圍黑暗寧靜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少爺,咱們要去哪兒啊?」

  「跟我走就是了。」以為她害怕,展懷春很隨意地抓住她手,繼續往前走。

  他手心溫熱,阿榆慌著往外掙,偏他緊握不放,害得她心慌意亂。

  「夜裡看不清,我怕你摔了。」展懷春本來沒覺得如何,被她掙出了一點緊張,忙找了個藉口。

  是這樣嗎?

  不是這樣又能是怎樣呢?

  阿榆不再想了。

  展懷春在一顆樹下停了,他轉過身,黑暗中誰也看不清對方臉龐。阿榆剛想問他要做什麼,展懷春先對她道:「阿榆,你不是羨慕燦燦有哥哥背嗎?現在二哥也背你走。」早上聽她說夢到了親哥哥,他就有了這個念頭,似乎不太合適,只是她真的太可憐,他就再發回善心吧,便宜她一次。

  遲遲不肯歇下,黑燈瞎火帶她出來,就是為了這個?

  阿榆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他要背她,那一瞬她都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感覺。眼睛有點酸,她低下頭:「不用了。少……二哥,你對我這樣好,我一點都不羨慕旁人了,再說我都長大了,哪能還讓你背啊。」有個人如此待她,她很滿足了。

  她剛開口時聲音不穩,像是要哭了,殊不知她越是乖巧可憐,他便越忍不住心疼忍不住想對她好。

  「又不是沒背過,上來,我是你二哥,旁人如何對妹妹好,我也能做到。」展懷春轉身蹲下,輕聲喊她。

  阿榆真的不好意思讓他背,拗不過他她轉身要逃,卻被展懷春緊緊拽住,非背她不可。一番糾纏之後,阿榆無奈地爬到他背上,忍羞道:「那就背一會兒,一會兒你就放我下來罷。」

  展懷春沒說話,直接站了起來,起來後有些吃驚,扭頭笑她:「阿榆你長胖了,比上次背著重了。」她在展府住了三個多月,手心繭子沒了,面色紅潤了,個子高了些,沒想到竟然還胖了點,他都沒看出來。

  這是說她很能吃嗎?

  阿榆臉熱得不行,急著道:「二哥快放我下來吧。」她都重了,他背著肯定更費勁啊。

  「不怕,長再胖我也背得動。」展懷春笑著打趣道,穩穩朝前走。周圍全是黑的,什麼都不用想,臉上什麼表情眼裡什麼心思都不用怕被人看見,他就做著他喜歡做的事,隨心所欲,感受她輕輕的呼吸吹拂在他臉上,胸口有種感覺比遠處燈光還溫暖柔和。

  他微微弓著背,步伐又大又穩,好像十分輕鬆的樣子。他的手緊緊扶著她腿,不知走了多少步,都沒讓她往下掉過。可阿榆還是有些擔心,過了會兒就喊他二哥,求他放她下去,然每次都沒有得到應允,男人似乎背她上了癮。慢慢的,阿榆不再說了,心想他那麼嬌氣,真背累了,不用她說也會放她下去的。

  夜風清涼,兩個人誰也不說話,阿榆漸漸犯困了。剛開始她雙手扶著他肩膀,後來就鬆鬆地耷拉下去了,腦袋枕著他肩頭。他肩膀寬闊結識,靠在上面特別舒服,阿榆蹭了蹭,尋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安心閉上眼睛。

  展懷春本來有點累想放她下去的,察覺她動作,他停住腳步,側耳傾聽,聽見她有規律的呼吸。

  「阿榆?」他驚訝地喚了一聲。

  沒有人回他。

  這樣都能睡著,是真的太困了,還是覺得有哥哥背心裡高興愜意地想睡?展懷春無聲地笑,繼續慢慢往前走,又在院子裡逛了兩三圈,確定阿榆是真的睡著了,這才往屋裡走去。

  進屋時,榻上豌豆大腦袋是對著門口的,耳朵支著有點警覺的樣子,確定來人真是他們,它馬上又蜷縮成一團睡著了。展懷春輕輕走到榻前,反身坐在榻上,小心翼翼將阿榆放下,左手臂始終扶著她肩膀,然後快速轉身,在阿榆倒下去之前抱住她。想放她躺下,豌豆卻佔了中間位置,展懷春好笑地戳戳豌豆腦袋,把它推到裡面,這才拽過阿榆枕頭,將她平躺著放了下去。

  屋內燈光柔和,她睡得香甜,小臉白裡透紅像新熟的果子,嘴唇微微張著……

  展懷春歪坐在榻上,還維持著扶她肩膀的姿勢,原本是想放好就起來的,卻被這居高臨下無意一瞥弄得忘了動作。他瞧著她,瞧入了神,情不自禁抬起右手,碰上她臉。沒敢全碰,只有食指指腹輕輕貼著她,細細摩挲。

  如果他真有這樣一個妹妹,肯定會疼到骨子裡。

  收起心思,展懷春扯過薄被替她蓋上,蓋完了,依然捨不得走,好像她身上有什麼東西迷.惑著他。

  他默默看她不知看了多久,裡面豌豆突然動了,睡眼惺忪地挪到阿榆身前,鼻子在她頸間輕嗅,嗅到臉上時舔了舔她臉,然後臥在她枕頭下縮成一團。

  這隻狗竟然舔她!

  展懷春目瞪口呆,想打豌豆一下,又怕將阿榆驚醒,最後咬咬牙,拿出帕子擦她臉上殘留的豌豆口水。

  憑什麼一隻狗都可以舔她?

  展懷春有點渴,視線轉到阿榆另一側臉頰上,某種心思蠢蠢欲動。

  親一口,會是什麼感覺?

  看著看著,展懷春慢慢低頭,朝她臉頰湊了過去。他好奇,就親一口,其他什麼都不做。肖仁都可以親他妹妹,他是阿榆二哥,只親一口算什麼?就當是彌補小時候沒有親過的了。她或許會誤會他有壞心思,可是,可是她睡著了,她什麼都不知道啊,說不定夢裡還會以為是豌豆舔了她……

  這樣想著,展懷春心裡再也沒有什麼顧忌,快要碰上她時,他閉上了眼睛。

  碰到了,柔軟細膩。

  展懷春心都化了,輕輕地貼在那兒,離開捨不得,旁的不敢動。觸感太美好,他睜開眼睛,看見她微紅的臉頰,看見旁邊微微張開的嘴唇,他喉頭滾動,不受控制地挪過去,想要……

  他還沒想好到底要做什麼,熟睡的小丫鬟忽然發出一聲輕哼。展懷春倏地起身,就見阿榆抬手摘了頭巾,跟著朝裡面翻了過去,右手放下時碰到豌豆,她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句,把豌豆往自己懷裡抱。

  沒能親到,展懷春有些遺憾,想繼續追過去,目光掠過她短短的頭髮,綺念頓消。

  消了更好,否則差點又禁不住誘.惑了。

  展懷春迅速轉身,吹了燈,回內室脫衣睡覺。

  雖然親的時候藉口找的好好的,接下來的幾天,展懷春卻不太好意思見阿榆,每天早早起床去梅園跟展知寒一起用飯,白天都不怎麼回來,晚上回來對阿榆也沒有那麼熱絡了。他這樣,阿榆反而更自在,若他一直對她那麼好,她反而沒來由的心慌。至於白天,阿榆有豌豆陪,對展懷春頻繁出門並不太在意。

  展懷春很快就發現阿榆根本不在乎他是否在家,頓時又不高興了,重新湊了過去。阿榆喜歡豌豆,他就把豌豆搶到自己懷裡故意惹她著急生氣,然後再主動給她找台階來討好他。

  六月就在這樣的捉弄與被捉弄中悄悄過去了。

  期間展懷春找機會把賀家在鄰縣的一個酒鋪買了下來。展家賀家是縣城裡數一數二的大商戶,雖說是競爭關係,但只要沒有撕破臉,並不會做這種吞對方鋪子的事。事出必有因,賀家長輩心知家裡肯定有人惹到展懷春了,一番探查,查出賀豐年調.戲人家丫鬟的事,罰他在家閉門思過一個月。

  賀豐年遭殃,展懷春樂得看熱鬧,後知後覺突然發現一件事。

  肖仁已經很久沒有過來找他了,幾次約他都是去外面酒樓茶莊。

  這日肖仁又約他出去,展懷春準備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料行路到一半,起風了。

  秋老虎還沒走,忽然吹涼風,只有一種情況。

  展懷春抬頭,遠處烏雲滾滾而來。

  「去告訴肖少爺,就說我改日再去找他。」丟下這句話,展懷春迅速掉馬回頭。

  六月雨多,但他運氣不錯,都只是下雨,並沒有打雷,今日,怕是免不了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8:10 PM

第52章 拒絕

  打雷了。

  阿榆抱著豌豆站在門口,很是擔心地望著外面。展懷春剛走不久,現在應該還在路上,他那麼怕打雷,有沒有地方可以躲?

  風吹了過來,捲著一滴雨珠落在鼻尖,阿榆擦了擦,滿心憂慮回了裡面。風太大,一會兒下起雨來肯定會潲雨,她得把窗子都關上。

  才關了兩扇窗,外面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比阿榆以往聽過的任何腳步都急,聽得她心慌。這院子裡平時只有展懷春和長安兩個男人走動,阿榆匆匆往外跑,準備出去迎展懷春,可她手才碰到門簾,一股大力猛地從外面撞了上來,快得她根本沒法躲。鼻子發酸,身體不受控制往一側倒,阿榆勉強扶住窗檯站穩,回頭時看見展懷春慘白的臉。他像是不知道撞了她,並沒有停留,幾乎三兩步便衝進了內室。

  阿榆愣了好一會兒,她不怪展懷春粗魯,反而有些心疼。

  她記得他怕打雷怕成什麼樣,她以為他會躲到某個地方,沒想到他竟然趕了回來。從第一聲雷響到現在,她都忘了打了多少聲雷了,難怪他臉白成那樣,進門時身子都有些搖晃。

  外面雷聲不斷,豌豆在榻上低低地叫,好像也害怕打雷。阿榆顧不得它,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內室,先把裡面窗戶都關嚴。都關好了,她轉身看向床那邊,屏風擋著看不清人,但可以看出來展懷春已經上了床。

  她不可能再抱著他幫他捂耳朵,但她可以坐在床邊幫他摀住。

  「少爺,我……」她快步往那邊走,可是才出聲,裡面傳來男人的怒吼,他讓她出去!

  他已經很久沒有用這種語氣訓斥她了,阿榆連忙退了出去,嚇得什麼都沒法想。外面的窗子也得關,關完兩扇她才勉強恢復鎮定。他,他應該是不願意讓她看見他狼狽的樣子吧?上次在尼姑庵,黃昏下雨屋內昏暗,她去的又突然,後面那次更是半夜三更,屋裡黑漆漆的看不清楚,所以他原意讓她幫忙?

  似乎只有這種解釋能說得通了。

  胡思亂想,阿榆關完窗子又去關門,此時外面雨下得很大,門口裡面的地已經濕了一片。阿榆快步趕過去,扶住門扇剛要併攏,卻見院門口一把青色油紙傘陡然轉了過來,越來越近。

  「大少爺。」阿榆低頭退到一側,在男人走過來時,恭敬地喊,同時伸手去接他手中紙傘。

  「你們少爺是不是回來了?」展知寒視線直接投向裡面,聽阿榆應是,他把傘遞給她,邊朝裡走邊冷聲交待:「你留在外間伺候,沒有我的傳喚不得擅自進去。」說完不等阿榆回應,身形閃入門簾。

  阿榆甩水收傘,利索關上門,跟著規規矩矩守在外間。外面雷聲隆隆,豌豆縮成一團嗚咽低叫,阿榆將它抱到腿上輕輕地摸,豌豆很快就平復下來了,只有雷聲太大時,它才忍不住顫抖,頗有點像那晚展懷春的反應。

  阿榆望著對面的牆壁出神。

  裡面沒有任何動靜,大少爺是過來安撫弟弟的嗎?他會怎麼安撫,也幫展懷春捂耳朵?大少爺幫展懷春捂耳朵,阿榆實在想像不出來那種情景,不過,他是他大哥,肯定比她照顧得好吧?

  內室,展知寒拉把椅子坐在屏風外面,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展懷春說話。二弟小的時候會依賴地拽著他跟他同榻而睡,如今大了,越來越好面子,不再願意讓人看見他害怕的模樣,所以展知寒只是想讓他知道,他在外面坐著,他不用怕小時候經歷過的噩夢。

  他跟他講生意上的事,講在外面的趣聞,自言自語,並不等他接話。

  不知說了多久,不知喝了多少杯茶,外面雷聲停了,只剩下雨聲淅瀝。

  此時已經是晚飯時間,外面有小丫鬟擺飯的動靜。

  展知寒站了起來,輕聲喚道:「二弟,咱們一起用飯吧。」

  沒有人回答他。

  展知寒等了等,繞過屏風,就見展懷春背對他躺在床上,腦袋露在外面,被子也只遮住肩頭,看樣子像是睡著了。他放輕腳步走到近前,探頭一看,二弟果然閉著眼睛,只是眉頭蹙著,看來睡得並不好。

  展知寒沒有叫他,往常即便下雨二弟睡得也不安生,現在難得睡著了,就這樣吧。

  展知寒去了外間,阿榆見他出來,趕緊放下豌豆,低頭等候他吩咐。

  「今日二少爺忙碌疲憊,現在已經睡下了,飯菜先端回鍋裡溫著,他醒了再端上來,沒醒也不用特意叫醒他。做事時動作輕點,別吵到他。半夜若是聽到裡面有動靜,不必進去。」展知寒掃了一眼一人一狗,知道都是展懷春看重的,沒有多說,只幫展懷春掩飾怕雷一事。

  「是,大少爺。」阿榆恭敬應道,低頭送他出去,隨即傳廚房小丫鬟們過來收拾飯桌。這種情形,她也沒什麼胃口。

  小丫鬟們很快就把桌子收拾好了,阿榆關好門回屋。因為下雨,外面比昨天這時候黑許多,展懷春回來時裡面並沒有點燈,後來大少爺過來也沒有點,所以現在內室裡面是黑的。

  既然展懷春睡著了,阿榆便吹了外屋的燈,換了睡衣歇下。驟雨來襲,被窩裡有些涼,好在有豌豆窩在懷裡,暖呼呼的像個小手爐。伴著劈裡啪啦的雨聲,阿榆漸漸睡去。

  夜裡好像又聽到打雷了,但阿榆睡得太熟,並沒有醒。

  直到被子突然被人掀開,直到她被一雙手臂強行翻過去,直到有人縮到她懷裡。

  阿榆大吃一驚,嚇得就去推他,尚未發力反應過來了,「少爺?」

  懷裡的男人不說話,只不停地往她懷裡拱。

  阿榆很不自在,她現在不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尼姑了,知道女子胸前更是輕易不能給人碰的地方,更何況她還無意翻到過不該看的畫。說來也怪,明明只看了一眼,那畫面卻牢牢印在了腦海裡。

  「少爺,你放開我,我坐著幫你捂耳朵……」睡衣單薄,他臉龐對著的地方又是中間位置,不知是他臉上的溫度還是呼吸的溫度,阿榆渾身不自在,急得把他腦袋往一側推。

  展懷春聽見了。

  這半天雖然很害怕,他理智還是在的。他怕被人看到他這般狼狽,偏偏那些人包括他最親的家人,唯獨不包括她。晌午回府時他便想將她扯到床上抱著,因料到大哥肯定會過來看他才強行忍住了,現在這屋裡只有他們兩人,他當然想隨著心意抱她。她身上那麼暖那麼軟,挨上了外面雷聲好像都輕了,或許還有點別的原因,但他此刻不想多費心思琢磨。

  「阿榆,捂耳朵。」他不鬆手,將她抱得越緊。

  「我幫你捂,那你放開我啊,我坐起來……」他腦袋亂動,阿榆被他蹭的身子發軟,求得更急。

  「抱著!」展懷春不懂她為何非要坐起來,他也不想聽,恰好外面又有雷聲,他拉住她手摀住耳朵,埋在她懷裡再也不理她。其實有她在身邊,他不是那麼怕了,但他喜歡這樣抱著她的感覺。

  「少爺,你放開我,我換個姿勢行不行?很快的!」阿榆真的受不了這樣,可是他不聽勸,雙手緊緊按著她背不讓她躲,她越掙扎那裡傳來的異樣陌生感覺反而更清晰。阿榆害怕了,哭著求他:「少,二哥,二哥你放開我!」

  就算他是她二哥,他也是個大男人啊,他怎麼能埋在她那裡?

  以前是她不懂,他害怕忘了避諱她可以理解,現在她都拒絕了,他怎麼還能如此,如次無賴?

  阿榆怕得哭了出來。

  「你就那麼不願意讓我抱?」雷聲稍歇,展懷春被她哭得心頭火起,猛地鬆開她,聲粗氣重。

  「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怎麼能碰我那……」阿榆害怕地往裡面躲。

  夜裡看不清楚,但展懷春也能想像她現在模樣,被嫌棄的滋味兒絕不好受,他狠狠捶了一下榻:「又不是沒碰過,你,你……大不了以後我對你負責就是!」話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只是震驚過後是鬆了口氣。展懷春看著黑暗裡模糊的人影,各種念頭在腦海裡閃過,反正他早就碰過她了,將來等她頭髮長了娶了她又如何?那時他可以說自己喜歡的是長頭髮小丫鬟,而不是短髮尼姑。

  窗外陡然一亮,展懷春知道雷聲馬上又要來了,跪著朝阿榆撲了過去,摟著人急促哄道:「阿榆,給我抱抱,我會對你負責的!」說著又往她懷裡鑽。

  阿榆驚得忘了動作。

  對她負責……她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故事裡少爺有次抱住姐姐,姐姐不願意,少爺便這樣說。

  展懷春想讓她當姨娘嗎?

  想到妹妹當姨娘的下場,阿榆狠狠推了展懷春一把:「我不喜歡你,我不用你負責!」

  她用盡全身力氣,展懷春沒有準備被推了出去,好在他身手敏捷,沒等跌倒就穩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著她身影。

  外面打雷了,展懷春好像聽見了,又好像沒聽見,只能那樣呆呆地盯著對面無法看清的人。

  真是奇怪,如果他聽到了雷聲,為何沒有害怕?如果雷聲那麼大他都沒有聽到,為何能將她的哭喊聽得那樣清楚?

  原來他被她誘惑,他對她萬般好,她卻根本不喜歡他。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8:10 PM

第53章 偷窺

  第二道雷聲響起時,展懷春倏然下地,毫不留戀去了內室,甩簾聲似寒風獵獵。

  他走了,阿榆的哭聲卻久久未歇。

  她不知道展懷春為何會變成這樣。他對她好,阿榆剛開始是有過一絲不安和懷疑,但他說他把她當妹妹看待,還讓她喊他二哥,阿榆就信了,安心享受他的好。可就在剛剛,他強行抱她,被她推開又撲了過來,說什麼要對她負責。

  阿榆不想當姨娘,平時她樂意跟展懷春相處,展懷春要出門,她也會有些捨不得,卻並沒有妹妹喜歡少爺那樣喜歡他,喜歡到一日不見都想得慌,喜歡到願意讓他抱願意跟他睡覺。

  哭著哭著,終於停了下來。

  阿榆系好剛剛被他弄鬆的衣服,拉過被子躺了下去。豌豆之前不知道躲哪裡了,現在又重新回來了,阿榆輕輕抱著它,心頭惴惴,不知明天會如何。故事裡的少爺特別溫柔,姐姐不願意他也沒有很生氣,可是展懷春不一樣,他那麼易怒,會不會一氣之下把她趕走?現在她攢了十兩銀子了,出去的話,應該能湊活一段日子吧?

  只是,離開展府,她不能帶那些首飾走,不能帶豌豆走,再也見不到丹桂丹霞,也再也見不到那個會在晚上背著她走路的二哥了……

  腦袋裡各種念頭翻來覆去,想著想著睏意來襲,竟也睡了過去,臉上淚痕未乾。

  阿榆還能睡著,裡面展懷春緊緊捂著耳朵,望著頭頂黑暗發愣。

  他徹夜無眠,有雷聲的原因,也有被拒絕的原因。

  他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滋味,他也從來沒有喜歡過誰。前幾年剛懂男女事時,他跟肖仁一起出門,會暗中比較誰更招路上姑娘偷看,最初贏了會很得意,慢慢地就嫌那些女人煩了。出去做客,也有大膽的姑娘向他示好,或是在他必經之路上落下一條帕子,或是假裝偶遇突然撞過來,她們見到他會臉紅,會說話結巴,看他的眼神差不多都是一樣,含羞帶怯。展懷春知道,她們都喜歡他,想要嫁給他。

  自己會娶一個什麼樣的妻子,展懷春沒有認真想過。門當戶對什麼的,他自家有錢,對旁人的身份並不太看重,想要低嫁過來的官家姑娘他未必看得上,出身貧寒的普通姑娘他未必看不上,展懷春真覺得,娶妻娶妻,還是要看人的,他是跟人過一輩子,而不是對方的身份背景。

  比如說阿榆,初見時她頭髮都沒有,人傻還常常氣他,偏偏他就忍不住對她好,頭一次對一個姑娘這樣好,恨不得她喜歡什麼他都會送給她。之前阿榆常常看他看到發呆,展懷春隱隱覺得這個小丫鬟心裡多半是喜歡他的,礙於她的頭髮,展懷春不願意承認自己對她有那種心思。但這個晚上,他太想抱她,渴望她暖暖的身子,渴望她身上特有的清香,渴望她那雙其實並不太管用的小手覆上他耳朵。可她懂事了,知道避諱了,不願意讓他碰了,是擔心將來嫁不出去嗎?那他對她負責好了,他許諾娶她為妻,她卻大聲說她不喜歡他,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那一瞬,展懷春很想問她為何不喜歡,可他沒有問出口。她都不喜歡了,他何必多問,何必自取其辱?

  展懷春冷笑,其實他也算不上喜歡阿榆啊,今晚這麼衝動,不過是因為她是女人,他是男人而已,就像前幾次差點被她誘.惑一樣。她長的那樣好看,又是他的丫鬟,他本可以為所欲為,忍到現在已屬不易,今晚一時衝動動手,她不願意他便隨口許諾對她負責,沒想到她信以為真。

  真是傻,不提嫁給他,就是給他當個通房,她也能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偏她不懂討好人。

  這樣的傻子,幸好他沒有碰,免得將來還得照顧她一輩子。

  雷聲止了,展懷春閉上眼睛。

  他並不是為她不喜歡自己而生氣,而是他身為縣城第一俊公子,她卻有有眼無珠,竟敢看不上他……

  ~

  早上,阿榆被「嘭」的踹門聲驚醒。

  她猛地坐了起來,側耳傾聽,聽到外面有人大步離去。

  是展懷春嗎?阿榆匆匆穿好衣服,胡亂提鞋追了出去,正好看見展懷春轉身走出院門的冷峻背影。

  阿榆扶著門扇發呆。

  他沒有叫她起來服侍他,沒有生氣訓斥她,而是這樣走了,到底是什麼意思?

  阿榆惴惴不安地回了屋,坐了會兒,還是習慣地去打水。萬一展懷春一會兒就回來了,她卻什麼都沒準備好,他豈不是更生氣?

  因為不知道展懷春什麼時候回來,阿榆連早飯都沒有去膳房吃,一直坐在屋裡等著。等到日頭爬上樹梢,外面終於再次響起腳步聲。阿榆忐忑地迎出去,看見長安滿頭大汗跑了過來,見面就問她:「你又做什麼惹少爺生氣了?」

  他緊緊盯著她,等她回答,阿榆張張嘴,最終只是低下頭。那種事,她不好意思開口。

  她委屈嗒嗒,長安沒空跟她多說,直接朝裡面走了過去。

  「少爺,少爺去哪了?」阿榆茫然地跟在他後頭。

  「少爺說他書房裡書太少,他要搬到老爺夫人那邊的廂房去住一段日子,就近看老爺的藏書。」長安把櫃子裡展懷春的衣服都收拾出來,又去捲被鋪,一邊卷一邊解釋道,「阿榆,這次少爺真是被你氣急了,你這兩天好好想想,想通了趕緊去跟少爺道歉,早點把少爺哄回來,知道嗎?」

  阿榆不知道,她並沒有犯錯,為何要道歉?可展懷春搬到外面去了,不回來住了,阿榆低頭掉眼淚:「長安,少爺那麼生氣,是不是要把我趕出去啊?」雖然昨晚已經作了最壞的打算,真的要發生了,阿榆還是禁不住難過。

  她哭出了聲,長安動作一頓,暫且停下手中活計回頭看她:「你怎麼這麼傻啊?少爺真想趕你出府,何必還自己搬出去住?他那是被你弄得下不了面子,所以我讓你好好想想自己哪裡做錯了,回頭好跟少爺道歉。行了,少爺還在那邊等著呢,我走了啊。」說完抱起一堆東西,大步離去,嘴裡不知小聲嘀咕著什麼。

  阿榆沒有送長安,對著驟然空掉的床榻發愣。

  沒有被趕走,阿榆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讓她主動說願意給展懷春當姨娘她肯定做不到,可是不說,展懷春就一直不回來了嗎?她是他的丫鬟,他不在,她還算什麼丫鬟啊?

  阿榆心裡徹底沒了底。

  ~

  展懷春搬走第一天,阿榆沒什麼胃口,好在展懷春並沒有罰她,廚房裡依然按時給她準備飯菜,豌豆的飯食也跟以前一樣。阿榆自己再沒有精神,每天早晚也會帶著豌豆在院子裡溜躂,晚上抱著豌豆睡覺,實在睡不著便唸唸經,唸著唸著心裡靜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展懷春搬走第五天,阿榆已經完全習慣了這種連續數日見不到他的日子。就像展懷春去京城辦差的那陣子,阿榆要麼看書,要麼就去找丹桂丹霞說話,反正沒有人管她。當然,阿榆心裡還是有些不安的,但她都想好了,如果展懷春真要趕她走,她就走,他不露面不罰她,她也不敢主動提出離去,過一天是一天吧。

  長安隔上一兩天便會溜過來找她,催她快去認錯。阿榆不去,任長安如何說,她只低頭不語。

  長安急得嘴角都上火了,卻又拿阿榆這副榆木疙瘩不開竅的脾氣沒辦法,只好繼續去伺候活雷公。

  真的是活雷公,少爺最近脾氣一天比一天差,他都被踢了好幾腳了,比上半年加起來的次數都多。

  但凡見過展懷春的人都能看出來他心情不好。

  在內,他搬到父母的院子,明顯是跟小丫鬟鬧彆扭了,展知寒心知肚明,知道展懷春不想聽他囉嗦,便沒有多管,他也不想管二弟自己帶回家的麻煩,相反,這樣為情所困的二弟讓他幹什麼他就干什麼,離開縣城兩三日他都不在乎,展知寒趕緊抓緊時間鍛鍊他。

  在外,展懷春忙完生意後不想回家,常常去找肖仁喝酒。肖仁對他的瞭解不比展知寒少,跟長安稍微一打聽,確定展懷春不是與展知寒置氣,馬上猜到他跟阿榆鬧彆扭了。阿榆那樣單純乖巧,錯不可能在她,肖仁想勸展懷春收斂脾氣,又不知道這人到底為何生氣,只好拐彎抹角打聽。展懷春哪裡會提自己被人拒絕這種丟臉事?於是肖仁也沒辦法。

  到七月底的時候,阿榆已經有整整半個月沒見過展懷春了。

  發完月錢,次日便是丫鬟們放假,阿榆帶著自己繡好的幾條帕子,再次跟丹桂出了門。吃過上次被人欺負的教訓,她其實不太敢出門,可現在展懷春隨時都可能懲罰她,阿榆打算抓緊時間攢錢。之前跟丹桂聊天,得知可以繡帕子賣到繡坊,她便託人買了一些碎布繡成帕子,出門時跟丹桂都戴上帷帽,也不怕人家看見臉了。

  展懷春一直派人留意常青園裡的動靜,聽說阿榆出門了,他心中冷笑,沒有騎馬也沒有坐馬車,叫上長安朝街上溜躂了過去。他倒想看看阿榆出門做什麼,萬一被人欺負了,他也好看熱鬧,順便落井下石諷刺兩句,不長教訓的蠢貨。

  有派出去跟蹤的小廝指點,展懷春很快就看到了兩個丫鬟,只一眼,便認出左邊那個纖細身影是阿榆。

  展懷春恨得咬牙切齒。小丫鬟真是胃口好,主子這麼生她的氣,她不來道歉也就罷了,竟然還沒事人似的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一點都沒見瘦,是吃定他不捨得罰她嗎?

  回頭他就吩咐下去,給她削減伙食!

  兩人進了一家繡坊,展懷春躲在附近算命攤子後盯著,看阿榆將手中小包袱放在櫃檯上打開,把什麼東西交給了掌櫃。其貌不揚的掌櫃摸著鬍子笑,拿了些錢給阿榆,距離太遠,展懷春看不清楚有多少。

  待二人離開,展懷春留長安留意兩人去向,自己去了那家鋪子。

  掌櫃的認識他,忙繞出來招待:「二少爺真是稀客啊,今兒個想買點什麼?」

  「剛剛那個戴帷帽的姑娘給了你什麼?」展懷春直接問道。

  他臉色太難看,掌櫃的不敢說廢話,把剛剛收到的幾條帕子全都拿出來,遞給展懷春看。

  展懷春認得阿榆的手藝,一眼就明白了,敢情小丫鬟嫌展家給的月錢低,準備掙私錢了。以前都沒見她弄這個,現在兩人剛吵架,她就動了心思,這是急著準備後路了?那些書果然沒讀,越來越聰明了。

  展懷春面無表情收起這些帕子,掏出五十兩銀票遞給掌櫃:「下次她再來賣東西,不准收,也不准給她介紹別的去處。」

  「知道知道,二少爺吩咐一聲就行,何必如此破費啊,二少爺放心,我保證她東西賣不出去!」掌櫃的巴不得有機會討好展懷春,擺手拒接銀票。

  展懷春怎會佔他便宜,將銀票放到櫃檯上轉身便走。

  「少爺,她們回去了。」他一出門,長安趕緊湊上來道。

  兩個丫鬟後面有小廝暗中跟著,不怕出事。因為壞了阿榆的生意,展懷春心情不錯,「早,咱們喝酒去!」

  可惜他到了酒樓剛坐下沒多久,展知寒派來的小廝就找上來了。

  「找我何事?」展懷春不高興地問,仰頭灌了一杯。

  「回二少爺,是表姑娘來了,大少爺讓你回去陪客呢。」

  「咳……」展懷春一口酒噴了出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8:11 PM

第54章 酸啊

  阿榆的五條帕子淨賺四十文錢,不算多,但那是她一針一線縫的,拿到銅錢那種滿足感,比領月錢時還要高興。回府的路上,她買了十文錢的咸瓜子,留著跟丹桂丹霞一起吃。

  轉到展府所在那條街時,遠遠瞧見一輛馬車停在正門前,展知寒親自站在車前迎接,將一個白衣公子迎了進去。

  展府常有客人來,能讓展知寒親迎的卻不多。丹桂似是要確定什麼般拉著阿榆朝那邊跑,在馬車進門前瞧見上面的「沈」字。

  「啊,果然是表姑娘,我就說我沒看錯!」馬車進了門,丹桂興奮地道。

  「表姑娘?」阿榆好奇地問,剛剛她明明瞧見一個少年公子啊。

  丹桂一邊拉著她往側門走一邊給她解釋:「是表姑娘,咱們表姑娘跟普通閨閣小姐不一樣,性格爽朗不拘小節,常常穿男裝出門。姑奶奶縱著她,咱們老爺夫人也喜歡表姑娘的性子,只有大少爺每次見面都要訓斥她換回女裝,嘿嘿,估計現在表姑娘正挨訓呢。」

  阿榆來的時日短,不知道展家這些親戚,便認真地聽著,將來碰到也好喊人。

  她們回到常青園不久,展懷春也心不甘情不願地回來了,直接拐去梅園。

  說來他都有半年多沒見過這個只比他小一歲的表妹了。

  其實沈棠跟他們並無血緣關係。當年祖父祖母成親多年一直沒能生子,有次出門救了個死了爹娘的年幼孤女,便認作義女,也就是他們的姑媽。說來也巧,祖母帶姑媽回來次年便生了父親,自此祖父祖母非但不曾疏遠姑媽,反而越發把她當親生女兒對待。姑媽聰慧能幹,喜歡做生意,二十多歲才嫁到洛陽,生下沈棠。祖父祖母去世之前,姑媽每年年底都會回展家過年,最近幾年就不來了,要麼他們哥倆過去拜會,要麼派沈棠過來小住一段時日。

  不過,沈棠長大後來得越來越勤,展懷春覺得那不是姑媽吩咐的,是她又想勾搭大哥來了。

  大哥也是,每次都要讓他陪沈棠四處遊玩。以前他閒的沒事可以幫他,如今他也是忙正事兒的人,大哥甭想再使喚他。教訓他的時候一大堆道理,還把他的小丫鬟教聰明了不聽話了,現在他自己的事他自己解決吧。

  「二表哥,你好像黑了啊。」展懷春剛進門,已經換了一身紅裙的沈棠便站了起來,笑著打量展懷春。

  「你還是那麼醜啊,又來做什麼?」展懷春掃她一眼,熟稔地還擊,跟著在展知寒旁邊的主座上坐下,遞給對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展知寒恍若未見,放下茶盞道:「我還有事要做,二弟陪表妹說話吧。」說完起身離去。

  沈棠懶懶靠在椅背上,脖子隨著展知寒身影轉動,一直目送展知寒出去了,她才嘿嘿一笑,對展懷春道:「這不是要八月十五了嗎,我娘怕你們兩個一起過節太淒涼,就讓我過來了,准我過完春節再回去。」因為能住這麼久,所以她才不著急纏著展知寒,幾個月的時間,她不信搞不定他。以前他說她太小不許她胡鬧,現在她胸口已經很鼓了,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她笑的得意洋洋,一看就沒想好事情,展懷春冷哼一聲,先表明立場:「我告訴你,現在我開始幫大哥打理生意了,再也沒有功夫陪你胡鬧,你少來纏我。」

  「誰要纏你啊,我巴不得你出遠門做生意呢,免得在這裡礙事!」沈棠頗為嫌棄地瞪展懷春。這傢伙腦袋笨死了,小時候她給他那麼多暗示讓他閃遠點,偏他看不懂,展知寒讓他帶她出去玩他就乖乖聽話,她想找藉口拒絕展知寒又早備好了理由堵她的嘴。

  表哥表妹相看兩厭,分別回了屋。

  吃午飯時,兄妹三人又聚到了一起。

  四方的桌子,沈棠坐在展知寒下首,展懷春坐他對面。屋裡沒有丫鬟伺候,沈棠彷彿展懷春不存在一般,熱情地給展知寒夾菜。展知寒習以為常並不拒絕,卻也不看她,態度冷淡,沈棠毫不在意,依然言笑晏晏,沒話找話。

  展懷春覺得沈棠很煩人,所以現在看大哥「受苦」,他幸災樂禍。

  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他大哥一點都不苦。

  這不,沈棠又夾了魷魚往展知寒碗裡送:「表哥,你嘗嘗這個牡丹燕菜,我特意學來做給你吃的……」

  拒絕她她反而話更多,展知寒只想快點吃完這頓,便接了,目不斜視。沈棠扭頭瞧他優雅用飯,那眼神情意綿綿,彷彿幾百年沒見過了,等展知寒吃完,她很自然地又夾了一個特大紅燒豬蹄遞給他,「表哥,我娘說常吃豬蹄臉上不容易長皺紋,你快多吃點,以後我每天都給你做!」

  展知寒動作一頓,終於側頭看她,目光如幽泉平靜無波。

  沈棠卻心虛地低下頭,老老實實將豬蹄放到自己碗裡,開啃前小聲嘀咕道:「愛吃不吃,反正這個我吃也有用。」

  展知寒繼續用飯,那邊沈棠啃完豬蹄,繼續給他夾菜。

  展懷春看得心裡發堵,本來就沒胃口,此刻更吃不下去了。如果,如果阿榆肯……

  他冷不丁擲下筷子,揚長而去。

  碗筷觸桌聲嚇了沈棠一跳,她看看突然離去二表哥,納悶地自言自語:「我沒惹他生氣吧?」她以前也都這樣啊,她以為展懷春已經習慣了。

  「與你無關。」展知寒難得回了她一句。

  沈棠受寵若驚,馬上忘了二表哥,瞧瞧周圍,抬頭往展知寒耳邊湊:「表哥,你知道豬蹄還有什麼作用嗎?」

  展知寒微微往一側斜,避開她,垂眸時瞥見她明亮狡黠的眸子,知道她沒正經話,冷聲道:「你到底還想不想吃?」

  「吃!好好好,我不說話了,吃飯!」沈棠不敢繼續鬧他,乖乖低頭用飯。

  展知寒多看了兩眼她後腦勺才淡然收回視線。

  飯後,展知寒出門去了,沈棠無聊地走向自己的院子,身後跟著她的貼身丫鬟。她想賴在梅園住的,奈何展知寒防她防的嚴,什麼都能縱著她,單單這一樣不許,生怕她把他怎麼樣了……

  「表妹!」

  身後有人喚她,沈棠回頭,瞧見展懷春笑容滿面走了過來。她心生警惕,狐疑地看他:「找我做什麼?」

  展懷春笑的十分親暱,倒真像個好哥哥:「表妹,我新養了一條獅子狗,你要不要養幾天?免得大哥不在家時你一人待著沒趣。」

  獅子狗啊,沈棠對貓貓狗狗沒啥興趣,不過看展懷春如此好心,便道:「行啊,你拿過來給我看看,好看我就養,不過我告訴你,你要是敢拿條凶狗過來故意嚇唬我,我跟你沒完!」她才不信他突然改了性。

  展懷春沒有多說,只吩咐長安道:「去,讓阿榆把豌豆抱過來。」

  「少爺,這……」長安面現猶豫,心裡替自家少爺捏了把汗,這是想玩啥啊,非把人惹哭他心裡才好受?

  「快去,找踢是不是?」連他都不肯聽話,展懷春瞪眼睛,抬腳就想踹過去。

  長安忙不迭地跑了。

  展懷春目送他轉過樹叢,得意地翹了嘴角。她不是不屑見他嗎?這次他搶了她的狗,看她會不會求他!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8:12 PM

第55章 苦甜

  長安過來的時候,阿榆正坐在廊簷下跟豌豆一起曬日頭。秋日午後陽光沒有夏天那麼熾烈,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舒服得惹人犯困。阿榆輕輕地給豌豆梳理它金黃色的長毛,等豌豆毛全幹了,她也差不多快睡著了。

  正要起身進去,聽見腳步聲,抬頭瞧見長安。阿榆知道他又是來勸說她的,雖然有些無奈,她還是抱著豌豆站了起來,等著聽他又一番勸說。

  長安沒敢看阿榆。

  方才所見,一人一狗,她面帶淺笑,安靜怕是在尼姑庵裡早已習慣了孤單寂寞,滿足是因為有只小狗陪她,但現在,他彷彿就是必須奪走她嘴角滿足的那人。

  「阿榆,表姑娘來了,咱們少爺只有這一個表妹,他擔心表姑娘一個人在這邊住著不習慣,想把豌豆送給表姑娘養幾天,你,你隨我過去吧,你知道如何照顧豌豆,一會兒好說給表姑娘的丫鬟聽。」不想說也得說,他先跟她說了,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免得一會乍然聽到慌了神。

  阿榆慢慢抬起頭,看向長安。

  她真的沒想到是這樣,他不是來勸她的,而是……

  阿榆低頭看豌豆。因為好奇長安,豌豆大腦袋從她懷裡抬了起來,烏溜溜的眼睛轉啊轉的。察覺她低頭動作,豌豆仰頭看她,目光相對,它伸長脖子要舔她。阿榆笑笑,托起它,給它舔。

  她很捨不得。這半個多月,都是豌豆陪她吃飯陪她睡覺,豌豆雖然不會說話,阿榆卻覺得跟它在一起特別安心。它就像是她的家人一樣,會依賴她,會跟她撒嬌,會在夜裡往她懷裡縮,那種被需要的感覺,比被人幫助時還好。

  可惜豌豆不是她的狗,它是展懷春的,是展懷春花了五十兩銀子買的。現在展懷春要把它送給表妹養幾天,別說只是養幾天,就是再也不送回常青園,她又能怎麼辦?

  「嗯,我知道了,咱們走吧。」阿榆沒有讓長安多等,反身關上屋門,慢慢下了台階,一手托著豌豆,一手輕輕撫摸它腦頂。

  長安在心裡嘆了口氣,去前頭領路了。

  那邊展懷春跟沈棠不可能幹站著等阿榆,兩人就近選了條長椅,坐在樹蔭下說話。

  「阿榆是誰?」沈棠好奇地問,展家上上下下的奴僕她差不多都記得,怎麼不知道有個叫阿榆的?

  「是我撿來的孤女,看她可憐無處可去,暫且留在身邊當丫鬟了。」展懷春漫不經心地解釋,手裡甩著柳枝,閒情逸致。

  他臉上帶著淺笑,眼裡卻有陰霾一閃而逝。沈棠看見了,心裡對那個叫阿榆的丫鬟更好奇了,展家這哥倆都不喜歡丫鬟伺候,對方既然能讓展懷春帶回來,肯定有不同尋常之處。

  很快,那邊長安就領著人過來了。

  沈棠先看向展懷春,見他目視前方彷彿對來人渾然不在意,便自己望了過去。

  阿榆身上是丫鬟打扮,身量纖細窈窕,略顯匆忙的步伐竟也有種楚楚動人之態,可最先吸引沈棠的卻是她頭上別緻的頭巾,跟著便是她微微低下去的臉龐。沈棠見過的美人不少,她自己生的也不錯,看到阿榆依然被驚豔了,不由自主掃了展懷春一眼。這樣美貌的丫鬟,怪不得他肯留在身邊,只是展家祖訓不得納妾,他是真的沒有那種心思,還是打算娶了她?

  若是後者,阿榆便是她將來的弟妹,那她可得先好好觀察對方。若兩人脾性相投,她願意與阿榆交好,若是不合,那就不干涉了,畢竟這是展懷春的私事,當然,萬一真成了,她照樣會儘量跟她搞好關係,誰讓她是長嫂?

  「少爺,阿榆過來了。」長安弓腰停在二十步外,回頭朝阿榆使眼色。

  阿榆記得展府規矩,恭恭敬敬上前行禮:「奴婢見過少爺,見過表姑娘。」

  展懷春隱在袖子裡的手握成拳,終於朝她看了過去。

  上午他跟在她身後,怕被她發現不敢靠的太近,而她頭上又一直戴著帷帽,他根本看不清楚她裡面的樣子。現在他看見了,頭巾下面她臉龐白皙紅潤乖巧寧靜,看不出任何慌張不安,她濃密的眼睫垂著,遮掩了那雙清澈黑眸,也遮掩了她能輕易被人察覺的情緒。

  這是那晚之後,兩人第一次正面對上。早在餘光裡瞥到人影,早在她越來越近,他胸口某個地方便沒來由地亂了,她卻穩穩站在那兒,規規矩矩。她自稱奴婢,分明是在告訴他,她的心意並沒有因最近他的冷落而改變。

  展懷春冷笑,不改就不改,他也沒指望她改。

  收回視線,展懷春很隨意地吩咐道:「把豌豆放下來吧,從今以後,它是表姑娘的了。」本想只讓沈棠養幾天的,可看見她平靜的樣子,他很不舒服,他不舒服,她也別想舒服。給別人養幾天她不怕,那徹底從她身邊拿走,她總會怕吧?她對那隻狗可是真上了心,不像他,在她眼前消失那麼久,她都不屑於看一眼。

  阿榆已經很久沒有聽見展懷春的聲音了,沒想再次聽,他說的是這個。

  她還記得買狗的時候,他讓她挑,讓她給豌豆起名字。起完了,他坐在她身邊,挨得那麼近,眼裡全是笑,溫柔得像春日湖水粼粼,然彷彿才是一轉眼,他就說豌豆再也不是她的了。

  是啊,豌豆本來就不是她的,她只是幫他照顧而已,他善變喜怒不定,她不早就知道了嗎?她伺候地好,他對她萬般好,她惹他生氣了,他……

  阿榆彎腰,將豌豆放在地上,摸摸它腦頂,柔聲細語:「豌豆,那是表姑娘,以後你在表姑那身邊要老實點,不許再故意藏起來了,快過去吧。」說著將豌豆往沈棠那邊推,豌豆不肯走,被推開又轉身往她雙腿縫隙裡鑽,推了好幾次都是這樣。

  周圍太安靜,安靜得阿榆心裡發慌,她忍不住抬頭,看見展懷春跟表姑娘好像都在看她,但她也不是特別確定,因為眼裡有淚,看不太清楚了。

  再拖延下去,阿榆怕自己哭出來。

  她匆匆抱起豌豆,快走幾步送到沈棠面前,對方不知為何沒接,阿榆也顧不得許多了,有些冒犯地將豌豆放到她腿上:「表姑娘你抱著它吧,豌豆很聽話的,跟你玩一會兒就會跟你親了。奴婢房裡還有事,就先回去了。」說完轉身,快步往回走。

  有眼淚滴到沈棠手背上,沈棠本就糊裡糊塗,被那滴淚驚得不由鬆了手。剛鬆開,豌豆立即跳了下去,汪汪叫著朝阿榆追。阿榆聽到了,回頭時豌豆已經竄到了她身前,兩隻前爪進進扒住她腿,仰頭朝她叫喚。

  阿榆淚如雨下,不想在眾人面前哭,可是她再也忍不住了,蹲下去抱起豌豆,低頭悶聲哭了起來。

  那些對她好過的人,師父她們還在山上,跟她已有方外塵俗之分。丹桂有自己的家,年前差不多就能回去了。展懷春呢,其實展懷春對她很好,他是少爺,並沒有怎麼欺負她,剋扣月錢,打板子這些都沒有,反而對她特別好,只是那些特別的好,讓他突然再用少爺的身份對她時,她不習慣了。

  只有豌豆,她對它好,它便也全心全意對她,眼裡沒有身份之差。

  她肩膀抖個不停,壓抑的嗚咽時高時低,所有人都能聽出她的隱忍。

  許是她哭得太可憐太無助,沈棠都跟著心疼。她移開視線,看向在阿榆蹲下去那一瞬立即站起來的男人,看他臉上神色不定,隱約猜到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否則一個丫鬟不可能因狗如此傷心。

  這是什麼事兒?她招誰惹誰了?憑什麼讓她做壞人?

  沈棠生氣了,怒沖沖繞到展懷春生身前,柳眉倒豎:「展懷春你到底想做什麼?想跟她搶狗你自己搶,別把我牽涉進來!明月,我們走!」

  她領著丫鬟拂袖而去,轉眼便沒了蹤影,展懷春卻沒看她,眼裡只有那個哭得肝腸寸斷的身影。她經常掉眼淚,哭成這樣他只見過一次,是大哥回來那日她以為他不要她了的時候。

  回神時,展懷春已經不知不覺來到了阿榆身前。他看她,一直看著,她應該是知道了,腦袋從胳膊裡稍微抬起來了一些,歪頭看他腳,接著又低頭,抽搭著抓起碗豆就要把它放到地上。

  「別哭了,既然表姑娘不願意要,你繼續養著便是。」展懷春別開眼道。

  「多謝少爺,奴婢一時沒能,忍住,在表姑面前失態了。少爺放心,奴婢這就把豌豆送過去。」阿榆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慢慢站了起來。還是給表姑娘吧,免得他日後再反覆。

  「我說讓你養你就養,若你真的不想養,我馬上摔死它!」她不識好歹,展懷春暴怒,吼完見她臉都白了,他恨恨轉身,腳步從來沒有如此快過,轉眼就繞過路口。

  繞過了,他頓住,隔著茂密花叢枝葉看她身影。

  她怎麼就不會說一句軟話?

  他多想,她會像上次那樣撲到他懷裡哭訴她的委屈,可是她沒有。他多想,像上次那樣抱著她安慰她,可是她不需要。在她眼裡,他只是個少爺,她的眼淚,是為了無處可去而流,是為了愛狗要被搶走而流,從來沒有一次是給他的。

  可笑他還想用發這種方式逼她低頭,最後不過是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而已。

  她寧可不要豌豆,也不會跟他服軟。

  ~

  這個下午,展家前所未有的沉寂,二少爺悶在廂房裡閉門不出,常青園裡沒有動靜仿若無人。

  只有表姑娘偶爾會弄出點動靜。

  聽聞展知寒回來了,沈棠怒氣衝衝地去找他告狀:「表哥,二表哥跟那個阿榆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今天二表哥非要把他那條獅子狗送我,把阿榆弄哭了,哭得那樣可憐,我都覺得自己犯了多大的錯,我可沒想欺負人啊,二表哥說送我的時候,我都不知道她會那樣捨不得狗!」

  她像在自己家裡一樣,賭氣地坐在椅子上,坐姿不正,沒有半點閨秀的樣子。

  展知寒鬆鬆領口在她對面坐下,平靜地道:「下次他再找你說跟阿榆有關的事,你都不必理會。」

  沈棠趴在桌子上看他,壓低了聲音:「表哥,二表哥是不是喜歡阿榆啊?阿榆哭的時候,我看他心疼得臉都白了,我可沒見他對誰這樣好過。唉,他要是真喜歡阿榆,我替他出主意,免得他笨了吧唧只會讓人家傷心。那樣的臭脾氣,誰會喜歡他啊?」想到展懷春不但自己犯蠢還拿她當壞人用,沈棠恨得牙根癢癢。

  不喜歡更好,展知寒在心裡道,嘴上卻叮囑她:「他們的事不許你插手。」

  沈棠一愣。

  男人面上冷峻,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管著她,嚴肅卻另有一種親暱,不是放在心上的人,怎麼會去管?

  沈棠心裡湧上一絲甜蜜,看看門口,慢慢站了起來,走到展知寒身邊,眉頭蹙著好像有些困惑,然後在展知寒放下茶盞抬頭看過來時,猛地往他身上撲去。男人大驚,卻並沒有急著躲她,反而怕她摔傷般穩穩抱住她。沈棠心中得意,在男人開始推她之前緊緊抱住他脖子,靠在他懷裡道:「表哥,你對我真好。」她就喜歡他管她,好像她是他的人一樣。

  展知寒身體一僵,這樣也叫對她好?

  下一刻,他將手腳開始不老實的人推了出去,起身道:「吃飯去了,你二表哥現在心裡不舒服,飯桌上你老實點,免得礙他眼他朝你發火。」

  「知道,他情場失意,再看咱們兩個幸福甜蜜,心裡肯定難受啊。嘿嘿,我畢竟是他未來嫂子,可不能如此欺負他。」沈棠乖乖跟在男人後面,像是聽話的小媳婦。

  展知寒就跟沒聽到一樣,自顧自往前走。

  到了堂屋,剛坐下就有下人來報,二少爺出門了。

  天都快黑了,沈棠有些擔憂地看向展知寒,展知寒將筷子遞給她:「吃飯,不用管他。」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8:13 PM

第56章 魚竿

  但凡展知寒囑咐的話,沈棠都會痛快應下,回頭展知寒一走,她該做什麼繼續做什麼,展知寒知道後訓她,她乖乖認錯,然後再犯,週而復始。

  這次也是,展知寒不讓她插手展懷春的事,沈棠偏就好奇了,先派丫鬟明月仔細打聽阿榆脾性,隨後趁展知寒不在家沒人管她,撇下丫鬟自己去了常青園。

  「表姑娘?」

  再次見到沈棠,阿榆真的慌了,扭頭望向在花壇邊上撲咬花枝的豌豆,以為對方是來領豌豆走的。

  沈棠看出了她的緊張,連忙解釋道:「阿榆你別誤會,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養這些貓貓狗狗,那日二表哥說要把豌豆送我,其他什麼都沒提,我就隨口答應了,誰料到……反正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不會跟你搶的,就是一個人待著沒意思,想過來跟你說說話。那個,你現在有空嗎?」說到最後笑了,期待地看著阿榆。

  她目光真誠語氣和善,阿榆驚訝地都有些結巴了:「有,有,表姑娘是去奴婢屋裡還是少爺房裡?」

  聽她自稱奴婢,沈棠趕緊上前一步,親暱地挽住阿榆胳膊:「咱們年歲相近,就你我相稱罷,別奴婢奴婢的,太見外。」打聽清楚後,她總算明白那日阿榆規規矩矩行禮時展懷春為何臉綠了。單看展懷春對阿榆的看重,娶她過門不過是早晚的事,那阿榆便是她未來弟妹,哪能真把她當丫鬟?

  阿榆詫異於她的親暱,一時忘了說話。

  那日匆匆一瞥沒看清楚,現在挨得近了,阿榆算是看清了這位表姑娘。

  沈棠五官出眾,卻並不算是太好看,跟展家兩位少爺的天人之姿沒法比,甚至都略遜玉泉庵的師姐明安。但她膚色白皙,眉眼清秀,一顰一笑像是雨後湖邊垂柳,給人清新自然之感,並不見大家小姐身上常見的驕貴氣。

  阿榆沒有那麼緊張了,不過還是略顯拘束地抽回胳膊,伸手把人往上房請:「表姑娘進去坐吧。」展懷春房裡有好茶。

  見她放鬆下來,沈棠腳步輕快地進去了。展知寒房間她去過無數次,展懷春這裡她還真沒來過,進去後先裡裡外外參觀了一遍。看夠了,沈棠跟阿榆一起坐在外間,閒聊幾句後試探著問:「阿榆,二表哥這麼久都不回來,你一個人不會覺得悶嗎?」

  阿榆搖頭:「不覺得啊,我可以看書,可以跟豌豆一起玩,還可以去找丹桂她們說話。」

  她面容平靜不似強裝,沈棠想到展懷春這些日子的早出晚歸,腦海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該不會是展懷春一頭熱吧?有心問問,但兩人剛認識,不適合一下子說那麼私.密的話,沈棠喝口茶,換了個問法:「阿榆,你跟二表哥為何吵架啊?你沒看這兩天他臉色有多難看,好像誰欠了他似的。」

  為何吵架……

  阿榆低下頭,用她打髮長安的那套說辭回答:「我也不知道哪裡惹怒少爺了,少爺如果要罰我,我甘願受罰,少爺生氣不想見我,我也不知該如何認錯。」

  她聽起來平靜的聲音裡有不易察覺的倔強,沈棠嘆口氣,拉著阿榆坐到榻上:「他不是不想見你,是太想見你,只是沒有理由見,所以那天非要把豌豆送給我,就是找藉口多看你幾眼。對了,後來你哭成那樣,他有沒有安慰你?」

  展懷春是故意想見她嗎?

  想到他冷漠的吩咐,讓她繼續養豌豆時話裡的勉強,還有最後沒來由的怒吼,阿榆可不覺得展懷春想見她,輕聲道:「本來就是我做錯了,少爺沒有罰我已是寬厚,哪裡還用安慰我?」

  哭成那樣都沒安慰?

  沈棠真是服了她的二表哥了,活該一個人生悶氣啊!

  不過再蠢再傻也是她的二表哥,沈棠還得替他摸清意中人的心思,遂說悄悄話般道:「二表哥肯定不會罰你啊,他跟自己置氣呢,好幾晚都喝得酩酊大醉才回來。阿榆,二表哥在外面喝酒,你一點都不擔心?」

  阿榆還真不知道這個,愣了會兒困惑地看向沈棠:「不是有長安跟在少爺身邊嗎?有何好擔心的?」以前展懷春也喝醉過,除了幫他收拾衣服麻煩些,把人哄睡著就好了。

  沈棠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突然有點同情展懷春。

  又坐了片刻,沈棠笑著告辭,畢竟兩個人剛剛認識,彼此瞭解不多。

  一回生二回熟,沈棠去常青園去得越來越勤。一個熱情大方,一個單純惇厚,兩人很快熟悉了起來。知道阿榆喜歡帶豌豆溜彎兒,沈棠邀她一起去花園裡走,常青園就這麼大地方,她都佩服阿榆能呆得下去。

  「這樣不好吧?」阿榆不太想去,就算展懷春不在沒人管她,她也是展府丫鬟,哪能隨便走動?況且常青園比尼姑庵大多了,景緻又好,阿榆還真沒覺得悶。

  「放心放心,有我在,就算大少爺來了也不會說你的。」沈棠信誓旦旦保證道。

  阿榆堅持不過她,叫上豌豆出去了,她們並肩而行,豌豆在兩人周圍亂跑,顯然也很喜歡外面。因此後來沈棠再叫她出去,阿榆也就不反對了。

  ~

  中秋將近,鋪子裡生意越發忙碌,難得這日比較清閒,展知寒叫上二弟跟他一起回去。

  他很久沒有陪她一起用午飯了。

  「我去找肖仁。」展懷春馬上拒絕。他這麼早回去做什麼?看大哥跟沈棠卿卿我我?他嫌倒胃口。

  「一個丫鬟而已,你若真看她不順眼,打發了便是,何必為了她連家都不願意回?」展知寒已經忍他很久了,在展懷春快要出門前冷冷開口。一天兩天他不管,這都快要一個月了,他還想鬧到什麼時候?

  展懷春炸毛般轉身吼他:「誰是為了她?我只是不想看你們兩個……」

  展知寒懶得聽他自欺欺人,直接打斷他:「表妹從小就這樣,以前你怎麼沒看不慣?馬上跟我回去,否則我讓人把她送去牙行,免得她鬧得咱們家宅不寧。」他沉著臉,並非威脅。

  展懷春氣極而笑:「有本事你把表妹趕回洛陽啊?欺負她一個無依無靠的丫鬟算什麼?」

  展知寒已經快要出門了,聞言回頭看他:「一個無足輕重的丫鬟,也配跟表妹相提並論?」說完不等展懷春反應,逕自上了馬車。

  展懷春氣得直想將馬車踢翻,最終還是上去了,坐到裡面後背靠車板閉目養神,彷彿旁邊沒人。

  馬車在展府門前停下,管家老王笑著迎了上來:「大少爺二少爺回來了啊,真巧,表姑娘今兒個說想吃烤魚,正在湖邊釣魚呢,烤魚用的炭盆烤網調料都準備好了,就是釣不上來魚,老奴想幫忙表姑娘都跟我急,非要自己釣……」

  展懷春嗤笑:「她那種性子,能釣上來才怪!」

  展知寒恍若未聞,吩咐老王去準備魚竿,隨口問展懷春:「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去!」展懷春抬腳就走,他可沒有那份閒情逸致。

  「去給二少爺另備午飯。」展知寒也不勉強他。

  可展懷春不願意了,扭頭瞪他:「何必費事?你們烤好了叫我,我馬上過去。」表妹再煩人,廚藝確實好,否則這麼多年他何必忍著跟他們二人同桌而食?表妹倒是不介意多給他做一份送常青園去,偏大哥不許,說想吃就得坐一起。

  「想吃就自己釣。」展知寒丟下這一句,逕自朝湖邊走去了。

  展懷春沒有辦法,恨恨跟了上去。

  湖邊視野開闊,遠遠便見岸邊相隔十幾步坐著兩個身影,一個粉衫綠裙,一個湖綠褙子配白裙,就兄弟倆走路的功夫,兩個姑娘已經扭頭說了好幾句話了,難怪釣不到魚。

  展知寒臉色不太好看,他說過不許她插手這事的。

  展懷春神色不定,快要走出路口時,他轉身朝長安使眼色。長安趕緊快走兩步將魚竿遞給他,還沒退回去,忽聽展懷春手心裡傳來一聲脆響。長安大駭,抬頭時展懷春已將竹製魚竿還了回來,彷彿什麼都沒發生般繼續往前走,動作快得前面的大少爺根本沒有察覺。

  長安低頭,看看手中開裂的魚竿,激動地想流淚。

  少爺這次可千萬要真的聰明一回啊,他真受夠了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8:33 PM

第57章 別動

  阿榆被沈棠拉出來釣魚,在岸邊坐了快一個時辰了。

  她沒有釣過魚,好在不是特別難學,能坐住就行。這事對別人來說可能耗耐性,阿榆常年唸經打坐習以為常。只是她能忍,旁邊沈棠忍不住,每隔一會兒就要跟她說話,好幾次都把她的魚嚇跑了。阿榆很發愁,但沈棠好心帶她出來玩,阿榆又不好說她,便強顏歡笑地忍著。

  「啊,表哥你們回來了!嘿嘿,正好,快點幫我們釣魚,一會咱們一起吃!」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沈棠回頭看,瞧見領頭的冷臉男人,她立即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一邊放下魚竿,一邊朝展知寒跑了過去。除了一個長安在遠處站著,附近並沒有下人,沈棠走在展知寒左側,悄悄扯住他胳膊往自己那邊推,免得他嚇到阿榆。

  展知寒再生氣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說她,只冷眼看她,看得沈棠悻悻鬆了手,這才朝沈棠釣魚所在位置右邊走了過去。魚竿板凳木桶魚餌都在他手裡,他一一放下,掛魚餌,甩魚竿,轉眼便如老僧坐定。

  沈棠笑嘻嘻回到自己的板凳上,雙手握著魚竿,腦袋歪搭在胳膊上,目不轉睛看她心儀的男人。她七歲時,這個男人十四歲,他上樹給她拿風箏,他彎腰給她擦淚,從那時候起,她就已經決定長大後要嫁給他了,一年比一年更想。

  另一邊,阿榆瞧見展懷春,早就乖乖站了起來,喊完少爺後,低頭站在一邊。

  展懷春看看那邊並排而坐的兩人,借釣魚的事跟她說話:「釣了幾條了?」

  阿榆臉紅了,目光瞥向自己的水桶,小聲道:「一條都沒釣上來呢。」

  這是一個月裡兩人第一次正常說話,還是她比較丟人事,展懷春嘴角揚了揚:「知道自己為什麼釣不上來嗎?」

  阿榆知道,但她總不能說沈棠的壞話啊,便搖頭裝不懂。

  「因為你們兩個一直說話。去,你到那邊樹下釣去,離的遠了,便能釣到了。」湖邊遍植垂柳,展懷春指向遠處枝條最茂盛的那顆,示意阿榆過去。

  阿榆挺想釣到魚的,而且這邊都是少爺姑娘,她跟他們在一起也有些不自在,便乖乖拎起自己的東西,快步往那邊去了。豌豆原本臥在草地上睡懶覺曬日頭的,此刻甩甩腦袋站了起來,顛顛跟在她身側。湖風迎面吹來,眼前景色大好,馬上又可以安安靜靜釣魚了,阿榆心情很不錯。

  展懷春目送她走遠,看她在那邊坐下,碧綠柳條垂下來,珠簾般遮擋了她身影,隱隱約約若隱若現。

  「二表哥,你把阿榆趕走做什麼?」兩人開始說話時,沈棠就豎起耳朵偷聽了,見展懷春把人趕走,氣得都想一竿掃過去,替他開竅。

  展懷春還沒答她,身側展知寒冷冷道:「閉嘴。」

  沈棠立即縮了脖子。

  展懷春沒理會沈棠,有模有樣坐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坐給誰看的,緊接著又站了起來,對沈棠道:「這根魚竿壞了,我去那邊要阿榆的用,反正她笨手笨腳釣不上來魚。」說完不等沈棠回應,直接朝阿榆那邊走去。

  沈棠眨眨眼睛,識趣地沒有阻攔。也沒有去確認他魚竿到底壞了沒有,只是有些擔心地望著展懷春背影,既盼他是真的開了竅,又怕他是真的找茬去了……

  兩個地方隔了很遠的距離,展懷春不緩不急地走,眼睛始終盯著柳條後的身影。

  每走一步,心跳就快一下。

  有些時候,沒有時間考慮太多,做出來的舉動反而更符合心中最迫切的渴望。就像剛剛,看見阿榆坐在那兒,他沒有想跟她生氣的原因,也沒去想見面後要怎樣,他只知道,他想跟她說話了,想跟她見面了,他想搬回去了,想跟她像以前那樣一起吃飯,想讓她幫他更衣洗腳。她不喜歡他也沒關係,能在一起,總比現在這樣日夜煎熬的強。有些事情他不想承認,但事實證明,他展懷春確實在乎她,是同情是疼惜是喜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跟她在一起,或許她將來終究要嫁人,至少現在,他可以跟她在一起,既如此,他又何必自己折磨自己?

  湖邊安靜,只有湖水輕輕拍著石岸,柳條隨風拂動,所以,雖然展懷春靠近的腳步很輕,阿榆還是聽見了。她扭頭看,透過簾幕般的細長柳條,看見身材頎長的男人,他穿了一身天藍色圓領長袍,腰繫玉帶,腳踏黑靴,在清涼的秋風裡越來越近,像是畫裡走出來的人。

  阿榆沒敢看男人臉上是什麼表情,見他從青石路拐上岸邊青草地,真的朝她走過來了,忙放下魚竿起身,低頭等他吩咐。

  她頭上依然戴著頭巾,但耳下已有短髮,展懷春驚覺,他真的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好好看過她了。

  因為悵然,在她身前停下時,他忘了方才的緊張,將手中魚竿遞給她看:「我的壞了,沒法用。」

  阿榆愣了愣,轉瞬明白過來,趕緊去拿自己的魚竿:「少爺用我的吧。」

  她神情自然,不跟他耍脾氣,不陰陽怪調。展懷春終於發現她不喜歡他的一個好處,因為心裡沒有他,他對她是好是壞她都不曾往心裡去,所以他走她可以安心地過,他回來,她還是會像一個丫鬟那樣對他,不指責不討好,不給他難堪。

  展懷春苦笑,沒有接魚竿:「不必,我用了你怎麼辦?看你似乎挺喜歡釣魚的。只是,你們都釣魚我閒著沒事,看你姿勢不太對,我教你吧。」

  他這些話,不是他最溫柔的語氣,但跟之前的冷漠相比,確實夠溫柔了。阿榆忍不住抬頭看他,見他正用一種徵詢的眼神看自己,阿榆想想他的話,便道:「那勞煩少爺了,不如一會兒咱們換著釣好了,我釣上來一條就換你釣。」

  「這主意不錯。」展懷春笑著讚了一句,撩起衣擺蹲在她板凳旁,先將長條小板凳改成南北向豎放,這才對她道:「坐下來吧,我教你。」

  阿榆在庵裡燒火時也要坐小板凳,一般都是橫著坐,有時候中間不小心灑了水,豎著坐會方便些。現在她也不介意這樣坐,只是不懂展懷春為何要多此一舉,想問問他,他低頭拿著魚竿打量呢。阿榆默默繞了過去,坐下時想把板凳轉過來,卻被男人按住了:「就這樣坐,一會兒方便我教你。」展懷春抬頭看她,眉眼含笑。

  久未見過的笑容,阿榆看愣了,想也沒想便聽話地坐了下去。展懷春垂下眼簾掩飾眸中光彩,把魚竿塞到阿榆手裡,跟著長腿一跨,坐到了阿榆後面露出來的板凳上,雙手迅速從她腰側插過去,覆上阿榆握著魚竿的雙手,低沉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這樣握才對。」

  阿榆身體一僵。

  這樣的姿勢,簡直就是在抱她。

  「少爺,我……」

  「噓……釣魚時切忌說話。放心,我就教你釣魚的姿勢,不會做別的,看著水面吧。」展懷春目視前方,一本正經地道。

  「我已經學會了。」阿榆還是不自在,想要掙扎。

  展懷春按著她手臂,垂眸看她:「阿榆,你不喜歡我沒有關係,但咱們兩個認識這麼久,你就這麼不相信我?你說,就算我罵你,就算我朝你發脾氣,我什麼時候真的對你壞過?好比那晚,如果我真想欺負你,你覺得你能躲過去?」

  那晚,他撲到她身上往她胸口鑽……

  阿榆臉白了,不敢再往下想。

  耳邊傳來輕輕嘆息,接著是他落寞話語:「別動了,只要你不喜歡我,我就不會強迫你。現在我真的只想教你釣魚,我保證,釣上來一條,我馬上放你起來。」

  阿榆猶豫了。聽他的,這種姿勢真的太親密,不聽他的,就表示她不相信他,他會不會難過?

  細想他對她的那些好,阿榆到底還是沒能狠下心,眼睛看向湖面,隨他去了。

  除了握著她手,展懷春真的什麼都沒有做。

  阿榆慢慢鎮定下來,心靜了,她察覺到背後有力的心跳。男人胸口緊緊貼著她背,咚咚的跳動像擂鼓。她垂眸,看男人握著她的手,修長白皙,將她的完全覆住。

  阿榆看入了神。

  這個男人,真的沒有一處不好看,就這一雙手,她都忘了自己看呆過多少次。他持筷子夾飯,他端起酒杯喝酒,他輕輕翻動書頁,他拿著玉鐲往她手腕上.套……那些以前發生過的事,歷歷在目,她都詫異自己居然記得那麼清楚。

  是因為太美吧,美的像風景,很難不記住。

  「看什麼呢?」展懷春一直在看她,見她痴痴盯著他手,手心竟然緊張得開始冒汗。

  偷窺被發現,阿榆有點慌,目光掠過他已經有些長的指甲,隨口編道:「少爺該剪指甲了。」

  展懷春笑,知道她看的不是這個,卻順著她話道:「是有點長了,回頭你幫我剪。」

  她以前就幫他剪過指甲,阿榆本能地點頭,點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他這話的意思。阿榆詫異地扭過頭去,正要問他,頭頂男人眼睛一亮,突然握著她手帶著她手臂高高往上舉。他胳膊當然也要往上抬,可他卻低頭看她:「阿榆,咱們釣到魚了!」

  他眼裡映著粼粼湖光,阿榆心頭好像也有什麼跟著輕漾。

  是什麼?

  她不知道。

  她別開眼,向前看,魚竿那頭掛著一尾肥魚,正不甘心地扭動,甩出水花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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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沈棠:表哥,人家也不會握魚竿,你來教我吧?

  展知寒看看被驚跑的魚,冷冷道:閉嘴。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8:39 PM

第58章 認錯

  「你看,有我幫忙魚就上鉤了吧?」釣到魚了,不等阿榆催促,展懷春主動放開她站了起來。

  阿榆抿抿唇,想到方才展懷春除了握住她手並沒有做什麼,總覺得沒有他幫忙她自己肯定也能釣上來。

  她滿臉都是不服氣,展懷春看了喜歡,熟練地哄她:「行行行,這條就算是你自己釣上來的,接下來該我釣了,你仔細看著,我用的時間肯定比你少!」神采飛揚,意氣風發,讓人沒來由地信他。

  阿榆靜靜站在一旁,看展懷春解下那條魚放到水桶裡,然後他也沒有再繼續坐板凳,而是手持魚竿臨湖而立,微風拂動他耳際髮絲,翩然若仙。

  怕再次被他發現自己盯著他看,阿榆及時移開視線,扭頭望向沈棠那邊。沈棠似乎也在看他們,朝她揮揮手,就在阿榆猜測她是不是在叫自己過去時,沈棠突然跑到展知寒身邊,彎腰不知說了什麼。展知寒被她擋著,阿榆看不到他,很快沈棠便低著頭走到附近一棵柳樹下,面朝柳樹而站,像被罰的孩子。

  展知寒是嫌沈棠太吵了吧?

  阿榆不由自主地笑。

  「你笑什麼?」展懷春眼裡只有她,沒看見那邊的情形,見她笑地俏皮,順口問了出來。

  阿榆回頭看他。

  這個人真的挺奇怪的,喜怒不定,連帶給人的感覺也飄忽不定。他暴怒,她怕得只想遠遠躲開他,他放輕語氣他溫和而笑,她對他的那些懼怕也就沒了,怕與不怕隨著他的喜怒反反覆覆。

  此刻展懷春問,她便老實回答:「大少爺又罰表姑娘了,不過表姑娘真膽大,大少爺那麼凶,她卻好像一點都不怕大少爺。」展懷春大多時候還是正常的,展知寒則始終都是一幅冷峻表情,換做是她,肯定不敢招惹大少爺。

  「那是因為他們互相喜歡,大少爺凶表姑娘也是為了她好,表姑娘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不怕大少爺,大少爺訓她她乖乖聽話,這樣兩人就不會吵架了。」展懷春掃一眼那邊一站一坐的兩人,意味深長地道。

  阿榆沒聽出來他的意味深長,全被兩人互相喜歡這句驚到了,難以置信地望了過去。

  剛剛還站在樹下的沈棠,現在已經回了展知寒身邊,跟展知寒一起釣魚呢。

  震驚過後,阿榆又覺得沒什麼可意外的,兩人站在一起,真的很配。

  「我懂了,大少爺一直沒有娶妻,就是在等表姑娘長大吧?」阿榆恍然大悟。丹桂丹霞常常說大少爺的事情,聽說很多人家都想把女兒嫁給大少爺,都被大少爺拒絕了。府中下人各種猜測,有的說大少爺太忙沒有精力談婚論嫁,有的說大少爺本身太出色看不上那些女人,還有的說……現在展懷春親口承認大少爺喜歡表姑娘,那前幾年表姑娘還小,大少爺當然得等了。

  她求證地看向展懷春,卻見展懷春一幅若有所思模樣。

  其實展懷春剛剛那番話是隨口謅的,意在讓阿榆明白喜歡一個人才會對她凶,讓她別再怕他,可聽了阿榆異想天開的猜測後,他不由回想大哥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越想越覺得阿榆可能真的猜中了。大哥是什麼性子,若他真的嫌表妹煩,有千百種辦法把表妹打發回洛陽……

  這麼多年他居然沒看出來!還一直以為沈棠厚臉皮單相思呢!

  不過,那是大哥的事,他有他的事要考慮。

  剛想問阿榆是怎麼跟沈棠混到一起的,魚竿上突然傳來震動,展懷春立即抬手,又甩了一尾魚上來。

  「怎麼樣?我厲害不?」展懷春退後幾步,故意把魚往阿榆身前湊。魚扭來扭去身上都是水,阿榆慌忙往旁邊躲,偏展懷春不肯放她,追著她跑,好像非要把魚甩到她身上不可。

  「厲害,少爺釣魚本事真好!」阿榆連忙說好話求饒,匆匆躲到一顆柳樹後。什麼人啊,才正經那麼一會兒就原形畢露了!

  秋光明媚,湖風帶了一絲腥氣,她躲在樹後,裙襬翩躚,是這秋日裡最美的風景。

  展懷春很想跑過去抱她,最終他只是站在原地笑,怕嚇到她。

  他這邊久久沒有動作,阿榆好奇地探出頭,瞧見展懷春一手持魚竿,一手拎著釣魚線,那尾肥魚甩啊甩的,弄得他身上濕了一片,可展懷春竟然在笑,看著她這邊笑。

  他笑什麼呢?

  阿榆疑惑地回頭,身後只有展家花園的絢麗秋景。

  她傻乎乎的,展懷春被她逗笑了,指著水桶道:「拎著,咱們回去了。」他餓了。

  「只釣兩條嗎?」阿榆不捨地問,她還沒釣夠呢,方才被展懷春抱著時,她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根本沒有好好享受釣魚的滋味兒。

  展懷春腳步一頓,是啊,今天他胃口好,兩條魚恐怕都不夠他一個人吃的。

  「那咱們再釣兩條。」展懷春蹲下去掛魚餌,掛好了把魚竿遞給阿榆:「你用這個,我去叉魚。」

  「叉魚?少爺用什麼叉?「阿榆好奇了。

  展懷春朝她揚揚眉,跟著阿榆沒見他怎麼動,地上那條壞魚竿已經被他抓到了手裡,被他輕輕鬆鬆一折兩半。展懷春熟練地將魚鉤固定在上半截魚竿頂端,掛上魚餌後交給阿榆先拿著,自己利索捲袖挽褲腿,再把衣擺別在腰間。都準備好了,他拿回魚竿,朝左側走了二十幾步,跨進水中直到沒了膝蓋才停下,低頭盯著水面。

  阿榆完全被他的舉動吸引,忘了自己釣魚,直勾勾望著他。

  展懷春抬頭看過去,見她望著目不轉睛地看他呢,一顆心好像都飛了起來,卻並沒有繼續與她對視,而是低頭專心尋魚。以前踢蹴鞠,肖仁說有姑娘們助威踢著都帶勁兒,他嗤之以鼻,現在只有她一個人看他叉魚,他都有種豪情,勢要叉一條大魚讓她看看他的厲害。

  他站在水中一動不動,阿榆隨著他一起緊張。

  片刻之後,有魚游了過來,展懷春手持魚竿猛然一個起落,再拿出來時,魚鉤頂端穿了一條肥魚!

  他直起腰,抬手抹把被甩了一串水珠的臉,朝阿榆粲然而笑。

  這回不用他問,阿榆都敬佩他的厲害,看著細皮嫩肉的,沒想到還挺會捕魚。

  「把水桶魚餌拎過來!」展懷春邊朝岸邊走邊喊她。

  阿榆興奮地過去找他。

  被叉的魚放到水桶裡便把水染紅了,阿榆只是蹙了蹙眉並沒有太大反應,完全不似曾經殺鳥時的自責內疚。展懷春心中一動,蹲著掛新魚餌時問她:「現在你覺得是在山裡當尼姑好,還是在這裡當丫鬟好?」

  這個……

  阿榆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山下比山上有趣多了,但,她偷偷看一眼展懷春,低頭不語。

  展懷春明白她在想什麼,不由臉皮一熱,在她轉身時拽住她手:「阿榆,我脾氣不好,但你放心,以後我不再隨便朝你發火了。」生了幾次氣,到頭來折磨的只是自己,恨她眼裡沒他,又疼她孤苦無依,否則怎會那麼捨不得豌豆?這府裡大哥對她有偏見看不起她,她只能靠他,偏偏他還……

  「阿榆,我以後再也不嚇唬你了。」他慢慢站起來,低聲跟她道歉。他是對她好,但也害她哭過那麼多次,怪不得她不喜歡他。如果,如果他一直對她好,她會不會改變心意?

  展懷春為這個念頭雀躍起來。她怎麼會不喜歡他?她身邊只有他一個男人,只要他改了那些壞毛病……

  這樣想著,展懷春不由握緊了阿榆的手。

  「少爺,你別這樣……」阿榆白著臉往回掙,他先是抱她又來拉她手,還說那樣的話,莫非還沒放棄納她當姨娘的想法?

  見她臉都白了,展懷春趕緊鬆了手,急著安撫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阿榆,只要你不願意,我不會再碰你。」她剛剛懂事,他不能急,不能讓她誤會他是浪.蕩公子。

  阿榆沒看他,快步走了回去,自己釣魚,眼睛盯著湖面掩飾心中緊張。展懷春的那些話,她不敢信。

  展懷春嘆口氣,繼續叉魚去了。

  這次,沒有人看他。

  兩刻鐘後,展懷春跟阿榆合起來釣了三條魚叉了兩條,那邊展知寒釣了一條,沈棠一條都沒有。

  沈棠一點都沒覺得不好意思,笑著張羅道:「二表哥你跟阿榆收拾三條,我跟表哥收拾三條,回來我烤給你們吃。」說完將刀子遞給展懷春。

  展懷春接過,拎起水桶對阿榆道:「咱們去那邊。」

  阿榆默默跟在他身後,臉上不復之前輕鬆表情。

  兩人走了,展知寒對著他們的背影皺眉,剛剛那邊的動靜他都看到了。如果阿榆只是出身貧寒,他並不介意,他介意的是她曾經是個尼姑,還是風月庵的尼姑,名聲跟青樓尚未開.苞便被贖出來的姑娘有何不同?在外人眼裡都是一樣的。

  「表哥,阿榆是個好姑娘,一會兒吃飯就讓她跟咱們一起坐吧?」沈棠不知阿榆的真正來歷,以為展知寒是介懷她的丫鬟身份。

  「下不為例。」她滿眼哀求討好,展知寒終究沒忍心拒絕。

  「表哥對我真好!」沈棠笑著要抱他,被展知寒躲開,轉身朝湖邊收拾魚去了。沈棠不以為意,幸福地跟在他身邊,君子遠庖廚,他卻肯陪她胡鬧。

  這次因為展知寒那邊是兩人一起收拾魚的,展懷春慢了一步。往回走時,展懷春故作輕鬆地叮囑阿榆:「表姑娘廚藝好,一會兒你好好看著,學會了以後咱們自己烤魚吃。」懂男女事的小丫鬟脾氣還真大,被摸了一下手都不高興了,難怪那晚無論如何都不肯讓他抱。早知會有今日,當初他該……

  阿榆點頭應下,等沈棠開始烤魚時,她認真地瞧著,倒不是為了展懷春的吩咐,而是她本來就想學,這兩天沈棠已經教會她好幾道菜了。

  她學得認真,展懷春看了很滿意,等幾條魚烤完了,他把三條魚放到一個盤子裡,笑著叫阿榆:「走,咱們回常青園。」

  他可沒有大哥那麼厚的臉皮,當著別人的面卿卿我我。

  他要回自己的院子跟小丫鬟一起吃。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8:44 PM

第59章 相信

  展懷春已經很久沒有回常青園了。

  阿榆擺桌子時,他裡裡外外逛了一圈,出來後道:「既然裡面你一直打掃著,飯後我就讓長安把東西搬回來了,你看如何?」

  阿榆正在放筷子,聞言動作一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展懷春已經走到了她身前,頓了頓,看著門簾道:「阿榆,如果你,還不放心我,我就繼續在那邊住,直到你同意我搬回來。」這種軟話,他展家二少爺從未對任何人說過。

  阿榆錯愕抬頭,看見他側臉,好像有些紅,而且,越來越紅了。

  詫異之餘,阿榆忍不住想笑,這是他的家啊,他回不回來哪裡需要她許可?

  不過,他是用這種方式保證他不會再做那種事了嗎?

  阿榆低頭,繼續擺筷子。其實他直接搬回來,她也沒辦法,也不會認為他不該搬回來,但他這樣說……

  「那少爺繼續在那邊住吧。」阿榆低低地道,她不敢信他,但還是想試試他會如何反應。說實話,阿榆覺得展懷春並不像是壞人,他只是脾氣壞,如果,如果這次他真的肯聽她的,她就可以信他了。

  展懷春發紅的臉一下子白了,氣白的,幾乎阿榆才開口,他便轉了過來,怒氣衝衝瞪著阿榆。他今天已經對她百般討好了,又哄又認錯,她居然真不願意他搬回來?

  阿榆說完就提著心偷偷看他呢,瞧他氣成這樣,忙乖乖站好,低頭解釋道:「少爺別生氣,我就是隨口說說,少爺不用管我,你想什麼時候搬回來都行。只要少爺別再,別再那樣,阿榆會好好伺候少爺的。」她就知道,他只是在哄她。

  展懷春胸口火氣翻湧,好在理智尚存,知道此刻不能反悔,否則豈不成了拿花言巧語騙她?

  他拉過椅子坐了下去,運運氣,儘量平靜地道:「住那邊就住那邊,但你總要告訴我怎麼樣才准我回來吧?還是你希望我永遠都別回來?」

  阿榆沒想到他居然真答應了,驚喜之餘忙道:「少爺你誤會了,我剛剛真的是隨口說的,你什麼時候搬回來都行!」

  展懷春只當她是被他嚇得說了違心話,還偏就讓她說個條件。阿榆哪有什麼條件啊,奈何怎麼解釋他都不肯信,最後展懷春見她死活說不出來,換了個說法:「那你說,我什麼時候可以回來?十天,一個月,三個月?還是半年?」

  阿榆真是百口莫辯啊,真說出個天數,豈不是承認她不想他搬回來?

  「快說!」展懷春等得不耐煩了,難不成她還嫌半年太長?

  阿榆被他逼得快哭了,只好選了最短的「十天」之期。

  展懷春冷哼一聲:「你不必顧忌我,我既然讓你選,那你選半年我也不會生氣。」

  「十天,就十天吧,少爺真的什麼時候搬回來都可以的。」阿榆緊張地道。

  展懷春依然不信她,想繼續讓她說出心裡話吧,又擔心她真選半年……十天他都嫌長,半年他怕自己會瘋,不管怎麼說,今日他也算表態了,若十天後她還不信他,他繼續證明給她看便是。

  掃一眼飯桌,展懷春悶聲問:「現在用我搬回那邊用飯嗎?」

  「不用不用,少爺快吃吧,再不吃就涼了!」別說根本沒想阻攔他回來,就是有那種心思,眼下飯菜都擺好了,阿榆也不敢讓堂堂二少爺挪窩吃飯啊。

  展懷春氣順了些,看看身後側站著的小丫鬟,想到路上的好心情,聲音稍微柔和了些:「好了,以前咱們什麼樣以後還什麼樣,過來跟我一起吃吧,人多吃著也香,再說這是咱們一起釣的魚。」

  阿榆確實餓了,抬頭看他,展懷春拍了拍旁邊的桌子,確實是真心邀請她,阿榆便走了過去。

  沈棠廚藝非常好,烤魚外焦裡嫩,沾點她特製的酸醋醬,好吃極了,一點都不膩。

  阿榆吃得津津有味,漸漸忘了方才的爭執,展懷春心裡有郁氣,時不時還偷偷看阿榆兩眼,一不小心就卡到魚刺了,他連忙小心翼翼往外弄,最後那刺扎進了裡面牙肉,碰一碰就疼。

  展懷春不敢動了,對著桌上兩條半烤魚生悶氣,氣著氣著還得努力想辦法。若是阿榆不在場,他還可以伸手指進去試著把魚刺弄出來,可阿榆在啊,他不怕在她面前吃荔枝,但拔魚刺種動作,太丟人。

  「少爺怎麼不吃了?」他久久不動,阿榆終於發現了,吃完嘴裡的便去看他。

  展懷春微微張著嘴,看起來不太舒服。

  因為下山後一直跟展懷春同桌,阿榆三天兩頓便能吃到魚,自然免不了也扎過魚刺,所以現在一看就看出展懷春是怎麼回事了,遂擔心地問:「少爺卡魚刺了?是卡到嗓子眼了嗎?」

  展懷春好半晌才搖搖頭,沒說話,只指了指左邊腮幫子。

  「少爺弄不出來嗎?要不要我去拿鏡子幫你照著?」阿榆忙站了起來,擔心地問。

  這算是關心了,展懷春心裡終於沒有那麼委屈了,想了想,看著前面道:「照鏡子我也看不清楚,你幫我弄出來吧。」反正都被她知道了,與其自己躲到屋裡弄,他更想讓她照顧一次。

  「那好,我先去洗洗手。」阿榆沒什麼好反對的,快步去外面打水。

  展懷春一個人坐在屋裡,倒底不甘心,繼續嘗試自己弄出來,最後還是放棄了。目光掃過桌上的茶盞,展懷春忽的意識到一個問題,忙端起茶杯去內室漱口,免得一會兒張嘴被她瞧見魚肉渣子。漱口時免不得碰到魚刺,疼得展懷春呲牙咧嘴,但還是堅持灌了兩杯茶,確定裡面沒有東西了才迅速坐了回去。

  阿榆很快就回來了,洗過手後站到展懷春身前:「少爺你轉過來吧,我幫你弄。」

  雖然做好了準備,展懷春還是不大自在,等了會兒才紅著臉轉了過來,眼睛掃一眼阿榆,垂下。

  他臉紅的樣子讓阿榆愣了愣,不過幫他要緊,她沒有想太多,小聲道:「少爺你頭抬起來些。」

  展懷春狠狠心,閉上眼睛,抬頭。

  他個字高,即便坐著也不比阿榆矮多少,突然正對上這張泛紅的俊臉,阿榆心跳亂了一下,強迫自己不去看他微蹙長眉不去看他輕顫眼睫,而是專心盯著他嘴唇,微微低頭道:「少爺,你張開嘴,我先找找刺兒在哪兒。」

  她呼吸吹拂在他臉上,帶著淡淡的飯菜香,換做旁人展懷春定會覺得噁心,可這人是她啊,她跟他一起抓魚一起烤魚一起吃魚,他一點都不嫌棄。

  但也不敢睜開眼睛看就是了。

  她又催了一遍,他試著張開了些。

  剛吃過微燙的魚,剛漱了好幾次口,男人薄厚適宜的嘴唇紅潤亮澤,此刻輕輕張開一絲縫隙,配著他緋玉般的絕色俊臉,直接讓阿榆看呆了。她盯著那條縫隙,胸口砰砰直跳,但她已經感覺不到了,只本能地提醒他:「少爺,再張開些,我看不見。」

  還不夠大嗎?

  展懷春臉上越熱,這次稍微張大了點。

  但他張得一點都不大,似乎連小手指都塞不進去,而且也看不清裡面的情況。阿榆艱難地從他唇上移開視線,她不知道為何緊張,本想看看別處讓自己平靜下來的,未料抬頭時把展懷春看得更清楚。他仰著頭,俊臉比方才更紅,紅唇輕啟,喉頭滾動,阿榆情不自禁往下看,因為姿勢,她直接看進了他領口,看到了沒能被衣領遮掩的男人鎖骨,還有……

  「你在看什麼?」

  卻是男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阿榆臉上噌地著了火,急忙別開眼,緊張地掩飾道:「少爺你再張大點……」

  「好,這樣夠大了吧?」她臉紅得像霞染,展懷春突然放鬆下來,儘量張大。

  阿榆回頭看他,確實夠大了,剛要湊過去看,卻見男人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阿榆很不自在,怎麼勸自己別去看他都不行,就是不敢湊過去。

  展懷春笑了笑,閉上眼睛,沒有難為她。

  阿榆鬆了口氣,左手猶豫著托住他下巴,低頭去找魚刺,沒發現男人又睜開了眼睛。展懷春痴痴地瞧著距離自己不過一掌的紅臉小丫鬟,搭在膝蓋上的手動了動,很艱難地忍住了,沒有憑著心意去抱她。

  魚刺弄出來了,阿榆急急走開,去那邊洗手。

  展懷春扭頭看她,在她起身時又轉了回去,拿起筷子淡然自若地繼續吃魚,暗暗盼著要是阿榆也……

  算了,他怕她疼著。

  阿榆回來後有些不敢看展懷春,展懷春故意找話跟她說,總算化解了方才的尷尬。

  飯後,展懷春捨不得走。

  「我去書房看書。」怕阿榆催他,展懷春快步去了書房。

  他看他的,阿榆坐在院子裡陪豌豆玩,展懷春躲在書房門後瞧了會兒,忍不住出去了,理由是現成的:「豌豆都這麼大了啊,我那麼長時間不在,它都不認識我了吧?」說著挨著阿榆坐下,將豌豆抱到腿上,大手一頓亂揉。豌豆怕他不敢躲,可憐兮兮地望向阿榆。

  阿榆也沒法救它啊,起身站到一旁。

  展懷春看看她腳,知道她還怕他,沒有強求,只問她豌豆的事。

  他刻意找話說,不知不覺聊到了黃昏。

  長安奉命過來請他去梅園用晚飯。

  展懷春不得不走,走到門口,他頓住,轉身看阿榆。

  阿榆抱著豌豆送他,見他停下,她抬頭,夕陽裡他目光溫柔眷戀,裡面是晨霧般化不開的不捨。

  阿榆不是很確定他為何不捨,但對上這樣的目光,她心軟了。

  「少爺,你,你搬回來吧,我真的……信你了。」她低下頭,手搭在豌豆身上,緊張地不敢動。

  「真的信我了?」展懷春不由自主朝她走近一步。

  阿榆看著男人腰間玉帶,輕輕點頭。他是少爺啊,他真想欺負人,完全不必如此讓著她。他說不會再凶她了,阿榆不太信,但不再那樣欺負她,阿榆信了。在她不懂的時候,他跟她同.床卻規規矩矩,肖仁送他荒唐的書,他也當著她的面燒了,今日又是堅決不搬回來,她還有什麼不能信的?

  她肯信他,展懷春心花怒放,不過,他不傻。

  「阿榆,你這樣說我很高興,只是我既然答應你了,便要等十日後再搬回來。我走了,你快去膳房用飯吧。」

  男人聲音低沉動聽,卻是阿榆沒料到的話,她詫異抬頭,前面只有男人挺拔的背影,越走越遠。

  阿榆愣愣地瞧著,忽然有點失落。

  其實,他在的時候,時間過得好像會快一些,傍晚她帶豌豆遛彎時,也不會覺得院子空蕩蕩的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8:47 PM

第60章 夜市

  雖然展懷春還沒有搬回去,但這幾日他春風滿面,誰都知道他心情又好了。

  展知寒懶得再管這個喜形於色沒出息的弟弟,他也沒空管,回府便被沈棠纏的脫不開身。

  肖仁當然免不了奚落好友一頓,不過轉眼就是中秋,他得留在家裡陪家人,沒有功夫跟展懷春胡鬧。

  展懷春樂得逍遙,要麼去常青園看書,要麼去逗豌豆,要麼把一人一狗帶到花園裡去溜躂,除了晚上不在常青園歇下,只要他在家,幾乎都跟阿榆在一起,有幾次沈棠想找阿榆,被他毫不客氣地打發了。大哥已經把小丫鬟教壞了,要是再跟沈棠學點壞毛病,他可受不了,當然,如果她能學會沈棠那股黏人勁兒倒也不錯,可大哥不在家,沈棠根本無法施展,阿榆肯定沒法學了,那就乖乖待在他身邊好了。

  八月十五前後三天,全城解除宵禁,夜晚街上也一片熱鬧紛呈。

  展家父母異於常類,旁人講究的是父慈子孝,展老爺覺得他把倆兒子養大就行了,忙了大半輩子,現在兒子都管事了,他要帶年輕時因為他生意忙碌備受冷落的媳婦去外面好好玩,所以逢年過節並不回家,只送封信回來。如今坐船出海去了,連封信都沒法傳,徹底斷了消息,好在一家人彼此都相信對方能照顧好自己。

  往年展知寒與展懷春一起過節,但今年展知寒有沈棠纏著,展懷春……

  他也領著自己的小丫鬟出去逛夜市了。

  他早就答應過帶阿榆出門,卻被各種事情耽誤了,難得碰上中秋月圓,當然要帶她看看熱鬧。

  晚飯前兩人就出了門。

  阿榆換了展懷春特意為她準備的男裝,小廝打扮,頭頂戴著小圓帽,簡簡單單卻顯得她五官越發清麗動人。展懷春出門本來就備受矚目,現在身邊多了個雌雄莫辯的俊俏小廝,就更吸引眼球了。

  「阿榆,你說她們在看誰,是你還是我?」路上行人眾多,展懷春緊挨阿榆左側走,是護著她不被人撞到,也是喜歡這種並肩而行的感覺。她那麼小,他只要抬手就能攬住她腰。

  阿榆下山後總共才出過兩次門,第一次遇到了紈袴少爺,第二次因為害怕賣完東西就急急回府了,根本沒看好好逛。這晚是她第三次出門,有展懷春走在身邊,她無比安心,早被一側形形色色的攤鋪迷了眼,偶爾身旁走過花枝招展的姑娘,她也會好奇地扭脖子看。

  此刻聽展懷春問話,她疑惑地四處看了圈,才發現真的有很多姑娘在看他們。

  她們在看誰?

  阿榆不由自主打量身邊的男人。月白色的圓領長袍,在黃昏暮色裡清雅淡然,腰間玉帶勾勒出他窄瘦腰肢,顯得男人身材修長挺拔。因為問話,他低頭看她呢,黑眸含笑似星,溫柔俊朗。

  「在看少爺。」阿榆毫不猶豫地答。

  「為何要看我?」展懷春邊往前走邊明知故問。

  阿榆想說是因為他好看,但又覺得這樣說不太合適,便扭頭繼續看小攤,小聲道:「我不知道。」

  展懷春看看越來越不好糊弄的小丫鬟,無奈地嘆了口氣。

  很快,展懷春就帶阿榆去了小吃街。縣城繁華,兩側有賣包子油條混沌的,也有賣烤肉串雞排鴨脖子的,很多小吃阿榆見都沒見過。路過賣臭豆腐的攤子,阿榆皺著眉頭不想過去,展懷春故意繃臉使喚她:「我餓了,你快去給我買兩串!」

  阿榆不得不從,帶著展懷春給的十個銅板過去了。

  攤子周圍一大群人買,旁人都眼巴巴地盯著正在炸豆腐的笑臉老者,阿榆想捂鼻子,見此只得忍著,暗暗屏住呼吸。好不容易輪到她,她說買兩串,老人家笑眯眯問她要不要抹辣醬咸醬或甜醬,阿榆扭頭望向街上,人群裡展懷春彷彿遺世獨立,一眼就看見了,而且好在也在看著她這邊。阿榆沒有多看,想到平時展懷春不太喜歡吃甜的,便讓老人一串抹辣醬一串抹咸醬,然後匆匆交了錢快步走了。

  「少爺,給你,這個是辣的,這個是鹹的。」還沒站穩,阿榆先把東西遞給展懷春。

  展懷春接了辣的那串,先叼了一塊兒臭豆腐才大方地道:「那個你吃吧,賞你了。」

  阿榆一點都不想吃,盯著手中臭豆腐犯難。

  「賞你你就吃,否則我馬上送你回去,反正看你也不太喜歡跟我一起出來逛。」一串上只有五塊兒豆腐,展懷春已經吃完了,用帕子擦嘴時見阿榆還沒動,假意威脅道。

  誰說不喜歡跟他出來的啊?

  阿榆很委屈地看他一眼,抿抿唇,閉上眼睛去咬最上面的那塊兒豆腐,湊得近了,怪異氣味兒撲鼻而來,阿榆苦了臉,竹葉眉皺的緊緊,展懷春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她吃毒藥般張開小嘴兒咬住豆腐,跟著眉頭漸漸就舒展開了,抬頭看他時,黑亮的眼裡全是驚喜。

  他放柔了聲音:「好吃吧?傻,你也不想想,不好吃的東西,我什麼時候勉強你吃過?」

  阿榆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快吃吧,吃完我帶你去別處,這裡好吃的多的是。」知她臉皮薄,展懷春沒有繼續逗她。

  阿榆自在了,很快便把一串豆腐吃完。畢竟是第一次吃,她不知道嘴角還有點醬汁,展懷春想提醒她,最後還是壓抑不住心中悸動,一手按住她肩膀。阿榆不受控制地轉身看他,還沒問出口,男人微涼的手指飛快在她嘴角劃過:「這裡有醬汁,你也不注意點。」聲音未落,他已經鬆了手,頗為嫌棄地看她。

  有醬汁嗎?

  阿榆臉紅了,趕緊轉身用帕子擦嘴,昏暗中淡藍帕子上果然有印跡。

  她為自己的失儀懊惱,不知道身後男人正含著手指,從抬手到放下,快得沒有被任何人察覺。當然,周圍那麼多人,或許有人看見了,可展懷春眼裡只有她,只想嘗她的味道,就算真的被人看見,他也不在意。

  兩人繼續往前走,短暫的沉默後,展懷春很快又藉著吃的跟她聊了起來。

  小吃到底不管飽,再加上走了這麼久也有點累了,展懷春停在一家面鋪前,問阿榆想不想吃麵。

  鋪子不大,裡面擺了幾張四人坐的長桌,外面也有。客人點面,夥計高聲應喝,裡面有揭鍋時騰起的水霧。秋夜有些涼,阿榆看看鋪子外面掛著的紅燈籠,點點頭。吃麵,應該會很暖和吧?

  展懷春挑了外面避開街上的一張桌子坐了下去,阿榆主動坐他對面。

  夥計過來問兩人要吃什麼,展懷春讓他先報報自家都有什麼面,再問阿榆。

  阿榆要了青菜面。

  最便宜的。

  展懷春瞪她一眼,可惜阿榆低頭沒看見,他只好又加了幾道小菜,醬牛肉一盤,涼拌驢肉一盤,還有……

  「二哥!」

  還沒點完,那邊忽然傳來熟悉的叫喊,展懷春抬眼看去,瞧見肖燦燦掙脫肖仁的手朝他這邊跑了過來,而肖仁頗有幾分無奈地看著他。

  展懷春不是很高興,他想跟阿榆單獨在一起的,不過,肖燦燦已經跑到他身邊了,看著小丫頭驚喜開心的樣子,他很快釋然,笑著將她抱到腿上:「燦燦也跟你哥哥出來逛了啊?吃飯了沒有?」

  肖燦燦搖搖頭,有些抱怨地問他:「二哥跟榆姐姐出來玩,怎麼沒叫燦燦一起啊?」她雖然小,但也記得去年中秋是跟兩個哥哥一起過的。

  展懷春咳了咳,悄悄看一眼阿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肖仁已經走了過來,彎腰要把妹妹抱回來:「走,你二哥有正事要跟阿榆一起做,哥哥帶你去吃混沌去。」說話時朝展懷春眨了眨眼睛。

  展懷春面上發熱,不願意承認自己對阿榆的心思,正好肖燦燦也不想走,便坦然地邀請道:「走什麼走啊,我本來也打算吃完飯就去找你們的,現在撞上跟好,一起吃吧。」說著將肖燦燦放到地上,示意她去阿榆身邊坐。

  「不,我要跟二哥坐一起!」肖燦燦繞過他跑到他身邊的凳子上,轉眼便坐穩了。

  肖仁勸了一回妹妹,肖燦燦不聽,他只好對展懷春道:「她吃飯不老實,你去那邊坐吧,我在旁邊好照顧她。」

  「不要,我要二哥照顧我!」肖燦燦抱住展懷春胳膊不許他走。自家哥哥天天都可以看,這個二哥可是很久才見一次的。

  展懷春看看倔強的小丫頭,心想若是他堅持去阿榆旁邊,豈不是心中有鬼?

  不就是吃頓飯嗎?

  「你去跟阿榆坐好了,我最近太忙,很久沒有跟燦燦說話了,今晚還是我照顧她吧。」展懷春自然地道。

  肖仁沒辦法,只好繞到阿榆身邊坐下,見阿榆還拘謹地站著,習慣地喊她:「阿榆坐吧,你家少爺都許你坐了,在我面前更不用客氣。」

  展懷春剛剛正應付肖燦燦,聞言也朝阿榆看去,讓她坐。

  阿榆不得不坐下,眼睛盯著桌子哪裡都不敢看,聽他們三人笑著說話。

  慢慢的,她忍不住瞥向一側。

  桌子下面,男人左手搭在膝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扣著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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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肖仁:……我真不是故意的,當一個好哥哥有錯嗎?

  展二爺:我不管你當哥哥,可是你來我這裡當高亮大燈籠……受死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10:01 PM

第61章 船上

  叫了面和菜,接下來就要等一等了,麵館人不少,怕是得耗些功夫。

  四人閒聊打發時間,話最多的是肖燦燦,全是小孩子天真話語。

  展懷春因為不想讓肖仁看出他對「小尼姑」動了心,解釋完長安身體不舒服他不得不帶阿榆跟著出來伺候後,便一直都在附和肖燦燦,儘量不去看阿榆,但又怕阿榆一個人沒意思,桌子底下長腿伸過去,偷偷碰碰她腳,然後在她看過來時對個眼神。

  阿榆不懂他在做什麼,見展懷春踢完看她一眼馬上又彷彿什麼都沒發生般轉過去面朝肖燦燦,她也就沒問,靜靜聽他們說話,聽到好玩的地方,她會輕輕地笑。

  她一聲不吭,肖仁卻有點不自在。即便阿榆只是新認識的小姑娘,這種情形,他也看不慣她拘謹地坐在一旁。展懷春在吃喝玩樂捉弄人做生意上真的很聰明,談情說愛上簡直蠢到家了。就他那點心思,他以為誰不知道嗎?偏他還覺得自己掩飾地很好,平白無故冷落人。

  有心想跟阿榆說兩句免得她呆坐無趣,肖仁借低頭時悄悄掃了一側一眼,目光在她細白小手上頓了頓,最終沒能開口,改而扭頭看向麵館裡面。裡面夥計來回來去,端碗收碗,不知何時能輪到他們的。

  看著看著,漸漸出了神。

  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肖仁不知道。

  尼姑庵初遇,他覺得小尼姑憨憨傻傻又勤懇懂事,很招人疼。展懷春告訴他尼姑庵裡的齷齪,他情不自禁想幫她,沒別的意思,只是不希望看一個單純姑娘淪落風塵,就像眼前一瓣快要落入泥沼的雪白梨花,但凡觸手能及,都會忍不住接住它。後來他又去了幾次尼姑庵,晌午她起身把她的飯菜讓他,黃昏裡她跪在香堂形單影隻,最後是晚上,大火漫天,她在展懷春懷裡昏睡,不諳世事。

  待她成了展懷春身邊的丫鬟,她在他眼裡漸漸不是尼姑了,成了普通姑娘,單純純善,讓他忍不住送她回去,送了,無意瞧見她臉紅的羞澀模樣,像是一朵花骨朵在他眼前盛開。他有些慌地走了,快要繞過路口時回頭看了一眼,正好她也回頭看他,夕陽裡面容朦朧不清,但她纖細的身段,入了那晚他的夢。

  醒來後,他有種想要多見見她的衝動。

  肖仁不知道這是不是喜歡,或許有點吧,很淡很淡,不是書裡說的那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但他知道什麼叫兄弟,他跟展懷春一起長大一起胡鬧一起被長輩罵,比親兄弟還親。

  她是展懷春先認識的,是展懷春想辦法救下來的,是展懷春先喜歡的,他怎麼能跟他搶?

  所以最近他不怎麼去展府了,見不到就不會再往深裡陷,時間一長總會收心。

  「來了。」夥計高聲吆喝菜名,拉回他思緒,肖仁笑著坐正,看對面自己的妹妹。

  三個大人都是滿滿一碗麵,份量十足。肖燦燦沒有面,因為她已經吃過不少東西了,肖仁怕她撐到,只給她叫了一碗麵湯,再從自己碗裡挑兩柱面過去,這樣就夠她吃的了。

  小丫頭邊吃邊玩,大眼睛好奇地瞅來瞅去,最後笑著誇阿榆:「榆姐姐吃飯的樣子真好看,小口小口的。」

  不約而同的,展懷春和肖仁都朝阿榆看了過去,一個笑著盯著,一個很快便收回視線。

  阿榆漲紅了臉,越發不敢吃了。

  展懷春常常跟她一起吃飯,知道她怕羞,怕一會兒旁人都吃完了她跟著放下筷子,便故意引肖仁兄妹說話,等阿榆吃得差不多了,他才低頭吃麵,還喝了幾口湯,是最後一個吃完的。

  付完帳,四人起身。

  阿榆是第一個,但她沒能離開,低頭一看,衣擺被木凳上面鑲嵌凳子腿的地方卡住了一角。正要彎腰去弄,旁邊還沒離座的男人忽然低頭,用他喜歡拿摺扇的手幫她。燈光裡,他頭頂玉冠浮動著柔光,他……

  「多謝肖少爺。」 在肖仁抬頭前,阿榆及時退開,低頭道謝,聲音微不可聞。

  肖仁隨意笑笑,繞過她去接妹妹:「你二哥跟阿榆還有事情要做,咱們去那邊放河燈。」

  肖燦燦乖乖讓他抱,沒忘了邀請展懷春:「二哥你去嗎?」

  展懷春並沒注意到對面兩人短暫的牽扯,笑著摸摸她腦袋:「不去了,二哥有點累了,這就回府了,你們去吧。」說話時沒有看肖仁。

  肖仁也沒有拆穿他,彼此叮囑兩句便抱著妹妹走了。

  展懷春目送他們兄妹走遠,回頭對阿榆道:「天黑容易出事,咱們回去吧,明天早點帶你出來逛。」其實他還想再逛逛,卻擔心再碰到肖仁,那可就有口說不清了。

  阿榆腦子裡全是肖仁低頭幫她的動作,因為緊張也沒有心思逛了,點頭應下。

  看過大少爺送的那本書,她才知道什麼叫喜歡,知道,卻也不是很懂。

  男人喜歡一個人,會對她好。

  她身邊,展懷春和肖仁都對她好。

  對她最好的,是展懷春,他也說過那樣的話,展懷春應該是喜歡她的吧?但他是少爺啊,是縣城首富家的二少爺,就像書裡的那個少爺,他的妻子應該是跟他相配的大家閨秀,她這種丫鬟再得他喜歡,也只能做個姨娘。展懷春或許現在會喜歡她會對她好,但他終究會娶一個美麗的姑娘,然後全心全意喜歡對方。

  阿榆不敢喜歡展懷春,她好像也不喜歡他。這人好看是好看,溫柔也會溫柔,但他脾氣太壞了,說不定哪天就會突然朝你發脾氣。阿榆不喜歡這樣的人,她想找一個一直對她很溫柔的人。

  就像肖仁。他沒有送過她吃的穿的玩的,但他很溫柔,笑容燦爛如春風。展懷春嫌她笨,肖仁會好言安撫她。她在街上遇到壞人,是肖仁救了她,還送她回去,今日又是幫她,很小很小的一個動作,她心裡卻很暖很暖。這樣的男人,他對妹妹那樣好,對自己喜歡的姑娘肯定也會很好吧?

  丹桂說他喜歡她……

  那剛剛,他也是因為喜歡她才幫她的嗎?

  阿榆忍不住回頭看。

  街上人頭攢動,早已沒了那人的身影。

  她慢慢低下頭,悵然之際忽的明白一件事。就算肖仁喜歡她,就算他是她喜歡的溫柔男人,她也不能喜歡他,因為肖仁身份比展懷春更高……

  「怎麼垂頭喪氣的?不想回去?」連說了幾句話沒有得到回應,展懷春終於發現了阿榆的異樣。

  「沒有,少爺咱們快走吧,我怕豌豆自己在家害怕。」阿榆忙掩飾道,暗暗為自己的胡思亂想懊惱。她現在是展懷春的丫鬟,就該安安分分當個丫鬟伺候他,等他放她出去了,找個老實惇厚的男人嫁了就是。或許那人沒有這些少爺有錢也沒有他們好看,但他跟她是一樣的人,沒有身份高低之差。

  展懷春很是吃味兒,不滿地哼了聲:「一隻狗知道什麼叫害怕?早睡著了。」

  阿榆沒有跟他辯解,雖然她很想說豌豆跟他這個少爺一樣會害怕打雷。

  兩人慢慢溜躂回了展府。

  此時剛過一更,府裡各處點著燈籠,遠處街上有隱隱約約的喧嘩。展懷春突然捨不得這麼早就跟她分開,直言送她回去又說不出口,便道:「我跟你打賭,豌豆現在肯定睡著了,不信咱們一起過去看看。」

  「少爺還是回房歇息吧,天都黑了。」他最喜歡欺負豌豆,阿榆怕他過去了,豌豆就算睡著了也會被他弄醒。

  展懷春當然不同意,堅持要去常青園看狗。小道上路還是挺暗的,阿榆勸了兩回男人不聽,便閉了嘴。

  月光如水,拉長兩人的影子。展懷春略微落後幾步,眼睛好像長在了她身上,看她頭頂小帽子,看她耳垂看她側臉,不捨挪開。從前天熱天冷,他會嫌自己的院子距離大門口太遠,但此時此刻,他真希望常青園能夠再遠些。

  眼看再轉個彎就能看見常青園門口了,展懷春突然快走幾步攔在阿榆身前,指著花園那邊道:「對了,你還沒有看過晚上的湖景吧?走,我帶你去看,中秋月圓,湖邊賞月景緻最佳。」說完不給阿榆拒絕的機會,直接朝那邊走了過去。

  阿榆只得跟上,想想湖邊月景,心中也很是嚮往。尼姑庵晚上不許出門,以前中秋,她最多就是趴在窗前多看兩眼月亮罷了。

  聽到她跟上來,展懷春又放慢了腳步,等她一起走。

  月光姣姣,不用燈籠也看得清楚,但展懷春還是時不時提醒阿榆,怕她摔了,直到來到岸邊。

  秋夜有風,湖水並不平靜,持續拍打著堤岸,湖中央一輪明月也被風吹出了波光粼粼。

  天上靜月高掛,水中碎月浮動,是阿榆見過的最壯麗的秋景。

  「如何?沒有白來吧?」展懷春站在迎風處,替她擋風。

  阿榆望著湖面點頭:「真好看。」

  展懷春笑著看她眼中湖光月光:「還想再多看看嗎?」

  風很大,但阿榆依然點了頭。

  「走,咱們去船上看。」水榭邊還拴著雙篷船,展懷春示意阿榆跟他一起走過去。

  「我扶你。」湖上風波較大,到了船前展懷春逕自握住阿榆的手,拉她上去。船搖搖晃晃,阿榆也沒心思想別的,緊緊拽著他胳膊。展懷春喜歡這種感覺,故意走到朝南的船篷才停下。裡面有榻榻上有薄被,展懷春鬆開阿榆,扯過被子走到船篷門口,也不管船板髒不髒,直接裹住自己坐了下去,愜意地靠著一側門楞賞月,渾然忘了身後還有個小丫鬟。

  「少爺?」阿榆震驚地看著他。

  「哦,擋著你出來了。」展懷春回頭看她一眼,往旁邊縮了縮身子,讓出地方好方便她出去。

  船口風更大,吹得他冠上垂下來的帶子獵獵作響,阿榆不是很想去那邊,可左右都有厚厚的簾子遮著,什麼都看不見,往後走她怕自己晃下船去,不走就只能看展懷春的背影還有一點點湖水。猶豫半晌,阿榆還是決定過去了,她來船上就是為了賞月的啊……

  船搖搖晃晃不穩當,阿榆扶著榻慢慢往展懷春那邊挪,最後大步邁到展懷春一側,扶著門楞探頭出去。

  「啊……」才探出去,阿榆趕緊摀住腦頂,帽子差點被風吹走。

  「坐下來吧。」

  展懷春等她半天了,趁她急著捂帽子,猛地將人拽了下去,將阿榆按在他兩腿中間坐著。她驚慌失措,展懷春卻已迅速扯過被子摀住兩人上半身,順勢用肩膀把兩邊被角都壓在門楞上。被子裡面她想掙扎,展懷春雙手連著她胳膊一起抱住,下巴墊上她腦頂替她壓帽子,在她誤會之前低低地道:「阿榆別怕,我只想跟你一起賞月,風大,這樣蓋著被子咱們就都不冷了。乖,你看前面,好不好看?」

  他聲音低沉,有種蠱惑在裡面,也可能是突然的溫暖緩和了她的害怕,阿榆忘了掙扎,抬眼向前看。天上湖中兩輪明月都在她面前,夜色模糊了遠處的樹木圍牆,天地間彷彿就只剩了夜空湖水和明月,還有風聲,還有,身後緊緊抱著她卻一動不動的男人。

  「少爺,咱們回去吧?」好看是好看,可這樣的姿勢,太親密了。

  「阿榆,我知道你喜歡,多看看吧,等你嫁了人,恐怕再也看不到了。」展懷春輕輕往一側挪,下巴離開她帽子,馬上用腦袋抵住帽簷,再微微歪頭對她道:「還是怕我欺負你?你不是說相信我了嗎?」

  他低低的質問就在她耳邊,阿榆竟有一種撒謊快要被人拆穿的錯覺,心也因此緊張地急促跳動。

  「阿榆,你到底信不信我?」展懷春盯著月下她柔美又慌亂的臉龐,嘴唇距離她耳朵越來越近,好想嘗。

  「信,我信。」阿榆不知道此刻的危險,她只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展懷春真想欺負人,不必如此費事,她害怕什麼?

  「……那就好好賞月吧,以後,機會真的不多了。」展懷春頓了頓,為不能嘗而悵然。

  他幽幽嘆息,阿榆抬頭看月,想到離開這裡後就再也看不到這種月景了,忽有淒涼漫上心頭。

  兩個人徹底安靜了下來,身體隨著烏篷船輕晃。

  夜色越來越濃,時間一長,阿榆被風吹得想落淚,閉上眼睛道:「少爺,我有點困了,咱們回去吧?」

  「好。」展懷春不敢強留。

  只是他正要起身,船身突然晃了一下,隨即後面傳來腳步聲。

  「別說話。」展懷春緊緊抱住阿榆,在她耳邊輕聲囑咐。

  阿榆也聽到了,不知為何有些害怕。

  「表哥,你摔疼我了……」

  一聲悶響之後,對面船篷裡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只是雖然是抱怨,卻別有一種撒嬌味道。

  「是表姑娘跟大少爺。」阿榆小聲提醒展懷春。

  「噓!」因為她歪頭往後看,展懷春下巴輕輕貼上她額頭,一手也緊張地攥住了她手。

  聽動靜,好像有點不對勁兒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10:10 PM

第62章 醋了

  在展懷春眼裡,大哥展知寒是個很理智的人。單說女色,表妹沈棠從十二三歲就開始對他有那種心思了,擅闖浴室偷看洗澡的事他記得的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展知寒都無動於衷,所以展懷春覺得大哥不喜歡沈棠,更是個名符其實的柳下惠。

  大哥書房連那種書都沒有的。

  也正因為如此,當對面聲音真的開始不對勁兒時,展懷春馬上推開阿榆,然後用被子將她完完全全包住,隔絕冷風也隔絕與他的身體碰觸。他抱抱她,在遮住她耳朵之前輕聲囑咐道:「等他們走了咱們就走,你若是犯困,先睡吧。」說完按住被子,緊緊摀住她耳朵,只露出小臉呼吸。

  阿榆現在是躺在船板上的,腦袋枕著他大腿。她沒有掙扎,因為她也聽到了一些動靜,覺得沈棠跟展知寒現在大概在說一些私.密的悄悄話,展懷春不想讓她聽吧?於是她乖乖地躺著。耳朵被他用力按著,中間還有被子,外面的動靜能聽到一點,主要是呼呼的風聲。她看看月亮,看著看著察覺男人好像在看她,抬眼,果然對上展懷春幽幽的目光。他眸子裡好像多了點東西,看得她心慌,連忙閉上眼睛。

  船身搖搖晃晃,有種別樣的舒服,阿榆漸漸睡了過去。

  展懷春彎腰,額頭搭在自己替她捂耳朵的胳膊上,呼吸急促。

  「表哥,表哥,我不了,再也不鬧你了啊……」

  「好表哥,慢點慢點……」

  對面女人的哭求討饒斷斷續續不絕於耳,混合著幾乎快被湖水拍案淹沒的碰撞聲音,就連船身隨波而起的搖擺晃動,都好像多了種味道。

  他不苟言笑的大哥,他舉止得宜的大哥,他向來對表妹以兄長自居的大哥,竟然真的,真的在這樣一條船上做了那種事!最恨的是,他似乎還越戰越勇了,第二恨的是,沈棠那個女人怎麼一點都不懂矜持,她就不怕被旁人聽見嗎?

  體內有被折磨的憤怒,也有被撩起來的渴望。

  展懷春睜開眼睛,月光被他遮擋,她的睡臉在昏暗中並不清楚,怕弄醒她,展懷春也不敢隨意變換姿勢,就這樣近距離地盯著她朦朧又寧靜的臉龐。這是阿榆,是他喜歡的姑娘,純潔得像山谷幽.蘭,被他從山裡帶到了家中。她漸漸懂事了,沒有那麼好糊弄了,可他還是喜歡她,越來越喜歡,暗暗期待她會同樣回應她,盼她某一天也會為他化成火,那時他一定不會讓她哭,他會……

  「阿榆……」他無聲地喚她,喉嚨發乾。她的唇就在眼前,展懷春被迷惑了般湊過去,快要碰上了,又堪堪躲開。他不能碰,這種情形,碰了就忍不住了。他也不該碰,他要等她喜歡他了,等她醒了再親她,那時她臉一定會紅成霞。

  他對她這麼好,一定能等到那一天的。

  展懷春牢牢為她捂耳朵,不讓她聽到旁人的動靜,自己靠在胳膊上歪頭看她,羨慕她睡得如此香。

  他的好大哥啊,一共折磨了他兩次。

  第一次大概只有兩刻鐘左右,第二次一下子磨蹭了快一個時辰,他一言不發,偏沈棠叫個不停。展懷春扭頭望月亮,好幾次都想去踹門,也想跳到水裡冷一冷,但最終他都忍下來了。

  酣戰之後,是撫.慰將士。

  他終於聽到了大哥的聲音,在風聲裡聽得不算清楚,但那低聲話語裡有罕見的溫柔和賠罪。

  兩人竊竊私語半晌,終於走了,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大哥應該是背著表妹走的吧?

  展懷春繼續坐了會兒,才將阿榆重新用被子裹好,抱著她回了常青園。豌豆醒著,不知是睡到一半被驚醒了還是一直在等主人回來,反正展懷春推開上房門時,豌豆就在地上仰頭望他。展懷春沒理它,將阿榆放到床上。外面已是半夜,展懷春不想走了,反正有兩床被子,他蓋了薄的,給阿榆蓋她原本的厚被子。

  躺好了,展懷春沒有半點睡意,睜著眼睛看屋頂,雖然那些火早被冷風吹走。

  慢慢的,身旁開始有動靜,是阿榆把被子扒到了肩膀以下。展懷春笑她睡覺不老實,重新替她掩好被角,只是沒過一會兒又被她弄了下去。展懷春只覺得無奈,正要幫她,她忽然往他這邊湊了過來,掀開他被子往他這邊鑽。

  睡覺真的這麼不老實?

  喜歡的姑娘小鳥依人,展懷春沒有拒絕,摟著她躺下。她乖乖往他胸口縮,額頭碰到他下巴,發燙。

  展懷春大吃一驚,抬手去摸她額頭,果然很燙。

  「阿榆?」他擔心地坐了起來。不應該啊,他吹了半宿冷風都沒事,她捂得嚴嚴實實怎麼反而病了?

  她含糊不清地咕噥了一句,展懷春沒有聽清,低頭湊到她耳邊。

  「……少爺……」

  夢到他了嗎?展懷春不由笑了。

  「……對我……真好,肖少爺……」

  展懷春嘴角笑容頓時凝固,不可置信地看向睡夢裡的女人。

  她竟然夢到肖仁了?

  肖仁對她很好嗎?

  那一瞬,以前聽到過看到過但是沒有往心裡去的一些畫面再次湧入腦海。肖仁主動想救她下山,他說想收留阿榆當丫鬟,他曾經英雄救美送她回來。還有阿榆,她吃飯時偷偷看肖仁給妹妹夾菜,今晚肖仁兄妹來了後她突然拘謹起來,甚至現在,夢到他……

  難道她不喜歡他,是因為心裡有了人?

  展懷春不願相信,可她還在含糊不清地咕噥著。展懷春忽的記起曾經聽人說如果一個人半夜說夢話,旁人可以趁機問他事情,那個人若是回答了,肯定是真話。

  「阿榆。」他摸.摸她柔軟的短髮,聲音輕柔。

  她沒有回應,卻停止了咕噥。

  「阿榆……」展懷春指腹挪到她臉上,細膩的,有點燙。

  這次她輕輕「嗯」了聲。

  「你,喜歡肖少爺嗎?」展懷春摸不下去了,艱難地問。

  她沒有說話,良久良久,在他準備再問一次時,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展懷春心墜冰窟,之前在船上有多熱,現在就有多冷。

  而她什麼都不知道,翻個身繼續睡覺。

  展懷春愣愣地坐著。他沒有走,沒有力氣,也狠不下心,她還病著,還有,夢話未必算數。

  他一直守著她到黎明,每隔一會兒就摸摸她額頭,發現她體溫恢復了正常,展懷春起身離去。

  ~

  阿榆是被豌豆鬧醒的,起身時發現榻上多了一床被子,她愣了會兒,慢慢記起了昨晚的事。

  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是展懷春抱她回來的吧?那這床被子怎麼辦?

  算了,等展懷春過來後再問他吧,這幾天他都過來的,不過今晚可不能再跟他出去了,阿榆怕再見到肖仁,見到她不該喜歡的人,也怕再被展懷春拉到湖上用那種姿勢賞月。

  但她整個上午都沒有等到展懷春。

  應該是出門忙生意了去吧?

  跟丹桂丹霞一起用過午飯,出門時丹桂邀她去下人房那邊坐坐,阿榆擔心展懷春下午回來找不到她人又要生氣,委婉拒了,道自己要在書房看書,今天就能看完了。她不想撒謊,可不撒謊就要被兩人言語促狹,之前丹桂說少爺對她好她只會點頭贊同,現在才明白丹桂話裡的深意。

  展懷春回來後要麼看書要麼逗豌豆,或許也有別的意思,但書房是他的,豌豆也是他的,她一個丫鬟難道還能不伺候?阿榆並不反感跟展懷春在一起,他承諾過不會再欺負她,也答應在她頭髮長長時放她出去,她信他。

  阿榆回了屋,坐在窗前想看書,腦海裡卻不由自主想起昨晚的月景。

  月景很美,但她想的更多的是月下展懷春玉般清雋的臉龐,比白日裡多了溫柔,還有他偶爾看向她的眼睛,映著月光,才對上,她便慌地移開眼,怕自己又不小心看呆了。

  世上怎會有這樣好看的人?若他像肖仁那樣喜歡笑,沒有人會不喜歡他吧?

  等她出府,便再也看不到他了。

  她會嫁個老實人,他會娶個大戶人家的姑娘,會抱著那人一起看月亮,比對她還好。

  阿榆突然看不進去了,放下書,帶著豌豆去院子裡玩。

  「阿榆,少爺找你,你隨我走吧,少爺在花園。」

  阿榆驚訝地站起身,看見長安站在院門口。

  「要帶豌豆一起過去嗎?」她抱起之前還在亂跑現在卻乖乖回到她腳邊的豌豆,笑著問。

  「不,不用,少爺只叫你了,走吧。」長安看看豌豆,轉身道。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看少爺的臉色,不像是有心情逗狗的。

  阿榆只好關好院門,跟在長安身後。

  湖邊亭裡,肖仁不解地盯著好友:「你火急火燎叫我過來做什麼?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大事呢,看你好好的,路上我白擔心了!」

  展懷春哼了一聲,掃他一眼,沒說話。

  「你到底有事沒事?沒事我走了,家裡還有客人要招待,我可沒你這麼閒!」他擺著一張臭臉,不像二少爺倒像二大爺,肖仁不高興了,起身要走。

  那邊小道上已經露出了兩個人影,展懷春冷著臉站了起來:「走,我送你。」說著率先出了亭子。

  「你莫名其妙啊!」肖仁瞪著眼睛跟上去,使勁兒敲了他一扇子。

  展懷春沒有理會,走得越來越快,卻又在路口一側花樹後頓住,彷彿是在等肖仁。

  那邊長安領路到一半就讓阿榆自己過去了,阿榆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想,只是快要走到路口時,忽然聽到有人語,聲音有些熟悉。

  阿榆猶疑地走過去,意外撞上肖仁從對面走來,他穿了一身白衣,風流倜儻,嘴裡卻不知為何正罵罵咧咧。阿榆沒聽過肖仁說這種粗話,震驚地盯著他看,肖仁更沒料到她會突然冒出來,臉一下子紅了,急忙閉了嘴,神情訕訕。

  他是沒想喜歡她,可也不願意被她撞見自己說渾話啊……

  男人像是淘氣闖禍時突然被長輩撞到的孩子,跟平時溫柔而笑的樣子完全不同,阿榆忍俊不禁,低頭掩笑,之前遇到肖仁會有的莫名緊張,忽的沒了。她跟肖仁相處的時間不多,在她眼裡,這個少爺是有些神秘的,但剛剛聽他說粗話,那種神秘感一下子消失了,就像展懷春,最初她怕他怕得不行,後來慢慢發現展懷春大多時候還是很……

  正想著,身側忽有腳步聲猛地靠近,阿榆嚇了一跳,只是她抬頭想看時,那人已經從她身側掠過,大步而去。

  「少爺?」阿榆回頭,望著男人背影喚了聲。

  展懷春聽見了,但他沒有停留,他留下來做什麼,看他們在他面前郎情妾意?

  想到剛剛她低頭一笑的動人風情,男人袖子裡雙拳哢哢作響。

  他就是個傻子,看不出來大哥喜歡誰,也看不出旁人喜不喜歡自己,他低聲下氣哄她央她,在她眼裡,都只是麻煩吧?

  男人越走越快,轉眼不見了蹤影。

  阿榆困惑不解。

  「你怎麼來了?」肖仁越想越不對,忙收起那些不該有的心思,皺眉問阿榆。

  「是少爺叫我過來的。」阿榆依然望著展懷春離去的方向。

  叫了他也叫了阿榆,卻什麼都不說就走了……

  回想展懷春那張臭臉,肖仁已經心中有數,看看阿榆,沉聲囑咐道:「你們少爺喜怒不定,這幾日你小心伺候著,他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千萬別惹到他。」言罷匆匆離去,去找展懷春解釋清楚。他問心無愧,展懷春信不信他都不怕,就怕他朝阿榆發脾氣。

  兩人都走了,阿榆呆呆地站了會兒,帶著滿腔疑惑回了常青園。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10:11 PM

第63章 互跪

  秋風一日比一日涼,不知不覺又發了一回月錢。

  阿榆攢了十四兩銀子了。

  將錢收起來,阿榆走到窗前坐下,望著外面發呆。

  今日下人放假,丹桂她們又回去了。上次丹桂說她的贖身錢是二十兩,家裡已經攢了些,只要她這幾個月不再亂花錢,臘月便可以回家跟家人團聚。丹桂還說,她爹娘給她安排了一門親事,這次回家就要過去相看,如果順利,明年開春她會成親嫁人。

  丹桂真幸福。

  她呢?

  她在展府當丫鬟,展懷春沒有讓她簽過什麼賣身契,他讓她當丫鬟算是收留,而她開始不懂,他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後來懂了,她也心甘情願給他當丫鬟好報答他照顧她的恩情。只是,他遲遲不搬回來,她算什麼丫鬟?

  阿榆有些委屈。

  那晚賞月之後,兩人只匆匆見過一面,他怒氣衝衝離開,只給她一個背影,她連他為何生氣都不知道。她在院子裡忐忑地等,十日之期到了,他依然沒有回來。長安沒有過來找過她,她心中疑惑,卻也不敢打聽展懷春的事。

  前幾天沈棠跟她道別,因為大少爺要親自送她回洛陽,順便向姑爺姑奶奶提親。沈棠笑得那麼幸福,叮囑她別理會展懷春的壞脾氣時都忍不住笑,阿榆聽了心中酸澀,她都看不見人,怎麼理會啊?

  或許是大少爺還沒有回來,展懷春要負責家中生意,因此沒有功夫來這邊?畢竟,他找她也沒有什麼正事可做,若論衣食住行,長安照樣能伺候他。

  他不回來,她照舊安安靜靜地過,一日三餐跟別的丫鬟一起吃,吃完回屋逗豌豆或看書。有幾個晚上睡不著覺,腦海裡胡思亂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哪裡惹他生氣了,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頭緒。有時候想的頭有點疼,胸口有些難受,她披上外衫坐起來,打坐唸經,慢慢地就心靜了。

  可她真的想知道,展懷春到底怎麼了,雖然自己沒有做錯什麼,阿榆還是隱隱覺得他生她氣了。

  黃昏時分,丹桂丹霞回來了。

  丹霞不太愛說話,丹桂跑過來找她,兩人再一起返回下人房。丹桂怕展懷春不敢在正院多待,卻不知道展懷春已經很久沒過來了。

  「阿榆,我見到那個人了。」丹桂笑著把家裡帶來的煮棒子熱了,遞給阿榆吃,她坐在旁邊托著下巴對她道。

  棒子粒兒又香又嫩,阿榆邊吃邊好奇地問:「他怎麼樣?」

  丹桂有些害羞:「他家裡有三個兄弟,他是老大,長得還湊合吧,有點黑,傻乎乎的。那個,我們隔著門簾說了會兒話,他問我贖身錢缺多少,他可以替我出一些。可我們還沒成親,我哪能花他的錢呢,再說我已經跟管家說好要做到冬月底才走的。」

  阿榆羨慕地看她:「那人對你真好啊,他肯定很喜歡你,想快點跟你成親呢。」

  丹桂羞澀地笑,白皙臉龐紅紅的,比平時好看了許多。

  阿榆真心替丹桂高興。

  ~

  重陽將至,展知寒從洛陽歸來,幾乎他才進梅園不久,大少爺十一月迎娶表姑娘的消息就傳開了。

  下人們津津樂道,但沒有多少人覺得吃驚,畢竟以前只要沈棠過來,展家內院就是沈棠做主打理,她早就是下人們眼裡的大少奶奶了。

  距離展知寒成親只有兩個多月,展府現在便要開始籌備。

  丹桂丹霞負責常青園裡的打掃,外面每日早晚都要清掃,上房廂房裡每天一小掃五日一大掃,如今既要過重陽又要準備迎娶大少奶奶,常青園裡也得日日收拾的乾乾淨淨,兩人一下子忙碌起來。這日趕巧丹霞月事來了,晌午吃飯時求阿榆替她做半日活,阿榆欣然應了。她在尼姑庵就常做這些,動作不比丹桂慢多少呢。

  「阿榆,少爺最近在忙什麼啊?都快一個月沒過來了吧?」收拾到書房,丹桂一邊整理書架一邊好奇地問。書架上容易落灰,書拿起來一看便能看出灰塵對比,得用乾布徹底擦拭底下。

  「我不知道。」阿榆背對丹桂在擦另一排,悶悶地道。

  丹桂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好好想想?少爺那麼喜歡你,肯定不會無緣無故不理你的。」

  阿榆不說話了,她真的想過了,想過那麼多晚,可她不知道。況且,展懷春真的喜歡她嗎?喜歡一個人會這樣對她嗎?或許他只是一會兒喜歡一會兒不喜歡吧,這樣更好,他一直不理她,她就不用擔心給他當姨娘了。

  「阿榆,你……啊!」

  身後乍然傳來碰撞聲和驚呼,緊接著是瓷器摔碎的脆響,阿榆心中咯噔一下,回頭,就見丹桂臉色蒼白站在多寶閣前,一隻手還維持著前伸的姿勢,而乾淨的青石地面上,展懷春從京城帶回來的那個定窯白瓷花鳥托盤已經摔得粉碎。

  「阿榆阿榆,我不是故意的,剛剛豌豆站在我後面,我不知道,我差點踩到它,往旁邊躲撞到了上面……阿榆,我真不是故意的!」丹桂雙腿發顫,看看地面再看向阿榆,眼淚一串串流了出來,說話都不利索了。

  「別怕別怕,少爺通情達理,只要咱們解釋清楚,他不會生氣的,丹桂你別哭了。」她哭個不停,全靠阿榆扶著才能站住,阿榆想先扶她到椅子上坐她好再收拾地面,忙完了再安撫她。

  丹桂根本走不動,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阿榆你不知道,少爺屋裡沒有便宜東西,嬤嬤們管家教規矩時都再三囑咐咱們小心點,摔壞一件要麼賠要麼挨罰,就是把我賣了我也賠不起啊……阿榆,我害怕,少爺知道後肯定不會放我出去了……」

  她哭得傷心欲絕,阿榆竟然也不是那麼肯定了,「你,你不是故意的,少爺應該不會不放你走吧?」

  「怎麼不會?我只是個掃地丫鬟,打壞東西就得賠,你以為少爺對我會像對你……」說到這裡,丹桂忽然頓住,緊緊盯著阿榆,眼裡漸漸浮起希望,飛快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攥著阿榆手道:「阿榆,你幫幫我吧,就說東西是你打碎的行不行?阿榆,你聽我解釋,如果你是丹霞,我絕不會求你頂替我,但你跟我們不一樣,少爺恐怕都不記得我名字,可他喜歡你啊,他對你那樣好,你打壞再多東西他也不會怪你的!」

  阿榆愣住,不由自主看向那個托盤。托盤再貴,也沒有展懷春送她的那些首飾貴,展懷春都送她那些東西了,應該不會為了一個托盤生她的氣吧?只是,東西明明是丹桂打壞的,她這樣豈不是撒謊騙展懷春?還有,展懷春很久沒回來了,她還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生她的氣,如果是,憤怒的展懷春,阿榆害怕,不比丹桂的怕輕多少……

  她猶豫不決,丹桂眼淚越來越凶,捂著嘴改成跪著,作勢就要朝阿榆磕頭。阿榆嚇了一跳,急忙攔住她,丹桂怎麼磕都磕不下去,撲在阿榆身上哭了起來:「阿榆,我真的沒辦法了啊,求你幫我一次吧,我還有三個月就可以贖身出去了,他還等著娶我,我不想一輩子留在這裡當丫鬟啊,阿榆,求你了,我求你了……」

  「丹桂,你先別哭,我,我……」

  「你們在做什麼?」門口忽然傳來冷聲質問,兩個丫鬟都嚇得直打哆嗦,急急抬頭看去。

  管家老王已經走了進來,目光一掃,最後落到丹桂身上:「東西是你打碎的?」最近府裡各處都在收拾,二少爺終日不回常青園,諾大的院子裡只住著幾個丫鬟,他身為管家,當然要時不時過來巡視。

  在下人眼裡老王威嚴不輸於兩個少爺,丹桂根本不敢看他,跪著低頭,身體抖成篩糠。

  「啞巴了?我問東西是不是你打碎的?」小丫鬟哭哭啼啼,老王聽了不耐煩,現在知道怕了,早幹什麼去了?

  丹桂歪頭看阿榆,淚眼模糊,一手快要掐進阿榆手背。

  阿榆心中不忍,咬咬唇,低頭道:「不怪丹桂,是我打壞的。」

  「真的是你打壞的?」老王詫異地看向阿榆,不等阿榆回話,他又特意提醒了一句:「咱們府上規矩,下人毛手毛腳打壞名貴物件是要打板子的,打完還得賠錢,賠不起活契改成死契,生死婚配全憑展家家主做主。」明眼人都能看出真相,但有人犯傻非要替人頂罪,他也沒辦法。

  阿榆看看身側壓抑嗚咽的丹桂,並沒有猶豫太久:「……是。」

  丹桂就要回家了,就要嫁人了,她那麼幸福,阿榆不想她回不去。如果展懷春真的要罰,她沒有家人也沒有想娶她的人,是挨打受罰還是在展府當一輩子丫鬟,都不會有誰替她傷心。反正她,本來就是孤兒,本來就要在尼姑庵清修一輩子,現在,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或許,是佛祖怪她心性不堅,不願給她一個姑娘應有的幸福吧?

  阿榆反手握住丹桂的手,無聲安撫。

  老王看看她,命兩人先把地上收拾好了,他去萬寶堂找展懷春。

  展懷春正在看帳,長安請示過後,請老王進去。

  「何事?」展懷春頭也不抬。

  「二少爺,剛剛老奴去常青園巡視,發現一個丫鬟把您書房裡的定窯托盤打碎了。」老王恭聲道。

  「你看著處置。」展懷春依然沒有抬頭,只是皺了皺眉,那個托盤他還挺喜歡的,可惜了。

  他聲音清冷,頭也不抬的模樣竟肖極了展知寒,老王頭垂得更低,默了默才道:「二少爺,其實老奴進去時,阿榆和丹桂都在裡面,雖然阿榆承認是她打壞的,可老奴總覺得其中有蹊蹺,二少爺是否要親自詢問?還是直接罰阿榆?」

  展懷春翻頁的動作頓住,終於抬頭。

  最後,他站了起來。

  一盞茶的功夫後,他已經坐到了常青園堂屋,「去把阿榆跟兩個打掃丫鬟叫過來。」

  長安惴惴而去。

  展懷春端坐在椅子上,緩緩打量這間屋子,目光所及,全是她纖細身影,或坐或站,巧笑倩兮。

  他閉上眼睛。

  不願再想。

  ~

  外面有腳步聲走近,輕重不同,展懷春靜靜地等著,等那些腳步聲在他身前停下,他彷彿休息夠了自然而然睜開眼睛,冷厲目光一一掃過眼前三人,最後側頭去端茶杯,口中言簡意賅:「都跪下。」

  丹桂丹霞幾乎立刻就跪了下去。

  阿榆慢了一步。她不知道是因為不習慣跪,還是因為前面那個臉頰明顯瘦下去的男人,亦或是他方才看她時跟大少爺幾乎完全一樣的冷漠目光。她呆呆地站著,終於在男人皺眉再次朝她看過來時,跪了下去。

  「今天該誰打掃房間?」展懷春冷冷開口。

  「是奴婢。」丹桂丹霞同時開口,聲音發顫,丹霞心虛,多解釋了一句:「奴婢,奴婢身體不舒服,請阿榆代為……」

  「你不舒服?跟管家說了?阿榆是常青園大丫鬟,你憑什麼使喚她?擅離職守,帶出去,打十板子。」展懷春毫不留情地打斷她,對長安道。

  展懷春從萬寶堂過來時已經吩咐人備了板子,長安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忙去攙跌在地上的丹霞。這個也是膽大的,欺負阿榆純善而已,換個厲害些的,她敢開口?就是疼死也得幹活。

  阿榆不忍,急著替丹霞求情:「少爺這事不怪丹霞,是我主動要幫忙的!」

  展懷春看都沒看她,阿榆還想再求,被長安用膝蓋輕輕撞了一下,搖頭示意她閉嘴,跟著就粗魯地攙著丹霞出去了。

  長凳擺在堂屋正對面,回頭就能瞧見,丹霞被強行按在長凳上,長安一句話,左右兩個小廝便揮起了板子。砰砰的悶響,丹霞的慘呼,聲聲入耳。

  早在丹霞被按在上面時,阿榆便膝行著挪到展懷春身前,哭著求他別打,展懷春無動於衷。待後來開打了,阿榆哭得都說不出話來了,而十個板子其實打得很快,丹霞很快被兩人摻進來,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臀上已有血跡。

  「你可知錯?」展懷春望向門外。

  「奴婢,知錯了……」丹霞吸著氣答,面色慘白,嘴唇咬出了血。

  「帶下去。」

  轉眼堂屋只剩展懷春主僕並兩個丫鬟。

  展懷春掃一眼低頭打顫的丹桂,看向阿榆:「那個托盤是你打壞的?」

  既然她只想當丫鬟,他成全她。那麼一個丫鬟,憑什麼跟他求情?她不喜歡他,她心裡有別人,她又憑什麼仗著他對她的喜歡求他網開一面?他一直覺得她傻,其實她還是有些聰明的,只是她把人想的太簡單了。真心相待未必能換回真心,如她狠心對他,如旁人對她。他現在就要教教她,沒有人會一直傻傻地不求回報對一個人好,她不喜歡他,他會收心,她呢,相信今日之後,她以後不會再傻傻地被人利用了。

  「是……」阿榆抽搭著答,淚眼模糊。

  展懷春嗤笑,側頭看茶盞:「那個托盤值八十兩銀,八個你也……算了,先去外面領十板子。」

  話音一落,屋內三人全都抬頭看他。

  丹桂緊張地攥住阿榆胳膊,阿榆呆呆地望著眼前陌生的男人,長安則是求出了聲:「少爺?」

  「我讓你帶她出去。」展懷春很是平靜地重複道。

  平安屋內,硬著頭皮去扶阿榆。

  沒等他碰上自己,阿榆自己站了起來,轉身往外走。意外什麼?早在決定幫丹桂時,她不就料到會挨罰了嗎?丹霞都挨打了,她只是個丫鬟,他打她有什麼奇怪的?

  她慢慢走下台階,朝丹霞剛剛趴過的長凳走去。

  「阿榆……」丹桂嘴唇顫抖,眼看阿榆快要走到長凳前了,她猛地回頭,想跟展懷春求情,卻不想對上一雙冰冷至極的眸子,像是要殺了她。丹桂遍體生寒,慌忙低頭。她不敢,不敢承認,承認了,她也會挨打,恐怕比丹霞還多。她要回家了,她還要嫁人,她不能出事,真的不能……

  她開不了口,外面阿榆已經趴到了長凳上。

  展懷春大步走了出去,站在門前看著她:「阿榆,我再問最後一次,到底是不是你打碎的?」

  丹霞受苦,她替丹霞求情,現在她為了丹桂即將挨打,丹桂卻沒有開口說半個字,難道她還看不出來?有些人根本不值得真心相待!

  「是我。」

  阿榆看著距離自己不過兩三尺高的地面,平靜地道。

  以前他對她好,主子不像主子,丫鬟不像丫鬟,她有時會喜歡,有時會不安。

  現在好了,挨一頓打,她便能夠確定,他心裡真的沒有她,然後再也不用胡思亂想,再也不用怕了。

  男人好像說了什麼話,她沒有聽清。

  有東西砸在身上,不是很疼,卻有什麼從眼角落了下去,化成模糊的圈。

  她真的只是個丫鬟,從山上到展府,都只是伺候他。他高興,他對她好,陪她吃陪她玩陪她笑。他生氣,瞪她罵她戲弄她,現在又打她了。他的那些喜歡那些溫柔,其實也是戲弄的一種吧,因為先對她好了,再對她壞時,她就會更難受了。

  從前師姐們都說她笨,她表面也承認自己笨,心裡卻不是很愛聽。現在她才知道,她真的很笨,竟然真的信了他。

  打了幾下了?

  好像有點疼了。

  「阿榆,師父能教你的不多,萬一將來委屈了疼了,你就唸經,別想那些俗事,這樣心裡就會好受了。」

  阿榆閉上眼睛,雙手緊緊摳著長凳,斷斷續續出聲。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板子打完,小廝退下,展懷春顫抖著在長凳前跪下,聽到的就是她近似空靈的聲音。

  「阿榆,別念了,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男人捧住她幾乎沒有任何溫度的手,痛哭失聲。

  她傻,他也傻,明明都決定收心了,看她咬牙忍著,看她一聲不吭,他還是疼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10:29 PM

第64章 不怪

  當阿榆第一次認定托盤是她打碎的時,展懷春真的想罰她。

  他有他的驕傲,既然她不喜歡他,憑什麼替旁人求情,憑什麼那般無所畏懼地替別人頂罪?

  她想做丫鬟,她知道什麼叫真正的丫鬟嗎?

  丫鬟犯了錯,注定要挨打受罰。

  他也想用這種方式讓她明白,他不喜歡她了,不是只有她可以不喜歡人。

  可是,當她轉身往外走,當她一步步走下台階,當她真的趴在長凳上面時,他不忍了。他趕到門前,再次問她。那一瞬他沒有考慮太多,他也沒有時間考慮,只希望她聰明一些,在看清丹桂如何待她後改變主意,別為那些狠心利用她的人受苦。

  但她沒有,依然傻傻咬定自己犯了錯,甚至都沒抬頭看他一眼。哪怕她只是像替丹霞求情時那般哭著求他,他也不會真的打她。但她沒有,她承認得那麼平靜,旁邊小廝們都看著,他是展家二少爺,他不能在這種情況下跟一個小丫鬟服軟,更不想讓她看出來他還會捨不得她。

  他看了長安一眼。

  長安跟阿榆關係好,他一定會讓兩個小廝明白該怎麼打的。

  小廝果然放水了,板子抬得高,打在她身上的聲音卻比丹霞輕得多,但他還是看見她哭了。她低著頭,他看不見她的臉,但他看見長凳前的地面濕了幾團。她哭了,他傻了,強忍著不喊停,盼她開口求饒。可她一聲不吭,連慘叫都沒有。打到第七下,終於聽見她那邊有聲音了,他再也忍不住,喝退那些人,在他們離開後趕向她身前。

  走的近了,看見她後面衣服也暈了一絲紅,他雙腿發軟,跌跪下去,聽到她在唸經。

  他在山上逼她殺生,她跪在香堂唸經,那時是單純的懺悔。

  帶她下山之前,他去桃林找她,聽到她師父囑咐她。清詩以為他要納她當小妾,特意教她聽主母的話,教她安分守己,最後還怕她對他動情難過,教她委屈了心疼了就唸經。

  她現在唸經,是疼得,還是疼跟委屈都有?

  都有吧,明明她什麼都沒做錯,是丹桂利用她的好心,是他……仗勢欺人。

  她唸經,比她哭還讓他心疼。

  前不久他還許諾再也不對她凶了,今日就讓她疼了。

  「阿榆,別念了,我錯了,我不該打你,你忍忍,我送你回屋,我去請最好的郎中,你別怕啊……」她身上全是冷汗,手也沒有溫度,展懷春顧不得難受,匆匆抹了淚,高聲喊長安過來幫他把人抬到屋裡。她那裡傷到了,抱著背著都不好……那兩個人是蠢貨嗎?他都暗示了不許重打,怎麼還讓她出血了?

  顫抖的男人聲音打斷了她的誦經,阿榆看看旁邊跪著的華服男人,沒有抬頭。

  她還想繼續念,可她記不起來了,身上好疼。

  阿榆從來沒有挨過打,再遇到展懷春之前,她甚至都沒有挨過罰,之前不過是苦撐。火燒火燎地疼,疼入骨骸,阿榆聽不清旁邊的人在說什麼,好像又來了一個人,他們要抬她。她不想動,可她說不出話來,身體被兩人抬起那瞬間,腰臀不受控制往下墜,疼得她直接昏了過去。

  一會兒像泡在冷水裡,一會兒又像是火燒,耳邊有男人暴怒的斥責,聽不清是誰。

  阿榆想睜開眼睛,卻忽然到了一條村莊路口,有個少年將她抱了起來,抱得緊緊:「阿榆別怕,哥哥過年前肯定回來,哥哥會賺很多錢,過年給阿榆買紅衣裳,給你買好看的絹花……阿榆乖,好好聽大伯的話,乖乖等哥哥回來!」

  他勒得她疼了,她一點都嫌疼,抱著他脖子不肯鬆手。少年親親她臉,將她放在地上,低頭凝視她。

  她也看清了他的模樣。十六七歲,很瘦很瘦,眼睛卻明亮精神。

  他摸著她腦袋對她笑:「阿榆給哥哥笑一個,你笑了,哥哥回來地就會早一些。」

  原來這個人是她的哥哥,那她姓什麼?他叫什麼?

  夢境陡然一變,一群人圍在村口。

  「聽說程楊他們遇到山匪,一行人就逃出來兩三個……有的死了有的被山匪抓走了……」

  「程楊最小,肯定也死了吧?可憐啊,阿榆才多大啊,她缺德大伯佔了她家的一畝地跟房子,一天只給她吃兩頓飯,現在侄子死了,他沒有顧忌了,恐怕兩頓飯都不給阿榆了……」

  她呆呆地站著,聽他們竊竊私語,淚流滿面。

  夢裡她還是個小孩子,大伯告訴她哥哥死了,她不敢反駁,晚上自己縮在被窩裡哭。

  「哥哥,你別死,我不要新衣裳了,你快點回來……」

  「阿榆別哭,哥哥在這兒呢,別怕,哥哥在這兒陪你。」

  此時已是半夜三更,她額頭滾燙臉頰紅紅,眼角不停有淚珠滾落,口中夢囈斷斷續續。展懷春坐在床邊,雙手包住她小手放在嘴前,被她夢裡的哀求喚得肝腸欲斷。她會夢到肖仁對她好,會夢到哥哥,唯獨沒有夢到他。

  是啊,她怎麼會夢到他?他對她這麼壞,壞到她寧可求觀音佛祖救她脫離苦海,寧可在夢裡求哥哥回來護他,也不想在挨打時求他別打了。她一定是不信他了,不信他會心軟。

  在她心裡,他就是推她進煉獄的惡鬼吧?

  原本她什麼都不懂,她什麼都不懂,是傻,也是純,但他讓她知道了什麼叫眼淚,什麼叫言而無信,什麼叫疼徹入骨。

  他自認喜歡她,他就是這麼喜歡她的。

  「阿榆別哭,哥哥再也不走了,一直陪阿榆。」他握著她手,說她現在最想聽的話。果然,她在睡夢裡笑了,笑得那麼幸福又滿足。

  展懷春痴痴地看著她,替她將淚珠劃過的痕跡擦乾。

  這大概是最後一次碰她了吧,如果她醒著,肯定不願意讓她碰的。

  他守她到天亮,她醒了,他要跟她道歉,她或許不願意聽,那她想要什麼,他都給她。

  即便,她想去肖仁身邊。

  肖仁能做到不跟他爭,因為他只有一點點喜歡她,他其實做不到,因為他喜歡她很多很多,可惜他太蠢太傻,不懂得該怎麼喜歡一個人,沒人跟他爭他都輸得徹頭徹尾。但是現在,他將她傷成這樣,如果她真的那麼喜歡肖仁,他成全她。

  她額頭漸漸不燙了,房間裡漸漸亮了,外面有丫鬟小廝的腳步聲走動,展懷春依然盯著眼前安睡的人,直到她蹙了蹙眉,他最後親了她手一下,戀戀不捨地鬆開。剛把她手放回去,她睜開了眼睛。

  她眼裡有剛睡醒的茫然,也有哭出來的血絲。

  展懷春的緊張全被自責取代,他認真地看著她,想把一肚子的後悔愧疚說給她聽。

  但她沒有給他機會,她驚喜地求他:「少爺,我記起來了,我住在王家村,我還有個哥哥,少爺送我……少爺幫我去王家村看看好不好?我哥哥可能已經回來了!」說到一半她扯動傷口吸了口氣,大概是知道她現在動不了,所以改了口。

  展懷春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她挨了打,醒來不是怪他也不是不理他,而是求他去找她哥哥。

  可他能給她任何東西,唯獨給不了她最想要的卻失蹤數年極有可能已經死了的哥哥。

  「……好,我這就吩咐下去,你,好好養傷。」

  她那麼渴望,他不忍心告訴她他已經去過王家村了,不忍心告訴她她哥哥不在那裡。

  她興奮地謝他,彷彿望了昨日的事,是因為覺得即將有哥哥護她便忘了之前的所有苦吧?

  展懷春不忍看她,起身離去,臨出門前回頭,看見她乖乖趴著,腦袋朝裡枕在胳膊上,不知在想什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10:34 PM

第65章 蠢啊

  丹桂來給阿榆上藥。

  阿榆昏迷後,展懷春命她照顧阿榆,算是將功贖罪。

  丹桂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她知道,展懷春沒有罰她,完全是因為阿榆把她當朋友。就像展懷春請人給丹霞看病上藥一樣,都是為了阿榆。

  她端著藥惴惴地走進去,心想不管阿榆如何怪她,她都不會反駁的。她對不起她,她真的知道。

  聽到腳步聲,阿榆扭頭看去,瞧見丹桂,她興奮地笑:「丹桂,我記起來了!我家在王家村,你聽說過嗎?」如果丹桂聽過,說明兩個村子離得近,那兩人日後還可以走動呢。離開家時她太小,一覺醒來除了哥哥大伯的模樣,其他的都記不得了,就連哥哥大伯也是夢裡幾年前的記憶,現在見了恐怕也很難一眼認出來吧?

  「沒,沒聽過,你真的記起來了?」詫異於她的笑容她的話,丹桂情不自禁走到床邊,坐下看她。

  阿榆點頭,腦袋歪在枕頭上,跟好姐妹講她的夢。

  丹桂認真聽著,雖然不忍,最後還是忍不住道:「阿榆,你,你別抱太大希望,你出家的事情村裡人肯定都知道,這麼多年你哥哥都沒有找你,多半,多半……」

  阿榆笑容慢慢止住,頓了好久才垂下眼簾,低低地道:「我知道啊,可我總算不是孤兒了,不是爹娘不要我了,我有家,現在我也有了些銀子,我回家等著,興許哪天哥哥就回來了,你說是不是?」

  「是,一定會回來的,阿榆,我先給你換藥啊,有點疼,你忍一忍。」丹桂輕聲答,起身走到床另一頭,偷偷抹去眼角的淚,然後一邊將阿榆身上被子往下褪一邊跟她道歉:「阿榆,昨日是我不好,你為了我挨打,我卻不敢替你求情……」為了換藥方便,阿榆下面並沒有穿褲子,看到那傷處,丹桂眼圈一下子又紅了。

  阿榆吸了口氣,笑著安撫她:「沒事沒事,反正也不是特別疼,而且要不是挨打,我也記不起……啊,丹桂你輕點……」

  丹桂破涕為笑,轉身擦了淚,動作越發小心:「阿榆,你真好,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

  阿榆依然疼,強忍著,忽的想到丹霞,忙回頭問丹桂。

  「丹霞沒事,少爺也給丹霞藥了,跟你用的一樣,都是最好的,以後也不會留疤。」

  「嗯,那就好。」阿榆轉了回去。窗外有隻鳥雀落在枝頭,叼了會兒毛又飛走了。

  丹桂說完話就一直瞧著她呢,見阿榆望著外面出神,她暗暗嘆了口氣,替阿榆上完藥後,她坐回床頭,小聲道:「阿榆,你想回家,是不是怪少爺打你了?其實少爺很後悔打你的,昨天你挨打時少爺把所有人都趕走了,我跪在屋裡沒敢動……少爺跪下去了,捧著你手哭……」少爺在她眼裡是高高在上的,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對一個丫鬟下跪,就算是名門閨秀,恐怕也沒有受過丈夫的跪拜。

  「阿榆,你昏迷,少爺守了你一夜,他……」

  「沒有,我不怪少爺。」阿榆按住丹桂搭在床上的手,靜靜地道:「我真的沒怪少爺,這次我犯錯受罰是應該的,他給我請醫看病我該感激他才是,怎麼會怪?只是我既然已經記起了身世,當然要回家去啊。」

  「可少爺那麼喜歡你……」

  「我只想回家等我哥哥。」

  丹桂詫異看阿榆,阿榆對她笑笑,長長舒了口氣。

  喜歡……

  肖仁溫柔體貼又愛笑,丹桂說他對她好,阿榆便開始留意肖仁,暗暗猜測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她,當肖仁作出類似喜歡的動作,她會竊喜,竊喜竟然有人喜歡自己。這樣應該算是喜歡肖仁了吧?可長時間不見面,她並不會想他,沒有書中那樣輾轉反側魂牽夢繞。

  展懷春對她時好時壞,阿榆覺得自己只是感激他怕他。展懷春親口說要對她負責,她更是怕到想躲他遠遠的。展懷春承諾不會欺負她,她信了,當他再像以前那樣對她好,跟她釣魚帶她出門抱她賞月,她會不安,卻不能否認,她很喜歡這樣的好,會偷偷想展懷春是真的喜歡她吧?她知道她跟展懷春不可能在一起,她也不敢喜歡他,但有個人對她好,她忍不住高興啊。所以他真的打她了,她趴在那裡,會控制不住地委屈,會怪他又騙她……

  到底什麼叫喜歡,她想不明白,那些溫柔到底是真是假,她也分不清楚。她這麼笨,還是不想的好,然後也不當丫鬟了,她不是這塊兒料,那些磕頭下跪的規矩,她不習慣做,如果展懷春願意放她出府,她就回家等哥哥回來,等著嫁個長相平凡卻一心對她的農夫,就像丹桂將嫁的那個人。

  她神色平和寧靜,丹桂知道阿榆真的沒想攀龍附鳳,再想想她跟展懷春的身份,便也沒有多說,陪阿榆說了會兒話,去給丹霞上藥了。

  阿榆老老實實趴著,其實她對展懷春的打聽並不抱太大希望,只是有個盼頭,總比沒有強吧?

  此時展懷春更在跟肖仁發愁。

  展懷春並沒告訴肖仁阿榆喜歡他的事,肖仁只當那日展懷春氣他對阿榆動了心思,雖說他也想不通這傢伙怎麼看出來的。冷戰了幾日,兩人又和好如初,見面後絕口不提阿榆,沒想今日展懷春把他叫來,竟告訴他他把阿榆打了!

  肖仁氣得一拳揮了過去:「你要是真不待見她,就把她給我!」

  展懷春沒躲,臉上挨了一拳,流了血。

  見肖仁不打了,他慢慢坐回椅子上,低頭道:「你去告訴她她哥哥的事吧,我說,她估計不信。如果,她原意跟你走,我不攔著。」

  他失魂落魄,肖仁不忍再打,良久良久無奈嘆息,背對他道:「別說廢話了,就算她願意跟我走,我也娶不了她。」展家兄弟什麼事都可以自己做主,他不行,阿榆無依無靠,他家那個勢力老頭肯定不會答應的。這也是他從來沒打算跟展懷春搶的原因之一,方才不過是氣極。

  展懷春一點都沒有高興,肖仁想娶家裡不准,他家裡沒問題,她不想嫁。

  「算了,我先去跟她說說話。」

  展懷春抿抿唇,起身給他領路。

  ~

  阿榆沒想到肖仁會來看她,震驚地忘了說話。

  她散著頭髮,可能是趴著只能轉腦袋了,把一頭齊耳短髮滾得有些亂,眨著那雙黑白分明的水眸望他,真的有點像燦燦小時候的樣子。這麼乖,展懷春怎麼捨得打?

  肖仁心疼又心軟,隔了些距離坐在椅子上,輕聲問她:「疼不疼?」

  「現在不是很疼了,肖少爺怎麼來了?」阿榆好奇地問。

  肖仁咳了咳,見她臉色還好,便儘量委婉地把她家裡情況說了一遍。阿榆很平靜,他鬆了口氣,但聽說阿榆想回家後,忙解釋道:「你們家沒有人,你大伯便把你們的房子佔了,讓你大堂兄住,你自己回去,恐怕他們不願意還你,就算還了,你一個人,又沒什麼防人之心,恐怕會受他們欺負。」

  阿榆呆住了。

  印象裡,大伯對她確實不好,可那是她家的房子啊……

  她這麼無助,肖仁不忍,勸道:「阿榆,你,你們少爺不是故意打你的,他已經後悔死了,你原諒他一次可好?」那麼想搬走,肯定是心冷了啊。

  阿榆搖頭,對丹桂怎麼說的,就怎麼對肖仁說。

  肖仁並不相信,認定她是怪展懷春了,剛想再替展懷春說話,小姑娘突然轉了過去:「我還是想回家,我想回家等我哥哥。」

  她哭了……

  看她悄悄抬手抹淚,肖仁都能想像她無聲哭的樣子。不論喜歡與否,如果換成他跟燦燦,若是燦燦也受了這麼多苦,若是她也被人打了板子哭著想回家,他會疼死,打死展懷春都不為過!

  「阿榆,我認你當妹妹吧,咱們認義兄義妹,以後你住在我家,你和燦燦都是我肖仁的妹妹!」她哭得那樣讓人心疼,他無法再看下去。王家村阿榆肯定不能回,留在展府她不願意,放在別處他跟展懷春都不會放心,那就只能去他家了。父母不同意他娶阿榆,認兄妹總不會反對。從今以後,他給她當靠山,展懷春再想犯渾他第一個不許!

  義兄義妹?

  阿榆眼淚頓住,想到展懷春也曾認她當過妹妹,阿榆搖了搖頭:「多謝肖少爺,只是阿榆有哥哥了,不想再認旁的哥哥。」展懷春展府,肖仁肖府,在她眼裡都是一樣的,她跟他們根本不是一類人,她自己有家,回頭一個人住,不用記著任何規矩。或許大伯會不喜歡她,但只要大伯願意把房子還她,她出些錢也沒關係。村子裡蓋房都是從山上砍木頭從河邊挖沙子挑石頭,三四兩就能蓋三間新房了。

  「阿榆,你真的不願意?你放心,我會像對燦燦一樣對你。」肖仁著急了,想不通她為何拒絕。

  阿榆依然搖頭,沒有回頭看他。

  外間展懷春無力地靠在牆上,心中苦澀,她喜歡肖仁,怎麼會願意做兄妹?

  肖仁倒沒想那些,他看著床上安靜又倔強的小姑娘,怎麼想都覺得問題還是出在了展懷春身上。

  「阿榆,你聽我說,展懷春那人真的很蠢,你看他跟大少爺總是冷臉以對吧?其實他很喜歡這個哥哥,小時候自己糊了風箏,會先跑去拿給大少爺看,後來大少爺開始逼他做生意,他煩了才開始擺臭臉,但心裡依然敬重大少爺。有次展家生意遇到麻煩,大少爺忙得焦頭爛額,他看似不在意,暗地裡卻準備把對方搗亂的傢伙打一頓,被大少爺發覺才沒有成事。」

  「你看,他就是這樣一個好面子的人,表面上一副看你不耐煩的樣子,其實心裡在意地很,那些他真正不在乎的,他理都不理,眼睛彷彿長在天上,就跟你第一次見到他時差不多。阿榆,我跟他一起長大,他什麼事我都知道,真的,除了你,除了表姑娘跟燦燦,他幾乎沒有跟旁的姑娘說過話,對你更是掏心窩子的喜歡。他只是放不下面子,不肯承認自己喜歡尼姑,開始對你凶巴巴,可你想想,他也有對你好的時候啊?就是因為你不喜歡他,他才委屈地瘋了,做出一些蠢事。」

  「阿榆,現在他不在,你能告訴我你為何不喜歡他嗎?」肖仁像哄孩子般軟言軟語,最後笑了笑:「他雖然脾氣壞,一身皮囊倒是不錯,是咱們縣城最俊的少爺,我雖然不服,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生的比我好。那樣一張臉,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

  阿榆閉眼搖頭。

  她否認地太快,肖仁越發不信,「那你敢轉過來看著我說你不喜歡他嗎?」

  阿榆不動,心裡有點亂。

  肖仁看看外面,鍥而不捨:「你是嫌他脾氣壞才不喜歡他的吧?確實,他也就是臉生得好,其他沒有半點可取之處,若不是小時候沒看出來,我都不會跟他做兄弟。對了,阿榆你還不知道吧?其實你們少爺小時候挺正常的,因為出了事性子才變了。」說著將展懷春被劫一事講了一遍,最後小聲道:「我有點懷疑他怕打雷,每次快要下雨,不管我們當時做什麼呢,他都立即離開。我知道他好面子,識趣地沒拆穿他。」

  原來他是為這個怕打雷的……

  想到展懷春躲在被窩裡的樣子,阿榆有點莫名地難過。

  「阿榆,能說的我都說了,你告訴我,你到底不喜歡他哪裡,我好讓他改。我跟你保證,只要這次你原諒他,他以後絕不敢再對你凶,否則我立即送你回家!」肖仁真心實意地道。

  阿榆眼淚又流了出來。

  她不喜歡他喜怒無常,不喜歡他說話不算數,不喜歡他打她……

  可是這些都沒用。

  「肖少爺你別說了,我只想回家過平平淡淡的日子,不想當姨娘。」她也不想喜歡,變來變去好難受。

  怕她又想出什麼拒絕的理由,肖仁本來準備了各種回話,聽到這裡忽然被噎住了。

  「誰說要你當姨娘的?你們少爺說的?」

  阿榆輕輕摳枕頭:「我是丫鬟,他是少爺,不當姨娘當什麼?」書裡是這樣寫的,丹桂她們是這樣說的,大少爺沒直接說,但他的意思很明顯了。不當姨娘,娶她嗎?想想都荒謬。

  肖仁愣在那裡,總覺得自己剛剛那一番話都白說了,叮囑阿榆好好養傷,他迅速走了出去。

  到了外間,看見展懷春站在那裡發呆,不知在想什麼。

  肖仁氣得想笑,在展懷春回神準備進去之前將人扯到外面,咬牙切齒:「我說二少爺,你有說過喜歡她嗎?怎麼說的?說過會娶她嗎?為什麼她會覺得喜歡你就得當姨娘?」

  展懷春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羞惱自己的疏忽,氣憤大哥那本爛書。

  剛想解釋,肖仁直接朝他胸口來了一拳:「阿榆明顯對你有意,只是不敢動心,怕成為你展家二少爺的小妾!展懷春,以前的事我懶得說你了,現在她怎麼想的你自己也聽到了,要是這樣你還不能讓她喜歡上你,你就真是蠢!」言罷揚長而去。

  展懷春望著好友走遠,過了會兒,回頭看向房門。

  她真的,只是不敢喜歡他?

  他有點不敢相信。

  卻依然忍不住揚了嘴角。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10:34 PM

第66章 霸氣

  肖仁走了,阿榆面朝裡側靜靜地趴著,很快外面又傳來了腳步聲。

  很熟悉。

  阿榆無意識劃動枕頭的手頓住,看看床板,閉上眼睛。

  那人將椅子拉到床前,她聽見他坐下了,也能感覺到他在看她。

  他不說話,房間裡跟之前一樣安靜,但感覺不一樣了,呼吸都莫名變得小心翼翼。

  「阿榆,你睡著了?」

  阿榆一動不動裝睡,不想跟他說話。她做錯事他打她,合情合理,被打的時候忍不住委屈怨他,後來夢到了哥哥,醒後她想的全是回家,回家了跟這邊的人就再也沒有牽扯了,他的好他的壞再也跟她無關,所以她跟丹桂肖仁解釋是說的是真心話,她真的不怪他。

  不怪,但也不想理會。

  展懷春悔得不行,覆上她露在這邊的手,她想逃,他緊緊攥住,「阿榆別動,小心弄到傷口。」

  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阿榆依然往回掙。

  她傷著,展懷春不敢跟她耍賴,連忙放開她,看她把手縮回被子裡,不肯回頭看他。

  想到她吃了這麼多苦全是他害的,全怪他沒把話說清楚,展懷春也覺得自己蠢:「阿榆,不管為了什麼,我都欺負你了打你了弄疼你了,我混蛋,你打我罵我我都心甘情願受著。只是阿榆,我要跟你解釋清楚,我喜歡你,對你說出口時,從來想的都是娶你為妻,絕沒有什麼納妾的念頭。我也從來沒有把你當成丫鬟看待,以丫鬟的名義留你在身邊,只是因為我不知道除此之外還能用什麼理由跟你在一起。」

  既然她不明白,他跟她說清楚。或許早在堅持讓她還俗而不是將她送到別的尼姑庵時,他就已經動了心,偏他在意這個在意那個不肯承認。

  阿榆苦笑。

  他說要娶她為妻,她確實沒有料到,但聽他後面說的,她真的……

  他對她好的時候,確實沒把她當丫鬟,那些衣裳首飾,就連普通人家的姑娘小姐都買不起。但她也記得他命令她將豌豆送給沈棠時的冷漠話語,也記得他讓她跪下時的陌生臉龐。說實話,離開尼姑庵她身無分文無處可去,展懷春收留她,他如何待她她都只有感激的份,就像現在她能好好躺著養傷,如果展懷春不許她養傷,她不是照樣也要受著嗎?

  他對她好她感激,他把她當丫鬟也是理所當然,她真的沒有資格怪他,只是再也受不起這樣的反覆了。她修行得不夠,心不受控制,若他始終視她為丫鬟,她會習慣,可他總是先好後壞,前面越好,那麼後面哪怕只是一點壞,甚至只是不回來看她,她都會難過,就像一直穿著暖和的衣裳,突然被他收回時,她會渴望之前的溫暖。

  好壞她都不想再嘗,只想平平淡淡。

  她沒有任何回應,展懷春心裡七上八下,低頭求她:「阿榆,我真的知錯了,我答應你,我以後會一直對你好,再也不……算了,現在我說什麼你肯定都不信,我也沒臉求你相信。阿榆,我只求你別走,讓我繼續照顧你,等你傷好了,等你再次相信我願意接受我了,嫁我好嗎?」

  嫁他?

  阿榆從來沒有想過。

  「少爺,你對我好,我都知道,謝你讓我在府裡養傷。可我只是個村裡姑娘,還出過家,笨手笨腳什麼都不懂,根本不配做少爺的妻子,少爺還是娶個大家姑娘吧。我,我有家了,我想回家等我哥哥,少爺准我回家好嗎?」

  阿榆忐忑地求道。其實她有點怕,怕他罵她不知好歹,怕他生氣將她趕出去,她現在動都不能動,離了展府只有死路一條,但她必須這樣說啊,總不能撒謊騙他,然後等傷養好了再求去吧?她什麼都說清楚,不論後果如何,她問心無愧。

  「我只喜歡你,只想娶你。」展懷春抬頭看她,聲音堅定:「別再說什麼門戶什麼配不配的,除了你,我展懷春誰都不娶。」只有她讓他一直惦記著心疼著,讓他再三為她的喜怒言語或欣喜若狂或神不守舍,讓他高興時連吃幾碗飯讓他煎熬時食難下嚥,他知道她這次是真的冷了心,可他認定她了。

  「阿榆,你……」

  阿榆卻也心意已決:「少爺別說了,我只想回家。」他是真是假,這次的好能持續多久,她都不願再想。

  「好好好,你別生氣,咱們先不說這個,你安心養傷,身體要緊。」她有多倔強他早已領教過,展懷春沒有辦法,也聽不得她句句不離回家的話,只好先避而不談。等她消氣了,他再試試旁的辦法。

  阿榆抿抿唇,抹掉不知何時又落下來的淚,平靜地道:「傷好了我也要回家,不管少爺如何待我我都要回家,少爺若是不願放我走,那我就跟展府簽賣身契,算是賠打碎的那個定窯托盤,但請少爺別再破格賞我藥了,從今往後真正把我當丫鬟對待,免得阿榆辜負少爺一片好心。」他是展家二少爺,若他不放她走,她沒有任何辦法,與其日後他拿現在這些好罵她不知好歹,不如現在就不要他的好,只當主僕。她不怕當丫鬟,但她想當丹桂丹霞那種丫鬟。

  展懷春怔怔地看著她。

  她竟然會說如此戳他心窩子的話了。

  他不想放她走,是想彌補以前的錯,是想讓她放心地喜歡他,可在她眼裡,他不放她走,就只是仗勢欺人吧?丫鬟,他缺丫鬟?至於為了一個托盤逼她簽賣身契來還?她知道她的賣身契已經在他手裡了嗎?

  她不知道,是他自己不捨得讓她知道那些醜惡,是他自己願意慣著她。

  可他也會委屈啊。

  「阿榆,你說的是氣話對不對?你不是那樣想我的,是不是?」展懷春忍不住伸手去摸她有些亂的短髮,她不喜歡他不要緊,若她真的那樣想他,是他之前給她的印象真的那麼卑劣,還是她因為這次挨打徹底不信他了?

  他聲音輕而微顫,阿榆聽了有些不忍,可事實如此:「我給少爺當丫鬟只是為了報恩,除了讓我賠錢一由,少爺沒有道理不放我走。」

  「可我喜歡你啊,你一點都不信?」展懷春手慢慢前移,想去摸她的臉,她不肯給他看,他想摸摸,摸她此刻的神情。

  阿榆躲開他手,臉埋在枕頭裡:「少爺真的喜歡我,就放我回家吧。」其實她是信的,信他喜歡她,哪怕只是一點點,哪怕喜歡地反覆無常,所以醒來時見到他她沒有太意外,所以她敢求他,也有種感覺他會答應她。

  展懷春慢慢收回手,心頭百種滋味兒混合成難言的苦澀:「我,可以放你回家,但你要先轉過來,看著我告訴我,我說我喜歡你,你到底信不信,哪怕只信一點,我也要你看著我說信。」若她真的一點都不信,他,他……也沒有辦法,誰讓他傷她那麼多次?

  阿榆很想問問她說不信他會怎麼辦,但是她沒敢。

  眼睛緊緊抵住枕頭,等眼淚都沒了,阿榆慢慢扭過頭去。她不敢看他,但他要求她看,她只好看過去……

  「啊,你的臉……」看見了,想說什麼都忘了,阿榆難以置信地盯著展懷春高高腫起的嘴角,他,他被人打了?

  她眼圈是紅的,裡面清澈如水,沒有什麼愛恨複雜,只有不可思議,還有一點點擔心。展懷春突然鬆了口氣,阿榆還是阿榆,不管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她都還是那個傻傻的阿榆。

  摸摸嘴角,他吸了口氣,見她也跟著蹙眉,展懷春無奈苦笑:「阿榆,你堅持要走,我上火了,進屋之前還好好的,現在一下子腫起來了。阿榆,如果我不喜歡你,會急成這樣?」

  阿榆瞪大了眼睛。

  上火,她是下山後才知道這種事的,尼姑庵裡生活平靜,誰也沒有上過火。

  她看著男人嘴角的大包,再看看他乞求的眼睛,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我信,可我真的想回家,少爺,你放我走吧,我想回家等我哥哥,不想在這裡伺候人,我怕我做錯什麼又惹你生氣,我真的想回家過安心日子……」

  她歪著腦袋哭,是醒後第一次哭出聲音,也說了些心裡話,終究還是委屈挨了打。展懷春自責又心疼,輕輕用帕子替她抹淚:「不哭不哭,我放你回去,不用你再伺候人了,也不用擔心再惹我生氣。你回你的家,回去後就是程家姑娘,自己當家作主,不想見我就不見我,這樣行了吧?」

  「你真的願意放我走?」阿榆有點不敢相信。

  她淚眼水汪汪,展懷春剛剛想了個主意,不急了,便笑著逗她:「怎麼,你又捨不得走了?」

  「沒有,我要走!」阿榆急忙辯解。

  展懷春按住她肩膀不讓她亂動:「走就走,不過總得先把身體養好吧?放心,從今以後我說話算數,答應你的決不食言,一旦你傷好,我親自送你回家,保證旁人不敢欺負你。只是……」

  他這樣,阿榆的心又提了起來。

  展懷春在她開口之前笑了,替她將額前亂亂的碎髮理好,凝視著她道:「只是你養傷期間,要讓我照顧你,算是賠罪。阿榆,我真的後悔死了,你讓我賠罪好不好?否則我怕佛祖會怪罪我,一輩子不讓我娶妻。」

  佛祖怎麼會管這種事,月老才是配姻緣的。

  阿榆想反駁,可是對上他溫柔的眼神,她扭過頭,不想再看。

  「你不說話,我就當是默認了。好了,我出去做點事情,一會兒讓丹桂把豌豆抱過來陪你解悶,但你不能讓豌豆上去,它不懂什麼受傷不受傷的,亂跑亂跳碰到你傷口就不好了。」怕她反對,展懷春飛快拋出誘餌,隨即迅速出門。

  長安一直在外面候著,展懷春負手望遠天,幾個念頭中選定一個,低聲囑咐長安務必辦好。

  「少爺,這事動靜恐怕不小,大少爺知道後阻攔怎麼辦?」想到大少爺的冷臉,長安有點心虛,他可不想再去繞湖跑了,跑半圈都快要了他的命。

  展懷春冷哼:「他再敢多管閒事,我讓他娶不好媳婦!」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10:50 PM

第67章 美男

  阿榆受的只是皮肉傷,身上太嫩才流了血,當時疼歸疼,好得倒也快,趴了五六天便能下地了,只是不能坐。

  「少爺,我可以回去了嗎?」這日傍晚一起吃飯時,阿榆再次問了出來。展懷春日日陪她用飯,怎麼勸他都不走,兩人彷彿又回到了之前的時候。阿榆拿他沒辦法,他喜歡怎樣就怎樣吧,反正只要能回家就行。

  「不急,等你徹底好了再說。」展懷春跪在炕桌對面道。阿榆身後有傷只能跪著吃,他就陪她一起跪,不過他是跪坐,阿榆屁.股不能碰到腿,隔一會兒就扭動一下的可憐小模樣甭提多招人稀罕了。

  阿榆只是習慣地問他,也沒指望他答應,低頭加快吃飯,這樣跪著真不舒服。

  飯後兩人一起去院裡溜豌豆,順便消食,回來後展懷春歇在外間,阿榆自己去了內室。

  這事她當然反對過,沒用……

  裡面阿榆一會兒趴著一會兒側躺,外面展懷春和衣靠在榻上看書,很快丹桂長安先後端著熱水進來了。丹桂去伺候阿榆洗腳,展懷春讓長安去外面等著,他自己泡腳,真的只是泡,腳放在裡面一動不動,側耳聽裡面她的聲音,嘴角噙笑。

  「丹桂,你別碰我腳心……」

  阿榆趴在床上,扭頭看丹桂替她擦腳。九月夜涼,被打的地方結疤後,她便穿了細棉裡衣睡覺,此時丹桂側身坐在床尾,一手抬她左腳一手用溫熱的濕巾子替她擦。阿榆最怕癢,自己洗腳時沒覺得什麼,被別人碰了就忍不住想笑,又癢又難受,寧可被掐兩下也不要這種滋味兒。

  「你別亂動,我很快就擦好了!」丹桂用力按住她動來動去的腳,總覺得是在哄妹妹。

  阿榆只好抓著褥單強忍,偶爾還是會笑出來。

  「好了好了,真拿你沒辦法,人家丹霞一點都不怕癢!」忙完了,丹桂也鬆了口氣,簡單收拾一下,重新洗手後爬上榻,將兩層帷帳放下來,準備給阿榆傷處上藥。

  小衣往上撩,褲子往下褪,中間涼颼颼的。

  現在抹藥已經不疼了,阿榆乖乖趴著,小聲問:「丹桂,你看那兩塊兒痂什麼時候能消掉啊?」

  丹桂動作一頓,看看面前這兩塊桃核大小的痂,莫名想笑。

  阿榆現在的屁.股,就像是兩個大大的白面饅頭,中間分別點了一圈褐色實心點,擺在一起並不丑,只是有些滑稽。怎麼會丑呢?丹桂上下掃了一眼,小姑娘身上宛如最好的玉,連她看了都只會心疼她受過的苦,若是換成外面那位,說不定還得跪一次。

  「疤痕不好消,少爺的藥再好,脫痂祛疤怎麼也得養到月底吧。阿榆你急什麼啊,少爺都答應放你回去了,現在好吃好喝供著你,換成是我,有這樣的好日子我都不想回去,再說你就多住幾天唄,我捨不得你這麼快就走。」丹桂用指頭剜了藥膏,去給阿榆抹另一邊。

  阿榆也舍不得丹桂,但她真的想家了,想回去看看她跟哥哥一起住的房子,想去看看王家村,更想去爹娘墳頭上香祭拜。她跟哥哥都不在,墳頭不定荒涼成什麼樣。

  心裡泛酸,阿榆低聲道:「丹桂,過幾天我能坐了,你就跟少爺說我已經全好了,我真的想快點回去。」

  丹桂哪敢答應啊,「我可不敢再在少爺面前撒謊了,萬一少爺讓別的丫鬟檢查怎麼辦?」

  展懷春會做那種事嗎?

  阿榆心裡還真沒底。靜靜地趴了會兒,丹桂準備替她穿褲子時,她忍不住伸手去後面。

  「你幹什麼?」丹桂眼疾手快抓住她手腕。

  「有點癢癢……」阿榆可憐巴巴地求她,「我不碰那兒,就在邊上撓一撓。」

  丹桂毫不客氣挪開她手,邊給她蓋被子邊告誡道:「不許撓,越撓越不容易好,你真想快點回家就乖乖忍著!」

  阿榆急躁地蹬腿,丹桂忍俊不禁,掩好帳子吹了燈,出去了。

  外面展懷春已經自己擦了腳,依然靠著被縟看書呢,丹桂出來他眼皮都沒抬,淡淡吩咐道:「讓長安進來收拾。」

  丹桂低頭應了聲,很快,長安進來又出去,腳步聲漸漸消失。

  展懷春放下書,雙手枕在腦後,望著屋頂笑。

  他小時候跌倒擦傷,結痂時也會癢癢,總忍不住想去撓撓,就跟她一樣。

  輕手輕腳下了地,展懷春先去外面關門,再提著一盞小燈走了進去,明目張膽光明正大。

  阿榆知道他會來,早就面朝裡側躺著了,身上捂得嚴嚴實實只露個腦袋。她就知道不能信他,老實兩天就又變回了原來的霸道樣子,想幹什麼就干什麼,欺負她在他的地盤就半夜跑到她床上坐著,好在每次他都只是跟她說幾句話就走,沒有不規矩。

  「今天還疼嗎?」展懷春靠在床頭,儘量往她那邊歪,好探頭看她側臉。

  「不疼了。」阿榆攥著被角,脖子都蓋住了。

  「那就好。」什麼都看不著,展懷春也不看了,上半身徹底歪下去,左手撐著下巴,看她腦袋頂,輕輕順她柔軟短髮:「阿榆,你頭髮怎麼長得這麼慢啊?都半年多了,連辮子都梳不上。」他想等她頭髮長了再娶她,讓她做最美的新娘子,她那麼愛臭美,肯定也希望出嫁時打扮地漂漂亮亮。

  孤.男寡.女,大晚上待在同一張榻上本來就不好,今晚他又挨得這麼近,呼吸落在她頭頂,手也在她發間動來動去,是比以前還要親近的動作。阿榆沒來由發慌,怕他會欺負人,邊往裡面縮脖子邊催他:「你坐起來……」至於頭髮,梳不上就梳不上,她不是很著急。

  展懷春笑,她挪他跟著挪,輕輕捏了捏她耳朵:「別怕,我就是累了想這樣歇一會兒,不會做別的。」說完收手,繼續摸她頭髮,短短的,活潑可愛。

  他在大哥身上學到了很多,新學會的就是對早晚都會娶進門的心上人不用守規矩。回想那晚大哥表妹上船後就直接折騰了起來,以前肯定有過不少次小打小鬧。當然,他跟大哥情況不同,表妹沒羞沒臊,他的阿榆傻歸傻,臉皮可薄了,他可不敢做什麼太過分的事,反正她只說了不讓他碰,現在他就沒碰。

  他是沒碰,但阿榆怕他碰,急急打發他:「時候不早了,少爺快點出去睡覺吧!」

  「嗯,再說一句我就走。」展懷春摸.摸她腦袋,輕輕地道。

  阿榆略微放了點心,等他說那最後一句。

  沒有做過的事情,想像時覺得挺簡單的,真的要做了,展懷春竟然緊張了,手不敢再碰她頭髮,眼睛也不敢再看她,憋了會兒還是不行,他迅速起身,出了帳子。許是外面沒有兩人的呼吸充溢比較冷,他慢慢平靜下來,轉身靠近帳子,對裡面那朦朧人影道:「阿榆,你那裡,很癢?這種事確實不能自己碰,免得一碰就管不住手,但下次你再癢.癢了可以喊我,我,我幫你撓,很有分寸的。」

  燈盞被他放在屏風外面的櫃子上,這邊昏昏暗暗並不清楚,男人略顯黯啞的聲音輕輕繞繞飄入她耳內,像是豌豆嘴巴旁的鬍鬚落在她臉上,一下子癢了她全身。

  阿榆面紅耳赤,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要罵他浪.蕩,只是沒等她開口,男人已經快步離去,他帶走了燈,屋裡瞬間黑成一片。

  她呆呆地躺著,聽到自己不穩的呼吸。

  外面傳來他脫鞋睡覺的動靜,阿榆貝齒咬唇,他,他怎麼能說那種話?若是單純想幫忙,他不可能不懂男女避諱,若是故意調.戲她,展懷春,還真沒有這樣輕.薄過她……

  她為這個問題輾轉反側,很久很久才睡了過去。

  第二天阿榆根本不敢看展懷春,可展懷春神色自然,言語舉止跟往常無異,阿榆不由猜測,莫非昨晚展懷春只是單純想幫她,一時沒有考慮周全?是疏忽還是太壞,阿榆寧願相信是前者。

  接下來幾天,展懷春再也沒有說過這種話,阿榆徹底放了心。

  有丹桂精心照料,有好藥用著,傷處很快便脫痂了。阿榆怕連累丹桂,自己跟展懷春撒謊說疤痕消了,提出要回去。展懷春看著她笑,當著她面直接問丹桂疤痕是否已消,丹桂確實很想幫阿榆撒謊,但她真的沒膽子,於是阿榆只好繼續在展府養著。

  當疤痕基本全消只有兩圈新膚跟周圍顏色不同時,阿榆底氣十足地再次提出回家。

  此時已是十月初,展懷春看著阿榆彷彿他再不答應她就要急哭了的樣子,只好道:「明日,明日早飯後我送你回去。」

  「現在回去不行嗎?」阿榆對著窗外道,分明距離晌午飯還有些時候呢。

  展懷春意味深長地笑:「不行,我查過這個月的黃曆了,今日忌出行,忌遷居。」

  他臉生得好,明明心裡想著壞事,笑出來也給人萬事胸有成竹的感覺,彷彿早為阿榆回家一事做了萬全準備。阿榆感激他專門查了整月的黃曆,便也不再堅持今日就走,反正只是晚一天。

  這樣一來,今日就是她在展府過的最後一天了。

  展懷春沒有拘著她,把白天留給她跟丹桂丹霞惜別。

  三人相處了大半年,特別是丹桂,阿榆真的很不捨,拉著手彷彿有說不完的話要講。

  「阿榆,少爺叫你過去用飯。」長安忽然在外面喚道。

  阿榆這才驚覺外面已是黃昏。

  「那你以後一定要來找我。」阿榆起身往外走,分別前再次叮囑丹桂。

  丹桂眼圈也紅了,連連點頭。

  阿榆依依不捨地往回走,轉彎前回頭看,丹霞已經進去了,丹桂還站在門口。她朝丹桂揮手,最後掃視一圈方方正正整整齊齊的院子,心生悵然。

  回了上房,長安在門口停下,阿榆自己走了進去。

  外面沒人,飯菜香氣從裡面飄了出來。因裡外都太過安靜,阿榆不由自主放輕腳步,行到內室門前,低頭挑簾。

  抬頭時,發現屋裡已經點了燈,溫暖柔和。

  而那人一襲月白長袍端坐於桌前,正持杯仰首自飲,聽到響動,他長眸睥睨過來,風華絕代。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10:56 PM

第68章 得逞

  「捨得回來了?」展懷春放下空了的酒杯,笑著問。

  聽聲音彷彿有點責怪她久去不歸,但認識了這麼久,阿榆能看出來,展懷春並沒有生氣,反而更像調侃。

  她低頭走了過去。

  他不怪她,她卻突然有點自責。不論如何,他對她那麼好過,現在要分別了,她竟然只記得丹桂丹霞,忘了他。若論不捨,剛剛進門看到他喝酒的那一瞬,她便發現,她最不捨的,可能還是這個男人,跟喜歡與否無關,只因從小到大,除了分別多年的哥哥,展懷春對她最好,甚至比師父還好。

  可惜再不捨,她也要回家。

  飯桌上算魚湯共有六道菜,不算特別多,卻道道都是她愛吃的。桌子旁邊挨著擺了兩張椅子,一張被展懷春坐了,一張留給她,阿榆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坐了下去。這是她跟他一起吃的最後一頓晚飯,她不想再為椅子挨得遠近惹他不快。

  展懷春看她一眼便移開視線,邊倒酒邊道:「吃吧,再不吃就涼了。」

  「嗯。」阿榆聽話地拿起筷子。剛認識時她在他面前吃飯還會不好意思,現在已經習慣了。

  只是才吃了一會兒,阿榆便意外發現展懷春沒有動筷子,他一直在倒酒喝酒,酒壺裡沒酒了,他竟然又從旁邊地上拎起了個西瓜大小的酒罈子!

  「少爺別喝了,多吃點菜吧,喝醉了難受啊!」阿榆終於察覺到不對,伸手就要去搶酒罈。她照顧過喝醉的展懷春,又吐又頭疼的,她看了都難受。

  展懷春不給她,一隻手就把她擋在一旁,桃花眼裡不知是為醉意還是旁的什麼波光瀲灩,笑著看她:「阿榆,你吃你的,我喝我的。你要走了,我心裡難受,今晚我喝醉了,明天一覺睡到大天亮,那樣早上肯定不會攔你回家,否則我醒著,我怕我捨不得你,又說話不算數,惹你傷心恨我。」說完往碗裡倒了滿滿一碗酒,一仰而盡,酒水太多來不及嚥下,從他嘴角流下來,打濕衣衫。

  阿榆哽咽出聲,眼看男人還想再倒,她撲過去按住他手:「別喝了,少爺別喝了!你是好人,我知道少爺就算醒著肯定也會放我走的,求你別喝了,你這樣我看著也難受!」他這麼好,不能再見他她也舍不得,可她跟他不是一類人,他就該娶個表姑娘那樣的。

  展懷春反握住她手,用袖子替她擦淚:「你難受什麼?你心里根本沒有我,只想回家離我遠遠的,我難受不難受跟你有什麼關係?」

  阿榆泣不成聲。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知道看他這樣她很心疼,她寧可他冷臉對她,也不想害他難過。

  她哭個不停,眼淚抹了一串又來一串,偏不肯說句他想聽的。展懷春暗暗嘆息,他果然留不住她了。

  「別哭別哭,我不喝了行了吧?來,咱們一起吃飯。」到頭來還是他心疼她的眼淚。

  他柔聲細語,阿榆慢慢止了哭,眼巴巴地看著他:「那你吃啊。」

  展懷春無奈,只好拿起筷子夾菜。

  見他是真的吃了,阿榆才安心地平復情緒,陪他一起用。

  「阿榆,你再幫我洗一次腳吧。」飯後散步歸來,展懷春站在門口對她道。

  一句話,自飯前便縈繞在兩人中間的離愁瞬間如湖水洶湧席捲全身,比秋風迎面吹來還讓人冷清。

  阿榆不敢看他,低頭道好,匆匆轉身給他端水去。

  展懷春目送她拐彎,這才進了屋。

  阿榆很快回來。外間沒有人,她愣了愣,想到展懷春今晚可能打算回他自己的床睡了,馬上又釋然,端水進去,誰料一進屋便聞到一股濃濃酒味兒,屏風旁邊地面上還有個正在打轉的酒罈。阿榆大驚,先將水盆放到椅子上,快步走過去,就見展懷春仰面跌在床上,口中含糊不清地咕噥,分明是醉了。

  他竟然趁她不在又喝酒了!

  就那麼想醉嗎?

  阿榆心中酸澀,盯著他看了會兒,彎腰去撿酒罈。裡面空空蕩蕩,阿榆湊過去聞,有些嗆人。她沒喝過酒,不知道酒是什麼滋味兒,也不知道為何書中都說酒能消愁。現在她突然想嘗嘗,舉著酒罈仰頭,哪怕一滴也行。

  真的有幾滴,直接到了喉頭,嗆人。

  阿榆連續咳了幾聲,看看床上彷彿已經睡著的人,嘆了口氣,放好酒罈去準備醒酒茶。

  「少爺醒醒,少爺?」茶備好了,她得把男人叫醒。

  展懷春一動不動,過了會兒似乎是被晃悠地煩了,他猛地揮手拍開阿榆,從趴著改成翻身仰躺,閉著眼睛解了外袍,好像還想解裡.衣的,但手才伸到一半又放了下去,呼呼大睡。

  他不起來,阿榆拿他沒辦法,怕他著涼,迅速替他蓋好被子。

  屋裡有熱水,她熟練地打濕帕子,俯身給男人擦臉。

  他睡得香,臉微微泛紅,阿榆擦著擦著,慢慢又看痴了。

  「阿榆……」男人輕喚她的名字。

  阿榆心尖兒一顫,不敢再看,怕有更多不捨,快速替他擦完臉後就要走。只是才轉身,身後男人又喊了她一聲,阿榆不禁回頭看,卻見男人已經坐了起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就像睡醒看見床邊站著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是喝醉忘了吧?阿榆想笑他非要喝酒,沒笑出來,剛想跟他解釋,男人忽然伸手,阿榆還沒反應過來,人已被他拽到懷裡,瞬間天翻地覆,重新歸於平靜時,他壓著她,帶著酒氣的呼吸拂在她臉上,不難聞卻醉人。他水色浮動的眼眸凝視著她,似在看她每一寸地方,裡面的溫柔不捨快要溢出來。

  可阿榆害怕,怕這樣的姿勢:「少爺你喝醉了,我去給你倒茶!」她推他肩膀,想逃出去。

  「沒醉,阿榆你別動,讓我好好看看,以後我就看不著了。」展懷春穩穩壓著她,聲音低沉微啞,竟難以分辨到底醉了沒有。

  「我,那我坐起來給你看。」他分明是醉了,醉了才會做出這種事,阿榆怕繼續下去更危險,依然試圖推開他。推著推著她急得身上冒汗,頭頂男人卻呼吸陡然一重,啞聲命她別動,阿榆不想聽,但下一刻她不敢動了,震驚於某種異樣的碰觸,哪怕隔著衣服。

  她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尼姑了,隱約猜出那是什麼。

  「少爺,少爺你別嚇我……」她怕得要哭了。

  展懷春艱難隱忍,過了會兒才能出聲安撫她:「別怕,我真的只想看看你,看完就放你出去,阿榆聽話,給我看看。」他鬆開她胳膊,右手抬過來摸她的短髮,拇指在她髮際徘徊,怕驚到她,不敢順著心意覆上去。

  他目光是溫柔的,動作也是溫柔的,阿榆呆呆地看著他,在他看過來時,她閉上眼睛。

  此時此刻,她也只能信他。

  小姑娘模樣俏麗乖巧,不安顫抖的眼睫卻洩露了她的緊張。展懷春無聲地笑,拇指試探著碰上她臉,她顫了一下,手抬起來似乎是想阻攔,最終還是放了下去。是選擇相信他嗎?展懷春心軟似水,只用食指描繪她眉眼,最後在唇側流連。

  她緊張地抿唇,放開時唇越發紅潤,展懷春喉頭一動,情不自禁俯身:「阿榆,你真美……」

  他呼吸越來越近,阿榆隱約猜到他要做什麼,心砰砰跳好像要跳出胸口,縱容拒絕兩個念頭翻來覆去,最終還是本能佔了上風。急急擋開他臉,阿榆扭頭求他:「少爺,你別這樣……」

  臉被她近似粗魯地推著,展懷春看看滿面通紅的小姑娘,突然羨慕大哥羨慕地要死,要是阿榆也像表妹那樣熱情該多好?

  算了,美人臉皮薄,他還是再忍忍吧,徐徐圖之。

  「阿榆,你別生氣,我,我只是太喜歡你……」他喃喃低語,頭忽的低了下去,搭在她肩頭。

  阿榆嚇了一跳,以為他想硬來,正要推他卻發現男人一動不動,耳邊是輕輕的鼾聲。

  「少爺?」阿榆有點不敢相信,展懷春這是睡著了?

  可男人遲遲不動,阿榆低頭去看,他閉著眼睛,真的是睡著了。

  所有不安忐忑都在此刻退去,阿榆望著床頂,等被嚇沒的力氣恢復了,她試著把人往下推。男人太重,她推了幾次才成功,正想爬起來,男人長臂忽的環住她腰將她按到他懷裡。阿榆慌得不行,以為他又醒了,結果他只是緊緊抱著她,一條腿也霸道地壓在她腿上,繼續睡覺。

  阿榆試著掙脫,他含糊不清地咕噥,按得越緊。

  阿榆不敢動了,默默等他睡熟,那時他力氣肯定會鬆開。

  可惜試了幾次,男人都沒有任何鬆動。

  遠處二更鼓響悠悠傳來,原來已經這麼晚了。

  不知是他的懷抱太暖,還是喝了幾滴酒的緣故,阿榆竟然慢慢有了睡意,閉上眼睛再睜開,那種感覺很不舒服。快要支撐不住時,她最後一次嘗試。

  依然沒有成功,這次男人還說了夢話:「阿榆,別走……」

  輕輕的哀求,毫無預兆驅散了她睡意。

  阿榆慢慢仰頭,只能看見他下巴脖子,再動他就要按住她,生怕她走。想到明早一別便再也看不到他,腦海裡記起的竟全是他的好。阿榆忽然不想掙了,枕著他胳膊靠在他懷裡,閉上眼睛。他身上很暖,他身上有好聞的味道,他不肯放她走的懷抱莫名讓她安心……

  展懷春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夜是靜的,他的心也是靜的,沒有一絲綺念。

  確定她睡著了,他小心翼翼抽.出手臂,將她往上抱,放到枕頭上。

  屋裡還點著燈,他下去一盞一盞熄掉,只留一盞小燈勉強照亮。重新回到床上,他慢慢替她脫了外衣,免得她和衣睡覺不舒服,第二天也容易著涼。都收拾好了,他扯過棉被蓋住兩人,被窩裡他再次將心上人抱入懷裡,聞聞她髮香,親親她額頭,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被窩裡突然有很輕很慢的動靜,得逞後展懷春彎了嘴角,心想那祛疤藥果然不錯,光.溜溜的都不像受過傷。

  但男人漸漸就笑不出來了,整晚都在煎熬,要不要檢查別的地方是否有傷?

  要,還是,不要?

  答案只有他知……

  次日早上,阿榆醒來時,發現自己只著單衣睡在展懷春的大床上。

  她摸.摸領口,慢慢記起昨晚的事。

  難道是展懷春替她脫的外衣?他有沒有……

  應該沒有吧?身上好像沒什麼特別感覺。

  阿榆惴惴地穿衣,準備打水洗漱,出了內室,赫然瞧見展懷春睡在外間榻上,身上蓋著棉被。

  原來他睡到外面來了,她都沒有察覺。

  昨晚那種情況他還記得出來自己睡,那之前的異樣肯定都是因為醉酒才鬧出來的。

  阿榆腳步輕快地走了出去。這人雖然脾氣不好,對她還是挺君子的。

  腳步聲遠了,展懷春終於睜開眼睛,眼眸清亮顯得精神還不錯,只是眼底一圈青黑……

  上馬車前,阿榆再次回頭對端坐於馬上的男人道:「少爺,長安送我就行了,你昨晚醉酒沒睡好,還是回屋好好歇歇吧?」眼睛黑成那樣,吃飯時也連連打哈欠,她都怕他騎馬摔下來。有長安送她她就很感激了,真的不用他親送。

  展懷春沒理她的勸說,眼睛望著東方天空,只在阿榆無奈上車時,目光回收,落在她身後。

  鼻頭有點熱,他猛地一夾馬腹,率先衝了出去。

  秋風肅殺,吹在身上,很快便捲走了那股燥.熱,展懷春緩緩呼出一口氣,勒馬回望。

  笑話,這麼好看又單純的媳婦,他能放心讓她自己回家?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8:33 AM

第69章 風流

  鄉間小道,小廝駕車,少爺騎馬。

  阿榆坐在長安對面的轅座上,好方便看外面的村莊田地風景。她只是個村裡姑娘,沒有那麼多避諱,說實話展懷春這樣大張旗鼓地送她回去,她都挺不好意思的。

  「冷不冷?」展懷春本來走在左邊,阿榆出來後他就繞到她身邊隨車並行。

  「不冷。」阿榆側坐著,兩條腿懸空垂下去,隨著馬車顛簸輕輕晃悠,感覺還挺舒服,跟展懷春說話也不用歪頭。眼下才十月初,身上穿的暖今兒個日頭又好,風吹在身上只讓人神清氣爽。看男人一身藍袍坐在馬上,背上還背了箭囊,阿榆很是好奇:「少爺一會兒要去打獵?」

  展懷春笑笑,抬頭掃視天空:「走著看吧,撞上好東西就打一隻,沒有就算了。」

  他笑容好看,阿榆多看了一眼,慢慢低下頭。

  「少爺,那邊地裡好像有只野兔!」旁邊長安忽然大聲喊道。

  阿榆興奮地扭頭,展懷春動作比她更快,阿榆轉過去時他已經驅馬繞到了另一側。阿榆視野窄瞧不見兔子,只聽長安喊跑了跑了,跟著就見展懷春催馬衝進田地,在麥田與荒地裡穿梭,拔箭彎弓,「嗖」的一聲離得很遠都能聽清楚。箭離弦後,展懷春勒馬緩行,彷彿胸有成竹。

  阿榆一眨不眨地望著男人背影,直到視線被車廂擋住。

  「你怎麼不停車啊?」阿榆急了。

  長安頭也不回,甚至悠哉地甩鞭拍了拍馬屁.股:「不用停,咱們少爺箭術好,肯定打著了,一會兒就能追上來。我要是停車,他肯定罵我耽誤功夫。」自家少爺什麼脾氣,他摸得比誰都清楚,再說了,回頭他把這事學給少爺聽,肯定會得賞。

  馬車依然不緩不急地走,阿榆看看長安,快速鑽進馬車,挑了那邊簾子朝外望,正好瞧見展懷春下馬撿兔又上馬,風一般朝這邊追了上來。雙方距離並不算遠,他馬跑得又快,轉眼便跨上土道。

  阿榆飛快放下簾子,莫名地不想讓他知道她一直都在看他。

  展懷春眼睛尖,遠遠就發現小姑娘探頭回望他了,此時見她反而縮了回去,羞答答可愛,他心裡癢得不行,恨不得上車抓住她問她到底在躲什麼。經過上次肖仁提醒,他也琢磨出一些門道,可惜領悟地太晚,生生將人嚇得躲著他,不願跟他在一起。

  「阿榆,你看看我打的兔子。」他湊過去,敲了敲車窗。

  阿榆這才挑開簾子,微紅著臉看向他手中。

  「給,這個給你午飯加菜用!」展懷春拎著兔耳朵把兔子遞給她。

  兔子脖子上有個箭窟窿,還在冒血。阿榆如今雖然對殺生沒有太大牴觸,乍然見到這種情形也有點受不了,慌忙縮回車中。外面響起男人開懷的笑聲,阿榆猜到剛剛他是故意逗她的,撇撇嘴,沒有再出去。

  展懷春對著窗口笑了會兒,轉而上前,領先一步問長安:「還有多遠到王家村?」

  長安領會主子眼色,故意抬高聲音答:「再走兩刻鐘吧。少爺,咱們把阿榆送到家後馬上就回來嗎?」

  「廢話,不回來做什麼?難道你還真想留在她家等著吃兔肉?」

  「沒有,我就隨口問問,跟著少爺啥好東西沒吃過啊,我可不饞兔肉!」

  主僕倆一問一答,車裡阿榆靜靜地聽著。

  她見過的展家家僕裡,只有長安敢在展懷春面前說俏皮話,現在他依然嬉皮笑臉,展懷春語氣也跟平常無異,好像她的離開並不會對他們產生什麼影響,好像昨晚那個男人也沒有喝醉過,沒有抱著她在夢裡求她別走……

  阿榆有些悵然。她去過的地方見過的人都不多,在展家當丫鬟的那些日子,這輩子她大概都忘不掉。不過這樣也好,他們有他們高牆大院裡的生活,她也要重新當個普通的農家姑娘。

  感慨過後,阿榆望向窗外,心頭有離愁,有久別回鄉的興奮緊張,亦有對未來生活的茫然和期待,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留意外面漸漸沒了人語,只有馬蹄聲聲。偶爾秋風吹動窗簾,會露出馬上男人一瞬側影,她看見了,又好像沒看見。

  「少爺,那個村子就是了。」

  「嗯。」展懷春掃了小小的村莊一眼,剛要提醒阿榆,阿榆已經探出頭去。

  眼前是一條貫穿南北的土道,而王家村要從前面一個交叉路口往拐過去,沿條更窄的小道往東走兩里地左右才到村口。村裡農家土屋磚瓦房錯落有致,有一排排緊挨著的,也有單獨分散的,村北面還有片小樹林。

  長安回頭問她:「阿榆你對這裡還有印象嗎?」

  阿榆茫然地搖頭。

  長安便給她解釋:「你家住在村北,離那片林子挺近的,你大伯知道你要回來,把房子和田地都還回來了。地有兩畝,現在都種了麥子,一會兒路過時我指給你看。房子……少爺讓我們幫你稍微收拾了下,跟你們家以前差別應該不算大,沒準你看了還能記起一些事。」

  展懷春一直聽著,此時忍不住哼了聲。其實他想推翻重蓋的,長安非說阿榆肯定更想看看跟家人一起住過的房子,他才改了主意。

  阿榆並不是完全不懂事,知道大伯如此痛快還她房子肯定是看在展懷春的來頭上,她真心感激展懷春:「謝謝少爺幫我做了這麼多,一會兒少爺在路口停下吧,我自己回去就行。」馬車招搖,展懷春這人更招搖,她怕被村人誤會,她自己回去,可以跟村民打聽家跟田地到底在哪兒。

  「怎麼,我送你回來,你連杯茶水都不給我喝?」展懷春挑眉問她。

  阿榆紅了臉,她根本沒想那些。

  展懷春俯身湊近,在她耳邊低語:「阿榆,讓我送你到家門口吧,親眼看過你住的地方,我走得才安心。」

  阿榆抬頭,對上他溫柔又不捨的目光,便再也無法拒絕,乖乖退回車廂。

  展懷春無聲微笑。

  馬車拐個彎,很快就進了村子。

  阿榆透過簾縫悄悄往外看,果然看到很多穿布衣的村人聚在一起盯著馬車看,有老有少,更有小孩子好奇地跟在馬車後頭。村人們好熱鬧,說話嗓門也不小,阿榆側耳傾聽,臉慢慢熱了起來。

  「哎,這就是那個展家二少爺吧?裡面是阿榆?看看,之前他派人替阿榆收拾房子,現在又親自送阿榆回來,肯定是看上阿榆了啊!」

  「這丫頭命真好,開春玉泉庵一把火,聽說裡面尼姑都還俗了,只有阿榆沒回來,我還以為她燒死了呢,沒想是逃下山後被有錢少爺救了回去……」

  「她爹娘生得好,我記得阿榆小時候就好看,不知道現在出落成什麼樣了。」

  「肯定跟天仙似的啊,你看二少爺那模樣,阿榆長得稍微差點都入不了他的眼!」

  各種議論都有,幾乎都是認定展懷春喜歡她。

  她下山不久玉泉庵便起火一事,路上展懷春已經告訴她了,知道庵裡人都平安,阿榆唏噓過後也沒有想太多。此時聽了這些言語,她心裡又慌又亂,後悔自己不該一時心軟讓展懷春進村……他,他現在怎麼想?

  阿榆偷偷看過去,卻見展懷春嘴角翹著,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她的擔心變成了羞惱,他竟然還能笑得出來?一會兒他走了當然什麼都不用再管,卻不知這種事情傳出去,她以後怎麼嫁人啊?算了,他是堂堂二少爺,哪會想到這種小事,其實也不怪他,怪只怪自己在展府養傷時沒有考慮周全,沒料到展懷春會幫她這麼多,以為他只是幫她打聽了家裡情況。

  「阿榆,到了,這就是你家,下車吧。」

  馬車停下,車簾被挑起,長安在外面喚她。

  阿榆暫且壓下那些顧慮,緊張地下了車。

  眼前只有兩戶人家,緊緊挨著。左邊是她家,三間灰瓦房,三面石頭牆,中間木門很新,應該是展懷春讓人新換的。阿榆輕輕蹙眉,她對這石牆木門完全沒有印象,或許稍後進了院子,會有熟悉的東西?

  掃一眼右邊那家新宅,阿榆沒有多想,轉身準備跟展懷春惜別。

  展懷春並沒有下馬,先於她開口:「阿榆,縣城還有事,我們先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

  那一瞬,阿榆突然失聲,頓了會兒才笑著道:「嗯,那少爺慢走。」早走晚走,總是要走的。

  展懷春深深看她一眼,彷彿在等她再說些什麼。阿榆低頭,短暫的寂靜後,聽他策馬揚長而去。

  阿榆終於抬頭,呆呆地立在門口,目送一騎一車飛速遠去,眼裡只有男人挺拔的背影。直到他們轉了彎,直到發現附近很多村民都在留意這邊,阿榆才急急轉身,推門而入。

  她心裡有很多難過和不捨,她想一個人慢慢平復,卻不想進門後,還沒來得及轉身關門,就被眼前所見驚到了。這不是她的家嗎?對面屋門口站著的穿黃裙子的小丫頭是誰?

  阿榆呆住,小丫頭已經笑著朝她跑了過來,屈膝福禮:「姑娘,奴婢叫鶯兒,這是奴婢的賣身契,展少爺說了,從今往後姑娘就是奴婢的主子,還請姑娘收留,奴婢定會好好伺候姑娘。」

  「我,我……」

  阿榆徹底懵了,展懷春竟然送了她一個丫鬟?

  正不知所措,外面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阿榆心頭砰砰直跳,覺得是他又不可思議,甚至不敢回頭看,直到那馬路過自家門口停在隔壁門前,她的心才迅速沉了下去。

  是啊,他已經走了,怎麼還會回來?

  只是,這個丫鬟……

  「姑娘,來客人了。」她低頭發呆,鶯兒瞅一眼門外,笑著提醒她。小丫頭雖然才十歲,卻也懂得一些事了。

  客人?

  阿榆呆呆地轉頭。

  卻見門口一華服男子長身玉立,笑眼看她:「月前聽聞程姑娘將歸故里,鄙人與姑娘毗鄰而居,特備一個小丫鬟作薄禮迎賀,還請姑娘笑納。」

  阿榆手中薄紙飄落,「你,你……」他在說什麼啊。

  展懷春拱手朝她見禮,風流倜儻:「鄙人姓展,家中行二,今日得見姑娘花容月貌,方知搬來此地實乃三生有幸。日後姑娘若有需要,儘管開口,展某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8:33 AM

第70章 厚顏

  展懷春去而復返,阿榆很高興,高興地根本忍不住心中歡喜,止不住嘴角上翹。

  接著就聽他一通胡言亂語,什麼程姑娘,什麼花容月貌,哪裡像個正經人?

  她紅著臉走過去,隔了幾步飛快問他:「少爺怎麼回來了?還有她……」

  展懷春只是站在門前,跟門口同樣隔了幾步,輕聲答道:「你孤身一人住這兒,我怎麼放心走?」說著指指右邊新房,笑得很是得意:「你說要搬回來,我不勉強你,但我要住在你跟前看著,不讓你被人欺負了,也不讓你有機會看上別人。至於這個丫鬟,她是我買來伺候你的,往後洗衣燒火這種事你都吩咐她。若是你不肯收或是不肯使喚她,我馬上把她送回牙行。」

  阿榆還在為他前面的話心慌臉熱,鶯兒卻白了臉,快走幾步跪到阿榆身前,磕頭道:「姑娘收下奴婢吧,奴婢不想回牙行不想再被賣來賣去,姑娘心慈,奴婢願意為姑娘做牛做馬,求姑娘收下奴婢吧!」

  「你先起來,起來再說!」阿榆不習慣跪人更不習慣被人跪,忙彎腰去扶她。

  鶯兒堅決不肯起來,抱著阿榆胳膊哭:「姑娘發發慈悲吧,奴婢伺候您有飽飯吃有好衣裳穿,不用挨打挨罵,真的不想再回去受苦了!」她家裡發了災被賣到牙行,才進去不久就被展家買了,過來後自己守在這房子裡,吃飽喝足,聽說主子也好伺候,比那些姐妹們口中說的慘狀好過多了,真的不想走。

  小丫頭都哭了,對面男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阿榆心軟只好應下:「好好,我收下你了,你快起來吧!」

  「謝姑娘,謝姑娘!」鶯兒高興地抹淚,起身後懂事地接過阿榆手中包袱,輕聲道:「姑娘跟展少爺說話,奴婢去屋裡準備茶水。」說完快步走了回去。

  阿榆頗為無奈地看著自己新收的小丫鬟走遠,很不習慣從丫鬟到主子的轉變。回頭時視線再次掠過隔壁看起來似乎才蓋不久的房子,阿榆皺眉勸展懷春:「少爺別……你還是快回縣城吧,大少爺忙著娶表姑娘,鋪子裡肯定有很多事要你幫忙,你哪能留在鄉下?之前你,擔心我一個人被欺負,現在有鶯兒陪我,你可以走了吧?」

  展懷春詫異地看她,慢慢地笑了,柔聲道:「程姑娘真是蕙質蘭心,娶回家定是賢妻良母……」

  「少爺!」阿榆漲紅了臉,氣他沒正經。

  展懷春咳了咳,知她面皮薄,不再逗她,認認真真道:「阿榆,我說過喜歡你說過要娶你,你可能不信,但我句句都是真心。現在你搬到家裡,你又心心唸唸想嫁個老實的農家男人,你說我能放心嗎?我就是要守在你身邊,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展懷春喜歡的姑娘,什麼時候你徹底信了我願意跟我回去了,咱們再一起走。縣城的事你不用擔心,這裡到縣城快馬加鞭一個時辰便能來回,大哥要我幫忙我便早出晚歸,反正晚上我必須睡在你旁邊……」

  前面還是讓她心顫的直白情.話,後面又故意說得曖.昧,阿榆惱羞成怒,上前就要關門。

  「你關吧,外面那麼多人看著,我也不好去你家裡做客,有什麼事我會吩咐長安跟鶯兒交待。好了,我回我家了,你這麼多年第一次回家,先好好看看吧。」展懷春沒有多做糾纏,用行動告訴村裡男人躲她遠點是必須的,但他也要為她的聲譽著想,所以回來時他讓她坐車,他單獨騎馬。或許村人背地裡有各種猜測,但大面上他不能讓人挑到錯處。

  他說完就走,不給她再勸的機會,阿榆無奈,先關了門,側耳聽隔壁的動靜。之前說話時,長安也趕車回來了,還故意朝她招了招手,想到路上兩人說的話,分明是在騙她!

  可她一點都不生氣。

  阿榆低頭,摸了摸嶄新的木門。

  或許,也有點氣他們聯合起來糊弄人,氣展懷春太過胡鬧,但一想到他沒有走,他就住在隔壁,她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阿榆就忍不住歡喜,像是浮萍生了根像是心落了地。說到底,展懷春再喜怒不定,有他在身邊,她都莫名安心,不用害怕被欺……不用怕被旁人欺負,至於展懷春……

  阿榆轉身,看自己的家。

  這是她的家,她不是他院子裡的那個丫鬟,而是程家姑娘,展懷春不是可以使喚她的少爺,而是她的鄰居。現在他不便進她家門,她也不會去他那邊,展懷春就是想發脾氣也沒有機會再凶她罰她了,即便這一切全靠他幫忙。

  這算不算忘恩負義過河拆橋?

  不算吧,明明是展懷春太霸道,還說什麼不許她喜歡旁人……

  阿榆有點臉熱,但很快又雀躍起來,開始打量自己的家。

  院子裡簡單又乾淨,兩側空地修成了菜畦,種著蘿蔔白菜,一側小棚子裡用來放置柴禾和農具。長安說他跟大伯打聽過她家原來是什麼樣,所以現在這裡全是按照大伯接手之前的樣子佈置的,完全沒有大伯家留下的任何東西,當然白菜蘿蔔肯定是大伯種的,可菜畦是本來就有的。

  阿榆走到白菜地前,抬頭四顧。

  記憶模模糊糊,她跟著哥哥一起收拾菜地,哥哥推門進來,她跑過去迎他……

  她真的在這裡住過。

  那屋子裡呢?

  阿榆期待地走了進去。

  看出她神情不對,鶯兒乖巧地沒有說話,讓阿榆自己打量。

  但是阿榆沒有什麼可打量的,因為裡面除了房子不是新的,幾乎什麼都換了。牆壁平平整整是新刷的,窗檯炕沿是新磨的,炕上鋪著的炕褥柔軟鮮亮,是最好的料子。地上衣櫃桌椅連同上面的瓷器質地跟展懷春屋裡的東西沒什麼差別,有差別的就是這屋子太小,走個二十幾步就能轉一圈了。

  小而溫馨。

  阿榆根本沒法怪展懷春,只是覺得很複雜,他這樣對她,事無鉅細都替她打點,是真的,決心娶她?

  阿榆靠在炕沿發呆,慢慢搖了搖頭。

  他那個脾氣,說不定哪天又變了,氣得回了縣城,再也不歸。至於這些普通人家一輩子都買不起的好東西,包括他非逼她帶回來的那些首飾,他展家二少爺根本不放在眼裡吧?

  她還是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吧。

  阿榆又去西屋後院瞧了瞧,幸好,展懷春只徹底改了屋裡,院子裡依稀都能跟記憶裡對上。

  「姑娘晌午想吃什麼?」她看完了,鶯兒笑著湊了過來。

  她太小,阿榆不禁問她:「你多大了?會做飯?」

  「奴婢十歲了,姑娘放心,奴婢都學過的。」鶯兒歡快地答。

  阿榆並沒有懷疑,她跟師姐十歲的時候也在尼姑庵廚房裡忙活了。

  廚房裡只有精米白面,阿榆見怪不怪,嘆道:「就吃米飯吧。」這些展懷春已經備好的東西她肯定退不回去,只能等吃完了再自己做主買糙米了,現在她只有十幾兩能用的銀子,得好好打算才行。

  「你去抱柴禾,我淘米。」她低聲吩咐鶯兒,有展懷春那番話,她不能不使喚鶯兒,但讓她做個什麼都要別人伺候的姑娘,她可做不到。

  鶯兒推了幾次,見阿榆堅持,便乖乖去了。

  阿榆將水盤放在鍋台上,舀了一碗米進去,剛要動手淘米,院子裡突然傳來一聲「咚」的悶響。她好奇地走到門口,就見展懷春拎著兔子正往這邊走呢,彷彿料定她會開口似的,男人搶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走到門前才低聲道:「別大聲說話,被人知道我來你家不好。」說完就想往裡走。

  阿榆這才回神,迅速伸手攔他,氣得臉都紅了:「少爺,你,這裡是我家,家裡只有我跟鶯兒,你一個大男人怎麼能來?」境況不同感覺也不同,以前兩人住裡外間都不覺得什麼,但現在兩人已經不是主僕關係,附近還有其他村人住著,他自己也知道不好,怎麼還……

  展懷春笑了,聲音壓得越發低:「怕我欺負你?」不似詢問更像調.戲。

  阿榆不敢看他那雙撩人的桃花眼,低頭道:「不是,我是怕被人瞧見……」

  「我翻牆過來翻牆回去,不會讓人瞧見的。」她小臉紅紅,展懷春嚥下其他可能惹急她的話,準備從她身邊繞進去。她還想攔,他故意往她身上蹭,小姑娘低叫一聲馬上退了好幾步。展懷春心情不能更好,好到懶得計較她這邊屋子太小了,既然她喜歡住,他就隨她吧,反正也住不了多久。

  「阿榆,你再添兩碗米,這麼點不夠我吃。」展懷春一邊往盆子裡舀水一邊道。

  「你做什麼啊?」趕不走人,好在男人也沒有真的想欺負她,阿榆略微放了心。

  「我去收拾兔子,一會兒你炒了。」他那邊請了個廚娘,讓她過去跟他同食她肯定不會去,既然她想親力親為做尋常農家姑娘,他就陪她做一陣農夫。

  展懷春越想越美,笑著看一眼准媳婦,拎起菜刀出去弄兔子。

  阿榆震驚地跟了出去,看他捲起衣袍坐在屋簷下的小木板凳上,神色極為專注。

  「快去做飯啊!再炒兩個別的菜,一道兔肉怎麼夠吃?」她遲遲不動,展懷春笑著歪頭催她。

  阿榆拿他沒辦法,趕緊進去了。

  算了,他這個富家少爺自己願意做粗活,她瞎擔心什麼。

  廚房裡東西比阿榆想像的還多,既然展懷春吩咐,阿榆便弄了一道木耳炒肉,一道蘑菇燉雞,兔肉太多,阿榆用辣椒炒的,炒完擺在兩個盤子裡,讓展懷春給長安送一盤去。展懷春答應地好好的,回去後吩咐長安將菜收好,晚上熱熱他再端過去跟她一起吃。

  她做的菜,她分她的丫鬟他管不著,但男人只有他可以吃。

  展懷春急急趕回阿榆家,小丫頭自己在廚房裡吃,他直接進了東屋。

  炕桌上飯菜都已擺好,她乖乖坐在那兒,怎麼看都像是等丈夫一起吃飯的小媳婦。

  「阿榆,我發現讓你搬回來也不錯。」他脫了鞋,故意繞到她身邊坐下。

  阿榆臉紅了,沒理會他的話,指著對面道:「你坐那邊吃去,碗筷都擺好了。」說著往旁邊挪,他腿都碰到她了。心裡卻也在納悶,在展府時他挺規矩的,怎麼到了這邊反而越來越不像好人了?

  桌子這麼小,坐哪兒都一樣,展懷春聽話地繞過去,拿筷子時恍然大悟:「我知道你為何要我坐對面了。」

  阿榆疑惑地看他,她只是想離他遠點,哪有什麼理由?

  展懷春神秘一笑,桃花眼裡情意綿綿:「阿榆,我坐這裡,你看我更方便了是不是?」

  阿榆臉上登時著了火,羞憤交加,扭頭罵他:「少爺再這樣胡說八道,以後別想再過來吃飯。」

  「好好好,我不說了,你別生氣,快吃飯吧,看你炒的時候我都餓了,聽味兒感覺應該不錯。」展懷春不敢再鬧,夾菜吃飯,吃她第一次給他做的飯。

  阿榆偷偷瞪了男人一眼,自己也吃了起來。

  怕影響她胃口,展懷春沒再戲弄她,等鶯兒把碗筷桌子都收拾下去了,他扯出阿榆枕頭,愜意地躺在窗下曬日頭。

  一個大男人佔了自己的炕,怎麼看怎麼礙眼,阿榆站在地上趕他:「少爺你快回去吧!」

  展懷春懶懶歪頭:「阿榆,你說咱們現在像什麼?」

  「什麼都不像,少爺你回去睡覺吧!」經過這半日相處,阿榆已經不信他會說什麼好話了。

  展懷春毫不介意,左手托著下巴看她:「你說,咱們像不像一對兒農家夫妻?我吃完飯想偷懶睡個覺,你卻逼我下地干活去。」神色語氣都頗為委屈,好像她真是個惡婆娘。

  阿榆愣住,下一刻直接轉身出門。

  她再也不想跟他說話了!

  西屋那邊傳來「嘭」的關門聲,展懷春重新躺好,回想這半日,真是越想越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8:34 AM

第71章 秋夜

  「阿榆,昨晚大哥派人催我回去了。」吃早飯時,展懷春有些悶悶地道。

  阿榆剛喝完一口粥,手裡拿著勺子正要舀呢,聽到這話忍不住彎了嘴角,怕他瞧見,她迅速喝粥掩飾。

  但展懷春說完就一直盯著她,怎麼可能發現不了?

  於是他胸口更悶了,放下碗筷坐在那裡生悶氣。

  阿榆默默吃自己的,漸漸地又開始好奇他要離開多久了,是一日幾日,還是,再也不回來了?

  她吃飯的動作變慢了,眼神也有些飄忽,展懷春怕她胡思亂想,忙解釋道:「你別擔心,我回去問問他要我做什麼,沒事的話今兒個黃昏就能回來。」

  「我沒擔心,少爺還是留在縣城多幫幫大少爺吧。」阿榆誠心地道。

  說實話,展懷春要是真的再也不回來了,她短時間內肯定會很不習慣,可他若是一直住在這裡,偷偷過來吃飯胡說八道她都可以忍受,就是受不了她想出去看看時他也非要跟著。她生氣趕他走,他竟然刻意跟她隔個百十步,然後說他只是想四處看看並沒有跟她,害她根本不敢出門,怕被村人指點。

  她這樣,展懷春很發愁。

  她心裡有他,他已經能看出來了,比如說那日他去而復返再見時她眼裡的歡喜,奈何她就是不肯承認,她連喜歡都不承認,就更不可能跟他回去或是答應嫁給他了。展懷春知道,她是被他以前的壞脾氣嚇到了,她怕他,所以他最多只能口頭逗她兩句,不敢直接把人帶回家,更不敢有進一步的親密。

  可他很想啊,她那麼嬌那麼容易害羞,紅臉低頭的樣子都快把他逼成狼了。

  偏偏他找不到徹底俘獲她心的辦法,他沒法向她證明他再也不會對她發脾氣……

  心頭煩躁,展懷春穿鞋下地,出門前回頭看她:「阿榆,晚飯等我一起吃。」

  阿榆意外抬頭,男人已經走了出去,外面很快傳來馬蹄聲,越來越遠。

  阿榆自己出了會兒神,很快又記起這兩日被展懷春耽誤了沒能做的事。她喊鶯兒進來收拾桌子,等鶯兒收拾好了,帶上她一起出門了。她要去爹娘墳頭拜祭,去之前得跟大伯打聽清楚爹娘墳頭在哪兒,順便去村裡貨棧買祭香燒紙。

  主僕倆頭一次一起出門,自然吸引了不少村人目光,阿榆有些拘謹,好幾次想鼓起勇氣朝村民們笑笑都沒能成功,頭微微低著只看眼前一段路。鶯兒比她放得開,眼睛四處瞅瞅,發現很多村人也在看她們後頭,忍不住好奇也回頭看去,這一看傻了,扯扯阿榆袖子:「姑娘,長安在後頭跟著呢!」

  阿榆有些難以置信,長安不是一直都在展懷春身邊伺候嗎?

  可後面遠遠跟著的那個嬉皮笑臉的小廝不是長安是誰?

  「姑娘,咱們還去嗎?」鶯兒擔心地問。

  阿榆咬咬唇,點頭,繼續往前走。長安臉皮可能還是比展懷春薄點,距離隔得遠,而且長安長相沒有展懷春那麼招搖,走在街上並不是很顯眼。

  鶯兒來得早,對村裡情況比較熟悉,阿榆有她帶路,很快就到了大伯家。

  誰料大伯家裡只有一個大堂嫂,其他人都搬到鎮上去了。

  大堂嫂身上穿著好衣裳,跟周圍髒亂的屋炕陳設很不相稱,但她笑容非常和善,帶著些恭敬跟阿榆說了很多話,說他們一家是託了她的福才能搬到鎮子過好日子的,本想好好跟她敘舊,又怕打擾她清淨生活,便只留她一人在這等著,若阿榆哪天想見他們了,她立即去鎮上喊人。

  阿榆心情複雜。

  單看這狹窄髒亂的小屋,便知道大伯一家過得不好,能搬去鎮上,肯定是展懷春出了錢。

  那展懷春為何要用這種方式打發他們走?

  是不想讓她看到吧。其實展懷春大多時候還算講道理,回來之前還給她時間跟丹桂丹霞道別,如果大伯一家是好親戚,展懷春沒有道理不讓她見。

  「大嫂,你知道我爹娘墳頭在哪嗎?」沉默片刻後,阿榆直接問了出來。其他的,她暫時不想多想。

  大堂嫂頓時結巴了,跟著拍了一下手,笑著指向外頭:「展少爺身邊那個小廝知道!上次就是他來跟我們打聽二叔二嬸墳頭在哪兒,然後把二老墳頭修葺了的,阿榆你讓他帶路就行啦!」

  展懷春還幫她修墳了……

  是他眼界高覺得程家二老墳頭太差,還是原本就沒法看?

  想到這麼多年都沒有人祭拜二老,阿榆再也待不下去,領著鶯兒匆匆往外走,買完東西備好炸豆腐炸丸子等鄉下祭拜時常用的吃食,請長安領路。

  兩刻鐘後,阿榆看到了爹娘的墳。

  周圍全是一個個隆起的小土包,只有這兩個墳包底座用青石堆砌,上面豎著石碑。

  爹娘死得早,阿榆根本記不得他們模樣,但是看到這新堆的墳頭,她頓時哽咽出聲。

  她跟哥哥該年年過來磕頭上香的,但他們因為各種原因沒能前來看望二老。她跟哥哥該修墳孝敬爹娘的,但他們沒能做到,最後一個外姓人替他們做了。

  她跪在墳前哭了許久許久,紙錢燒成灰被秋風吹走,酒水灑在地上滲入沙土不見。

  ~

  回到家後,阿榆依然難過,自己躺在炕頭緬懷家人,更牽掛的還是生死不知的哥哥。

  躺著躺著睡了過去,後來被鶯兒做飯的動靜喚醒。

  阿榆起身出去,發現鍋裡已經在熬粥了,看份量,是三個人的。

  鶯兒正在切土豆,見她盯著鍋,有些緊張地解釋道:「姑娘,奴婢早上聽展少爺說晚上要過來,便擅作主張多做了他那份……」

  阿榆搖搖頭:「沒事,菜也多做點吧。」說完重新去了屋裡。她不知道展懷春能否回來,但飯已經做了,菜乾脆也給他準備一份好了,左右現在天冷,吃不完的留著,明天熱熱照樣能吃。

  她用溫水淨面洗臉,收拾好後坐在炕頭看書。

  飯菜都好了,展懷春還沒有回來。

  阿榆看看鶯兒,吩咐她撥出一份菜在鍋裡溫著,兩人先吃。

  飯後天已經暗了,主僕倆說會兒話便關好前後屋門,分別歇下。

  許是外面夜風太大,吹動樹枝搖擺呼嘯,阿榆被吵得睡不著,翻來覆去都快把被窩弄涼了。

  村裡無人打更,她在黑暗裡睜著眼睛,都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忽的,她隱隱約約聽到馬蹄聲。

  阿榆心跳加快,一動不動側耳傾聽,果然有馬蹄聲越來越近。

  展懷春回來了!

  阿榆腦袋縮進被窩,用被子擦淚。

  外面風那麼大,夜路那麼難走,他回來做什麼?真想回來,明天回也行啊。

  一邊忍不住落淚,一邊聽隔壁開門迎人的動靜,有男人急促的腳步聲直接來到兩家中間的牆根下,跟著,是熟悉的落地聲,好像,還有一聲弱弱的狗叫?

  阿榆猛地坐了起來。

  他沒有喊她,卻停在她窗外,讓豌豆的叫聲催她去開門。

  阿榆驚喜交加,飛快披好秋衫出去迎他,高興地連燈都忘了點。黑燈瞎火她撥開灶房門栓,不知何時趕到這邊的男人比冷風還先進來,直奔東屋而去。阿榆打個寒顫,趕緊將門關上再去裡面找他,沒想一進去就被人扯到了懷裡,勒得那麼緊,讓她快要喘不上氣。

  「少爺,你……」

  「阿榆我冷,你抱抱我……」

  男人呼吸急促,胸口更是劇烈起伏,說完似是怕她不信,他低頭,臉貼上她的,讓她感受那被冷風吹僵的臉龐:「阿榆,你吃過飯了嗎?我還沒吃,我沒吃,你就不能怪我說話不算數,是不是?」

  他語氣輕鬆,吹出來的氣息卻是涼的。

  阿榆想說她不會怪他,可她發不出聲音,只慢慢抬手,抱住他。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10:15 AM

第72章 裝病

  展懷春真的很冷。

  從小到大,除了練武辛苦了幾年,他過得都是養尊處優的日子,頂著寒風騎馬夜行,這是第一次。

  可誰讓他答應她今晚要回來的,誰讓他怕她等不到他會有哪怕一點點擔心?

  當他將她柔軟的身子摟到懷裡,他覺得所有辛苦都值了。當她真的慢慢抱住他腰越抱越緊,他的心瞬間飄了起來,可是,當她眼淚順著臉龐滑下碰到他跟她緊緊相貼的臉,他馬上又心疼了。

  展懷春迅速將阿榆抱到炕上,彎腰替她抹淚:「哭什麼啊?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別哭了,以後我一定早點回來,今兒個是鋪子裡事情太多,忙完天都黑了,我還得回去接豌豆,一來一去就耽誤了功夫。」她不願意承認,但他知道她口是心非,嘴上催他走其實心裡很捨不得,今日他回來地這麼晚,她定是又誤會他言而無信,委屈了。

  身後有熟悉的撲蹭,是豌豆想她了,可阿榆心思全在展懷春身上。他替她擦淚的手那麼冷,她情不自禁握住他,緊緊地攥著幫他暖手。屋裡一片漆黑,她不用怕他那雙讓人發慌的眼睛,也不用怕被他看出來她是心疼他才哭的。

  她如此溫柔,展懷春忍不住想再次抱她,卻又捨不得將手從她溫暖的小手中抽.出來,只好低頭試探著抵上她額頭。天黑看不清楚,歪了一點,他慢慢蹭到中間,輕聲問她:「阿榆,白天有沒有想我?」他很想,整整一天都在掛念她,怕她趁他不在出門。他不願她被那些村裡男人盯著看,更怕她真的琢磨挑個農夫嫁了。世人都喜歡俊俏有錢的公子哥,就她傻,他這麼好她都不想要。

  他的呼吸熱了,又開始說羞人的話了。

  阿榆不想回答這樣的問題,羞得放開他手,他沒糾纏,卻猛地將她按到他胸口。阿榆急了,剛要掙扎,西屋突然響起開門的動靜。阿榆頓時慌了,方才只顧得心疼他,都忘了大半夜放他一個男人進屋多麼荒唐,鶯兒會怎麼想?

  「別怕,都是咱們的人。」展懷春拍拍她背,跟著沉聲對外面道:「你去睡吧,這邊不用人伺候。」

  「奴婢遵命。」

  輕輕的關門聲後,周圍再次恢復了寂靜。

  阿榆咬唇。在長安鶯兒眼裡,她早就是他的人了吧?所以展懷春過來,他們都沒有半點吃驚?

  「放開我!」阿榆莫名煩躁。他喜歡她對她好,她控制不住欣喜,加上兩人之前陰差陽錯有過很多親密接觸,說實話她都不太在乎他翻牆過來跟她一起吃飯,只要他不真欺負人,只要沒有外人知道。但他招搖送她回來,一如既往霸道對她,更是親自或吩咐長安跟著她,深更半夜不避諱這些下人,分明是想告訴所有人她是他的。他有沒有想過,萬一哪天他莫名其妙生氣又走了,旁人會怎麼看她?

  展懷春聽出她心中不快,不敢勉強,乖乖鬆了手,卻在她開口趕人之前趴到炕上:「阿榆,長安以為我不回來了,沒給我留飯,你這裡還有嗎?我喝了一肚子冷風,現在肚子很難受。」

  他可憐兮兮,阿榆又不爭氣地心軟了,猶豫半晌,悶聲道:「那你吃完就走。」主要是鍋裡真的給他留了飯。

  展懷春連忙應了。

  阿榆便點了蠟燭,去院裡抱柴禾。

  趁她不在,展懷春迅速從櫃子裡翻出一床棉被併枕頭鋪在阿榆被鋪旁邊。炕上鋪著厚厚的炕褥,不拿被縟也沒關係。都鋪好了,展懷春看著兩個被子,他的這個是新拿出來的,裡面肯定很涼,阿榆的呢,她剛剛起來地大概很急,被子敞開了一些,她也忘了捲起來。展懷春無聲地笑,幫阿榆把棉被鋪好,他鑽進自己的,一條腿卻伸到了阿榆那邊。農家炕暖呼呼的,她腳下那裡還殘留著被她睡出來的溫度。

  灶房裡是她折柴燒火聲,窗外是寒風呼嘯,展懷春裹著棉被,突然覺得真做一對兒農家夫妻也不錯……算了,他可捨不得讓媳婦在寒夜裡給他燒火做飯,這次是情況特殊,以後再也不折騰她了。

  飯菜都在鍋裡擺著,燒幾把火很快就熱好,阿榆最後添把柴,將灶膛前收拾乾淨,搬起炕桌往屋裡走。用肩膀頂開門簾,她背對炕將桌子暫且放下,準備先將粗布鋪在炕上免得桌子腿弄髒炕褥,誰料一轉身就見展懷春躺在那兒!

  「你……」

  「阿榆,我實在太冷了,忍不住先鑽進來躺會兒,不好用你的被子,只好新拿一床……」說著說著突然連續打了三個噴嚏,展懷春抓過帕子擦擦鼻子,有些難為情地歪頭看她。

  他臉有些紅,看樣子好像真的生病了,阿榆不好再怪他,一邊放桌子一邊道:「那少爺快起來吃飯吧,吃完趕緊回去吃藥。」她幫他準備過行李,知道展家二少爺出遠門時身邊都帶藥的,全都由長安保管。

  展懷春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阿榆出去端碗筷飯菜,全都端上來,展懷春已經裹著被子坐起來了,只露出腦袋在外面,盯著桌子道:「阿榆你也再吃點,我自己吃不香。」

  阿榆替他盛粥呢,聞言道:「我晚上吃過了。」

  展懷春盯著她紅潤臉龐:「你不吃我也不吃。」說完重新躺了下去,被子矇住腦袋。

  阿榆難以置信,過了會兒才找回聲音,對著那團鼓包道:「我真的吃過了,你快趁熱吃吧!」

  男人不理她。

  阿榆看看桌上冒著騰騰熱氣的飯菜,沒辦法,只好道:「好,我陪少爺再吃點,少爺快起來吧。」飯菜簡單卻香濃,她還真有點餓了,畢竟晚飯時沒吃多少。

  展懷春滿意了,等阿榆拿了碗筷回來,他忍不住道:「大哥留我吃飯我都沒吃,急著趕回來找你,現在好了,咱們總算是一起吃晚飯了。」

  阿榆不由抬頭看他。

  男人依然裹著被子,只露腦袋右臂在外吃飯用,要多傻有多傻。

  「你怎麼把外衣脫了?」發現他只穿著中衣,阿榆心生警惕。

  展懷春喝完粥才自然地解釋道:「一會兒我還得起來,和衣睡得暖呼呼轉而再去外面吹冷風,容易生病。」

  這話確實有道理,阿榆不再多問。

  一小盆濃稠的白米粥,一道土豆燉排骨一道醋溜白菜,都是展懷春平時根本不怎麼吃的,今晚卻被他吃了乾乾淨淨,當然骨頭肯定沒吃,然後阿榆吃了一碗粥,放下碗後她抱起之前被冷落的豌豆,也餵牠吃了點。

  「阿榆,豌豆本來就是我給你買的,以後你養著它吧,連我都不能跟你搶。」吃完飯,展懷春笑著從懷裡摸出一張紙遞給阿榆。

  阿榆好奇地接過,發現這是張賣身契,豌豆的賣身契。

  她忍不住笑了,抬眼看他:「誰家狗還有賣身契啊?」

  「咱們家的狗就有。」展懷春溫柔地凝視她。

  阿榆臉上一熱,卻沒有被他惑住,將豌豆放到炕上,她下地收拾桌子:「少爺吃完飯了,可以走了。」

  展懷春笑容一僵,慢吞吞鑽回被窩,小聲道:「等你出去我再穿衣。」

  阿榆撇撇嘴,懶得拆穿他不想走的心思,去外面給他時間穿衣。

  刷完碗筷擦了手,阿榆站在門簾後聽了會兒,裡面沒有任何動靜,她皺眉,小聲催他:「少爺,你快點……」

  「阿榆,我難受……」

  等了片刻男人才答她,阿榆一點不信,挑簾進去準備趕人。

  「阿榆,我身上突然一陣冷一陣熱的,你摸.摸我額頭,是不是比你的燙?」展懷春扭頭看她,黑眸瀲灩,滿臉通紅,呼吸不穩。

  阿榆本來不信的,可看他臉紅成那樣,她嚇了一跳,慌忙趕到炕沿前摸他額頭。展懷春在她手碰到自己時閉上眼睛,臉上紅地像著了火,「阿榆,阿榆,我難受,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你,你讓我在這裡睡一晚吧?」

  「那怎麼行?」阿榆著急了,「少爺快起來,長安那裡有藥,你燙成這樣得吃藥啊!」

  「不用,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躺一晚就行了。」展懷春喘著道,難受地動了動,雙腿將被子撐起,他騰出一隻手抓住阿榆的手貼在臉上,睜眼求她:「阿榆,你就讓我在這裡睡一晚吧?我想讓你照顧我,我喜歡被你照顧。阿榆,就一晚行不行?你放心,明早我會早早離開,決不讓鶯兒知道我睡在你這邊。阿榆……」

  他仰頭看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當著她的面做這事,可頭頂便是她關切的眼紅潤的唇,他本來只想把自己弄成生病樣子的,現在卻是真的停不住了。阿榆呢,她低頭看著他,男人臉紅極了,濃密眼睫顫得沒有規律,偶爾會閉上,重新睜開時,那水光浮動的眼睛越發好看動人,裡面有她從未見過的風情,有她無法拒絕的乞求。

  他是求她准他宿在這邊一晚嗎?

  阿榆一時拿不定主意。

  「阿榆……」展懷春閉上眼睛求她,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求什麼。他將她手拉到嘴邊,卻在失去理智親上去之前鬆開,扭頭求她:「阿榆,你把蠟燭吹了,我眼睛難受,看不得光。」再不關燈,他怕被她看出來。

  他看起來好像很難受,阿榆趕緊去吹蠟燭。

  屋內重新陷入黑暗,展懷春著急地喚她:「阿榆,阿榆你快上來幫我掐掐額頭……」

  阿榆此時六神無主,只能聽他的,快步走到炕前想站在下面幫他揉,卻不料男人突然將她扯到炕上,他風一般脫了她鞋子將她塞到她被窩,整個上半身都壓在她身上,「阿榆,我難受,難受地要死了……」

  阿榆不知所措,這到底是什麼樣的難受啊?

  她想幫他,手顫抖著去摸他額頭,可他突然退開了,倒在一側劇烈喘息。

  阿榆有點懵,還有種沒來由的緊張:「少爺,你,你怎麼了?」

  「沒事,我好多了,阿榆你別擔心,睡吧。」展懷春壓住悸動,轉身,伸手拍拍她。

  他的手落在她肩膀上,阿榆想問問他是不是真的好多了,卻聞到一種淡淡的味道,有些熟悉。

  好像是之前展懷春讓她換洗被子時,她在他床上聞到的?

  「少爺,要不咱們換被子睡吧,你的那床可能一直沒晾,都有味道了。」阿榆輕輕地提議道。雖說給他蓋自己的被子不好,可他現在身體虛弱,她不能讓他睡有味道的被子啊。

  展懷春動作一僵,訕訕收回手:「不用,這床挺好的。好了,我睡了。」言罷側轉過去,裝睡。

  他不想說話,阿榆便自己躺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試著喚了聲,「少爺?」

  展懷春睜開眼睛,詫異於她怎麼還沒睡,卻因為方才的尷尬沒有答話。

  然後,他聽見她掀開被子,聽見她朝他這邊湊了過來,他心跳忽然加快,她卻只是伸手在他額頭摸.摸,很快就退了回去,動了兩下後便安靜了。

  是擔心他病沒有好嗎?

  展懷春心頭暖暖的,美.美睡了過去。

  至於那件被弄髒的裡褲,明早他在想辦法遮掩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10:56 AM

第73章 坦白

  展懷春早早就醒了。

  天還沒亮,屋裡光線昏暗,他看看背對自己睡得正香的小姑娘,心滿意足地笑了。

  感覺真的很像夫妻,如果不是分開睡的話。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昨晚他只有裝病才能留下來,但裝病也不是說裝就裝的啊,裝的不像反而更讓她憎惡,思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能讓自己額頭髮燙。猶豫半晌,他把裡外兩件褲子都脫了,免得掛在那裡礙事不好動作,到後來忍不住了,直接抓起裡褲擦淨了事……

  現在,他只能不穿裡褲了,幸好隔壁還有備用衣裳。

  展懷春輕輕掀開被子,先披上外袍遮住自己,再摸出外褲套上,站起身時扭頭盯著阿榆,怕把她吵醒。

  其實阿榆已經醒了。

  因為心裡惦記著展懷春的病,她睡得很淺,他掀被子那會兒她就知道了,不過是裝睡而已,讓他悄無聲息地走,兩人都會少些尷尬。

  正想著,被窩底下一陣蹭動,弄得她腳底心癢癢。阿榆抓緊褥單忍著,心中很是無奈,豌豆這傢伙,睡覺特別不老實,有時候明明在她懷裡睡著的,早上就臥在了她腿旁,好幾次她翻身都差點壓到它。今早它精神倒好……

  有柔軟的毛髮碰到她下巴,阿榆悄悄睜開眼睛,看見豌豆半臂來長的小身子蜷縮在她枕頭邊上。

  阿榆慢慢皺眉,豌豆下面臥著的,怎麼好像是條男人裡褲?

  該不會是……

  念頭剛起,身後忽然有人靠近,阿榆連忙閉上眼睛,大氣不敢出,心砰砰亂跳。

  展懷春盯著那條傻狗,真是要氣死了!

  昨晚他明明把裡褲攢成一團踢到腳底下的,剛剛去摸,竟然摸到一團毛,差點嚇他一跳。緊接著沒等他反應過來那是豌豆,被窩裡面鼓了起來,明顯是豌豆往阿榆那邊爬去了。展懷春沒理它,繼續摸自己的東西,摸了半天沒有,他掀開被子找,還是沒有。

  東西肯定不會沒了啊,難道他睡覺不老實把東西踢到阿榆被窩裡了?

  展懷春看看旁邊微微支起來一絲縫隙的大紅棉被,怎麼都不敢伸手進去摸。

  最後他準備去別處找找,卻見炕頭豌豆從阿榆身前鑽了出去,嘴裡叼著他的褲子,還是散開的!

  展懷春三魂飛了倆,提著心跪著爬過去,悄悄看阿榆,見她眼睛閉著,他鬆了口氣,迅速穿鞋下地站到炕頭,眼睛盯著阿榆,一手將豌豆往裡面推,一手去抽褲子。豌豆仰頭,水汪汪眼睛無辜地看著男主人,見對方朝它瞪眼睛,它害怕了,乖乖鬆開嘴,扭頭自己爬向裡面。

  展懷春大氣不敢喘,揣著裡褲落荒而逃。

  雖然阿榆什麼都不懂,他自己心裡有鬼,正好這幾日縣城事兒多,他讓長安給阿榆傳話說他要離開幾日,便騎馬回了縣城,一連住了四五天。等想念越來越多沖淡了那些羞愧尷尬,展懷春又準備回王家村看心上人。

  展知寒卻在他出門前攔住他:「永寧縣皮毛鋪子有人起鬨說咱們賣假貨,你去查查怎麼回事,快去快回。」

  展懷春很想讓他自己去,但看看大哥明顯瘦了的臉,想到他一人撐了這麼多年現在快成親了還閒不下來,他就說不出口了,頓了頓問:「明早動身行嗎?」自家鋪子沒有假貨,這次要麼是掌櫃以假亂真從中漁利,要麼是展家對頭故意滋事,哪樣解決起來都要費些周章,他得親自去跟阿榆說一聲,免得她多想。

  此時已近黃昏,展知寒沒打算讓二弟連夜趕路:「可以,你,又打算去找阿榆?」

  展懷春臉紅了紅,垂眸默認。

  展知寒皺眉:「你就這麼喜歡……」

  「我就喜歡她,還非她不娶了!大哥我最後說一次,生意上的事我儘量都聽你的,但我跟阿榆的事不用你再插手,否則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大哥!」提起這事展懷春就來氣,憑什麼大哥可以隨心所欲娶自己喜歡的姑娘,他就不行?在大哥眼裡阿榆配不上表妹半點,他卻覺得阿榆比表妹好千萬倍!

  話不投機,展懷春翻身上馬。

  展知寒快走幾步扯住他韁繩。

  「放手!」展懷春冷聲喝道。

  展知寒知道他是真生氣了,想到阿榆本性純善,想到這幾個月他的二弟為一個女人近似瘋魔,他無奈妥協,退後兩步道:「既然如此,你就早點把人接回來,別再兩頭折騰,浪費功夫。」接回來,二弟也好安心忙生意。

  展懷春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你,你不反對我娶她了?」

  展知寒冷哼:「我敢反對嗎?我可只有一個兄弟。」言罷轉身離去。

  展懷春愣愣地看著自己大哥進門,良久才從突如其來的驚喜中回神,他咧嘴笑,接著猛地一夾馬腹,飛速趕往王家村。

  ~

  隔壁傳來喧嘩時,阿榆剛把腳放進水盆。

  「姑娘,展少爺回來了!」鶯兒喜滋滋跑進來,興奮地道。

  阿榆呆住,她根本沒聽到馬蹄聲啊?不過展懷春回來,他肯定會來這邊吧?

  「鶯兒,你快去把門關上!」上次展懷春晚上過來賴著不走,半夜還不知為何把裡褲都脫了,她可不敢再放他晚上進來!

  但主僕倆動作還是慢了,展懷春下馬進村就是怕阿榆防著他,當阿榆開口吩咐鶯兒時,他已經悄悄跳進了院子,當鶯兒納悶詢問為何要關門時,他已經跨進了灶房,而鶯兒挑簾往外走那一瞬,他直接就著她的動作進了東屋。

  「展少爺?」鶯兒震驚地張大了嘴。

  「你去西屋待著,這裡不用你伺候。」展懷春氣息還沒有平復,盯著阿榆的眼睛卻是熠熠生輝。

  阿榆瞠目結舌,震驚完全不比鶯兒少,直到發現展懷春目光落在了她腳上,她才反應過來,急著就要抬腳遮起來。

  展懷春先她一步按住她腳,按得緊緊,然後伸出長腿把一側的板凳勾過來。坐好了,他攥住那兩隻熱乎乎滑.嫩.嫩的小腳丫子,抬頭朝阿榆笑:「以前你替我洗了那麼多次,今兒個我也幫你洗一回。」

  「不用,你放開……」鶯兒就在隔壁,阿榆不敢聲張,急著求他,同時腿腳也跟著使勁兒。

  展懷春心裡歡喜,並沒仔細看她的腳,眼睛一直盯著她:「阿榆,大哥同意我娶你了,你嫁給我吧!」

  阿榆再次呆住,傻傻地看他。

  大少爺,竟然同意了?

  她傻乎乎,跟他剛聽到時反應相差無幾,展懷春笑得越發開心。他往前挪挪板凳,離得近了,抱住阿榆小腿,下巴搭在她膝蓋上,認真地道:「阿榆,你說咱們倆身份不配,現在大哥同意了,再也沒有人反對咱們成親,你可以放心了吧?阿榆,你怕我對你亂發脾氣,現在我再告訴你一次,我喜歡你,以後我會一直對你好,再敢凶你就罰我一輩子娶不到媳婦,這回你信了吧?」

  他桃花眼裡情深意切,聲音是更加醉人的溫柔,那一瞬阿榆腦海裡只剩下這個男人,什麼都無法思考。

  展懷春卻以為她還是不信他。

  他低頭掩飾心頭苦澀,很快又抬起來,依然是溫柔笑的樣子:「沒事,你先別急著回答。阿榆,接下來我要去永寧縣一趟,短則三五日慢則月底才能回來,我不在的這些天你好好想想,等我回來你再告訴我。不過我先提醒你,不管你怎麼說,我都認定你了,我會一直纏你到你願意嫁我為止。」

  說完,他低頭,認真地給她洗腳。

  外面風大,他頭髮都亂了,卻一點都不有損他俊美的五官他身上的氣度。

  想到他那些信誓旦旦的話,他這一個多月的霸道溫柔體貼,再看現在他一個堂堂少爺親自為她洗腳,阿榆心越來越軟,「我……」

  「你什麼?阿榆,別的咱們都不說,你想想,你摸過我我也摸過你,咱們還一起睡過好幾晚,你只差一點就是我的人了,除了嫁我還能嫁誰?」展懷春低著頭,很是委屈地道。旁人都是女的用身體要求男人負責,他倒好,竟然淪落到用這些事逼她認清現實。

  默默洗了會兒,頭頂沒有任何動靜,展懷春心裡更加沒底,忐忑抬頭。

  阿榆恨恨瞪他一眼,趁他片刻失神迅速抬腳,抓過巾子跑到炕裡頭,背對他擦腳。

  這人真是……她都忍不住要答應他了,他又拿那些話氣人。

  「我只幫少爺上過藥洗過腳,都是丫鬟該做的,難道那些少爺跟前的貼身丫頭都不能嫁人了?」阿榆小聲質問,他總喜歡糊弄她,以前她不懂事被他騙了很多次,這次才不會讓他得逞。

  展懷春噎住。

  只是他真的沒有多少耐性了,見她側臉泛紅不像是真生氣的樣子,他索性狠了心,飛快道:「你在河邊偷換我的紅裙子,當時我就在附近,不小心都看見了。我背上受傷讓你躺在我身後那晚,早上醒的時候,我發現我手,我手在你小衣裡面,握著你……還有在府裡,我趁你睡覺時偷偷親過你。阿榆,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說著他沖上去,緊緊抱住彷彿嚇傻的她:「阿榆你別生氣,前面那兩件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有親你,那時我已經很喜歡你了,你那麼好看,睡得那麼乖,我忍不住就親了。阿榆,我沒想拿這個逼你嫁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我看過你那麼美的樣子,早就放不下你了,阿榆你就答應我吧!」

  阿榆臉上通紅,根本不敢看他,原來她換裙子那次他都看見了!

  「你走!」她羞得無地自容,使勁兒推他。

  「我走我走,阿榆你好好想想,我很快就會回來找你的!」展懷春知道她驟然知道這些肯定很難為情,不敢強留,再三囑咐兩句飛快跑了。今晚他算是什麼都告訴她了,自己的本性也徹底露給她看,下次她要是還嘴硬不肯承認,他,他可不會客氣了!

  屋內,聽隔壁傳來他跳牆落地聲,阿榆恨恨咬牙。

  原來他那麼早就動歪心思了,表面卻一本正經,虧她一直把他當正人君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10:58 AM

第74章 如願

  展懷春走了,但他把長安留了下來,只要阿榆出門,長安都會跟著她。

  阿榆雖然羞惱展懷春的道貌岸然,卻也知道展懷春這樣安排是不放心她,而且隔壁有個展懷春身邊得力手下,每日聽長安在牆那邊吆喝,偶爾跟鶯兒拌幾句嘴,她莫名地心安,好像這樣,展懷春就肯定會回來一樣,她跟他還有著聯繫。

  阿榆承認了,她喜歡展懷春,即便他對她那麼凶過即便他打過她,她還是喜歡他。

  他對她溫柔笑他對她百般好的時候,都能讓她忘了曾經的不安和害怕。

  他半夜冒風趕回來的那一次,她真的信了。她是個孤女,從小到大就他如此對她好過,哪怕以後他還會發脾氣,此時此刻,她也無法狠心推開他。再說,她,她什麼都被他看過了,如他所說,她除了他還能嫁誰?大少爺都答應了不是嗎?

  展懷春不在的日子,阿榆一點都不生氣,只會一天比一天更想他。

  ~

  一場小雪過後,外面樹葉全都落了乾淨,寒風吹在臉上也越來越冷。

  除了貪玩的小孩子,農家媳婦們都不怎麼太愛串門了,縮在自家炕頭享受冬日難得的清閒。

  阿榆也乖乖窩在屋裡待著。炕很暖和,地上還擺了炭盆,她要麼逗豌豆,要麼跟鶯兒玩五子棋,棋盤是長安送過來的,專門給她們打發時間用。

  「啊,我又輸了,姑娘你一點都不讓著我!」鶯兒抬起頭,嘟嘴撒嬌。

  阿榆笑。長安先教會鶯兒,鶯兒再教她,規則很簡單,但據長安說玩這個也很費心思的,不過她跟鶯兒都是新手,想怎麼下就怎麼下,她也就是仗著年紀長才贏得多。

  「接著下?」阿榆摸摸乖乖臥在她膝蓋上的豌豆,另一隻手去撿棋子。

  鶯兒剛要點頭,外面長安又隔著牆頭叫她,她嘿嘿笑,轉身就挪到炕沿彎腰穿鞋,興奮地對阿榆道:「姑娘,長安肯定又是送好東西來了!」

  阿榆不置可否。

  「姑娘,是糖炒栗子呢!」鶯兒很快就回來了,手裡抱著一個油紙包,說完笑著將粗布鋪到炕上,再把油紙包放在上面打開,頓時有甜香味兒在屋裡瀰漫開來。

  豌豆扭扭身子想要下去,阿榆將它放到裡側,摸它腦袋道:「坐這兒等著,我剝給你吃。」

  豌豆原地轉圈,最後搖搖尾巴,乖乖蹲坐了下去。

  栗子很好吃,還熱乎乎的,阿榆給豌豆吃了兩個就讓它去炕頭自己玩了,怕吃太多它不舒服。

  鶯兒跟著一起吃的,看看對面小臉白裡透紅仙女似的姑娘,她心生感慨:「姑娘,鶯兒能伺候你真好,不用做力氣活不用挨打挨罵,還有好衣裳好吃的好玩的,真好。姑娘,將來你嫁給展少爺了,還讓鶯兒給你當丫鬟好嗎?」

  阿榆臉紅了,輕聲嗔她:「別胡說,快點把東西吃完好收拾下去!」

  鶯兒一點都不怕她,看她臉紅紅的,她由衷地誇道:「姑娘你真好看,怪不得展少爺那麼喜歡你。」

  阿榆羞極,見小丫頭眼睛亮亮的很是無畏,她伸手就把還沒吃完的栗子包了起來,繃著臉道:「再說一句就不給你吃了!」

  鶯兒連忙討饒。

  阿榆還是難為情,將栗子給她,讓她回西屋自己吃去。

  等鶯兒走了,阿榆擦擦手,扭頭地望向窗外。今天沒有日頭,天陰沉沉的,看樣子很有可能會下雪,也不知道展懷春什麼時候回來。不過……

  阿榆摸出藏在褥子底下的信,紅著臉又看了一遍。或許是什麼話都說開了,也可能是見不到人他無所顧忌,他在信上的話更加霸道氣人,說什麼回來還要抱著她睡覺。阿榆恨恨將信裝回信封,心砰砰亂跳,盼他快點回來,又怕他真的那麼無賴。

  晌午飯後,阿榆躺在炕頭睡覺。

  睡得昏昏沉沉,聽到院子裡有人語,她睜開眼睛,聽到長安說下雪了,接著跟鶯兒打賭這雪會下到什麼時候,如果長安贏了,鶯兒得給他做雙鞋,鶯兒贏了,長安給她買花布。鶯兒傻乎乎地應了,阿榆無奈笑,長安可滑頭了,鶯兒哪裡贏得過他?

  阿榆起身穿衣。

  上次那場小雪是夜裡下的,早上已經停了,地上薄薄一層第二天就幾乎化了乾淨,不知今天雪大不大。

  抱著豌豆走到灶房門口,就見天上飄著大片大片的雪花,地上已經鋪了一層了,也不知下了多久。

  牆邊長安還在跟鶯兒說話,阿榆沒有出去,就站在門前看雪。

  她猜吧,這場雪明天都未必能停,就是不知道,如果她猜對了,會有什麼綵頭?

  次日早上,雪果然還在下,直到晌午才變小,漸漸停了。

  院子裡雪足有一尺來厚,鶯兒拿著掃帚去掃雪,阿榆想幫忙,鶯兒堅決不肯,正僵持著,長安派了兩個粗使婆子過來,一個鏟雪一個在後面掃,根本沒她們主僕倆什麼事。

  「長安,展少爺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嗎?」鶯兒忍不住替阿榆問。

  長安尷尬地摸.摸腦頂小皮帽:「我在信裡問了啊,少爺啥都不肯說,那個,應該快了吧,馬上月底了。」

  阿榆沒有給展懷春回過信,展懷春不提她也不好打聽,沒想到連長安都不知道。

  她有點惱,又開始擔心,別是出事了吧?

  只是,當第二天早上她睡得好好的一雙冰冰的手突然貼上她臉,阿榆立即瞪了眼睛,「放手!」

  展懷春看著她笑,雙手順勢撐在她枕頭兩側,柔聲問她:「想我了沒?」說話時呵出一團白氣。

  被凍醒的惱怒已經褪去,想到自己還沒有洗臉,阿榆不敢看他也不想讓他看,迅速縮進被窩,悶聲問他:「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看他身上披著斗篷頭上戴著帽子,難道是今早回來的?

  她躲了起來,展懷春沒有抓她,摘下帽子解了斗篷,利索爬到炕上。

  他是昨日黃昏回的縣城,有事要跟大哥回稟,然後想出門時就被大哥攔住了,堅決不肯讓他走夜路,怕路上雪厚出事。展懷春看看自己風塵僕僕,索性在家好好休養了一晚,今日天沒亮就起來了,藉著雪光趕來看她,進村時天才微微亮。冬日寒冷,農戶地裡又沒活,大家都起得晚,周圍寂靜地只有他和黑馬踏雪聲。

  但他不會跟她說實話。

  脫得只剩中衣,展懷春強硬扯她被子往裡面鑽,阿榆怎麼能讓他進來,死死按著被角,可他力氣太大,阿榆自知不敵,棄了被子想往一側逃。展懷春眼疾手快,她才撐起半個身子,他便狠狠將人按了回去,轉眼便壓在她身上。

  「少爺!」阿榆前所未有的慌亂,使勁兒推他肩膀。

  展懷春先把被子扯上來蓋好,這才捧住她熱乎乎紅通通的小臉,貪婪地凝視她:「阿榆別動,我這些日子夜夜都夢到你,想你想的不行,乖,讓我好好看看。」

  男人重如山,還近在遲尺用那樣火熱又深情的目光看她,阿榆羞得想躲,腦袋轉不動,只好閉上眼睛:「你,你別這樣欺負人!」仗著力氣大,算什麼本事?

  展懷春看著她笑:「我沒欺負人,就想看好好你。」

  阿榆心頭生出一絲希望,小聲道:「那你,那你出去,我給你看。」

  展懷春輕輕摩挲她臉龐,放軟了聲音:「可我冷啊,你感覺不到嗎?一大早就騎馬跑,我都快凍僵了,阿榆,你被窩裡熱乎,就讓我好好暖暖吧。」真沒良心,她舒舒服服睡被窩,他火急火燎趕來會她。剛進屋時看她睡得那麼香,他第一個念頭就是跟她一起睡!

  他身上的確冷,剛被他壓住時阿榆都忍不住打顫,忍不住想抱緊他,但短短的功夫,兩人身上都熱了,他的手他的呼吸甚至他盯著她的視線都是熱的。阿榆知道他不想出去卻偏要找冠冕堂皇的藉口,便順著他話道:「那你睡吧,我起來了!」

  「不好,自己睡不舒服,阿榆,你身上又熱又軟,我就喜歡現在這樣。」展懷春藉口有的是,翻身下去,將阿榆轉過來摟進懷裡,她還想逃,他手腳並用囚住她,喘著在她耳邊警告道:「阿榆,別再動了,再動我怕嚇到你……」

  「你,你無賴!」冬日中衣再厚,也擋不住他突然抵住她的東西,阿榆羞憤欲死,終於罵了出來,卻是真的不敢動了。

  頭一次光明正大欺負人,展懷春臉上發燙,可他沒有耐性一點點哄她了,反正離開之前便跟她兜了底,此刻再聽她嬌聲斥責,竟別有一種刺激。他低頭去尋她耳朵,她羞得往他肩窩裡鑽,最後還是被他逮到了。那耳垂染了一層粉暈,展懷春情不自禁咬了一口,她全身顫抖,他越發膽大,對著她耳朵喃喃低語,聲音輕的他自己都快聽不見:「阿榆,我無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無法形容的癢,隨著他呼吸的溫度水波般瞬間漾遍全身,阿榆只覺得腦海裡轟的一聲,什麼都沒法想了,不知該怎麼回他,不知該怎麼罵他,甚至都想不清楚,為何他說了這種渾話,她竟然只覺得心頭髮顫發亂,竟沒有半點生氣?

  她不知所措,展懷春則是忐忑不安,怕她真的生了氣。

  他不敢看她,不敢讓她瞧出其實他在調.戲姑娘這事兒上並沒有那麼遊刃有餘,於是他扯過被子矇住兩人,擋住所有光線。他動的時候,她又想逃了,展懷春一狠心,緊緊抵住她:「阿榆,現在我給你兩條路,一是答應嫁給我,那麼我馬上放開你,一是我先要了你,回頭你再嫁給我,你選吧!」

  阿榆愣住,這算哪門子兩條路?

  「你……」

  「快選,再說別的我就替你做主了!」展懷春貼著她額頭,呼吸急促。

  「你……」阿榆羞憤交加,忍不住想跟他理論,只是才說一個字,他額頭忽的離開了她,最嚇人的地方則狠狠往前撞了上來。阿榆魂飛魄散,他卻接二連三,阿榆徹底慌了,知道他不是簡單地嚇唬她,忙開口求他:「別,別動,我,我答應你還不行嗎!」

  「答應我什麼?」展懷春並未停下,心裡盼著她不答應才好。

  阿榆急得要哭了,按著他肩膀想要往前挪出來,可他緊追不捨,她抬腿使力反而被他徹底分開,越發兇猛。阿榆再也不敢猶豫,緊緊抱住他不讓他再動:「我,我答應嫁你了,你快出去!」

  兔子都到嘴邊了,展懷春不想停。

  見她都答應了他還不肯走,阿榆真的生氣了,正好手在他腰上,她咬牙,使出渾身力氣在他兩側狠狠擰了一圈……

  「別,別……」伴隨著兩聲短促慘叫,展懷春僵著身子從被窩裡滾了出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10:59 AM

第75章 初吻

  永寧縣皮毛鋪子一事,展懷春辦的不錯,展知寒給了他三日假期。

  展懷春決定在這三日內把阿榆哄回展府去。

  才吃過早飯,展懷春就開始跟阿榆念叨了。

  她都答應嫁他了,展懷春厚皮賴臉將人抱在懷裡一起靠在炕頭,但也只限於如此,他可不想成為她眼裡的色.鬼,之前那般無賴不過是想逼她而已。此刻他規規規矩,只攥著她手跟她講道理:「阿榆,再過半個月大哥要成親了,這段日子我會很忙,你搬回去行不行?」

  阿榆不想走。這裡沒有展府氣派沒有展府那麼多景,但這是她的家,她住的很自在。

  不過她也心疼展懷春大冷天的來回跑,小聲勸他:「那你別天天過來了,有空再來。」隔幾天再來反而更好,免得天天都被他動手動腳,她緊張。

  「不行,我想天天看到你。」展懷春坐正了,跟她面對面,「阿榆,我不放心你一人住這邊,你跟我回去吧,先在我身邊當幾個月丫鬟,明年開春我就娶你。三月,三月你頭髮差不多能長到肩膀了,可以續假髮裝扮。你放心,丫鬟只是藉口,我什麼都不用你做,你在家等著我就行。」

  提到親事,阿榆有些臉熱,卻依然搖頭不應。

  展懷春軟聲商量:「那你跟我回去,等我有空了再陪你回來住幾日?很快的,大哥婚後我就沒什麼事了。」

  阿榆低頭,輕輕摸豌豆:「不是,我,我想住在家裡。你想啊,村人差不多都猜到咱們的事了,我既然都搬回來了,再跟你回去算什麼?他們會怎麼想我?反正,反正我明年都要在家裡出嫁的,你就讓我在自己家好好住幾個月吧。我哥哥說不定什麼時候回來……」

  展懷春什麼都不怕,就怕她提她哥哥,她一提,他就心疼。

  「好,咱們先不提這個。」展懷春放棄馬上勸說她,想到來時看到的雪景,展懷春心中一動,笑道:「走,咱們出去賞雪,不知道這邊有沒有梅花。唉,要是在家裡就好了,那邊有一大片梅林,你肯定會喜歡的。」說著說著還是忍不住誘.惑她。

  阿榆低頭不接話,雖然心裡也嚮往。

  誘.惑不行,展懷春也不再糾纏,阿榆穿鞋,他走到櫃子前給她挑衣裳。她的秋衫冬衣全是他親自挑選的,展懷春認真撥了撥,很快挑出一件大紅色繡梅花的斗篷,親自為她穿上。在屋裡還沒什麼,出了屋,外面是皚皚白雪,紅紅的斗篷襯得她肌膚勝雪,帽子邊沿的白狐毛又烘託了她微紅的臉頰。展懷春低頭看她,眼裡是不加掩飾的驚豔:「阿榆,你真好看。」

  阿榆害羞,轉身要走。

  展懷春拽住她手,指向後院:「咱們從這邊出去。」他只想跟她在一起,去後面沒有人打擾的地方。

  阿榆當然聽他的。

  院子裡的雪都掃過了,出了院門便是沒有被人踩踏過的皚皚白雪地。展懷春想背阿榆,阿榆沒讓,那邊都是沒人踩過的雪地,難道她一直都讓他背著?她乖乖讓他牽著走,跟他並肩往前走。吱嘎吱嘎的腳步聲裡,她悄悄看身邊的男人,一身黑色袍子,腰間一條玉帶顯得他身材頎長高大,出門前她也想讓他披斗篷的,他非說他身強體壯不怕冷。

  展懷春沒留意阿榆,他個子高看得遠,指著前面土路道:「那裡有腳印,竟然有人比咱們還早。」

  遠處隱隱有小孩子玩鬧的聲音,阿榆不由笑了:「是小孩子吧,前幾天聽長安說那邊塘子裡的水結冰了,很多小孩子去上面打冰出溜。」

  打冰出溜……

  「冰嬉嗎?在冰上滑著玩?」展懷春自小縣城里長大,有些土話他沒聽說過。

  阿榆點頭。

  展懷春笑了,轉身看她:「你想不想玩?我教你,我讓長安準備東西去。」

  「不玩,都是小孩子才玩的。」阿榆立即拒絕,她聽長安說後去塘邊看過,裡面全是十歲以下的孩子,別說她一個姑娘不好湊熱鬧,就是展懷春,她都難以想像展懷春跟那些孩子玩在一起的情景。

  她不想玩,展懷春也懶得回去,等兩人到了塘邊,看清那些孩子是如何玩的後,展懷春總算明白她誤會了。他會的不是這種簡單幼稚的東西啊!

  正想解釋,她忽然「啊」地叫了聲,展懷春順著她目光看去,看到一個胖男娃仰面跌在了冰上,但他顯然是摔習慣了,自己哈哈笑,周圍的孩童們也起鬨笑,很快又鬧作一團。展懷春回頭看阿榆,見她彎著嘴角,眼裡有絲渴望。

  想到她那麼多年都困在尼姑庵裡,恐怕什麼好玩的都沒玩過,展懷春略作思忖,突地將人打橫抱了起來。阿榆大驚,「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這邊視野開闊,被孩子們看見成什麼樣?

  「別急,我帶你去冰上玩。」展懷春偷偷捏了捏她屁.股,可惜衣服太厚,沒太大感覺。

  「我不玩,你放我下來!」阿榆急了,這人到底怎麼想的啊!

  奈何她力氣小,拿霸道的男人沒辦法,很快便被人抱到了冰上。阿榆從來沒有在冰上走過,攥著展懷春胳膊不敢動,偷偷掃視一圈,發現那些孩子們都停下了,齊齊盯著他們這邊。阿榆臊的厲害,低頭催他:「少爺,咱們上去吧,你不是要找梅花嗎?」他都不會覺得丟人嗎?

  展懷春一點都不在乎那些孩子,但看阿榆如此放不開,他抱住她,伸手朝一群孩子招手。小孩子們膽子大,有人好奇地往這邊走,其他的就都跟上來了。展懷春看看他們,從荷包裡摸出一串銅錢,扔給年紀最大的那個:「拿去買糖吃,不許再回來,也不准讓別人過來。」

  孩子們面面相覷,最後一哄而散,拿錢的孩子跑得最快,其他的追著他,嘴裡嚷嚷著買糖大家一起吃。

  等他們跑沒影了,展懷春笑著將懷裡的人推開些,低頭看她:「好了,現在只剩咱們倆了,要不要玩?」

  「你就那麼想玩?」阿榆看看空蕩蕩的池塘,實在不明白展懷春的心思。

  「我想跟你一起玩。」展懷春牽著她手,帶著她慢慢往前走。

  阿榆心裡還是好奇的,此時忍不住小心翼翼跟著他走。展懷春嫌這樣不夠盡興,回想那些孩子的花招,他讓阿榆蹲在地上,他彎腰拉著她手倒退快跑。阿榆開始挺不好意思的,可他速度越來越快,她又興奮又害怕,忘了那些顧慮,正想喊停,展懷春突然絆了一下,猛地朝後倒去,手卻緊緊抓著她不放,阿榆隨著他力道不受控制往前撲去,被他伸臂牢牢抱住,完完全全撲在了他身上……

  那一瞬,天地間所有聲音彷彿都消失了,只剩兩人急促的呼吸。

  「傷到了嗎?」展懷春腦袋枕著冰,不太放心地問。

  阿榆搖頭,反而更擔心他:「你摔到了沒?」說著想要起來。

  展懷春沒讓她動,胳膊一用力,讓她枕著他左臂平躺在身邊,指著天道:「你看,這樣看天好像特別高。」

  有嗎?

  阿榆真的看了。

  還沒看出來什麼,男人突然翻身壓在她身上。阿榆愣住,展懷春右手碰上她臉:「阿榆,閉上眼睛,我送你一樣東西。」

  阿榆很想問是什麼,很想讓他先下去免得被人看到,但對上他明亮溫柔的眼眸,她本能地聽了他的話。

  她緊張地等待著。

  然後,等到了男人清涼的唇,壓在她唇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6:30 PM

第76章 喜事

  其實展懷春仰面躺在冰上時,並沒有看見天空,因為他眼裡全是趴在身上的那個姑娘。

  許是玩得太開心,她臉紅撲撲的,一雙清澈水眸關切地看著他,問他摔傷了沒有。

  那一刻,他只有一個念頭,他想親她。

  他騙她躺下去,她傻傻上當,閉著眼睛枕在他胳膊上,身下是薄雪寒冰是大紅斗篷,她就像是雪地裡盛開的薔薇,嬌豔誘人。她閉著眼睛,眼睫翕動,他緊張地看她,不知真的親了會有什麼後果,但當她好像要睜眼的那一霎那,他忘了一切,低頭覆了上去。

  她的唇是涼的,比他的還涼,展懷春忍不住含住她,想幫她暖暖。

  阿榆卻被他嚇到了,急得推他。地方不對,展懷春也怕被人看見,因此雖然還沒嘗出什麼滋味兒卻並未糾纏,佯裝不備朝一側倒了下去。阿榆一個骨碌爬了起來,看也不看身後的人,紅著臉往岸上跑,心裡又羞又怒又有一種陌生的悸動。

  「阿榆你慢點,小心別摔了!」展懷春坐了起來,大聲叮囑她,嘴角是愉悅的笑。

  阿榆腳步一頓,隨即繼續往前跑。她回去就把門關上,再也不讓他進來了,免得他越來越得寸進尺動手動腳。

  她越跑越遠,展懷春重新躺回冰上,仰頭望天,愜意地回味。可惜碰上的時間太短了,他只能記起自己砰砰的心跳,清涼又柔軟的觸感,還有她驚慌錯愕的眼睛。

  下次,應該選好地方……

  男人在冰上回味,阿榆低頭跑進屋子,命鶯兒把前後屋門都關上,誰來也不許開。

  「姑娘,展少爺呢,怎麼就你自己回來了?」鶯兒不放心地問。

  阿榆臉上很熱,怕被鶯兒看出來,她沒理她,讓她去西屋自己待著。等鶯兒走了,阿榆摀住臉趴到炕頭,腦海裡全是展懷春親她時近在遲尺的俊臉。

  他竟然親她了,那種姿勢,在那種地方!

  萬一被人看見怎麼辦?

  阿榆又羞又氣,羞比氣多,畢竟回來的路上沒有撞見人,應該沒有人瞧見他們胡鬧。可展懷春,他怎麼能親她?他們還沒成親啊,回想這一天他早上的不規矩還有方才的厚臉皮,阿榆突然發現她太縱容展懷春了。他說以前看過她摸過她親過她,但那些她都不知道,可以不去想,今日……

  「鶯兒!」阿榆想了又想,把鶯兒叫了過來,讓她把被鋪搬到這邊跟她一起睡。

  「為啥要搬啊?」鶯兒不懂,她雖然小,卻也知道展少爺喜歡姑娘,肯定想跟姑娘單獨待在一起的。

  阿榆怎麼好意思跟她說實話,別開眼道:「晚上我一個人睡覺害怕。鶯兒,以後白天晚上你都待在我身邊,就算他來了你也不用走開。還有,以後他再過來,我沒睡醒你就先叫醒我,我同意了再給他開門。」有鶯兒在場,展懷春肯定不敢動手腳。

  鶯兒卻不敢答應,低頭道:「那展少爺讓我出去,我不出去他會不會生氣啊?」

  阿榆愣了愣,轉而黯然。說到底,鶯兒是展懷春送她的丫鬟,聽展懷春的話很正常,況且她自己都怕展懷春生氣,更不用說鶯兒還這麼小了。阿榆不想難為鶯兒在她跟展懷春中間做選擇,妥協道:「那你把被子搬過來吧,咱們一起睡。」以後她跟鶯兒同時起床睡下,展懷春要是連這個都管,她,她也跟他生氣。

  展懷春回來時,馬上發現屋裡的變化,心裡那點蕩漾立即沒了。他把鶯兒打發出去,皺眉問阿榆:「你讓她搬過來做什麼?」

  阿榆看他皺眉就沒底氣了,低頭道:「我,我不想,不想你再鑽我被窩。」

  展懷春就知道是這樣,走過去想摟她,阿榆躲開了,展懷春討好地抓住她手,低聲哄她:「別怕,我答應你成親前不再那樣欺負你,就乖乖抱著你睡覺,行不行?阿榆,我喜歡抱著你睡。」

  阿榆搖頭:「不,那樣不合規矩。」她也不信他會老老實實。

  「不合什麼規矩啊,反正又沒人知道。」展懷春繼續哄。

  阿榆就是不願意,掙開他手跟他講道理:「好人家的姑娘成親前都不能跟男人見面,少爺,以前是我不答應你,你常常過來,現在我答應你了,你還是回去吧,以後,以後咱們成親了,就住一起了。」說到最後她羞紅了臉,聲音越來越低。

  提到親事,展懷春心柔似水,重新抱住她:「阿榆,你別只看那些書上的,那都是瞎編的,只要兩個人互相喜歡,只要注意著別讓人發現,婚前睡在一起也沒什麼。別的不說,表姑娘小時候就喜歡偷看大哥洗澡,找機會就想鑽大哥被窩,你能說她不是好姑娘嗎?阿榆,這種事情兩廂情願就好,真沒那麼多講究。」

  阿榆一點都不信。展懷春還想繼續勸,阿榆生氣了,背轉過去:「我不喜歡你這樣,你就是欺負我一個人拿你沒辦法!」她是喜歡他甚至不反感他的那些親近,但阿榆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

  展懷春頭疼無比,沒想到她如此怕他如此鑽死腦筋,早知道他寧可不急著親那一下了!

  「好好好,我答應你,成親前沒有你的允許,我不鑽你被窩不親你了,那我過來找你跟你說話吃飯總行吧?」他按著她肩膀將人轉過來,委屈地看她:「讓不讓我跟你一起吃飯?」說的那麼可憐,好像他是惡霸一樣。

  他如此好說話,阿榆臉紅了,點頭應下。

  展懷春無奈地摸.摸她腦袋,心裡又將大哥揍了一頓。

  ~

  十一月初九,展家大少爺迎娶洛陽富商之女沈棠為妻。

  展知寒身穿大紅喜袍騎於馬上,身後是他從洛陽迎回來的花轎,再後面是一百二十八抬嫁妝。街上百姓爭相圍觀,無數未嫁姑娘盯著展知寒,又是戀慕又是酸澀。

  「聽說這個表姑娘一點都不好看,展大少爺娶她不會是看上了她家裡的錢吧?」

  「你少扯,展家缺錢嗎?聽說展大少爺跟表姑娘是青梅竹馬,早就喜歡上了。」

  「得了吧,大少爺比表姑娘大七歲呢,大少爺情竇初開時表姑娘還是孩子,那時候就懂青梅竹馬了?」

  眾人各種猜測,淹沒在人聲鼎沸裡。

  展家賓客如雲。

  雖然親戚少的可憐,但展家生意做到這種地步,跟附近縣城大小官員都有交道,更不用說那些生意場上的朋友冤家了,不管背地裡怎麼想,明面上都笑臉相賀,爭相給新郎官敬酒。

  展懷春跟肖仁坐在一桌上,肖仁看看那邊客氣而笑的展知寒,扭頭問展懷春:「你不去幫你大哥頂酒?」

  展懷春冷哼,仰頭灌了一杯,望向展知寒的目光如刀,恨不得在他背上戳倆窟窿。大哥娶媳婦,他家阿榆還窩在村裡不肯過來呢!這個大哥,真那麼看重婦德,為何還娶表妹那麼不知羞的人?他自己被媳婦纏著心裡偷樂,卻把阿榆教成謹守規矩的呆姑娘!

  「一會兒咱們一起鬧洞房去!」恨恨放下酒杯,展懷春決定今晚都不讓大哥睡好覺。

  ~

  夜幕降臨,沈棠緊張地在屋裡轉圈,盼著新郎官快點回來。

  說實話吧,她從小就想著把表哥吃到手,小時候她不太懂事,想著成了表哥的人,表哥那樣負責任,肯定會娶她。結果表哥對她千防萬防,好不容易有一次被她得手,她都把衣服脫.光了,他卻面無表情說她胸太小他沒有興趣,害她萎靡了一個多月,最後下定決心要好好調理身體。

  中秋的時候,她又去勾他,其實沒抱什麼打算,未料他不知怎麼就瘋了,在那艘破船上摺騰了她一個多時辰,疼得她第二天都走不好路,最虧的是船上黑燈瞎火,她什麼都看不到,看不到表哥英俊的臉龐,看不到他「疼」她時的表情。

  現在終於等到成親了,今晚她非要好好看看他,至於那個,第二次應該不會太疼了吧?

  沈棠羞答答地等,展知寒一回來,她馬上打發走所有丫鬟,親自服侍他。

  「表哥……」她從背後摟住他,輕輕蹭了蹭。

  展知寒動作一頓,分開她手,去熄燈。

  燈一盞盞滅掉,沈棠寸步不離跟在他身邊,故意說話打消突如其來的緊張:「表哥,我在轎子裡聽他們說,說你是貪我的嫁妝才娶我的,是真的嗎?」鬼才相信!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6:34 PM

第77章 攔車

  展知寒彷彿沒聽見沈棠的問題,吹滅最後一盞燈,只留龍鳳雙燭,面無表情走向床幃。

  沈棠撇撇嘴,故意坐到椅子上不過去。以前都是她纏著他,今晚這種一輩子只有一次的日子,她就偏想讓他哄自己一次。哼,那晚他那麼急,她就不信今晚他忍得住。

  身後沒有腳步聲,展知寒腳步微頓,繼續往前走,繞過屏風,自顧自脫去喜袍。

  柔和燭光朦朧屏風後,男人身上衣服越來越少,沈棠咽嚥口水,有點動搖了。

  展知寒將衣裳都搭在屏風上,看看那邊的人影,終於開口:「過來。」

  這樣已經算是哄了,沈棠嘿嘿笑,快步往這邊跑。展知寒掃她一眼,很自然地拉過她為她更衣,沈棠反而臉紅了,低著頭扭捏。

  很快,兩人就都進了紗帳,裡一層外一層,只剩小小的天地。

  沈棠縮在男人懷裡,等他進一步動作,她已經感受到了。

  展知寒卻只是抱著她,遲遲未動。

  沈棠咬咬唇,想到這人慣會裝模作樣,小手便往他衣服裡摸。

  「等等。」展知寒按住她手,低聲道。

  沈棠剛要問等什麼,外面突然響起了驚天動地的爆竹聲,她傻了眼,過了會兒明白了,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鬧洞.房?可跟母親提醒她的不一樣啊,不是說最多有人偷聽牆角嗎,怎麼還有放鞭炮的?而且,展家能鬧洞.房的,只有展懷春吧?

  她仰頭看自己的男人,在他眼裡看到了一閃而逝的熟悉的算計。

  沈棠幸災樂禍,二表哥那個笨蛋,怎麼就不想想他也有成親那一日?

  外面,展懷春跟肖仁並排坐在梅園牆頭上,肖仁看看自己身邊的大箱子,再看看展懷春那邊,心裡有點打顫,扯著嗓子對展懷春嚷道:「這麼多,你不怕你大哥出來打你?」

  展懷春冷哼,盯著地上劈啪亂響的鞭炮,大哥真敢出來,誰打誰還不一定呢。

  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肖仁可怕了,等一掛放完展懷春隔了一盞茶的功夫重新點新的時,他暗道這招太損,連續放也就罷了,這樣還停一會兒,那邊以為放完了開始辦事了咋辦?再厲害的男人驚這一嚇也得蔫了。回想展知寒給過二人的教訓,肖仁不敢陪好兄弟胡鬧了,拍拍展懷春肩膀,迅速轉身躍下牆頭。他們哥倆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吧,他不攙和。

  展懷春一點都不在乎沒人陪,也不嫌牆頭冷,繼續悠哉地放著。

  屋內,展知寒很有耐性,沈棠忍不住了,猛地甩開丈夫搭在她身上的手,起身要出去罵人。

  展知寒將人按了回來。他躺在外側,懷裡的她被他身影擋住,他湊到她耳邊:「你去幹什麼?」

  沈棠滿腔怒火:「二表哥太胡鬧了,還讓不讓人睡覺啊!」說著又想起來。

  展知寒再次按住她,順勢翻到她身上,眼裡有了笑意:「你就這麼急?」

  沈棠倏地臉紅如火。

  展知寒親親她眼睛,在她耳邊道:「別急,馬上給你。」鞭炮吵鬧,習慣了就好。

  沈棠沒聽清,紅臉問他:「你說什麼?」

  外面鞭炮聲依然震耳,展知寒認真地看她:「我說我娶你,是因為我喜歡你,很久了。」

  沈棠茫然地眨眼睛:「表哥你說什麼?再說一遍,聲音太小我聽不見!」嘴角卻彎了起來。

  展知寒捏捏她臉,笑而不語,扯過被子遮住兩人,做他同樣等了很久的事。

  約莫半個時辰後,展知寒披上外袍出來,對牆頭那邊蹲著的黑影恍若未見,直接喊丫鬟送熱水。

  展懷春瞪大了眼睛,手裡還沒來得及點的爆竹掉了下去。這樣吵,大哥都沒耽誤事?

  隔著夜色,展知寒瞥了他一眼,繼而不緩不急走了過來,將胳膊上搭著的斗篷遞給他:「夜裡風冷,你嫂子怕你凍著,讓我把這個給你。二弟,我們一會兒就睡了,你放完也早點回去歇息吧,接下來三天我要陪她,家裡生意都靠你了。放心,等你成親時,大哥也給你三日假。」

  展懷春氣結,盯著他說不出話。

  他遲遲不接,展知寒直接將袍子拋到牆頭,轉身往回走。還沒走幾步,背上突然被什麼狠狠砸了一下,展知寒反手接住那串鞭炮,看向牆頭,那裡已經沒了二弟身影。他無奈搖頭,這個二弟,都快娶媳婦了,竟然還跟孩子一樣扔人撒氣。

  他快步回了屋,榻上嬌.妻小臉紅紅杏眸輕闔已經睡了過去。展知寒眸色變深,再次鑽進被窩。

  「表哥,你幹什麼啊……」

  「二弟走了。」

  「他,他走就走,跟咱們……」話未說完失了聲。

  喜床再次搖晃起來,或許是沒了噪聲打擾,這次持續的時間更長了。

  而常青園裡,展懷春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將阿榆枕過的枕頭越抱越緊。

  ~

  三日甜蜜過後,沈棠自覺成了長嫂,得好好關心關心自己的前二表哥如今的小叔了。

  得知展懷春在梅林那邊挖梅樹準備運到王家村去,沈棠主動去看熱鬧。

  「二弟,這次你打算過去住幾天啊?」她笑著走到展懷春身邊,親暱地問。

  展懷春狠狠送了她一記眼刀。

  沈棠不以為意,瞅瞅那邊挖樹的下人,又道:「二弟……」

  「再敢這樣叫一句試試!」展懷春轉過身,冷臉看她。

  展懷春可真捏過她胳膊的,沈棠警惕地退後幾步,離遠了才道:「不叫二弟叫什麼啊?將來你跟阿榆成了親,阿榆肯定要叫我嫂子啊,難道你不準備跟她一起叫?」

  聽她提他跟阿榆的婚事,展懷春臉色好看了些,別開臉,懶得再跟她計較。

  沈棠知道分隔兩地的苦,再者她也想阿榆了,便好心提議道:「二弟,要不我給阿榆下張帖子吧,請她來咱們府裡賞梅,她肯定會來的,至於她還回不回去,就要看你的了。」她覺得吧,阿榆一個人住在鄉下太可憐,過年那幾天展懷春肯定會把人勸到展府住著,那不如現在就搬過來,正好有她當幌子,就說她跟阿榆情同姐妹,約她過來賞梅敘舊幾日也無傷大雅。他們又不是官家女,沒那麼多規矩。

  展懷春眼睛一亮,看沈棠立即無比順眼,興奮地催她:「那你馬上去寫,我親自送過去!」

  沈棠嗤了聲,嫌棄地看他:「你傻啊,要是你親自去,阿榆肯定會猜到你不安好心的,你就乖乖在家等著吧,我派明月去,阿榆認識她。對了二弟,我這麼幫你,你怎麼謝我啊?」

  「想要啥就說,我都給你!」展懷春心情好,說話無比豪氣。

  沈棠得意地笑,「那你叫我一聲嫂子吧,叫完我馬上去寫帖子。」

  展懷春臉立即拉了下來,讓他管自己的表妹叫嫂子,他開不了口。

  沈棠也不催他,抬頭望天,自言自語:「嗯,現在派人送過去,還能跟阿榆一起吃晌午飯呢。」

  展懷春抿唇。

  半刻鐘後,沈棠心滿意足而去。

  ~

  明月是沈棠身邊的大丫鬟,她來送帖子,阿榆高興極了。

  她讓鶯兒在家裡照顧豌豆,自己隨明月上了馬車,跟她打聽沈棠近況。

  明月熱情地答。馬車轆轆而行,快轉到王家村通往南北主路的路口時,前面道上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鄉間馬匹並不常見,明月好奇地挑簾看去,很快又放下了,笑著對阿榆道:「奴婢還以為二少爺不放心讓咱們來接姑娘,親自來了呢,原來不是。」

  阿榆臉皮薄,羞澀地低下頭。

  明月識趣地轉移了話題。

  走了大概一刻鐘,後面又傳來馬蹄聲,比之前還急,明月困惑地回頭望望,疑道:「難道村裡哪家出了事?」怎麼跟奔喪似的啊。

  阿榆不由也回頭看,只是馬車顛簸,對方速度又快,並看不清楚,況且一個陌生男人沒什麼好看的,她很快就坐正了。但因馬蹄聲越來越近,無端端讓人緊張,她跟明月都沒有再說話。

  忽的,馬蹄聲急急停下,馬車也陡然停了。

  「你想幹什麼!這是展府馬車,驚了人小心我送你去官府!」

  外面傳來車伕高聲斥責,阿榆心中一緊,正要猜測對方來意,忽聽另一道略顯不穩的男人聲音傳了進來:「車裡坐的,可是王家村程榆姑娘?」聲音渾厚,大概他馬離車很近,聽起來好像人就在車門外。

  阿榆認識的人並不多,知道她名字的男人就更少了,此時聽人連名帶姓問她,她本能地就想回話。

  明月卻及時拉住她袖子,朝她搖搖頭,這才朗聲問道:「你是何人?」

  男人握韁繩的手越攥越緊,強忍著直接去挑簾的衝動,只緊緊盯著簾縫看裡面那一抹紅裙:「鄙人姓程,單名楊,八年前丟下妹妹程榆離家闖蕩,因變故被迫在外輾轉流離,如今歸鄉尋妹,不知她是否還記得她有個哥哥,是否願意原諒他,是否願意見他。」

  明月呆住,不可置信地看向身邊人,卻見她捂著嘴,不知何時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阿榆做夢都沒有夢到過哥哥會回來。

  她跟展懷春說,她要等哥哥回家,但她心裡很清楚,哥哥多半已經……

  可現在,她的哥哥,她那麼多年都沒有見過若不是夢境太清晰她都快忘了模樣的哥哥,就在外面,跟她說他來找她了。

  阿榆想挑開簾子看看他,可眼淚流個不停,手才伸出去就急急縮回來抹淚。

  車廂裡傳來壓抑的抽泣,跟腦海深處的哭聲混在一起分不清楚,程楊知道妹妹哭了,他臉上也滾了淚,可他沒有時間掩飾,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馬,俯身去扯車簾。扯開了,他看見裡面坐了兩個姑娘,其中頭上戴著帽子的那個小手捂著嘴,只露出鼻子跟眼睛,晶瑩淚珠串串滾落,跟當初他離家時妹妹那朦朧淚眼一模一樣。

  無法形容的心酸湧上胸口,程楊站在車前朝裡面伸手:「阿榆別哭,哥哥回來接你了!」

  阿榆根本看不清男人面容,卻在聽見熟悉的疼惜口吻時,毫不猶豫撲了過去:「哥哥,哥哥,我以為你死了……」

  程楊笑,下巴抵著妹妹腦頂笑,扭頭看冬日荒涼的田地看遠處灰白的天空。

  他怎麼捨得死?

  他程楊還有一個妹妹,就算再受八年苦再歷經幾番生死,他也要回來護她。妹妹過得好,他讓她過得更好,妹妹活得苦,誰欺負她他要誰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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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展二爺:我不干了不干了,誰娶媳婦有我這麼難!阿榆有我護著就夠了,他回來做什麼,都滾!!!

  大舅哥:不干了正好,阿榆走,哥哥給你找個比他好千百倍的!

  展二爺:……大哥,救命啊!

  展大爺:你說啥?那晚鞭炮聽太多,最近耳朵不怎麼好使……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6:35 PM

第78章 踹門

  阿榆在哥哥懷裡哭了足足兩刻鐘,才在男人有規律的輕拍下止了淚,抬起頭時,眼睛都腫了。

  程楊經歷的事多,心中激盪已經平復,任由妹妹凝目打量自己,他細心幫她擦乾臉上淚痕,免得一會兒被寒風吹皺了臉。

  兄妹倆眼中皆是久別重逢之情,明月跟車伕尷尬對視幾眼,默默傳達各自的不安。

  阿榆眼裡只剩這個面容堅毅俊朗卻依稀還有少年時模樣的哥哥,程楊想的就多了,掃一眼兩個下人,他將妹妹抱了下來,對明月道:「回去告訴展家大少奶奶,就說我們兄妹重逢,改日阿榆再過去拜訪。」他回來的急,靠近縣城時更是馬不停蹄,未料到家只看到一個小丫鬟,說話也不清楚,他匆匆問了妹妹下落便追上來了。如今先跟妹妹回家,問問這些年她過得如何,其他的,諸如為何屋裡陳設那般貴氣為何妹妹會認識縣城裡的富商,他會親自派人打聽。

  明月有些猶豫。方才兄妹敘舊,她就悄悄觀察過這個自稱程楊的男人了,腳踏牛皮靴,身上是鴉青色杭綢圓領長袍,外罩烏緞翻毛斗篷,頭戴玉冠兼之身上又有居高位者的肅殺之氣,絕非凡人。單看長相,男人跟阿榆只有眼睛略有相似,雖然阿榆認了對方為哥哥,可阿榆本來就單純,萬一對方只是冒充的怎麼辦?阿榆是二少爺喜歡的人,相信這事早就傳出去了,若是有人蓄意騙走阿榆再來脅迫二少爺……

  明月不敢再往下想,可對上男人犀利的目光,她也不敢阻攔,強裝鎮定道:「程公子現在要帶阿榆姑娘回王家村嗎?外面風大,不如公子騎馬,奴婢送姑娘一程吧?」若是這人不回村,她是萬萬不敢放人的,必須讓車伕阻攔。若是回去,長安留在王家村,他見多識廣,她可以跟他好好商量。

  「不必。」程楊肅容拒絕,轉身對阿榆道:「這裡離家不遠,咱們走回去吧,哥哥很久沒有跟你一起回家了。」路上安靜,他想好好跟妹妹說說話。

  阿榆點頭,朝車上的明月笑笑:「那我先跟哥哥回去了,你替我跟表姑娘道歉。」

  程楊微微挑眉,不是展家大少奶奶嗎?怎麼變成了表姑娘?

  明月還想再勸,程楊已經一手牽馬一手牽妹妹,轉身沿土路往回走了。

  「明月姑娘,咱們現在怎麼辦啊?」車伕六神無主 。

  明月咬咬唇,最終道:「你先慢慢趕車,我留意後頭,如果他們真的進了村子,咱們馬上回去稟報二少爺!」

  暫且也只能這樣了,車伕回到轅座上,輕輕「駕」了聲。

  明月趴在後車窗前,偷偷盯著那邊。

  程楊走得很慢,先簡單地跟阿榆解釋為何他這麼久都沒有音信。

  「哥哥押鏢路上遇到山匪,被他們抓到山上,他們逼我入夥,我沒應,被他們關了起來,每日做苦力。大約做了一年多,官兵前來剿匪,把我當成山匪同夥押走了,送到西北從軍。說來丟人,哥哥心想既然從軍了,不如好好打一場,掙個官也好光宗耀祖,沒想才打半年上面將軍戰敗,我跟其他幾十個將士都成了俘虜,在敵國一關就是四年……」

  「兩國再次交戰,哥哥僥倖逃了出來,還立了些功。那時哥哥就想回來找你了,可戰事緊張,哥哥脫不了身也沒法給你傳信。九月大軍班師回朝,哥哥忙著打點上頭好求個咱們這邊的官職,脫不開身,便派人過來給你遞信,那人打聽之後卻說你早早出家三月裡又喪命火場,你都不知道哥哥聽說後有多……阿榆,這次回來,哥哥本來是想給你尋仇的,幸好,幸好你沒事。」

  程楊鬆開馬繩,再次將妹妹抱進懷裡:「別哭,那都是以前了,現在哥哥不是好好的?往後咱們兄妹一起過好日子。阿榆別哭了,你好好跟哥哥說說,你怎麼會出家,大伯不要你了,他逼你當尼姑?還有尼姑庵那場大火是怎麼回事,你跟展家又是什麼關係?」妹妹失而復得,他急著見她,便只跟那個小丫鬟打聽妹妹去了哪裡,以及展家是什麼身份。

  以前的事,阿榆其實沒什麼好說的。

  記憶太模糊,她只記得自己生了一場大病,醒來時已經成了尼姑,至於是她自己昏倒在尼姑庵門口還是怎麼回事,她都不記得。尼姑庵幾年的生活日日相似,她介紹了師父師祖和師姐們,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除非程楊細問,她並沒有刻意回想什麼,最後便是她認識展懷春之後的事了。

  有因必有果,有些事情阿榆想含混帶過去,程楊卻緊抓不放,譬如阿榆為何會被主持逐出尼姑庵。阿榆想撒謊,程楊一個眼神她就心虛了,只好把展懷春逼她破戒一事說了。接著又是她當丫鬟,為何她會記起小時候的事,於是展懷春打她板子的事程楊也知道了,再然後就是家裡的擺設隔壁多出來的房子……

  最終阿榆能瞞下來的,只有那些無論如何也不能說的親密。

  可程楊是什麼人,不知道時不會多想,知道了,他直接提出一個很關鍵的疑問:「既然鶯兒是你的丫鬟,為何她跟你睡在一個炕上?」雖然只在妹妹屋裡站了片刻,裡面的佈置他卻記得很清楚。

  那是她防著展懷春用的,可阿榆哪能說實話啊。

  她低頭想藉口,程楊看看她紅紅的臉,攥著拳道:「不用說了,哥哥知道,你怕黑,不敢一個人睡。」他不想讓妹妹太難堪。

  阿榆鬆了口氣。

  此時兩人已經進了村子,程楊讓阿榆坐到馬上,他牽著她往回走,路上遇到村人,很多他都記得,一一跟他們打招呼。村民認出他,均是震驚表情。

  阿榆安靜地看著,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定,她的哥哥真的回來了。

  兩人慢慢到了家門,阿榆剛下馬,忽見鶯兒從隔壁門口探出頭來,四目相對,阿榆好奇鶯兒怎麼跑到那邊去了,鶯兒已經哭著跑了過來,她想抱阿榆訴苦,程楊沒給她機會。鶯兒害怕,更害怕自己主子吃虧,退後幾步哭道:「姑娘,這人是壞人!他硬闖咱們家,長安想攔他,被他踹暈了,還在裡面躺著,姑娘你躲他遠點啊!」

  阿榆愣住,難以置信地問程楊:「哥哥,你打長安了?」

  「放心,那點傷死不了,外面冷,咱們回家。」程楊牽著妹妹的手,直接往裡走。

  阿榆心中不安,回頭望望呆愣的鶯兒,忍不住道:「你打長安幹什麼啊,他是少爺身邊的小廝,對我挺好的。」

  知道妹妹心善,程楊低頭朝她賠罪:「那時哥哥不知道他是展家的人,出手有點重,阿榆你別怪我。一會兒哥哥的人到了,哥哥馬上讓他們請郎中去給他看病。走吧,哥哥早飯還沒吃,阿榆給哥哥做點飯吧。」

  阿榆登時忘了長安,一心給哥哥做飯去了。

  程楊就坐在灶房南門門口,看自己的妹妹笑著給他做飯,心中軟成一片。

  日頭漸漸挪高,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聽起來足有十來人。鍋裡最後一道蘑菇燉肉還差些火候,阿榆坐在灶膛前的矮凳上燒火呢,聽到動靜很是好奇。程楊拍拍她肩膀,笑道:「是哥哥的人來了,我出去接他們,你在屋裡等我回來,不許出門。阿榆現在是大姑娘了,不能輕易讓外男瞧見。」

  阿榆乖乖點頭。

  程楊站了起來,從外面將南門帶上,轉身往門口走。

  鶯兒一直在院子裡站著呢,程楊看她一眼,冷聲道:「回隔壁去,別等我趕人。」

  鶯兒落荒而逃,出門瞧見幾個高大健壯的漢子紛紛下馬,她嚇得臉都白了,雙腿打顫跑進隔壁,急急將大門關上,一顆心快要跳出來。姑娘喊那人哥哥,聽說姑娘哥哥當年被山匪抓走了,難道現在也當了山匪?

  「怎麼回事?」長安已經醒了,聽到動靜走出來,就見鶯兒慌慌張張往裡跑。

  「姑娘哥哥回來了,他當了山匪,帶了好幾個山匪來了,咱們怎麼辦啊!」鶯兒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住長安胳膊,她可不想姑娘也去當山匪啊。

  長安臉色一變,打發鶯兒去屋裡,他悄悄溜到牆根下偷聽。

  程楊正在吩咐他的手下:「……那幾個尼姑法號分別是靜慈,清詩清畫,還有明容明華明心,明日天亮之前,你們把她們都帶過來,關在隔壁,連同我大伯一家子,我親自審問。」

  「是!」六人拱手,翻身上馬而去。

  長安心裡咯噔一下,玉泉庵那些尼姑可沒有幾個好的,打他那人真是阿榆哥哥?來給妹妹尋仇的?

  正想著,忽聽那人又道:「你們兩個守著前後門,一會兒我先審他們。」

  「大人放心,屬下保證一個都跑不了。」

  長安雙腿發軟,後面那人說了什麼他都沒聽清楚,只聽到一個尾音,一個都跑不了……

  長安好想哭。

  他招誰惹誰了啊?從小跟在少爺身邊,除了貪些小錢除了朝少爺溜鬚拍馬,最近還對鶯兒稍微動了點小心思,其他什麼壞事他都沒做過啊,怎麼就撞到山匪了?

  長安心裡七上八下,踉踉蹌蹌回了屋。不急不急,阿榆知道他是好的,一會兒她哥哥真想動手,他說什麼也要求阿榆救他。還有,還有明月他們應該回去了,少爺聽說後肯定會過來救他的,少爺功夫那麼好,再多來幾個山匪也不是他的對手。

  想到這裡,長安鎮定了些。

  念頭剛落,外面又是一騎快馬急速而來,長安側耳傾聽,聽到「嘭」的踹門聲,驚天動地。

  他大喜過望,這踹門聲一聽就是少爺弄出來的啊,旁家誰能把門踹得這麼響!

  確實夠響,嚇得阿榆把飯碗遞給哥哥時沒拿穩,整個碗直接扣在了桌上。

  「阿榆!」

  是展懷春在喊她!

  阿榆喜上眉梢,剛想應聲,之前盤腿坐在炕上的男人突然打斷她:「你在屋裡等著,哥哥出去看看。」

  阿榆忽然有些擔心,小聲求道:「哥哥,他脾氣不太好,你別打他……」展懷春也真是,好端端踹什麼門啊?

  程楊溫柔地笑,再次叮囑她不許出門,這才迎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門:我招誰惹誰了,幹嘛踹我?好委屈……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6:47 PM

第79章 兄控

  展懷春根本不信阿榆的哥哥還活著,明月跟他一說,他第一個念頭便是阿榆被身份不明的陌生男人騙了。想到阿榆可能已經被男人帶走,他的心好像也被人挖去了,恨自己今早非要挖什麼梅樹,早點過去找她不就沒事了?

  不顧大哥阻攔,展懷春飛速上馬,直奔王家村而去。

  轉彎之後,先瞧見自家門前立著一個高大結實的男人,展懷春沒打算理他,對方竟然先來攔他,不准他去找阿榆。展懷春馬上想到阿榆可能被那人困在屋裡欺負,眼睛都快紅了,一腳將人踢飛再去踹門,拼了命往屋裡跑。

  快到門前,對面忽的轉過來一個身影。

  展懷春不由頓住。

  只一眼,他便確定,這人就是明月口中那個阿榆「哥哥」。

  「阿榆在哪兒?阿榆!」展懷春先是質問,隨即直接朝屋裡喊人。

  屋裡,阿榆忐忑地站著,她不想忤逆哥哥的話,可展懷春聲音太急,聯想他踹門的動作,她情不自禁走了出去。程楊擋在門口,回頭看她的眼神讓她不敢再往前走,猶豫片刻,阿榆歪頭對展懷春道:「少爺,這是我哥哥,他不是故意打長安的,你別生氣啊!」

  見她衣衫齊整面色紅潤安然無恙,展懷春總算活了過來,掃一眼程楊,一邊朝前走一邊問阿榆:「他真是你哥哥?你……」

  「我不是他哥哥,難道你才是?」程楊面冷如霜,伸手攔住展懷春:「展二少爺是吧?這是我們程家,不巧今日沒有邀請你來做客,且舍妹不便見外男,還請你出去。」言罷扭頭吩咐阿榆:「阿榆你回屋去。」

  他並未生氣,嘴角甚至帶著一絲笑,但阿榆莫名就是一陣心悸,不由自主想聽他的。

  她要轉身,展懷春急了,一掌朝攔在身前的男人手臂劈了過去。程楊冷笑,閃身避開再抓住展懷春肩膀用力往後一推,便將展懷春甩出幾步遠,趁他往回衝的短短功夫,程楊迅速將南門帶上並扣上鎖,才勾上,身後傳來凌厲風響。能在短短時間打倒他的手下,程楊不敢輕敵,彎腰低頭同時長腿橫掃,開始跟展懷春過招。

  這個展家二少爺,他早想打了!

  阿榆的敘述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尼姑庵似乎不太對勁兒,展懷春帶阿榆回家當丫鬟更是有蹊蹺。這些都不提,展懷春敢打他妹妹板子,敢仗勢欺人壞他妹妹閨譽,他都饒不了他!

  兩個男人,一個是自小精心練武實戰經驗並不算多的富家少爺,一個是雖無人指導卻在八年生死拚搏中練出一身好本事的鐵骨男兒,一招一式均疾如風快如閃電,你來我往竟一時難分上下。

  「少爺,哥哥,你們別打了!」裡面阿榆聽到動靜著急了,兩個都是她看重的人,她不想看他們打架。可男人不聽她的,門縫裡看不清楚,阿榆連番推門拽門都扯不開上面虛掛的鎖。她急哭了,顧不得腳邊汪汪亂叫的豌豆,飛快朝後院跑,準備繞過去勸阻他們。

  外面展家後門有個男人守著,他好像朝自己彎腰喊了什麼,阿榆沒留意,快步往前面跑。幾乎她才轉彎,對面一前一後忽飛速趕來兩匹快馬,其中一匹迅速消失在前面路口,後面的人則朝她行了過來,勒馬問她:「阿榆,你怎麼在這兒?我二表哥呢,你哥哥真回來了?」

  一提這個阿榆頓時急了,邊跑邊跟沈棠解釋:「他們在前面打架呢!」

  果然打起來了,沈棠無奈搖頭,跟阿榆一起趕了過去。

  轉過大門,就見那邊三個男人纏鬥在一起,其中程楊跟展懷春主要互相攻擊彼此,展知寒明顯是攔架去的,後來展懷春催他走開,程楊聽出兩人是哥倆,便一起打了。展知寒絕非善茬,他本來就不是很贊成二弟跟阿榆的婚事,此時見這個男人不分青紅皂白,他雖然還在勸,卻開始暗暗跟展懷春聯手打一個。

  展懷春一人程楊對付起來都吃力,哥倆一起上他馬上知道自己早晚會敗下來,余光中瞥見妹妹跑了進來,他迴避的動作一滯,於是展懷春那一拳重重砸在他胸口。程楊連退數步,仰面倒了下去。

  「哥哥!」阿榆大急,一把推開想拉她手的展懷春,蹲到程楊身前去扶他:「哥哥你疼不疼?」

  程楊以拳抵唇咳了咳,低頭看手,頓了頓,將手負於背後,勉強笑道:「沒事,只是吐了一點血,阿榆不用怕。」

  都吐血了,阿榆淚如泉湧,扭頭質問展懷春:「我哥哥才回來,你怎麼能打他?」

  展懷春傻了眼。他那一拳力氣確實不小,可就憑這男人的身手身板,怎麼看都不像一拳就吐血的啊?

  他想解釋,展知寒伸手攔住他,朝在妹妹「攙扶」下剛剛站起來的男人拱手賠罪:「原來您就是接任徐大人的千戶大人,我們兄弟二人有眼不識泰山,還請程大人海涵。」

  千戶是五品世襲軍職,前千戶徐大人家裡沒有男丁襲爵,朝廷將派新官接任。上次肖知縣提起此事時只說新千戶很快就會到任,並不知對方姓甚名誰,可剛剛此人倒下去時,身上腰牌露了出來,正是他曾經見過的千戶腰牌,上面也有程楊姓名,確實是阿榆的哥哥。

  「展大少爺眼力倒是不錯,你們可知,毆打朝廷官員乃是重罪?」程楊理理衣衫,將阿榆護在身後道。

  展知寒瞪了自家想要回嘴的二弟一眼,搶先開口:「如果程大人行事不問青紅皂白,以怨報德,我們兄弟無話可說,任大人處置。」

  「哥哥,大少爺少爺都是好人,你別抓他們!」阿榆雖然氣展家兄弟聯手打哥哥,卻也不希望他們真的被抓。哥哥跟她說他當官了,比知縣還大,她怕哥哥真的抓人。好好的怎麼就打起來了?其中一定有誤會啊。

  她手緊緊攥著程楊胳膊,展懷春看了刺眼:「阿榆你別求他,他想抓就抓,我不怕他!」不就是個當官的嗎?他見多了!

  程楊冷笑,沒理展懷春,而是看向展知寒:「什麼叫不問青紅皂白以怨報德?我倒是想聽聽展大少爺如何解釋。若你們真對程家有恩,我程楊自會賠禮道歉。」

  展知寒坦然一笑:「不必大人道歉,只要大人肯聽我們解釋原諒我們欺上之罪,展某感激不盡。程大人,有些事情不便直說,不如你隨我們兄弟去隔壁說話,讓拙荊安撫令妹如何?驟然遇到此等變故,想來程姑娘也受驚了。」

  程楊打量一眼沈棠,知道妹妹大病過後依然單純如孩童,便低聲問她:「哥哥有話要去跟他們說,你想跟她說話嗎?」

  阿榆點頭,緊接著又攥住他胳膊求他:「哥哥,你們別再打架了行嗎?」

  她淚眼汪汪,程楊哪裡捨得說個不字?安撫地拍拍她肩膀,示意展家兄弟帶路。

  展知寒跟沈棠對個眼色,大步走了。

  展懷春盯著阿榆,不想走。

  程楊不悅地催他,展懷春依然盯著阿榆。

  哥哥並無大礙,阿榆已經不太怪展懷春了,看看他,低頭小聲囑咐道:「你快去吧……少爺,你,你別再跟大少爺一起打我哥哥了,他真不是故意打長安的。」

  展懷春想吐血,誰想打人了?分明是程楊行事氣人逼他動手的!

  隔壁偷聽的長安委屈揉胸口,也想吐口血。他不過是詢問程楊來歷,程楊不答他盡忠攔人就被踢了一腳,那還不叫故意的嗎?

  不過算了,誰讓對方不但是展家未來大舅爺還是個武將官爺,他自認倒霉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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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長安:我白白挨了一腳好冤啊!!!

  屬下甲:閉嘴,我被你家少爺踢飛都沒說什麼。

  長安:……你能跟我比嗎?我可是有些戲份的小男配!

  屬下甲:……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6:55 PM

第80章 宣言

  男人們走了,沈棠笑著把阿榆往屋裡引:「剛剛是不是嚇到了?」

  阿榆點頭,不解地問她:「少爺為什麼要打我哥哥啊?」

  「因為二表哥以為他是騙你的壞人,怕你被他搶走啊。」沈棠看看桌上的飯菜,示意阿榆跟她一起把菜端回鍋裡溫著,順便問阿榆跟哥哥都說過什麼。忙完了洗過手,她拉著阿榆手嘆氣:「原來你哥哥知道二表哥打你的事了,怪不得會那麼生氣。阿榆,要是你哥哥不願意你跟二表哥在一起,你怎麼辦?」

  阿榆怔住,此時也顧不得羞澀不羞澀的了,低頭道:「少爺對我那麼好,哥哥他……」

  沈棠搖頭:「你哥哥明顯不喜歡我們,否則怎麼會動手?阿榆,現在你是官家小姐,我們只是不入流的商人,二表哥娶你是高攀,我現在只替他問你一句話,如果二表哥堅持娶你,而你哥哥始終反對這樁婚事,你是聽他的話,還是對二表哥一心一意,無論發生什麼都非他不嫁?」

  阿榆慢慢抬頭,她想說哥哥不會反對,只是,她跟哥哥那麼多年未見,除了知道哥哥對她還是跟從前一樣好,其他的,她並不是很瞭解。而展懷春,她不知道什麼官商差別什麼高攀不高攀,她只知道,展懷春對她有過那麼多好,除非展懷春又生她的氣不要她了,她,想嫁他。

  「表姑娘……」

  「阿榆,別再叫我表姑娘了,你現在不是展家的丫鬟,再這樣稱呼既顯得跟我們見外,又會讓你哥哥聽了不舒服。阿榆,以後你叫我名字吧,見到二表哥就喊他展懷春或展公子,千萬別喊少爺了。」沈棠先糾正她的稱呼。

  阿榆應了,頓了會兒低頭道:「我,只要展……只要他還想娶我,我會勸哥哥答應下來的。」

  沈棠握住她手,聲音柔和:「放心,二表哥一定會娶你的,我從沒見他對誰如此上心。」

  ~

  隔壁屋裡,展知寒與程楊並肩坐於主座,展懷春坐在展知寒下首,扭頭望向窗外,臉色鐵青。

  程楊臉色比他還難看。

  展知寒恍若未見,逕自平靜地說著:「……舍弟不忍程姑娘淪落風塵,又擔心程姑娘搬回來被親戚欺負,只好將其帶回家中,後來日久生情……只是舍弟愚笨脾氣暴躁……」

  「大哥!」展懷春聽不下去了,厲聲喝道。

  展知寒看他,「你亂發脾氣打了程姑娘,難道這不是事實?」

  展懷春被噎住,剛想說話,程楊冷笑:「於是阿榆病後恢復記憶,堅持回家,展二少爺為了討阿榆歡心,明面上將她送了回來,卻用另一種方式將阿榆禁錮在身邊,佔她便宜毀她名譽逼她除了嫁你沒有第二條路走是不是?」

  「你別說得那麼難聽!阿榆跟我情投意合,不信你問問她,她到底喜不喜歡我!」展懷春猛地站了起來,瞪著眼睛道。

  程楊諷刺地看他:「阿榆什麼性子你比我還清楚,她那麼單純,知道什麼叫喜歡?你死皮賴臉纏著她,把那些糊弄小姑娘的手段用在她身上,她會不上當?」

  「我……」

  「夠了!」

  程楊陡然起身,兩三步走到展懷春身前,眼裡全是戾氣:「展懷春,尼姑庵一事是真是假,今晚我便可知曉,如果是真,不管你是善心還是因為別的什麼緣故幫阿榆離開那種地方,我程楊都欠你一次,你要錢要官或是其他生意上的需要,甚至讓我給你磕頭謝恩,只要你開口,我都會照做,但你休想再接近阿榆半步!從前那些,是我沒有照顧好她,沒能護她沒能教她人情世故,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讓她寄人籬下看人臉色任人打罵任人調.戲輕薄!我給你半日時間,帶上你的下人馬上離開王家村,否則休怪我忘恩負義!」

  倘若展懷春真的救了阿榆,他可以感激他,可以無視展懷春對妹妹的輕視毒打,卻絕不會讓妹妹跟一個可以狠心打她的男人在一起!

  最後看一眼展家兄弟,程楊轉身離去。

  展懷春白著臉想追上去解釋,展知寒閃身攔住他:「二弟,現在他正在氣頭上,你說什麼他都不會聽的。先跟我回去,等程家解決完自家事情,你再想辦法解釋清楚。」

  展懷春垂眸,袖中雙拳緊握。

  「我去接你嫂子。」展知寒拍拍他肩膀,轉身往外走。

  「大哥,我知道你其實並不願意我跟阿榆在一起,但今日是最後一次。程楊不待見我,我會努力讓他相信我對阿榆的心意。我要娶阿榆,娶定了,這事不用你幫忙,更不用你幫倒忙,若是再讓我發現你背地裡壞我計畫,別怪我真的不認你這個大哥。」

  展懷春盯著前面男人略顯清瘦的背影,字字清晰。是,他打阿榆被程楊知道是他罪有應得,他也沒想隱瞞,但大哥那麼聰明,他真想幫他,可以找無數個個好聽點的理由,偏偏他在程楊面前詆毀……

  「你是怪我說你脾氣暴躁?」展知寒回頭看他,「我只是實話實說。」

  「可我已經改了!」展懷春氣急敗壞,一腳踢在炕壁上。

  展知寒無動於衷:「你這樣也叫改了?只對她好就算是改了嗎?明月回來稟報時我說什麼?我說先打聽清楚程楊來歷,結果我話沒說完你就衝出去了,見面就跟人打架,你說,你這叫改了?二弟我告訴你,若是你一直這樣衝動暴躁自以為是下去,這輩子你也休想娶到她,你……」

  「行了行了,他心裡難受呢,你這個時候還戳他傷處做什麼?」沈棠挑簾進來,拉住展知寒胳膊勸道。還說別人呢,他關心二弟卻非要用最惱人的方式提點他,怪不得人家不想認他這個大哥了。

  展知寒暗暗運氣,抓住沈棠手往外走:「走,咱們回家。」

  沈棠還想再安慰展懷春兩句,丈夫卻不給她機會。

  人都走了,周圍迅速靜了下來,展懷春怔怔地站在空蕩蕩的屋子裡,腦仁疼得要炸掉。

  程楊為什麼要回來?他跟阿榆過的好好的,他為什麼要回來!

  可他是她哥哥,是她受了委屈昏迷不醒時口口聲聲喚的哥哥,程楊回來,她一定很高興吧?

  他也有大哥,他知道被兄長護著的好……

  所以,到頭來,事情鬧成現在這種局面,還是怪他吧?如果他早點承認他喜歡她,早點跟她說清楚,就不會讓她受那麼多委屈吃那麼多苦了。

  展懷春倒在炕上,一手覆上眼睛。

  「少爺,大少爺他們走了,咱們……?」長安靜悄悄挪到門簾後,小聲問。剛剛他跟鶯兒就在後院房根下偷聽,裡面三人的話他都聽到了,程楊可是限他們半日內離開的。

  展懷春慢慢睜開眼睛,最後坐起來,低聲道:「咱們也走,你去安排,一個不留。」程楊既然是千戶,就不可能住在這小小的村子裡,他留在這邊也沒用。

  長安搓搓手,壯著膽子問:「少爺,那鶯兒怎麼辦?也帶回府裡嗎?」小丫頭眉眼清秀長大了絕對好看,又是單純招人疼的性子,他有點捨不得啊,也總算理解自家少爺為啥總是放不下阿榆了。

  展懷春並不知長安那點花花心思,皺眉道:「讓她去程家,她賣身契在阿榆手裡,阿榆會要她的。還有,你告訴鶯兒,如果她不能讓阿榆留下她,她就準備回牙行吧。」總得在她身邊留個自己人,豌豆那隻蠢狗不喜歡他,他也想不到豌豆能幫什麼忙。

  長安忙不迭去了,拉著鶯兒千叮嚀萬囑咐。他才十六,再等四五年完全等得起。

  鶯兒怕死了,剛要過去,忽聽前院傳來一聲洪亮大吼。

  「阿榆,我先走了,你不用怕,乖乖在家等著,早晚我會把你娶回家!誰也攔不住!」

  展懷春立在牆頭,隔著紗窗看屋裡的小姑娘,貪戀不捨。

  阿榆跟程楊正在吃飯,程楊坐東,她坐西,抬頭便能瞧見外面牆頭上的展懷春。

  那人一身藍袍,身後是朗朗碧空。目光相碰,她看見他咧嘴笑了,朝她招手,轉而跳了下去。

  阿榆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淚眼朦朧看向對面的男人。剛剛哥哥回來,她想問他們都說了什麼,哥哥笑著說他餓了,想先吃飯,阿榆不忍心餓著他,只是現在,她真的忍不住了,「哥哥,你不喜歡他嗎?可我喜歡……」

  「阿榆,你長大了,不能再輕易說這種話。」程楊在展懷春離開後收回視線,儘量溫柔地打斷妹妹,「阿榆放心,哥哥知道展懷春是好人,以後不會再跟他動手了。阿榆,接下來哥哥要去衛所接任,咱們還要搬去縣城新家,哥哥有很多事情要做,暫且沒有精力考慮你的婚事。而且……」

  他故意頓住,阿榆忍不住盯著他看。

  程楊笑了笑,伸手幫她抹掉眼角淚珠,感慨道:「而且咱們兄妹這麼多年都沒能在一起,哥哥捨不得一回來就把你嫁掉,想把你留在身邊多照顧兩三年。不過阿榆若是著急嫁人,不想跟哥哥住,哥哥……」

  「沒有,我想跟哥哥住,我沒急著嫁人!」阿榆連忙打斷他,說完臉紅了,心裡還有點自責,哥哥處處想著她,她卻只惦記著跟展懷春的婚事。

  「真的?那哥哥真留你兩三年,你不會怪哥哥不許你嫁人?」程楊不太相信地問。

  阿榆抬頭看他,目光很堅定:「不會的,我想跟哥哥住一起。」哥哥一去多年,她真的很想他。

  程楊卻嘆了口氣,望著窗外道:「可惜你已經長大了,哥哥最多留你一兩年,再多留你就成老姑娘了。阿榆放心,哥哥不會耽誤你的,你先安安心心跟哥哥住,等將來你把頭髮養長,哥哥一定讓你嫁個你喜歡的人。」

  阿榆開始還為哥哥話裡的不捨難過,聽到後面心中一喜,嫁她喜歡的人,莫非哥哥不反對了?

  有心問問,又怕哥哥以為她急著嫁人,阿榆紅了臉,低頭吃飯,掩飾眼中喜悅。

  程楊笑著給乖妹妹夾菜:「多吃點,姑娘家長胖點才好看。」

  一兩年不見面,他再挑幾個好男人給妹妹相看,就不信妹妹忘不掉那個展懷春!

  ~

  夜幕降臨,程楊坐在炕沿前跟阿榆講小時候的事,等阿榆睡著了,他輕輕起身,去了隔壁。

  除了那個妹妹堅持要留的小丫鬟,展家下人都走了,東屋裡面跪著一大三小四個短髮尼姑,西屋裡是他大伯一家子,全都蒙著眼睛堵著嘴。

  程楊先去審尼姑,如果她們說的能跟展家兄弟的話對上,大伯一家也不用審了。

  屋裡點著一個大炭盆,炭盆裡有燒得火紅的烙鐵,程楊坐在椅子上,俯身握住烙鐵把柄,輕輕轉動:「接下來我要問你們話,你們誰敢撒謊,或是大聲吵鬧,我會用這個烙遍你們全身。」說著,拿出烙鐵在旁邊一塊兒生肉上碰了一下。

  無需看,單是那肉被烤焦的滋滋聲,混合著一點肉香的焦味兒,明容明華便嚇得癱了下去,有水聲從她們褲子裡響起。

  清畫年紀最長,稍微鎮定些,臉色卻也白得可憐。

  明安是幾人裡面身上穿得最好的,也是最鎮定的,她低著頭,靜靜等陌生男人問話。

  程楊起身去了院子,自有手下一個一個往外帶人。

  因為程楊想問的事情很明確,幾人又不敢說謊,沒用上兩刻鐘,程楊就問完了。

  從明安嘴裡問出來的多一些。她說展懷春只要阿榆伺候過夜,一句聽起來很普通的話,既表明阿榆已經沒了清白,又暗示了展懷春品性,不管他是為兩人中的誰而來,這話都是高明的陷害了。

  程楊多看了明安一眼。其實他庵裡每個尼姑的情況都問了,這人卻能猜出他是奔著阿榆去的,果然聰明。可惜聰明人,特別是自作聰明的人,都活不長。

  最後聽完屬下打聽過的展家情況,程楊淡淡道:「給程永和一家下套子,其餘的不用多做,讓他們自作自受。」當年大伯對他們不照顧但也沒有太壞,所以他臨行前把家裡一點存錢都交給大伯,請他幫忙照顧妹妹,誰料他……就讓他們自取滅亡好了,免得旁人說他發達了便忘了親戚。

  「那個叫明安的心如毒蠍,留著必有後患。其餘三個好好警告一番,放了吧。」

  「大人放心,屬下一定辦妥!」

  程楊「嗯」了聲,放輕腳步回了自家。

  黑暗中,妹妹睡得很香,呼吸綿長。

  程楊坐在炕沿前,想到這麼多年她受的苦,心裡比被人紮了一刀還疼。

  阿榆,從今以後,沒人能再欺負你。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7:02 PM

第81章 相思

  阿榆很快就跟哥哥搬到了千戶府。

  千戶府距離縣衙很近,那日阿榆坐在馬車上,路過衙門時鶯兒指給她看著,然後往前行了一刻鐘左右再轉個彎,就到了千戶府。門口有四名護衛左右而立,紛紛朝他們兄妹二人行禮。阿榆還是不太習慣自己的新身份,頭戴紗帽,緊張地跟在哥哥身後。

  進了府,程楊親自帶著妹妹參觀他們的新家。

  宅子一共分三進,前面是程楊處理軍務會客的地方,庭院最為開闊。中間是程楊起居的院子,正北一明兩暗三間房,左右各有耳房,東西還有廂房,院中則保留著前任千戶大人留下來的佈置,簡單又大氣,程楊對此要求不高,不打算再改。

  後面就是阿榆的院子了,院中佈局跟程楊的一樣,只是景緻更加秀美。

  這裡也是程楊最花心思的地方。

  阿榆房間裡的家具床鋪全都是他命人新添置的,此外他還給阿榆請了一個面容慈善的嬤嬤,教她接人待物管理後宅。嬤嬤姓李,程楊親自挑選,又將李嬤嬤的小兒子調到軍中隨他歷練,所以程楊相信對方既會盡心教導阿榆,又不敢背地裡欺壓善主。

  李嬤嬤早就搬過來了,負責調.教阿榆的兩個大丫鬟並幾個小丫鬟,現在阿榆這邊都是她帶人收拾的。兄妹二人從走廊下來時,李嬤嬤領著身後眾丫鬟齊齊行禮。

  「奴婢見過大人,見過姑娘!」

  阿榆完全不知所措。

  程楊示意眾人起來,讓她們一一向阿榆匯報名字身份,再笑著跟她解釋。

  阿榆懂了,但她不習慣讓這麼多人伺候自己,拉著程楊往邊上走幾步,小聲道:「哥哥,我會好好跟李嬤嬤學管家,可我身邊已經有鶯兒了,夏竹秋竹就不用了吧?」展懷春家裡那麼有錢身邊也只有她一個貼身丫鬟啊。

  程楊掃一眼那邊負責給阿榆抱狗的鶯兒,嗤道:「一個十歲的丫頭懂什麼?既然你堅持留她,就讓她在你跟前陪你逗樂吧,其他事情你都吩咐夏竹秋竹做。阿榆,你現在是官家姑娘,身邊必須有人伺候,你也要學會馭下。這些丫鬟你喜歡怎麼用就怎麼用,哥哥不多加干涉,但你要好好學,以後嫁了人好有人幫你。」幾個丫鬟都是忠心的,有李嬤嬤在旁提點還有他時時留意,相信妹妹很快就能適應。

  阿榆拗不過哥哥,只好把人都收了。

  之後的日子,阿榆乖乖待在後院跟李嬤嬤學管家,閒了就領著鶯兒跟夏竹去園子裡玩。兩個新丫鬟,夏竹性子比較活潑,平時也喜歡照顧豌豆,阿榆便聽李嬤嬤的,出去時都帶著夏竹。秋竹安靜沉穩,留在屋裡看家。

  最初的新奇過後,阿榆開始想展懷春了。

  其實她一直都想,之前不過是在哥哥面前假裝不在意,如今太長時間不見,白日裡她想裝都做不到了。她想知道展懷春的消息,可惜她住在後院,這裡距前院隔了哥哥的院子。哥哥說前院有很多護衛還有男客來訪,她不好露面,讓她不要過去。鶯兒想偷偷溜出去看看,被兩個護衛攔住了。於是除了哥哥告訴她的那些,外面的事情她一概不知,不知展懷春有沒有來找過她。

  黃昏時分,程楊從衛所歸來,聽門房說展家又遞了帖子來,展家大少奶奶想拜訪姑娘。

  程楊直接讓他把帖子燒了。

  剛搬來第二天,展懷春就來了,他客氣地請他進門請他喝茶,至於他的那些道歉,他一個字都沒聽。後來展懷春想見阿榆,程楊更不可能答應,這人明顯還把妹妹當丫鬟呢,想見就見,旁的人家,就算兩人彼此有意,他敢直接登門說要見人家姑娘嗎?

  他冷言冷語諷刺一頓,展懷春心虛,回去老實了一陣,然後就唆使他嫂子請妹妹過去做客了。

  把妹妹送到狼身邊?程楊才沒那麼傻。

  換過常服,程楊去後院跟妹妹一起用晚飯。

  哥哥回來了,阿榆還是很高興的,親自幫哥哥盛飯。他們兄妹用飯時,程楊不喜旁邊有人伺候。

  但程楊很快就發現了妹妹的走神。

  「阿榆,我是你哥哥,你有什麼話都可以跟哥哥說,別憋在心裡。」他放下碗,柔聲道。

  阿榆眼睛有點酸,低頭,良久才道:「哥哥,我,他有沒有找過我啊?」

  「阿榆想他了?」程楊戲謔地問。

  他笑了,阿榆就沒有那麼緊張了,紅著臉點頭:「我,我已經一個月沒見過他了。」

  妹妹肯跟自己說心裡話,程楊很高興,沒有再笑她,只是嘆道:「他的確來過幾次,可是阿榆,男女授受不親,哥哥怎能讓他見你?傳出去旁人怎麼看咱們家?展懷春這人啊,做事還是太欠考慮,若他有他大哥兩成懂禮,就知道這樣的請求有多冒犯咱們。哥哥看在你的面子上沒有打他,換個人,哥哥一定直接把人轟出去。」

  阿榆臉一下子熱了,她就想著以前常常跟展懷春見面了,忘了成親前男女私.會確實不妥。

  「哥哥,我知錯了,他,他也是……哥哥你被生他的氣,好好跟他講道理,他會聽的。」

  程楊頷首,給妹妹夾菜吃,過了會兒又道:「阿榆自己在家很悶吧?論理咱們搬過來要請客的,只是年關將近,眾人都忙著團圓過年,此時請客旁人怕是不大方便。等正月過完哥哥再設宴招待客人,到時候把你想見的人都叫過來。不過有些話哥哥得說在前頭,不許你偷偷見他,知道嗎?你要留在後院招待女眷,他嫂子你倒是可以多說說話。」

  不能見面啊……

  阿榆有些失望,不過知道他也來了,兩人待在一個地方,總比音信全無好吧?

  有了盼頭,阿榆心情漸漸又好了起來。

  阿榆好靜,平時看看書逗逗狗,一天彷彿很快就過去了,臨睡前若是思念太盛,她還會唸經靜心,所以分隔兩地對她而言不是特別苦,當然也是因為她相信兩人最後肯定會在一起。那邊展懷春可沒有她這麼好過了,剛分別時愁得他嘴角真上火生了個大泡,養了半個月才消。

  旁人過年都長肉,他瘦了好幾斤。

  「一點進展都沒有?」好兄弟如此為情所困,肖仁有點看不過去了,給他出主意:「你功夫好,乾脆半夜偷偷摸過去得了。」

  展懷春面朝裡側躺著,腦袋蒙在被子裡,聲音悶悶的:「你以為我沒想過?去的時候被我大哥抓回來了,警告我別犯傻,否則沒被發現還好,真被程楊逮著了,我娶阿榆就更沒戲了。」

  「那你直接去提親啊!」肖仁大聲道。

  展懷春懶得理他,現在去提親,等著被拒絕嗎?

  程楊他暫且已經不想管了,他想見阿榆,想得要死。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她了,哪怕只是偷偷瞧一眼也好,否則他什麼都幹不下去!越是看不見,他就越後悔,當初阿榆就住在他屋裡,他卻冷著她,一連十幾天甚至一個多月不見她,現在他想見了,卻見不到了!

  展懷春恨恨地攥褥單,只覺得生不如死。

  肖仁也愁了,展懷春這樣,一兩天他會幸災樂禍,時間長了他看著心裡也堵得慌啊。

  「對了,元宵晚上賞燈會,阿榆哥哥那麼寵她,肯定會帶她出來吧?到時候你早早去那邊守著,他們一出來你不就見著了?」肖仁突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展懷春猛地坐了起來,長發散亂,下巴上冒出了短短胡茬,一雙眼睛卻熠熠生輝。

  肖仁迅速退後幾步,嫌棄地看他:「快去收拾收拾,這副樣子出去還不把阿榆嚇跑了!」

  邋邋遢遢的,哪裡還有半點展二少爺的風采?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7:03 PM

第82章 窺伺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

  外面爆竹聲起起落落,阿榆揉揉眼睛,等睡意徹底過去,坐了起來。她一動作,腳底下被子也被拱了起來,過了會兒豌豆探出腦袋,回頭瞧她,跟著雙眼發亮,幾個跳躍撲到了她懷裡,前爪高抬搭在她身上,哈赤哈赤要舔她。

  阿榆給它舔了幾下便把豌豆抱到一旁,小傢伙幾個月好像也沒長多少,輕飄飄沒什麼份量。

  「姑娘,你醒了?」鶯兒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走了進來,在阿榆收帳子之前迅速將活搶了過去。

  阿榆有些吃驚地看她:「今兒個怎麼醒的這麼早?」天還有些暗呢。

  鶯兒掛好紗帳,先捂嘴張了個哇哇,才揉著眼睛道:「姑娘起來了,我當然要服侍姑娘啊。」

  她不早點起來行嗎?

  以前就她一人在姑娘身邊,姑娘溫柔和善,她貪睡起得晚姑娘也不說她。現在夏竹秋竹來了,三人輪流守夜,剛開始她也沒覺得怎樣,想著她跟姑娘的時間最長,姑娘肯定會更喜歡她的。但慢慢的,鶯兒發現姑娘雖然待她還同一起一樣,對夏竹秋竹卻也漸漸好了起來,好像在她心裡她跟她們都是一樣的。鶯兒不傻,知道自己繼續懶散下去肯定會被夏竹二人比下去,因此下定決心要勤快伺候姑娘,別人能做到的她也要做到。

  阿榆倒是沒有嫌棄過鶯兒,她十歲的時候也暗暗希望可以不用早起去山下挑水的,特別是冬天。

  憶起曾經,阿榆看看自己溫暖的屋子,頓時心生滿足。她不怕吃苦,但肯定更喜歡舒服的好日子啊。

  這一切都是哥哥給她的。

  在展懷春身邊她也衣食無憂,但她的心是虛的,總覺得展懷春給的那些超過了她該得的。如今卻不一樣了,程楊是她的哥哥,哥哥給她什麼,她收下的都心安理得。

  阿榆抱抱豌豆,讓鶯兒去吩咐小丫鬟們端熱水過來。

  洗漱完畢,秋竹過來幫阿榆梳頭。

  「姑娘是三月裡開始蓄髮的嗎?」秋竹認真地給阿榆通發,時不時看一眼桌上的鏡子。姑娘剛剛洗完臉,臉蛋白裡透紅,眉如墨畫眸如清泉,真是好看。

  阿榆點頭:「是啊,可是養了快一年才到肩膀這裡,真慢。」

  秋竹笑了,聲音柔柔的:「一點都不慢,奴婢老家隔壁有個姐妹頭髮天生發黃,她娘不知從哪聽說頭髮剃光幾次再長出來就變黑了,便給她剃了一個月的頭,沒想這法子還真管用,頭髮再長出來時黑了很多,但她頭髮長得慢,養了一年半才有姑娘這麼長吧,幸好那時她才十一二歲,不急著嫁人。」

  可她已經十六了啊……

  看著鏡子裡自己短短的頭髮,阿榆有點著急。

  秋竹瞧了,忍俊不禁:「姑娘著急了?」

  阿榆臉上一熱,連忙否認:「沒有,就是,就是頭髮這麼短梳頭都不好看。」

  秋竹手巧,說話時已經幫阿榆在後面綰了個圓髻,她一邊從桌上拿了珍珠圍髻給阿榆戴上,一邊嗔道:「姑娘是嫌奴婢手藝不好嗎?您瞧瞧自己,這樣走出去,誰敢說您不好看?」固定好圍髻,她又在阿榆耳邊別了朵嫩黃絹花,扭頭問守在旁邊的夏竹鶯兒:「你們幫我評評理,整個縣城還有比姑娘好看的嗎?」

  「沒有,咱們姑娘是最好看的!」鶯兒口直心快,立即附和道。她說的是心裡話,她見過的所有人裡,男人裡數展少爺最俊,姑娘裡當然是她家姑娘最美。

  夏竹自然也不肯落後,盯著阿榆誇道:「我聽戲文裡說西施在河邊浣紗,因為她長得美,河裡的魚只顧看她忘了游水慢慢就沉了下去,要是咱們姑娘去河邊站著,肯定也能這樣!」

  這個誇得也太過了,秋竹忍不住背過身偷笑。鶯兒沒聽說這個故事,難以置信,纏著夏竹問是不是真的。而阿榆早被她們誇得臉如紅雲,看都不敢看自己,迅速起身往外跑了。說實話,她也知道自己好看,但要說最好看的……

  她們都沒見過展懷春女裝的樣子,如果見過,她們就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好看了。

  冬日的清晨,空氣冷冽,阿榆臉上熱度漸漸褪去,她深深呼吸,壓下想念,帶著鶯兒去了廚房。

  「姑娘來了,水燒好了,隨時都可以下鍋。」專管廚房的嬤嬤笑著出來迎她。

  阿榆已經習慣了下人們的恭敬,簡單寒暄兩句後,走了進去。

  昨晚她親手包的餃子湯圓都擺在案板上,上面撒了一層白面,免得底下粘住案板。阿榆轉身,鶯兒熟練地替她挽袖子,兩邊都挽好了,阿榆再親自把餃子湯圓放下去,看著剛剛還沸騰的水瞬間平靜下來,心中無比滿足。

  這個年是她過得最開心的一次。

  七歲以前她跟哥哥一起過,但她記不清了,後來哥哥一直不在身邊,她自己在玉泉庵的小小房間裡過。現在哥哥回來了,她恨不得所有事情都親力親為。好好享受兄妹在一起的日子。

  柴火很旺,熱水重新翻騰,餃子湯圓一個個都浮了上來。過了一會兒,廚娘撈起來一個讓她嘗。阿榆看看碗裡的餃子,知道這個肉餡的。哥哥愛吃肉,而她喜歡吃素餡兒的,就包了兩種形狀。肉餡的捏成普通長餃子,素餡的捏成了花餃子,是她跟廚娘們學來的。

  她拿起筷子把餃子夾成兩半,嘗過之後,朝廚娘點頭。

  撈餃子這種事交給廚娘去做,阿榆腳步輕快地前往偏廳,轉到門口,發現程楊已經到了。

  「哥哥!」

  阿榆讓鶯兒回去跟夏竹她們一起吃飯,她笑著邁了進去,一眨不眨地打量眼前的男人。

  哥哥比她大九歲,過完年已經二十五了。平日裡他穿的都是黑灰等色,這幾天總算喜慶了些,一身緋色團領長袍,腰繫黑玉帶,挺拔如松。聽到她腳步聲,他馬上轉了過來,俊朗臉龐堅毅沉穩,卻又帶著溫柔的笑,比展知寒還好看。

  至少阿榆這樣覺得,展懷春呢,他跟哥哥是不同氣度的,兩人沒法比。

  阿榆盯著自家哥哥看,越看越自豪,而程楊也在看她。十六歲的姑娘身量窈窕,枚紅色繡花褙子配白底長裙,襯得她笑容柔婉明媚,真是人比花嬌。在程楊眼裡,這樣的妹妹天底下沒有男人配得上,展懷春模樣還湊合,那副少爺脾氣卻是半點都入不了他的眼。

  「阿榆又去廚房了?」程楊笑著招呼妹妹落座。這丫頭,他不讓她去廚房,她偏要去。不過話又說回來,能吃到妹妹親手給他做的東西,他胃口都好了很多。

  阿榆含笑默認,趁丫鬟還沒有端飯上來,小聲問他:「哥哥,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啊?」進門時看到哥哥,不知為何她就想到了這個問題,跟著便覺得哥哥應該快點娶個妻子過門。展知寒二十四成親便算很晚了,哥哥跟他同歲呢。

  妹妹話題變得太快,程楊愣了一下:「問這個做什麼?」

  阿榆目光移向別處,慢吞吞地道:「哥哥都二十五了……」她們家可沒有打小喜歡哥哥的表妹,萬一旁的姑娘嫌棄哥哥歲數太大怎麼辦?

  她眼神語氣傳達出來的意思太明顯,程楊不由想笑,妹妹竟然擔心自己娶不到媳婦?他在縣城落腳才多久啊,已經有不少人想給他撮合了。程家只有他一個男丁,他當然得娶媳婦,只是前些年他在外奔波根本沒心思考慮這些,現在嗎,他更想全心全意照顧妹妹,不想為另一個女人分心。左右不過一兩年妹妹就得嫁出去了,他等得起,到時候隨便挑個闔眼緣的娶回家,傳宗接代罷了。

  當然,對妹妹可不能這樣說。

  程楊咳了咳,用一副輕鬆口吻道:「阿榆別擔心,外面很多姑娘都喜歡哥哥,只是哥哥眼光高,想慢慢挑個我最喜歡的給你當嫂子。」他可沒說謊,騎馬出門時,路上不少姑娘都偷偷躲在門後頭看他的。

  阿榆立刻就信了,喜道:「那哥哥快點挑!」

  程楊笑著給她夾餃子:「吃飯吧。阿榆,待會兒哥哥要出去一趟,黃昏前回來,到時候哥哥帶你下館子去,吃完咱們直接沿街賞燈。」

  阿榆興奮地點頭。

  餃子鮮美,元宵甜濡,兄妹倆雖然只有兩個人,遠遠沒有旁人家熱鬧,卻都心滿意足。

  此時展家也在用早飯。

  展懷春當然要跟哥哥嫂子一起吃。

  展知寒成親之後,平時三人已經不在一起吃飯了,但逢年過節這種喜慶日子,一家人還是要聚在一起的。何況沈棠跟展懷春既是叔嫂又是表兄妹,這麼多年早習慣了,有外人在場時自然要避諱,在自家院裡則沒那麼多講究。

  展懷春跟心上人分隔兩地,現在最見不得旁人在他面前恩愛甜蜜,沈棠體諒他難受,吃飯時老老實實的,跟展知寒並沒有過分親暱之舉,一時飯桌上竟然有些冷清。

  展家哥倆都不太適應,對視兩眼,展知寒臉色似乎不太好看。展懷春嗤了聲,就知道大哥平時那嫌棄樣是裝出來的,心裡不定多受用呢。想想也是,要是阿榆那樣黏著他,他做夢都要笑醒了。

  想到阿榆,展懷春心裡又開始不是滋味兒,自顧自低頭吃飯。

  飯桌上餃子湯圓當然也是必備,配菜裡面有沈棠最愛吃的燉豬蹄,但今天沈棠不知為何突然沒了胃口,一直沒有去夾,只挑素菜吃。展知寒漸漸察覺到不對,掃一眼展懷春,見他耷拉著腦袋,難得主動夾了一個豬蹄送到沈棠碗裡。

  沈棠嚇了一跳。

  展知寒用眼神詢問。她不是說吃豬蹄能豐.胸嗎?不吃,莫非是覺得現在不用補了?念頭剛起,展知寒情不自禁看了妻子胸口一眼,很快又一本正經地收回視線。其實她豐不豐他都不會嫌棄,當然,能再補些他也樂見其成。

  腦海裡晃過昨晚帳子裡的動人美景,展知寒喉頭發緊,不由再次看向妻子,卻見妻子面色忽的一白,轉瞬捂著嘴朝外跑。展知寒大驚失色,展懷春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呢,他已丟下碗筷衝了出去,扶住沈棠肩膀:「怎麼了?」

  沈棠還在吐,根本沒空回話,展知寒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登時吩咐守在外面的長貴去請郎中。

  此時展懷春也湊了過來,隔了幾步問:「表妹生病了?」吐成那樣大哥都不嫌棄,真厲害。

  「郎中看了再說吧,你先吃飯,不用等我們。」展知寒瞪他一眼,扶著妻子走了。

  展懷春本來就沒啥胃口,眼看兄長走遠,他想了想,也跟了過去,站在院子裡等消息。寒風蕭瑟,他目光漸漸投向千戶府所在方向,希望她好好的。最近城裡不少百姓都染了風寒,她可千萬別出事。

  郎中很快就來了,扶完脈笑著道喜:「大少奶奶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

  展知寒喜出望外。

  展懷春在外面聽到喜訊,先是替大哥表妹高興,隨即而來的卻是濃濃嫉妒。

  大哥都快有兒子了,他連媳婦都沒有呢!

  嫉妒的男人拂袖而去,去找肖仁喝酒。

  肖仁被肖燦燦纏著脫不開身,沒空應酬展懷春。看他們兄妹情深,展懷春心裡更酸了,忍不住猜測阿榆是不是一點都沒想他,是不是有了哥哥就忘了他,是不是也像肖燦燦這樣,把所有嬌憨模樣都露給她哥哥看了……

  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兒,展懷春告辭而去,領著長安在街上溜躂,面無表情,漫無目的,看得長安都替自家少爺心酸,也為自己心酸。他的鶯兒啊,傻乎乎的不知有沒有被程家別的丫鬟欺負。

  主僕倆都失魂落魄,不知不覺來到了千戶府所在的那個路口。

  「少爺,你又想去找程大人了?」長安最先回神,拉住展懷春袖子問。

  展懷春這才發現自己身在何處。

  去嗎?

  算了,去了也是聽冷言冷語,大過年的何必自己找晦氣?

  他轉身要走,長安忽的將他推到前面一顆光禿禿的楊樹後。展懷春大怒,剛要發火,長安喘著道:「少爺,剛剛,剛剛程大人騎馬過去了!」他怕程楊啊,一瞧見人,啥都沒想就記得躲了。

  程楊出門了?

  展懷春心砰砰直跳,低聲又問了一遍,聽長安發誓沒有認錯人,某個心思又動了起來。

  他真的忍不住了,甚至連等到晚上的耐性都沒有。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7:06 PM

第83章 閨房

  展懷春站在路口,暗暗琢磨如何溜進千戶府。

  程楊應該也是防他著呢,在府邸前後門外都安排了護衛看守,前兩個月他沒敢輕舉妄動,主要還是因為闖進去不容易,大哥的勸說只佔一小半原因而已。

  今日進去依然困難,但他等不及了。

  「長安,你去準備馬車,一會兒從那邊趕過來,停在門口靠左位置,再想辦法吸引那四個護衛的注意力,別讓他們往這邊看。」沉思良久,展懷春挑了個還算穩妥的法子。

  「少爺你想翻牆進去?」長安嚇得臉都白了,聲音壓得更低:「這是白天啊,少爺真想見阿榆姑娘,還不如晚上再來呢。」晚上黑燈瞎火的,被發現的可能也小啊。

  展懷春冷哼:「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以為我不懂?告訴你,現在四個護衛只是站在那兒,晚上他們會走動巡邏,想進去比登天還難。快去,今日這事你要是辦不妥,等著回家種地去吧!」說完狠狠推了長安一下,催他快走。

  長安不想去,被大少爺知道了最後挨罰的還得是他。

  可少爺明顯下定了決心,長安咬咬牙,轉身要走。

  「回來!」展懷春突然又喊住他。

  長安大喜過望,「少爺改變主意了?」

  面對貼身小廝期待的目光,展懷春臉色有些不太自然,頓了頓,別開眼道:「我進去之後,你不用在外面等我,乖乖回家等著,如果三更前我一直沒有回去,你替我找個好藉口,別讓大少爺察覺此事。」

  長安眨眨眼睛,不是很懂:「少爺不回家去哪兒啊?」

  展懷春瞪他:「哪來的這麼多廢話?我去哪兒還得你首肯嗎?快去,這兩件事有一樣沒辦好,你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想回家種地都沒門兒!」

  這下連退路都沒有了,長安再也不敢多嘴,灰溜溜跑了。

  展懷春靠在樹上,眼睛望向遠處湛藍碧空,面容平靜,任誰也看不出他心中的激盪。

  很快,那邊就傳來了馬蹄聲。

  展懷春緊緊挨著牆壁,微微探頭看去。

  其實從後門辦事更方便,但千戶府裡的人都認識長安,沒事去後面糾纏,稍微聰明點的都能看出其中有蹊蹺,倒不如直接在前面,反正這些護衛都知道他們主僕來得勤快。長安並沒有下馬,坐在車上不知說了什麼,一開始只有左門邊上的兩個護衛走到了車前,後來右邊那兩個也湊上去了。

  這是他出手的絕佳機會!

  時間不等人,展懷春毫不猶豫,疾步衝向那邊高牆,距離牆根還有幾步遠時已高高躍起,連續幾腳踢在牆上,轉眼俯身趴在牆頭。遠處斷斷續續的爆竹聲淹沒了他奔跑踢牆的動靜,除了長安,沒有人看見他風一般的動作。而長安呢,他也只是瞧見了自家少爺的身影,眨了兩次眼後就看不見了。

  他努力穩住心神,找個藉口甩開四人,匆匆離去。

  ~

  不得不說,展懷春挑了個好時候。

  正月裡朝廷官員放假,程楊也給千戶府眾護衛放了假,只留幾人輪值看守宅院,所以前院除了偶爾走動的下人和兩個似乎身負要職守在正房前面一動不動的護衛,可謂是空空蕩蕩。仗著自己靈活敏捷的身手,展懷春有驚無險潛到了後院。

  程楊不用丫鬟伺候,衣食住行都是親力親為,但他給妹妹配置的丫鬟可不少。

  眼下展懷春最大的困難反而是如何不驚動那些奴僕丫鬟。

  冬日樹木花草凋零,哪裡都是光禿禿的,他連個安全的藏身之處都不好找。

  地上不好走,他還是走房頂吧。

  悄無聲息攀到一間廂房屋頂上,展懷春低伏著身子打量整個院子,然後弓著腰小心翼翼朝上房那邊挪去。到了離上房最近的一間廂房上,展懷春不敢動了,乖乖趴在上面,盼望阿榆或鶯兒隨便出來一個,幫他把外人支開。

  可惜他的好運氣彷彿都用在了翻牆進來上面,在屋頂吹了半天冷風,想見的一個都沒出來,只有兩個小丫鬟蹲在屋簷下曬日頭,一邊聊天一邊翻繩玩。

  其實也怨不得阿榆,外面那麼冷,她遛完豌豆就回屋去了,一個人靜靜看書,以致於展懷春想聽聽她的聲音都不行。

  展懷春苦不堪言,但又心甘情願。

  廚房裡漸漸飄來飯香,要吃晌午飯了。

  展懷春精神振奮起來。

  阿榆跟程楊一樣,吃飯時並不喜歡身邊有太多丫鬟伺候,恰好今日該鶯兒陪她,她便打發夏竹秋竹先去下人房用飯,吃完再回來。夏竹秋竹早就習慣了主子的規矩,沒有拒絕,隨著那些送飯小丫鬟一起出去了。

  眾人走後,展懷春毫不猶豫跳了下去。

  他雖然不能進程家後院,卻早將阿榆身邊的情況打聽清楚了,知道此刻屋裡只有阿榆跟鶯兒。

  堂屋屋門只是虛掩著,展懷春躡手躡腳進去,反手插上門栓。屋裡有柔婉動聽的熟悉女聲,那一刻展懷春眼睛突然有點酸,想來是屋頂風太大,就像有時候騎馬,風連續吹會忍不住流淚。

  他穩了穩情緒,進了外屋,再慢慢走到內室門簾前。

  他頓住,再次確認裡面只有兩個聲音,終於伸手,跨了進去。

  阿榆正在給鶯兒夾菜。

  程楊不讓她跟丫鬟們一起吃飯,可他能陪阿榆用午飯的時候並不多,到底還是怕阿榆一個人太悶,就准了,讓廚房把當值丫鬟的飯菜一起端上來。阿榆吃不完那麼多菜,每次都會把自己的分點給鶯兒三人吃。

  門簾突然被挑開,她嚇了一跳,扭頭看去,手裡的筷子便掉了,望著展懷春說不出話。

  鶯兒也回頭看,看清來人後登時張大了嘴:「少……」

  「去外間守著,不許發出半點聲音。」展懷春艱難地將視線從阿榆身上挪開,冷臉吩咐鶯兒,「無論是今日還是以後,若你露出半點馬腳,讓旁人知道我來過這裡,我立即把你送回牙行。」

  「我,我,展少爺放心,我保證不讓人知道!」鶯兒顫巍巍站了起來,看看阿榆,再看看展懷春,突然就笑了,為姑娘開心。她不覺得這是什麼壞事,膽子也就大了,竟把自己那份飯菜也端出去了……

  饒是展懷春見多識廣,也忍不住多看了鶯兒一眼,但鶯兒身影一消失,他立即衝動阿榆身前。

  「少爺,你,你怎麼……」阿榆呆呆地看著男人靠近,心跳快到極致。他看她的眼神,讓那些想念震驚歡喜心疼,都變成了緊張心慌,她總覺得,展懷春似乎想要做點什麼。

  展懷春想做的不是一點點。他居高臨下看著面色紅潤的她,看她眼波如水,看她唇若涂丹,體內壓抑了兩個多月的思念漸漸化成強烈的渴望,火一樣燒遍他全身。

  「阿榆……」他俯身環住她肩頭,看著她喚她,鼻端縈繞著她身上淡淡的面霜清香,很好聞。

  他臉龐挨得那麼近,阿榆臉越來越熱,想問他怎麼來了,卻遲遲開不了口。他涼涼的鼻尖碰到了她臉,有點像豌豆的鼻子,可他不是豌豆啊,他這樣是要做什麼?他,他想親她嗎?她該不該推開他?應該推開的,可她好想他,她捨不得……

  小姑娘在縱容拒絕中間搖擺不定,男人卻忍不住了,大手一撈將人打橫抱起,直奔屏風後而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7:06 PM

第84章 得寸

  阿榆坐在榻上,緊張地看著展懷春彎腰替她脫鞋。

  因為冬日輕易不出門,她在屋裡時便只穿繡娘專門給她做的厚底棉繡鞋,前包後空,輕輕一拿就脫下去了。

  她隱約猜到了展懷春為何要將她抱到榻上,是想抱抱她吧?阿榆依然不知要不要拒絕,腦子裡猶豫不定,眼睛卻不錯眼珠看著這個男人。那麼久沒見,他瘦了很多,臉色蒼白憔悴讓人心疼,疼得她都想抱他,更不用說拒絕他的懷抱了。

  所以,當男人起身將她放躺下去,當他同樣脫了鞋子,當他放下三重帳子躺到她身邊,痴痴地看她,她什麼羞澀規矩都忘了,憑著心意主動抱住他。以前他在被窩裡欺負過她,她推拒的時候環過他腰,知道那裡有多細,如今冬衣比秋衫厚,照理說他的腰該粗些才對,怎麼抱著好像更瘦了?

  她靠在他肩窩,他密密麻麻吻著她額頭,嘴唇冰涼。阿榆抬眼看他,正好他挪了下來,目光相對,他眼裡是能看出來的想念,她眼裡是滿腔心疼無法排遣而化成的淚。

  「哭什麼?」展懷春終於找到了聲音,雙手將她抱得更緊。

  「你怎麼瘦了這麼多?出去辦差了,還是沒有好好吃飯?」阿榆有些哽咽地問。

  看著她落淚,展懷春默默為她拭去,一時沒有說話。

  她哭,他心疼,她的淚簡直就像是細密的雨簾,將他一顆心都圍了起來,跟著她濕潤跟著她難受。可她為他哭,他又忍不住歡喜,只有想他喜歡他心疼他,她才會這樣啊。

  「天天想你,天天為見你一面費心思,能不瘦嗎?再者我不是跟你說過,一個人吃飯沒意思,你不陪我,我都吃不下飯。阿榆,我想親你,可以嗎?」他捧著她臉,溫溫熱熱細細滑滑,像是曾經一起吃過的荔枝果肉,卻比荔枝果肉還誘人,恨不得一口吞下去,像那些精怪一樣,吞到腹中帶回家,回去後再把她放出來,藏在家中一輩子都不再讓旁人帶走。

  他問的太突然,讓人一下子從心疼愧疚變成緊張羞澀,阿榆俏臉慢慢變紅,低下頭,慢慢地道:「只親額頭,行嗎?」像剛剛那樣,小心翼翼又無比珍惜,不會太讓人心慌。

  展懷春沒有立即答話,而是抬起她下巴,看她的眼睛:「阿榆,不算今日,咱們六十二天沒見了。阿榆,我手涼不涼?知道為什麼這麼涼嗎?因為我在你們家房頂趴了一個半時辰才等到機會下來找你,阿榆你不知道,屋頂風特別大,我……」

  話沒有說完,嘴唇忽的被人堵住了,溫暖柔軟的唇緊緊壓著他的。

  展懷春垂眸,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心上人。

  小姑娘雙眸緊閉,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氣,長而微翹的眼睫不安翕動,彷彿隨時都有可能退回去。這不,她貼了一會兒果然想走了,展懷春倏地按住她後腦追了上去,難得她如此賞他,他怎麼能讓她退?

  他就親過她一次,當時被那悸動滿足弄傻了,呆呆地什麼都忘了做,被她一把推開。現在那樣可不夠,遇到她之前,他武藝練得再精這事都沒有跟誰練過,可他有書,看了那麼多好書,男人征服姑娘那些手段早就瞭然於心,加上男人天生的本能,他立即對她施展起來。

  兩情繾綣,最初的青澀過後是溫柔纏.綿,宛如春日暖陽照在身上,驅散了孤身一人時體內各處生出來的寂寞淒涼。可春去夏至,暖陽漸漸變烈日,那炙.熱的溫度越來越讓人無法承受。

  阿榆慌了。

  她以為展懷春口中的親她就像那日輕輕碰一下便可,漸漸的,他含住她嘴唇他舌尖探進來,她迷醉在陌生的悸動裡忘了推他,身體也為這樣的親密歡喜,但他呼吸越來越重力度越來越大,像溫水驟然變沸水,她開始害怕。

  他手碰到她腰,她本能地按住他,嗚嗚掙扎。

  他沒有繼續,而是反手握住她,將她的手往他衣衫里拉。阿榆不想被他碰裡面,也不想摸他,兩處一起掙。這次他再也不讓著她,嘴唇挪到她耳朵上,她得以呼吸,鬆了口氣,下一刻卻發現耳朵比嘴唇還承受不住他的逗弄,瞬間心彷彿都飄了起來,險些隨她控制不住的低叫飛出口去。

  「少爺別親了,求你了……」她又縮脖子又扭腦袋,想要躲他,腦後圓髻散了開來,鬢髮散亂,眼中秋水盈盈臉上紅暈撩人。此情此景,展懷春想停都停不下來,對準那微腫的紅潤嘴唇再次湊了上去,大手更是推開她手,想要摸進去。

  「姑娘,我吃完了,你也快點吃吧,一會兒夏竹她們該過來了。」鶯兒不知道里面姑娘跟展少爺到底在做什麼,但這可是關係到她能否繼續留在姑娘身邊的大事,她很上心,風捲殘雲般吃光自己那份,馬上湊到門前小聲提醒。

  榻上曖.昧僵持的鴛鴦瞬間僵住,展懷春戀戀不捨抬起頭,滿眼不甘。他才親了哪麼一會兒,小丫鬟就吃完了?

  顧不得羞惱,阿榆喘著催他離去:「你快走吧!被哥哥知道你偷偷過來,他會打你的!」

  她傻得可愛,展懷春忍不住逗她:「不怕,你哥哥打不過我,他敢動手我就把他打暈……」

  「不許你打我哥哥!」阿榆登時柳眉倒豎,瞪著眼睛道。

  展懷春心裡吃味兒,賭氣從她身上下去,背朝她躺在裡側:「好,我不動手,他打死我我也不還手。」

  阿榆當然捨不得他死,先起來穿鞋下地,再急急去推他:「別胡說了,快走吧,夏竹她們來了你就走不了了!」

  這時候展懷春也沒多餘功夫跟她鬧,翻身起來,指指地上,笑著道:「阿榆,現在出去太危險,還是等天黑我再走吧,你看我都把鞋藏好了。阿榆你別怕,我藏在紗帳裡誰也看不見,你先去吃飯,丫鬟們進來你就說你困了想睡覺,下午只留鶯兒一人在外面守著,天黑我再走。」

  阿榆傻了眼,展懷春要在自己屋裡待一下午?

  她害怕,可他的話好像也很有道理……

  見她猶豫,展懷春笑著把剛剛從她髮髻上散落下來的珍珠圍髻遞給她:「快收拾一下吃飯吧,一會兒別露出馬腳,否則事情傳到你哥哥耳裡,他恐怕真會把我送到牢房裡去,往後咱們就再也見不著了。」

  他雖然在笑,眼神卻很認真,看著他清瘦的俊臉,阿榆心裡一陣泛酸,接過東西放下紗帳,坐到鏡子前梳頭去了。他難得來一次,其實她也舍不得馬上就趕他走,既然他有了安排,她一切都聽他的好了。

  匆匆梳了頭,阿榆坐到桌子前準備吃東西。有他在屋子裡,她緊張地沒有胃口,可不吃也不行,夏竹她們進來會問的。

  對了,他還沒吃午飯呢啊?

  阿榆回頭,剛想問他要不要吃,卻見展懷春已經鑽了出來。

  阿榆重新坐正,抿唇偷笑。雖然他沒說話,她卻知道,他一定是想吃東西了。

  展懷春確實餓了,大步走到阿榆身邊坐下,時間緊張他不能浪費,用備用筷子將幾個菜碟吃得一乾二淨,當然,肯定給阿榆留了。阿榆飯量小,看他餓成這樣心疼壞了,把自己還沒動過幾筷子的飯碗推了過去,目光聲音都柔柔的:「你吃吧,我不餓。」

  展懷春沒有客氣。他不愛吃糕點,只有米飯可吃,阿榆不一樣,下午餓了她可以吃糕點墊肚子。

  剛吃完,院子裡傳來小丫鬟們的歡聲笑語,夏竹她們過來了。

  展懷春低聲叮囑阿榆:「筷子你就說自己的掉在地上了,所以兩雙都用過,菜……」

  許是太過緊張,阿榆急中生智:「我就說是我跟鶯兒一起吃光的!」鶯兒很能吃的,這種事情不是沒有過。

  「阿榆真聰明,別怕,鎮定些,不會露餡兒的。」展懷春飛快在她小臉上親了一下,迅速藏回榻上。

  阿榆盯著床榻。展懷春的靴子被他推到了最裡面,她這樣坐著都看不見。紗帳有三層,裡面看得並不是太清楚,加上展懷春刻意躲在散開的被子後,只要不掀開,還是很安全的。至於一直賴在榻上的豌豆,它最怕展懷春了,剛剛都沒叫……

  想到以前豌豆被展懷春欺負的可憐模樣,阿榆突然沒有那麼緊張了,喊了鶯兒一聲。

  鶯兒立即把自己的案板重新端回來,主僕倆互視一眼,有種做賊般的感覺。

  堂屋門鶯兒出去後就撥開了門栓,於是夏竹秋竹像往常一樣進來,後面跟著收拾飯桌的小丫鬟。

  看到桌子上被吃光的菜碟,秋竹只是詫異了一下,夏竹則瞪大了眼睛,轉而笑鶯兒:「看你這麼瘦,怎麼那麼能吃啊,又把姑娘的菜都吃光了!」

  鶯兒低頭裝不好意思。

  小丫鬟們收拾東西走了,屋裡只剩四人。秋竹看看紗帳,疑惑地問了出來:「姑娘這就歇晌了嗎?」以前午飯後都要出去溜躂一圈的,今天怎麼這麼早就把紗帳放下來了?

  阿榆生平第一次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是啊,上午看書有點累,想睡覺了。夏竹秋竹,一會兒鶯兒在外面守著就行了,你們也回屋歇晌去吧。」

  姑娘心善,歇晌時向來只留當日守夜的丫鬟伺候,夏竹秋竹沒有多想,輕輕退了出去。鶯兒跟在她們身後,關好堂屋門沒有再進來。

  阿榆這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展懷春一直等著呢,此時見她站在那邊遲遲不過來,不由探出腦袋喚她:「阿榆,過來啊。」

  阿榆側身看他,剛想過去,卻眼尖地發現展懷春身上只穿了白色裡衣。

  她突然就不想過去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7:08 PM

第85章 進尺

  之前先是時間緊迫,再後來夏竹她們都進來了,阿榆一直沒空回想榻上那番親密糾.纏。現在屋裡安安靜靜只有她和展懷春兩人,他還坐在榻上用那種眼神看她用那種語氣喚她,阿榆登時沒有勇氣過去了。

  他都把外袍脫了,真過去,指不定他能做出什麼事來。

  「你在屋裡躲著吧,我去外面跟鶯兒待著。少爺,黃昏前哥哥會回來接我賞燈去,到時候我只留鶯兒在這邊,你安安心心藏著,天黑再找機會離開這裡吧,小心些。」她低頭,輕聲囑咐他,說完要走。

  「阿榆,你就一點都不想我?」展懷春萬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宛如冷水迎頭澆下,滿心歡喜一哄而散。

  阿榆腳步頓住,委屈地看他,她怎麼不想,不想她會主動抱他親他嗎?

  只是這種話,她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

  她泫然欲泣,展懷春一下子就後悔了,趕緊哄道:「阿榆你別哭,我嘴笨不會說話,我知道你跟我想你一樣想我,快過來,咱們好好說說話,兩個月沒見你,我都快悶死了。」

  「那你脫衣服做什麼?」阿榆抹抹眼睛,扭頭問他。

  「剛剛我又翻牆又是趴屋頂,身上沾了一身土,怕把你被縟弄髒就脫掉捲起來了,回頭走時我再穿上。」 展懷春無比誠懇地看著阿榆,忽的恍然大悟:「你,你是怕我欺負你?傻,這都什麼時候了,我難得跟你見一次面,怎麼可能會想那些?快過來,我就抱抱你,保證不做旁的。」

  他言辭懇切又有理有據,阿榆不由有七分信了,但她還是心悸之前的親密,目光在屋裡掃了一圈,最後搬把椅子放到榻前坐了下去,看他一眼又別開臉,小聲道:「咱們躺在一起不合規矩,就這樣說話吧。」

  又是規矩!

  展懷春暗暗詛咒大哥被表妹罰去睡書房,咒完看看兩人之間的距離,知道自己伸胳膊出去也抓不到她,做其他的動靜太大肯定會嚇到她,只能無比委屈地問道:「阿榆,你是不是依然不相信我?」

  阿榆垂眸不語。他做的那些事,又摟又抱又鑽被窩的,現在連擅闖自家大門的事都做出來了,她雖然不怪他甚至心頭還有些甜蜜,但肯定是不信他會老實的。

  「那你不歇晌了嗎?」展懷春繼續問。

  阿榆輕輕搖頭:「不了。」少歇一晌又沒什麼。

  展懷春盯著她,沉默半晌,嘆氣道:「算了,我穿衣服,我去下面坐著,你躺到上面來。我是男人,總不能讓你累著。」說完不等阿榆回話,腦袋重新鑽進紗帳,悉悉索索動了起來。

  阿榆有點急了,小聲勸他:「少爺你就待在裡面吧,你不是吹了半天冷風嗎?」

  裡面的人不理她。

  眼看男人快要穿外袍了,阿榆想了想,決定隨他去了,大不了兩個人都坐在椅子上,反正屋裡也挺暖和的。這樣想著,阿榆站了起來,準備把椅子搬回桌子前,兩人總不能都坐在榻前說話啊。誰料她剛準備提椅子,紗帳裡突然傳來豌豆嗷嗷驚叫聲,阿榆想也不想跑了過去,「豌豆怎麼了?」

  她急急挑開帳子,看見展懷春背對自己坐著,豌豆毛茸茸的短尾巴從他胳膊下面露了出來。

  阿榆著急地俯身去看,「到底怎麼了?」

  展懷春大手輕輕摩挲豌豆軟軟的黃毛,有些歉疚地解釋道:「我拿衣服時不小心按到它爪子了,沒事,你看豌豆現在不是不叫了?」說著將豌豆遞給她。

  豌豆大眼睛水汪汪的,可憐兮兮望著女主人。

  阿榆心疼壞了,接過豌豆後順勢坐在榻上,低頭,認認真真檢查豌豆四隻爪子。

  展懷春悄悄將還沒穿上的外袍重新塞到角落,佯裝關心湊了過去,「檢查出什麼來了嗎?」這只臭狗真會裝可憐,被她養得越來越嬌,他只是扯了一根狗毛,它就嗷嗷叫喚。

  阿榆按完最後一隻狗爪,見豌豆乖乖窩在自己懷裡沒什麼異樣,這才放下心來,「幸好沒事。」

  展懷春哼了聲,張開雙臂抱住她,低頭蹭她耳朵:「你只會擔心豌豆,在你心裡,一隻狗都比我份量重,是不是?」

  阿榆沒料到他會突然貼上來,身體瞬間僵住,可他似埋怨又似撒嬌的語氣,還有拂在她耳朵側臉上的溫熱氣息,緊跟著又讓她全身發軟。阿榆開始緊張,總覺得哪裡好像不對勁兒,但此刻她只能勉強鎮定下來,儘量平靜地替自己辯解:「沒有,我就是擔心豌豆傷了。」一邊說著話,一邊打算不動聲色推開他。

  小姑娘越來越不好騙,好不容易騙上來,展懷春怎麼捨得放她走?

  非但沒放,他直接將整個人抱到了榻上,她一心護著豌豆不好躲閃,被他迅疾脫了鞋子。展懷春回身去撓她癢癢,阿榆嚇得連忙去捂自己。

  豌豆不想攙和男女主人的嬉鬧,靈巧一跳,轉眼就佔據了另一個角落,乖乖蜷縮成一團,只抬頭盯著前面疊在一起的兩人。當然,它並不好奇他們在做什麼,不過是擔心主人們動作太大踢到它罷了。

  好在這次它沒有擔心太久,因為男主人將棉被拉了上去,將兩人捂得嚴嚴實實,所有動靜都掩在了被子下面。看看距離自己足足有兩個身體那麼遠的被角,豌豆放心地將腦袋埋進肚皮那邊柔軟的毛髮中,閉眼打盹。

  「少爺,你別這樣……」阿榆逃跑不成,不得不放棄掙扎,氣喘吁吁地求他。

  她胸口急劇起伏,展懷春也好不到哪去,按著她雙手在昏暗裡訴情:「阿榆,我太想你,恨不得每天每晚都能這樣抱著你,阿榆你別怕,我有分寸,成親前絕不會那樣欺負你。」要她的身子是娶她的最快辦法,可他不想那樣,現在他只是想她,情不自禁想跟她親暱。

  知道她其實也歡喜,只是那些煩人規矩讓她放不開,展懷春直接吻住她嘴唇,跟她一起再次體驗情人間最自然最美好的碰觸。她那些拒絕的話都被他吞了下去,還給她的是男人火般的熱情,阿榆身心皆不由己,漸漸隨他融化。她什麼都不會,只能隨著他的動作笨拙回應,卻不知她這種天真大膽的迎合,是男人最想要的。

  被窩裡熱了起來,展懷春開始脫她衣裳。她從眩暈沉醉裡清醒了一分,只是身體被他禁錮力氣被他吸走,她無力拒絕,驚慌失措又無可奈何被他褪了衫裙,只剩跟他一樣的細軟單衣。穿的少了,彼此感受得更清晰,不知是被他突然碰到她腰的火熱大手燙的,還是被已經有些熟悉的小少爺嚇的,阿榆徹底清醒了過來。

  她使出全身力氣按住他手,熱得額頭冒了汗:「少爺你下去……你再這樣,我,我以後再也不信你了!」

  這算是很重的威脅了。

  展懷春還真不敢強求,他實在是怕了,怕她真的生氣,怕自己沒了地利人和,往後見她更不容易。

  他翻身下去,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啞聲求她:「阿榆,我不想欺負你,可你也感覺到了吧?我那裡難受,阿榆,你幫幫我吧?大哥都成親了,都快有兒子了,我卻連碰你都不行,好阿榆,你幫我一次行不行?」一邊乞求一邊蹭她。

  她怎麼幫他啊?肯定不能給他的。

  阿榆羞得不行,逃不開只能試圖轉移話題:「表姑娘有孕了?」

  展懷春急得頭腦發熱,說話也不避諱那麼多了,摟緊她道:「能不有嗎?大哥等了她那麼多年,這兩個多月不定怎麼折騰呢。阿榆,我不欺負你,你就幫幫我,賞我一次?」

  他說的含糊,阿榆聽不懂,但接下來展懷春的動作,一下子就讓她懂了。

  她都不知道他何時把褲子褪下去的!

  阿榆羞得往回縮手,展懷春攥著她手不肯放。

  來來去去,不知怎麼就變成了他教她學。

  一個氣息不穩,一個臉紅心跳,生生將歇晌變成了消磨耐性的力氣活。

  終於結束時,展懷春心滿意足摟著阿榆親她腦頂,阿榆背對他躺著,右胳膊酸的抬不起來了。

  紗帳裡飄散著一種奇怪又莫名熟悉的味道,阿榆眨眨眼睛,悄悄把手送到鼻子前。

  ……果然是他的味道。

  那之前給他收拾褥單還有在王家村那次,他都是自己做了這種事情?

  阿榆又羞又惱,特別是王家村那一次,他竟然一邊弄一邊裝病騙她?

  她恨恨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展懷春吃痛,委屈地支起身子看她:「打我幹什麼?」

  阿榆說不出口,瞪他一眼,跟著就要坐起來。

  展懷春不讓她走,摟著人道:「再睡會兒,你哥哥不是黃昏才回來嗎?」

  阿榆心中有氣,扭頭道:「我手上難聞,我要去洗手。」

  展懷春本就泛紅的臉立即更紅了,動動嘴,竟找不到什麼好聽的理由。

  阿榆趁他尷尬時穿好衣服,正要挑開紗帳出去,胳膊突然被人攥住了。她回頭瞪他,對上男人面紅耳赤的俊臉,聽他支支吾吾斷斷續續解釋道:「阿榆,我,我昨晚洗澡了,真的,你手上的,是,是……」

  「你別說了!」阿榆不想再聽,紅著臉跑了出去。她當然知道他喜歡乾淨。

  其實並不難聞。

  更何況,那是……他的味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7:09 PM

第86章 過夜

  耳鬢廝磨中時間過得最快,阿榆出去後才發現她跟展懷春在榻上鬧了快有一個時辰。

  怎麼用了這麼久?

  阿榆紅著臉回想。

  最開始兩人只是親.吻,昏昏沉沉不知用了多久,他就開始得寸進尺了,可那種事情她不會弄,好幾次半途而廢,急得他從頭教她,最後他似乎也是怕了她,一直攥著她手不肯讓她洩力……

  她可不想再來第二次了。

  洗完手,阿榆也不管展懷春會不會生氣,坐在外間榻上跟鶯兒一起下五子棋玩。

  輸多贏少。

  阿榆心裡越來越燥,倒不是因為輸的,而是她既不敢過去找展懷春,又擔心他真的惱她。他脾氣向來不好……

  「姑娘,你又輸了!」鶯兒笑嘻嘻地指著棋盤道,抬頭時卻發現姑娘一副失神模樣,她想了想,輕聲問道:「姑娘,展少爺是不是睡著了啊?怎麼這麼半天一點動靜都沒有?」

  阿榆抬頭看鶯兒,竟覺得她的猜測很有道理。她記得,完事那會兒,他閉眼喘息,的確像是累了。

  「你在外面守著,我進去看看,要是夏竹她們過來,就說我還在睡覺,別讓她們進去吵到我。」阿榆小聲囑咐道,跟著不敢看鶯兒會怎麼看她,放輕腳步快步走了進去。

  屋裡靜謐,紗帳裡沒有半點動靜。

  阿榆悄悄靠近,近了,瞧見裡面的人確實像是在睡覺。

  「少爺?」她輕輕喚了聲。

  展懷春沒有回應。

  阿榆猶豫片刻,試著挑起紗帳。

  展懷春面朝她側躺著,枕在他一頭黑緞般的長發上。或許是熱吧,她大紅底繡牡丹的棉被被他用胳膊夾在了胸口以下,露出他鬆散裡衣,裡面一片結實胸膛隱隱若現。阿榆不敢再盯著那兒看,目光挪到他臉上,這一看,又看呆了。

  他是真的睡著了,寧靜滿足,裝不出來的。

  熟睡的男人,白皙臉龐浮著桃花般的淺紅,微張的唇瓣紅潤飽滿,眼簾慵懶地閉上了,遮掩了他眼中傲氣,一時讓他雌雄莫辯。阿榆不由自主坐了下去,低頭看他。她喜歡現在的展懷春,安安靜靜,一點都不會讓她緊張。

  真的有兩個月沒見了,他瘦了這麼多。

  情不自禁的,阿榆伸手去碰男人消瘦的俊臉。

  碰到了,他眼睫顫了顫,阿榆想收回手,被他握住。他睜開眼睛,睡眼朦朧似醒未醒:「阿榆上來,陪我再躺會兒。」說完又閉上了。

  阿榆怔住了,很想聽他的,又怕。

  然後男人忽的用臉蹭了蹭她手,像極了豌豆撒嬌。

  阿榆心軟似水,脫鞋爬了上去,他掀開被子接她,把她摟到懷裡,真的什麼都沒做,只是抱著她睡覺。

  阿榆有點想哭。

  他一個錦衣玉食的少爺為她翻牆吹冷風瘦了這麼多,她真的想快點嫁給他,可她跟哥哥失散多年,哥哥在外面受了那麼多苦,她又想多留在家裡陪陪他,至少,至少也得等哥哥娶了妻子,不再一個人孤零零的啊。

  男人睡得安穩,阿榆沒有半點睡意,覺得時候差不多了,她輕輕挪開他手臂,起來換衣裳。

  再過不久,哥哥該來了。

  展懷春被她弄出來的動靜驚醒,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有些茫然。

  這,不是做夢吧?

  「阿榆?」他攥住她手。

  「醒了?」阿榆回頭看他,知道這是今日兩人相處的最後一點時光了,她心裡沒有害羞,只有不捨,乖乖讓他握著手叮囑他:「少爺,我要去外面等哥哥了,你繼續睡吧,天黑了我會讓鶯兒叫你,你出去時千萬要小心點。」

  展懷春一言不發,只痴痴地盯著她。

  阿榆被他看得心酸,垂眸看兩人交握的手:「少爺,你,你以後別來了,被哥哥發現不好。少爺,你再等等,等哥哥娶妻了,我就求他把我嫁給你,哥哥那麼疼我,他會答應的。」展懷春心裡害怕什麼,她大概能猜出來,但她很清楚,她就喜歡他了,除了他誰都不會嫁。

  等程楊娶妻?

  展懷春想吐血,他喜歡的姑娘怎麼這麼傻呢?

  但他偏就喜歡她的傻。

  展懷春沒有反駁她,只抬頭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好,我都聽你的,我這裡你不用擔心,晚上跟你哥哥好好玩,別老惦記我,被他看出來不好。」今年是唯一一次,明年元宵,陪她賞燈的一定是他。

  他如此聽話,阿榆欣慰又越發不捨,看看他近在眼前的俊臉,忍羞也親了他一口。展懷春大喜過望想抱她,阿榆早有準備,用力推他一下,飛快逃了。展懷春探出腦袋,看她紅著臉從櫃子裡翻出一套衣裳,快步去外面換。

  等門簾都不再晃了,展懷春這才重新躺下,心滿意足。

  日落之前,程楊果然回來了。

  聽護衛說展懷春主僕倆今日又來糾纏過,他嗤之以鼻,直接去後院找妹妹。

  「哥哥!」阿榆一直在院子逗豌豆,瞧見程楊大步而來,她笑著迎了過去。

  程楊看妹妹斗篷都系好了,小臉紅紅,笑著打趣她:「這麼早就等著哥哥了?」

  阿榆點頭,扯著他袖子往外走:「是啊,哥哥快帶我去吧,我有點餓了,我想吃街上的臭豆腐!」哥哥不會進她內室,但她心虛,連堂屋都不想讓哥哥去。

  妹妹整日悶在院子裡,如今能出門當然興奮,程楊沒有多想,高聲吩咐人準備馬車。

  ~

  夜幕降臨。

  鶯兒正準備去吃飯,冷不丁內室門簾被挑了起來。

  展懷春冷著臉問她:「你要去吃飯了?」

  鶯兒愣愣點頭,看看外面天色,忐忑地勸道:「展少爺,現在天還沒有全黑,您還是再等等吧?」

  展懷春不置可否,只淡淡吩咐道:「我要吃晚飯。你把你的那份端回來給我,多盛點米飯,然後我把你們姑娘的糕點賞你。」

  鶯兒目瞪口呆。

  展懷春看她一眼,再看看那邊榻上警惕地望著他的豌豆,猛地放下簾子。

  鶯兒不敢忤逆他,很快就把飯菜端了回來,當然讓廚娘多盛米飯時,少不了被其他丫鬟笑話。

  展懷春心情好,下人飯菜他也不嫌棄,況且程家給這些丫鬟準備的伙食還不錯,許是元宵喜慶,還有兩條小黃魚,炸的金黃酥脆,展懷春連魚刺都吃了。跟她分開這麼久,今晚這頓是他吃的最香的一次。

  他像在自家一樣,吩咐鶯兒備水洗漱,最後又讓鶯兒拎了一桶熱水過來,忍著冷把身上都擦了一遍,特別是展小少爺,先去恭室放了水才開始洗的,洗得格外認真。全都忙活完了,他只穿裡衣躺回心上人香噴噴暖呼呼的被窩,在鶯兒進來收拾東西時,沉聲囑咐道:「一會兒你們姑娘回來問我走了沒,你就說走了。」

  鶯兒沒聽明白,扭頭問他:「那您什麼時候走啊?」

  隔著帳子,裡面傳來男人不悅的冷哼:「讓你說什麼你就說什麼,旁的不用管,辦不好我賣了你。」

  鶯兒嚇得打個激靈,不敢再問,匆匆出去了。其實她知道,她的賣身契在姑娘手裡,可她就是害怕這個當初親自在十幾個丫鬟裡把她挑出來的男人啊。別看他在姑娘面前嬉皮笑臉的,姑娘一走,他立即就繃起臉了。

  人走了,展懷春鑽進被窩,喜滋滋等心上人回來。難得進來一次,他根本就沒打算走,怎麼也得抱她睡一晚才成。

  ~

  阿榆並沒有在外面逛多久。

  展懷春不讓她惦記,她怎麼可能不惦記?幸好燈光昏暗,程楊沒看出來她眼底的擔憂,只當晚風太冷妹妹凍著了,還沒走完半條街就帶妹妹回來了,一直將人送到堂屋門口。

  鶯兒出來迎她。

  阿榆轉身對程楊道:「哥哥快回去睡吧,明日你就得早起去衛所了。」

  此時已近二更,程楊點點頭,叮囑她早點休息便走了。

  阿榆目送哥哥走遠,這才緊張地問鶯兒:「走了嗎?」

  鶯兒垂著腦袋點頭,不敢看姑娘。

  阿榆鬆了口氣,半點都沒有懷疑,解下斗篷交給鶯兒,她笑著去抱外間榻上來回跑想要下地的豌豆,臨走前她交待鶯兒好好照顧豌豆的,倒也沒想為何這麼晚了鶯兒還沒把豌豆送到裡面去睡。

  「姑娘,我去給你端洗腳水。」

  「嗯。」阿榆應了聲,剛要去裡面,突然想到自己榻上恐怕還有展懷春留下來的味道。阿榆探頭往裡面看了一眼,見紗帳垂著裡面被子亂成一團,知道鶯兒還沒收拾,稍微放了心,轉而決定今晚在外面洗漱,免得鶯兒靠近床榻時聞到味兒。

  擦完腳,阿榆穿上睡鞋,抱著豌豆對鶯兒道:「我睡覺去了,你也早點睡吧,不用進來了。」以前三個丫鬟輪值時都會幫她放紗帳吹燈的。

  望著自家姑娘的背影,鶯兒有點擔心,展少爺不會打算嚇唬姑娘吧?

  阿榆對此毫不知情。

  她一盞盞吹了燈,只留一盞小燈朦朧照亮,然後便把豌豆放進紗帳,再脫下外衫搭在屏風上,這才挑開帳子準備上去。

  卻不想剛坐下,忽然有人從後面摀住她嘴,阿榆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卻聽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道:「別怕,是我,阿榆你終於回來了,再不回來我快睡著了。」說著那人鬆開她嘴,改成抱著她。

  阿榆不可置信地轉頭:「你,你怎麼沒走?」

  展懷春聲音裡帶著懊惱:「沒走成,險些被發現,只好先回來,等破曉前那些護衛最懈怠時再找機會。」

  破曉?

  那他,豈不是要在這裡睡一晚?

  阿榆一下子慌了,可展懷春不給她逃跑或講規矩的機會,直接將人拉進被窩。

  這一晚,阿榆沒能保住自己的衣服,也差點被人吃乾抹淨。

  他的手掌,他的嘴唇,他時而溫柔時而熱情的動作,他帶來的那些心悸心癢,這輩子她恐怕都忘不掉。

  她如哭似泣,婉轉哀求,他愛到極致,堅持給她。

  最後她在他手中顫抖,險些魂飛天外。

  展懷春同樣滿足,短暫的休息後無比溫柔地服侍她,最後抱著她沉沉睡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7:10 PM

第87章 提親

  展懷春做夢了。

  夢見自己騎著高頭大馬將阿榆娶回家,夢見他歡喜地要去挑她蓋頭,結果程楊突然破門而入。

  他猛然驚醒。

  呼吸有些重,他扭頭,看見靠在他肩窩熟睡的小姑娘。外面那盞燭燈還亮著,紗帳裡昏昏暗暗,透過錦被縫隙,他瞥見她身上細膩如玉。

  展懷春喉頭滾動,昨晚那些旖.旎一一浮現。

  他捨不得走了。

  嘗過她的味道,知道她被他愛的時候能夠有多嬌有多美,他更想快點把她娶回家。

  可他娶她,得過程楊那一關,程楊那麼死板霸道不講理,他該怎麼辦?

  關鍵,還是阿榆的心意最重要吧?

  程楊再霸道,都是真正關心愛護妹妹的,只要阿榆堅持,程楊即便一時不同意也會頭疼。

  阿榆呢?

  展懷春低頭,看看懷裡熟睡的姑娘,無奈苦笑。

  傻姑娘不知道,她的好哥哥一心籌謀給她另覓佳婿呢,巴不得借他的婚事拖延兩年,拖到她變心。

  不行,他得先勸服阿榆打消那個等程楊娶妻再嫁他的荒唐想法,然後……

  展懷春心跳加快。

  摸.摸被窩裡不著寸.縷的姑娘,他小心翼翼支起身子,挑開紗帳望向角落裡放置的沙漏。這個夢做得好,醒來還沒到寅中,冬天天亮的晚,他小心點,至少還有一個時辰可以跟她消磨。

  毫不猶豫,展懷春重新拉起被子,像曾經害怕打雷那樣鑽到她懷裡,只不過那時他老老實實,此刻卻恣意妄為。她輕輕叫了聲,並沒有醒,展懷春放心大膽地繼續偷食,直到她亂了呼吸。

  「少爺……」阿榆再次置身火上,低低地哭一樣地求他。

  展懷春不聽,摟著她壓上去,堵住那張昨晚就差點逼瘋他的嘴。

  他愛她,用他的唇,他的手,他的胸膛,他的腰腹,他的腿腳,磨磨蹭蹭緊緊相貼,寸寸不離她身。

  她像昨晚一樣青.澀,稍加撩撥就受不住了,咬著唇雙眼緊閉。

  展懷春親.親她眼睛,知道她累了,開始享受自己那份,有她在身邊,那滋味兒神仙難比。

  阿榆身不由己,只得忍羞配合他。

  呼吸亂了急了,重了輕了,漸漸平復,紗帳裡重新平靜下來。

  他遲遲不下去,阿榆不舒服了,雖是冬天,兩人卻都出了一身汗,這樣疊在一起,羞人又難受。

  「下去吧……」阿榆閉著眼睛催他。

  展懷春不動,親.親她紅潤的臉,認真道:「阿榆,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早點嫁給我吧,否則等你肚子裡有了咱們的孩子再告訴你哥哥,他自然無法反對,卻肯定會怪我恨我,你說是不是?」

  「孩子?」阿榆傻了,睜開眼睛看展懷春,不是,不是沒做到最後一步嗎?

  似是猜到她在想什麼,展懷春歉疚地笑,湊到她耳邊:「是沒進去,但也碰到了,對不對?」

  輕而曖.昧的低語,讓阿榆腦子裡轟的一聲,羞到不行。

  他弄的時候她渾渾噩噩,無法分心旁顧,現在他竟如此直白地說了出來。這樣便算徹徹底底給了他嗎?阿榆有點想哭,覺得自己不是好姑娘,可她真的流不出眼淚,看著他俊美的臉,看著他眼中的溫柔喜歡,她無法怪他。

  「這下怎麼辦啊?」她六神無主,向他求助,眼裡是滿滿的依賴。

  「盡快嫁給我,以防萬一。」展懷春貼著她額頭,早就準備好了答案。

  現在阿榆想的就只是如何早點嫁給他好掩飾自己婚前有孕一事了,愁道:「哥哥不想我這麼快嫁人……」

  「放心,這事交給我。」

  展懷春改成側躺,摟住她柔聲囑咐道:「阿榆,今日我會來提親,不管發生什麼,你只要咬定非我不嫁就好,你哥哥會心軟的。對了阿榆,咱們已經圓房這件事除了你我,誰都不能告訴,你千萬別露餡,傳出去對你的名聲不好。」

  阿榆紅著臉點頭。那種羞人的事,她才不會對旁人說。

  她乖巧可愛,展懷春再次看一眼沙漏,壓不住心裡癢.癢,重新捉住她。

  阿榆急了,說什麼都不肯給,可惜在被窩裡,她越掙扎男人興致就越高,最終還是被他得逞。

  卯中時分,阿榆倦極而睡。

  展懷春不敢再耽擱,最後親一下阿榆,替她穿好裡衣,起身離去。

  外面清冷徹骨,展懷春悄悄溜到後院牆根下,先翻到程家隔壁的院子,再連翻兩家,全身而退。

  ~

  阿榆初嘗情.事,雖沒做到最後一步,架不住被強迫給予的次數太多,早上還是睡過了頭,沒能像往常那樣起來給程楊準備早飯,陪哥哥一起用餐,再送他出發。

  程楊有點擔心,過來詢問,「姑娘還在睡?」

  鶯兒站在堂屋門前,低頭乖乖解釋道:「昨晚姑娘回來得遲,所以……要不奴婢去叫醒姑娘?」

  程楊回過味兒來,忘了昨晚陪妹妹去賞燈的事了。

  「不用,讓她繼續睡吧。」程楊輕聲囑咐道,掃一眼內室窗戶,轉身去前院偏廳用飯。吃完飯,護衛已經備好馬,他翻身而上,前往衛所。

  沒人打擾,阿榆一覺睡到天大亮,睜眼前習慣地去抱身邊人,空蕩蕩的。

  她徹底醒了過來,榻上確實只有她一人。

  正難掩悵然,豌豆開心地跑了過來,往她身上撲。阿榆連忙抱住它,準備像以前那樣給它舔兩下,可豌豆一碰到她,阿榆忽的憶起這一晚的荒唐,心裡莫名發虛,忙把豌豆放到一旁。呆呆地坐了會兒,阿榆悄悄提起衣領,忍羞看去,果然瞧見一些痕跡。

  當時他弄得她有點疼,她求他來著,越求他越用力。

  不知道脖子上有沒有……

  阿榆慌了,趁外面丫鬟沒有注意到自己醒了,趕緊去照鏡子。

  幸好,上面沒有。

  她放下心來,準備更衣,不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吹吹打打,像是誰家娶親的陣仗。阿榆沒有多想,只是有點羨慕,然後鶯兒夏竹就跑進來了,爭先恐後地告訴她:「姑娘,姑娘,展家來提親了!」

  阿榆手中衣裳掉了下去。

  她想起來了,展懷春說今日要來提親的,但提親需要這麼招搖嗎?

  夏竹見她傻了,跟著道:「姑娘你別著急,管家已經派人去請大人了,展家二少爺這般胡鬧,大人回來肯定會教訓他的!」

  她跟秋竹都是程楊找來的,當然按照程楊的吩咐儘量詆毀展懷春,鶯兒聽了可不高興了,立即反駁道:「怎麼叫胡鬧了?展少爺那麼喜歡姑娘,他用這麼大的陣勢提親,說明他看重咱們姑娘!」

  夏竹不甘示弱:「你個小丫頭知道什麼?像咱們姑娘這種身份,男方提親都得托熟人或媒人上門,先跟大人通過氣再正式提親,這是禮數。展家如此大張旗鼓,不但他們家丟人,就連咱們……」

  「都別說了!」阿榆頭疼無比。

  她頭一次如此大聲說話,隱約有生氣的味道,兩個丫鬟頓時都蔫了。

  阿榆打發她們出去,一個人在屋裡心煩意亂。她本來沒有想那麼多,聽了夏竹的話,卻開始擔心哥哥會更憎惡展懷春。展懷春也真是的,明知道哥哥輕易不會答應還如此行事,他都不怕當著眾人的面被拒失了面子嗎?

  心不在焉梳妝完畢,阿榆焦急地等待消息。

  程楊很快策馬歸來,拐過路口,就見自家門前圍了一眾看熱鬧的百姓,裡面隱約可見提親儀仗。

  「讓開!」

  他驅馬過去,猛地一甩馬鞭。

  低沉的怒喝,凌厲的破風聲,瞬間讓圍觀百姓閉了嘴,紛紛往兩側退,讓出一條道來。

  勉強容兩人並行的小路兩頭,程楊騎馬居高臨下,展懷春獨立玉樹臨風,就這樣對上了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7:11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9-15 09:24 PM 編輯

第88章 轟動

  展家兄弟向來是縣城裡的風雲人物,如今展知寒娶妻了,眾人注意力便都轉到了展懷春身上,想知道這位二少爺會娶什麼樣的妻子,又或是自家姑娘有沒有那麼一點機會。

  展懷春跟阿榆的事,王家村幾乎人人都有耳聞,縣城傳言還不多,不過今日之後,恐怕無人不曉。

  來千戶府的路上,長安已經按照展懷春的吩咐,讓人把兩人「淒苦」的愛情傳了出去。

  百姓們津津樂道。

  「聽說程姑娘逃火下山被展二少爺搭救,自願為奴為婢,展二少爺本來不想收,因程姑娘失憶無家可歸才收她做了丫鬟。嘖嘖嘖,展二少爺向來不近女色,程姑娘運氣真夠好的。」

  「好什麼啊,你不知道展二少爺脾氣暴躁?他喜歡程姑娘卻礙著身份不想明言,後來誤會程姑娘不喜歡他,就把程姑娘打了一頓,在屋裡養了一個多月才好呢!」

  「是啊是啊,程姑娘昏迷不醒,因禍得福恢復了記憶,傷好後不顧展二少爺挽留堅持回家,不肯原諒展二少爺,展二少爺再三登門負荊請罪,兩人才和好如初。展二少爺都想提親了,未料程姑娘失散多年的哥哥也就是新千戶大人突然回來了,得知展二少爺打過妹妹,說什麼都不肯答應他的提親,把妹妹關在家裡不准兩人見面,真是棒打鴛鴦啊……」

  「既然程大人不答應,展二少爺今日怎麼還如此大張旗鼓?」

  「誰知道啊,看著吧,肯定有好戲瞧了!」

  程楊與展懷春對峙時,圍觀百姓再次竊竊私語起來。

  程楊耳力好,聽得一清二楚。

  確定裡面沒有詆毀妹妹閨譽的,他怒氣稍微散了些,卻依然恨展懷春胡作非為,他這樣,是想逼他答應他的提親嗎?

  「展懷春,我不會把妹妹嫁給你,你馬上帶你的人滾,否則別怪我不客氣!」程楊驅馬來到展懷春身前,怒視他道。

  他一開口,周圍馬上又安靜下來。

  展懷春抬頭看程楊,正色道:「程大人,展某真心傾慕令妹,發誓此生非她不娶,還請程大人直言,展某到底如何做才能讓大人改變心意。」

  程楊冷笑:「廢話少說,我數到三,你若還不走,我便請你走!」言罷略作停頓,給展懷春考慮的時間。展懷春昂首挺胸一動不動,程楊毫不猶豫開始數數,三聲轉瞬結束,他冷哼一聲,朝身後八名護衛喝道:「請展二少爺回府!」

  「是!」八名護衛齊聲應是,下一刻雷厲風行,將展懷春圍在中間:「展少爺,請!」

  展懷春面色不變,只將身上繁瑣的外袍扯了下去。

  眾人一看這是要開打了,紛紛朝四周退,免得被殃及池魚,而他們開退的時候,展懷春跟八名護衛已經交上了手。他身手不凡,對付這些護衛綽綽有餘,但對方人多,他以一敵八總要費些功夫,偶爾也免不得露出破綻被人抓住。

  展懷春雖然游手好閒仗勢欺人,但他欺負的都是那些真正的惡霸紈袴,不少百姓都受過他的恩惠,再加上此時程家以多欺少,眾人不由自主都偏向支持「弱者」,所以當展懷春遇到危險,他們會跟著提心吊膽,展懷春把程家護衛打趴下,他們又馬上爆發出陣陣喝彩。

  喧嘩聲傳到後院,阿榆著急了,催鶯兒夏竹去打聽。鶯兒夏竹被前面護衛攔下,阿榆心急如焚,終於自己趕了過去。

  「姑娘,大人有命……」

  「讓開!」不等護衛說完,阿榆便嬌聲斥道。

  她眼裡閃著淚光,俏臉倔強地揚起,護衛不忍,猶豫片刻讓開了路。

  阿榆快步朝門口跑,卻見大門緊閉。外面陣陣喧嘩一聽百姓就不少,阿榆也不好衝出去,只緊挨著大門而立,揪心聽外面的動靜。

  「展懷春,你到底走不走?」眼看最後一個護衛被展懷春甩到地上再也站不起來,程楊翻身下馬走到展懷春身前,眼神凌厲。

  「你不把阿榆嫁我,我就不走!」展懷春氣息不穩,依然不改口。

  「好,既然如此,我親自請你,是男人就別再找你大哥幫忙。」程楊扯下身上斗篷,諷刺地道。

  展懷春認真看他:「我贏了,你把阿榆嫁我?」

  「贏了再說!」程楊一拳揮了過去。他當然知道自己那些護衛不是展懷春的對手,讓他們動手不過是想看看展懷春的功夫套路,這小子身手確實不錯,他得摸清楚,免得輸在他手裡。

  展懷春看著男人的鐵拳,目光微閃,卻躲也沒躲,胸口直接挨上。

  程楊用了全力,而展懷春不躲,便直接朝後退去,踉蹌幾步跌在了地上。

  眾人嘩然,程楊也愣住。

  展知寒坐在人群後面的馬車裡,聽到連片的唏噓聲,起身就要下車。

  「表哥你別插手,讓二表哥自己解決吧,他既然敢來,肯定有他的打算。」沈棠拉住他手,仰頭勸道。

  展知寒看看妻子,短暫的靜默後重新坐了下去,雙拳緊握,側耳聽外面的動靜。

  阿榆強忍著心疼,一手搭在門栓上,一手扶著門,透過門縫看展懷春捂著胸口站了起來,看他身形搖晃,慢慢走到哥哥身前,然後,就在她以為他會還手時,那人竟然「撲通」一聲跪下了去。

  那一瞬,阿榆淚如泉湧。

  展懷春跪得心甘情願,他看著面前的男人衣袍,一字一句道:「程大人,我喜歡阿榆,從把她帶到身邊時就喜歡了,可我嫌她沒有頭髮,自詡正人君子不該對她動心,所以我像對待丫鬟一樣使喚她,隨心所欲對她發脾氣,後來更是命人打了她。我如此不珍惜她,你不願把阿榆嫁我情有可原,可我真的後悔了,真的改了,請程大人成全我一片真心。如果大人不信我會善待阿榆,大人盡可繼續打,我絕不還手,算是為以前的過錯賠罪。」

  他說的情真意切,嘴角還帶著血,百姓裡有人心生不忍,小聲勸道:「大人啊,二少爺是真心想娶程姑娘啊,你就點頭應了吧。浪子回頭金不換,更何況二少爺人並不壞,就算以前他粗魯不懂事,現在讓你打了也給你跪了,你……」

  話未說完,被程楊冷冷掃了一眼,倏然閉嘴。

  程楊退後兩步,低頭看跪在身前的人,冷笑:「這就是你想要的?示人以弱?於是我不答應你就算我程楊狠辣無情?展懷春,你果然是生意人,這招可真高明,成了贏了我妹妹,不成贏了好名聲,反讓我兄妹淪為不仁不義之流,你說是不是?」

  展懷春垂眸,聲音平靜:「我只知道我想娶阿榆,今日要麼你打死我,要麼以後我每日都來提親,直到你答應把阿榆嫁我。」

  「好,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打死你,從來沒聽說有人以死逼親的,若我縱容你胡鬧,那明日再來一人跪在我家門前,難道我也要把妹妹嫁給他?」程楊最恨旁人逼他,言罷一腳踹在展懷春胸口。想演苦肉計,他陪他演!

  展懷春倒在地上,很快又跪了起來,還沒跪穩,程楊又一腳踹了下去。

  眼看展懷春還要再跪,阿榆再也看不下去了,猛地扯開門栓跑了出去,跪在展懷春身前,哭著求程楊:「別打了!哥哥你別打他了!我願意嫁他,我就想嫁他,哥哥你就答應了吧?」

  「阿榆你起來!你別上當,他就是演給你看呢!」程楊大急,彎腰去扯妹妹。

  阿榆往後躲,緊緊抱住展懷春,說什麼都不肯起來,「他怎樣都行,他就是演戲我也要嫁他!」他演戲也是為了能娶她,以前他後背被樹枝戳破都疼得受不住,現在都吐血了還要繼續挨打下去,她心疼,寧可跟他一起跪。

  她摟著他哭得肝腸寸斷,展懷春心疼又想笑,疼她不顧一切要嫁他,笑她不顧一切要嫁他。他緊緊抱住她,不看周圍任何人。今日他是豁出去了,程楊不喜他,他怎麼做都改變不了他的想法,只能把阿榆的所有心都拉到自己這邊,讓她明白她哥哥的霸道不講理。

  一個唇角帶血,一個哭泣不止,活生生一對兒苦命鴛鴦。

  百姓們終於都看不下去了,齊聲聲討程楊,怨他不講情理,不顧妹妹心意。

  程楊充耳不聞,眼裡只有他靠在男人懷裡抽泣不停的妹妹:「阿榆,你是真的非他不嫁了?以後他再打你罵你你也不後悔?」她不嫁,她就只是他的妹妹,他可以牢牢護著她,一旦她嫁了,就是別人家的媳婦,兄妹輕易見不到幾次面,就算她被人欺負了他也不知道。

  阿榆哭著抬起頭,看展懷春。

  展懷春輕輕替她擦淚,目光溫柔又憐惜,什麼都沒說。

  如果她肯信他,無需他承諾,如果她依然無法全心全意信他,他說再多也沒用。

  阿榆眼淚漸漸止住,回頭看向自己的哥哥,「哥哥,我喜歡他,這輩子只喜歡他。他對我好,我就一直喜歡他,他若依舊反覆無常,我便吃齋唸佛,再也不想這些事。」是展懷春讓她知道男女間的酸澀甜蜜,除了他,她再也不會喜歡上旁人,也沒人會比展懷春對她更好。

  「阿榆……」展懷春委屈地抱緊她,為她的不信任。

  阿榆沒理他,仰頭求程楊:「哥哥,你答應他,行嗎?」

  她淚眼朦朧,眼淚滾落下去,裡面清澈如水,全是妹妹對哥哥的乞求。

  程楊握拳,在百姓的起鬨聲中一把將阿榆拉到自己懷裡,怒視展懷春道:「展懷春,我程楊給你機會。你我比試三場,若你能勝出兩局,我便把妹妹許給你,否則你有多遠滾多遠,再敢出現在我面前,我絕不姑息!」

  展懷春猶豫,誰知道程楊要比什麼?

  程楊冷笑:「如果你連這個都不敢應下,還有什麼臉娶我妹妹?」

  「哥哥……」阿榆著急了。

  「放心,哥哥不會故意為難他,比試絕對公平。」程楊接過斗篷給妹妹繫上,柔聲安撫道。

  展懷春也聽到了,頓時不再猶豫:「好,我跟你比!」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不信程楊敢反悔。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7:12 PM

第89章 約定

  程楊跟展懷春定下的第一場比試,蹴鞠。

  消息傳出去,那些擔心千戶大人故意刁難展二少爺的百姓們頓時放心了,展懷春肖仁率領的隊伍在縣城蹴鞠大賽中連續三年奪冠,比這個展懷春不是穩贏嗎?這樣一來,百姓們看千戶大人也沒有那麼不順眼了,甚至覺得千戶大人其實也被展二少爺的真情感動了,礙於面子才故意提出比試。

  外人都替展懷春鬆了口氣,展懷春雖然自信不會輸,卻覺得事情沒有那麼容易。

  蹴鞠大賽定在每年的三月三,這次輸贏關係到他能否如願以償娶到媳婦,展懷春不再費心琢磨如何見到心上人,而是拉著肖仁日日耗在自家臨時設起來的蹴鞠場,雇了九人當對手陪他們練習。

  展知寒得空時會跟沈棠一起過去看他們踢球,看著看著提出質疑:「不是九人上場嗎?怎麼就你們兩個人練?」

  肖仁自信無比:「大少爺放心,我們兩個足夠了,剩下七人純粹是湊數的。」

  展知寒冷笑,本不欲多說,然想到那日二弟的狼狽,知道若這次求娶不成,二弟肯定還得繼續折騰,便好心提醒道:「大意失荊州,如果你們把程楊當成那些普通少爺公子看待,現在根本也不用練了。」言罷扶著沈棠離去。

  展懷春跟肖仁面面相覷,程楊,有那麼厲害?

  不厲害敢提這種比試嗎?

  次日展懷春便把同隊另外七人叫了過來,稱只要能勝出,每人賞五十兩銀子。

  七人聽了,頓時鬥志昂揚,可惜他們跟展懷春肖仁二人相比本事差了太多,他們很想配合,無奈展懷春性子急躁,常常練著練著就只跟肖仁配合了。展知寒在旁邊提醒過幾次,提一次能管用半日,很快展懷春就又忘了。看他自信滿滿,展知寒索性不再提。

  轉眼便到了三月初三。

  因著展懷春與程楊的名氣,還有這次比試的意義,蹴鞠場地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阿榆也來了,她帶著紗帽,坐在程楊專門替她安排的席位上,正對蹴鞠場,最適合觀賽。

  春暖花開時節,她一身淺粉色繡花褙子,安安靜靜坐在那兒,周圍的人潮洶湧好像都與她無關。

  展懷春一眼就認出了心上人,又是將近兩個月沒見,也不知她頭髮長長了多少。不過沒關係,只要他贏了,很快就能把她娶回家,日日夜夜看個夠。

  他笑著朝她招手,距離太遠看不清她是否有回應,他也不執著,收攏心神,全神貫注迎敵。

  程楊九人一身肅穆黑衣,乍一上場,彷彿戰場上將士出擊,氣勢凜然。

  展懷春九人依然著白衣,展懷春領頭,玉樹臨風翩然若仙。

  兩隊面對面站到一處行禮時,整個場地都沒了聲音,全都被那十八人牽動。

  鼓聲乍響,三聲結束,比試正式開始。

  展懷春憑藉矯健身手最先搶到球,一個起跳空轉踢腿,球已如離弦之箭穿過球門。

  周圍頓時喝彩連連。

  展懷春朝肖仁遞個眼色,意氣風發。

  程楊面不改色,負手朝身後八人比劃了個手勢。

  接下來的比試……眾人愕然。

  像是惡狼進了羊圈,程楊手下訓練有素,僅憑四人便將展懷春那邊七人徹底纏住,再分兩人纏肖仁,程楊與剩下兩人對付展懷春。展懷春功夫確實夠好,可程楊只是略遜於他,球技卻比他高出不知多少,畢竟他參軍多年,軍隊裡平時的主要消遣便是蹴鞠,他這個千戶都跟他的出眾球技有關係。如今又有兩人配合他牽制展懷春,程楊連連進球,展懷春急紅了眼也才搶進兩球。

  第一場比試,展懷春慘敗。

  阿榆攥緊帕子,擔憂地望著場地中央孤身獨立的男人。

  展懷春卻不敢看她。

  此時他才真正明白大哥的那些訓斥,他自以為是,他眼高手低,他……

  「怎麼樣,剩下兩場還用比嗎?」

  身前突然多了一雙腳,展懷春緩緩抬頭,目光從程楊一身黑衣挪到他臉上。那人不喜不怒,只有眼神裡有不加掩飾的鄙夷。

  如果是以前,展懷春定會憤怒,但此刻他知道,他活該被人輕視。

  「比,你說吧,比什麼。」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扭頭遙望看台中央的姑娘。還有兩場,還有機會,他不會放棄。

  程楊順著他目光看去,笑了笑,也看著自己的傻妹妹道:「射箭。公平起見,比試時間由你定,現在也可,明日也可,明年也可,不過若你準備的太久以致於阿榆看上旁人,那咱們就不用比了。」

  「一個月後,地點隨你定。」展懷春沒有衝動地直言今日就比,略加沉吟才答。他對自己的箭術同樣自信,但這場蹴鞠已然讓他明白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還需要一個月,為了她再努力一個月。

  「好。」程楊欣然應允,目送展懷春走遠,他轉身去接妹妹。

  兄妹倆同車回府,看著妹妹嘟起的嘴,程楊心裡不太是滋味兒,低聲問她:「哥哥贏了你就這麼不高興?」

  阿榆扭頭,眼淚掉了下來,如果哥哥跟旁人比,她當然高興,可……

  程楊嘆口氣,摸出帕子幫妹妹擦淚,「阿榆,哥哥已經努力成全他了。展懷春口口聲聲說喜歡你,若連這個他費盡心思求來的機會都抓不住,或不竭力抓住,他對你的心意就只是空談,你讓哥哥如何放心把你嫁過去?」

  阿榆明白這個道理,可她就是不高興:「你比他大,他當然打不過你了……」

  這麼大姑娘還像小孩子似的不講理,程楊心軟的一塌糊塗,摸摸她腦袋,很不甘心又不得不承認道:「他怎麼打不過我?若不是怕他,哥哥就不用費心跟他比蹴鞠射箭了,直接跟他比武就好。」

  阿榆愣了愣,困惑地看他:「哥哥是說,你打不過他?」

  程楊別開眼:「論功夫,哥哥不如他。」他打聽過,展家兄弟內外兼修,他根本不是對手。

  阿榆低頭,撇嘴道:「那你怎麼不跟他比武?萬一他射箭也輸給你怎麼辦?」

  又不講道理了。

  但這次程楊沒有妥協,正色道:「阿榆,哥哥承認自己功夫不如展懷春,就是想告訴你,他身體好,即使比哥哥小也能打得過哥哥,射箭這種技巧活,只要他肯下苦功,絕對能贏,最後輸了只能說明他偷懶不盡心,那樣他便配不上你。」

  阿榆咬唇,無話可辯。

  哥哥如此考驗展懷春,說到底,全是為了她,她不該為了展懷春跟哥哥胡攪蠻纏。

  等待第二場比試的這一個月,阿榆又是在忐忑中度過的。

  四月初三這日,程楊帶阿榆去了展府。

  他讓展家準備弓箭靶子,免得展懷春輸不起誣陷他動手腳。

  阿榆卻沒心思想那些,她摘下紗帽,不可置信地看向展懷春。

  那個瘦了一圈黑了一層的男人,真的是展懷春?

  察覺到她的視線,展懷春看了過來,朝她笑,目光堅定。

  都準備好了,兩個男人朝場地走了過去。

  阿榆情不自禁跟著。

  沈棠已經顯懷,牽著阿榆手慢慢走,笑著寬慰她:「放心吧,二表哥這次可是真拼了,一個人只帶弓箭去山裡住了一個月,昨天才回來,鬍子拉碴的,我們差點沒敢認他。」

  一個嬌生慣養的少爺在山上住了一個月?

  憶起展懷春在尼姑庵時的各種挑剔,阿榆心疼的無以復加。

  但展懷春用三箭射穿靶子的實力告訴她,為了娶到她,再多的苦他都願意吃。

  「還有最後一場。」放下長弓,展懷春走到程楊身前,等著聽他公佈最後一場比試。

  程楊並未因輸生惱,他抬頭看天,輕聲道:「何時比最後一場,我說的不算,得看老天爺。」

  展懷春皺眉。

  程楊並未讓他困惑太久,當著展知寒夫妻和阿榆的面,他直視展懷春的眼睛:「雷雨天,你從展府出發,步行來我家提親。如果你能做到,我便把阿榆許配給你。」

  展知寒臉色大變。

  阿榆更是急得抓住程楊胳膊,仰頭求他:「哥哥,換別的行不行?他,他,哥哥我求你了……」

  程楊無動於衷,只緊緊盯著展懷春:「展懷春,你敢不敢來?只要你來,咱們既往不咎。」

  「哥哥,你明知道他……」

  「阿榆,」展懷春將無聲落淚的小姑娘拉到自己懷裡,俯身親她額頭,聲音溫柔而堅定:「別哭,回家乖乖等著,再打雷的時候,我便去找你。阿榆你等著,我一定會親自向你提親。」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7:13 PM

第90章 兄長

  約定好最後一場比試,程楊領著眼圈發紅的妹妹走了。

  展懷春回自己房間休息去了,在外面奔波一個月,他現在什麼都不想想,只想好好睡一覺。

  展知寒將妻子送回梅園,隨後去了常青園。

  程楊打展懷春,展知寒雖然心裡不舒服,但也忍下了,畢竟是二弟打人家妹妹在先,更何況兩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可程楊提出最後一場比試時,他甚至動了一絲殺機。

  他程楊算什麼,一個五品千戶嫁妹妹還要如此刁難人,他以為他妹妹是金枝玉葉還是仙女下凡?

  雷雨天去提親,他不同意!

  沒人比他清楚二弟有多怕打雷。

  當年爹娘將二弟救了回來,二弟大病過後不愛笑了,幸好其他一切正常,他們便沒有太過擔心。直到有次他和二弟在院子裡練武,驚雷毫無預兆突然而至,二弟嚇得直接暈了過去,他們才知道劫匪一事在二弟心裡留下了何等陰影。

  最初兩三年,爹娘想過無數辦法幫二弟克服這個毛病,甚至還曾想過綁住他手逼他不再捂耳朵。那年二弟九歲,外面烏雲滾滾,二弟躺在床上瑟瑟發抖,卻什麼都不說,只用他含淚的眼睛求他。爹娘許是年紀大了,為了二弟好能狠得下心,他做不到,外面剛有悶雷傳來,他先替二弟摀住了耳朵……

  展知寒明白,程楊想為他妹妹選個頂天立地的好男人,但他展家真不缺那樣一個媳婦!

  「二弟,我不同意你跟他比最後一場,這樣的官家姑娘,咱們娶不起。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日後大哥挑個比她貌美比她懂事的好姑娘給你。」展知寒坐在床邊,對蒙頭大睡的人道。

  展懷春一點都不想理他。

  展知寒又說了一遍。

  展懷春怕他說個沒完,扒開被子道:「除了阿榆,我誰都不娶。」

  「她有什麼好的?除了長得好,她一無是處,別跟我說她單純善良,越單純善良越不適合做展家媳婦。」展知寒毫不客氣地提醒道。他們在外面做生意,認識各種人,內眷自然要跟各色女眷打交道,表妹在他面前犯傻,在外面可是從容應對,早早就自己做過生意了,很清楚裡面的各種門道。

  「敢情你娶表妹就是因為她不單純善良?」展懷春冷笑。

  展知寒回以一笑:「至少我娶她不用蹴鞠射箭,也不用頂著雷雨去提親。」

  展懷春不說話了,重新蒙上被子。

  展知寒拿他這招沒轍,無奈問道:「你到底喜歡她什麼?」

  「啥我都喜歡,禿頭我也喜歡!大哥,你不用再勸我,我知道你不想讓我那樣去提親,你放心,我也不是完全為了跟程楊鬥氣才答應的,其實我早想去掉那個毛病了,堂堂一個大男人,總不能一輩子都怕那個。大哥你去陪表妹吧,我的事我心裡有數。」展懷春過了會兒才心平氣和地道。

  展知寒一時無言。

  這人雖然是他的二弟,卻也是堂堂七尺男兒,他有他的驕傲。

  他無聲嘆氣,轉身要走。

  展懷春突然扯開被子,朝他撲了過去。

  展知寒大驚,不得不還手,氣得罵他:「你發什麼瘋?」

  展懷春一拳朝他下巴揮了過去,被擋開他繼續打,咬牙切齒:「我說過不許你再嫌棄阿榆,從今天開始,以後你再敢說她壞話,再敢給她冷臉瞧,我看到一次打一次!是她不想嫁我嗎?你真心疼我你找程楊算賬去啊,你把錯都怪在阿榆身上算什麼?展知寒你別以為我只是嚇唬你,只要你不改這個狗眼看人低的毛病,你兒子出來我當著他的面照樣打你!」

  他混賬不敬兄長,展知寒徹底怒了,兩兄弟扭作一團。

  長安在外面聽到動靜,嚇得魂都沒了,趕緊去找沈棠求助。

  沈棠聽後,懊惱不已:「若不是怕挨得太近不小心被碰到,我真想過去看看啊……」

  長安:「……」

  半個時辰後,長安去給自家少爺上藥,沈棠也想疼疼自己的好表哥,可惜人家沒有回來。

  「大少爺呢?」她站在門口,不解地問,剛剛好像聽到長貴的聲音了啊。

  明月掩口笑答:「大少爺派長貴過來傳話,說他這幾日有生意要忙,不回來了。」

  沈棠愣了愣,轉而想明白了,展知寒準是臉上掛了彩,不好意思讓她看見……

  這好面子的男人,真是,招人喜歡。

  ~

  從四月到五月,淅淅瀝瀝下過幾次小雨,卻都沒有打雷。

  不過接下來便是晴雨不定的盛夏,按照往年的天氣,總會有幾場雷雨的。

  阿榆每日早上醒來,都要先問問丫鬟外面是陰是晴,日夜擔心幾乎快要睡不安穩。現在她也怕打雷了,打心底盼著一直不打雷才好,否則一想到展懷春要迎著雷聲來自家提親,她都恨不得不嫁了。

  可她怎麼能不嫁?

  他寧可打雷出門也要娶她。

  這般日夜牽掛,入冬前被展懷春養出來的那點肉又瘦下去了,身量纖細婀娜,抱著豌豆站在花叢前,眉籠輕愁,我見猶憐。

  程楊心疼了,可開弓沒有回頭箭,話已出口,展懷春也應下了,他總不能收回來。

  或許,展懷春真的很怕打雷,以致於妹妹擔心成這樣?

  倘若果真如此,只要展懷春敢來,他絕不再刁難他。

  「阿榆,多吃點飯吧,你看你瘦了這麼多,哥哥看著難受。」這日休沐,程楊看著妹妹茶飯不思的可憐樣,忍不住又勸道。

  阿榆沒想讓哥哥擔心,但她真的吃不下,即便這午飯是哥哥命人精心準備的。

  程楊還想再勸,門口一陣涼風吹了進來。

  兄妹倆均愣住,阿榆率先放下碗筷跑了出去,只見之前還萬里無雲的晴天,突然陰了下來。

  她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眼淚簌簌滾落。

  程楊心疼無比,將人抱到懷裡,柔聲承諾:「阿榆別哭,只要他來,哥哥馬上為你們安排婚事,讓你早早嫁給他。」

  阿榆緊緊攥著他衣襟,哭著求他:「他不來我也要嫁他,哥哥,求你了,他不來你也讓我嫁他行不行?他真的怕打雷,怕得一個人躲在被子裡捂著耳朵,哥哥,我求你了……」

  「好好好,你答應哥哥別哭了,只要你不哭,他不來哥哥也讓你嫁過去!」

  妹妹哭成這樣,程楊是真的狠不下心了。

  他沒有喜歡過誰,不懂感情的滋味兒,開始只以為妹妹太傻被展懷春的甜言蜜語騙了,可這一個月他眼睜睜看著妹妹清減下來,才終於明白妹妹對展懷春是真的動了情,真的將展懷春放進了心裡。

  抱著妹妹安撫,程楊無限感慨。

  妹妹大了,要嫁人了,即便他這個哥哥,也留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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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小劇場哦:

  二爺:有個哥哥真好,小時候幫我捂耳朵;有個哥哥真壞,長大了不讓我娶她。

  阿榆:有個哥哥真好,小時候把我背回家;有個哥哥真壞,長大了不讓我嫁他。

  大爺:弟弟一會兒招人疼一會兒特氣人,可我就是喜歡貼上去惹人嫌,唉……

  程楊:妹妹一會兒招人疼一會兒特氣人,可我就是喜歡貼上去惹人嫌,唉……

  大爺:你滾行嗎?

  程楊:我就不滾。

  沈棠摸摸肚子,突然有點擔憂,親媽你趕緊給程某人安排個媳婦行嗎?好有危機感……

  大爺:你想太多了。

  程楊:就是就是。

  沈棠:……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7:52 PM

第91章 喜歡

  今夏第一場雷雨,倏然而至。

  暴雨傾盆而下,砸在地上屋頂上,濺起半尺多高的茫茫水霧,壓城黑雲裡銀蛇電舞,雷鳴聲此起彼伏。

  沈棠不怕打雷,但這樣大的雷聲,她還是乖乖窩在了錦床上,輕輕摩挲著自己鼓鼓的肚皮。摸了一會兒,她看向窗邊負手而立的藍袍男人,小聲問道:「表哥,你真不去看看二表哥嗎?」她也是那日程楊說出口時,才知道展懷春怕打雷一事,當時只覺得不可思議,但這些日子看展知寒愁眉緊鎖,今日更是坐立不安,她也擔心了。

  展知寒凝望窗外暴雨,心中複雜。

  二弟那麼驕傲,肯定不願讓他看見他的狼狽,既然他堅決要去千戶府提親,既然他讓他把院中門前所有下人趕走,他便坐在這裡等他罷。

  可是,萬一路上二弟暈倒怎麼辦?

  瓢潑大雨,路上基本沒有行人,如果二弟出事,無人知曉。

  展知寒再也坐不下去,叮囑沈棠好好養胎,挑開門簾大步而去。長貴一直候在外面,見他出來想打傘跟上,展知寒沒有叫他,獨自去了常青園。

  「二少爺出去了?」上房已經沒人,展知寒在下人房裡找到了長安。

  熟睡中被叫醒,長安很是茫然:「晌午少爺讓我回房,說今日都不用我伺候……大少爺,少爺他出門了?」不會吧,以前下雨天少爺都不出門的,所以他才安安心心回來躲懶。

  「沒事,你繼續睡吧,不必起來。」猜到展懷春定是連長安也瞞了,展知寒直接走了。

  此時距離晌午已有一個時辰,不知二弟到了沒有。若他快走,從展府到千戶府,半個時辰足夠。

  展知寒冒雨在街上疾步而行。

  大雨瓢潑,原想出門辦事會友的人不會出來,在外面的或是半路避雨,或是早已淋雨歸家,不會在街上暫留,街上空空蕩蕩。或許會有人在茶寮棋社裡悠然賞雨,但展知寒知道,自己的二弟一定會撿行人最少的路走。

  渾身濕透,展知寒不時擦臉,努力看清街上每個角落。

  忽的,他腳步一頓,下一刻,快速閃到路旁,貼牆而立。

  確定自己藏好了身形,展知寒難以置信地再次看向前方。

  那裡,他看見他的二弟正腰背挺直挨著牆根走。沒有雷聲,他走得快而瀟灑,是平日裡玉樹臨風的展家二少爺,即便衣衫濕透也不顯狼狽。一旦遠處有白光閃爍,他好像突然變了人,猛地蹲下去,雙手摀住耳朵。那麼高的男人,蹲下去卻很難發現,一身濕透的灰衫幾欲與牆根與青石板與雨霧融為一體。

  雷聲隆隆,連消散都帶著不情願的味道,等最後一點聲音沒了,他看見自己的二弟重新站了起來,身形微晃,很快便恢復正常,至少後面看起來是正常的。

  展知寒不忍再看,靠在牆上,仰頭看天。

  又是一道閃電,又是一陣轟鳴。

  他突然很想問問老天爺,為什麼一定要打雷,都說雷是惡鬼奸佞所懼,可世上人鬼共憤的事情還少嗎?或許就在這個縣城,或許就在此刻,正有紈袴欺.凌良善,正有惡奴作威作福,如果老天爺真講公道,直接去劈那些人好了,這樣一陣陣亂劈算什麼?

  他的二弟都被劈傻了,為了一個傻姑娘如此折騰自己。

  展知寒扭頭,那邊清瘦的身影終於拐了一個彎。

  半個時辰的路,走走停停躲躲閃閃,愣是走了兩個時辰。

  天都暗了。

  眼看前面再拐一個彎便是千戶府,展知寒退了回去。

  走得再慢,他的二弟也做到了。

  ~

  千戶府外,程楊撐傘,為妹妹遮雨。

  他說讓護衛在外面等著就行,展懷春來了便去裡面通報,可妹妹說展懷春不想讓人知道他怕打雷的事,堅決要自己來外面等,他只好陪她。

  雨不停地下,兩邊街頭都空空蕩蕩,只有被大雨籠罩的房屋牆壁。

  「阿榆,午飯時開始下雨打雷,咱們已經站了兩個時辰了,別等了,回去吧,只要明日展懷春誠心來賠罪,哥哥會答應他的。」他扶住妹妹肩膀,想把人往裡推。風太大,就算他儘量把傘都遮在妹妹頭頂,她的肩膀還是被雨打到了,腰下長裙更是全部濕透。

  阿榆不走。

  展懷春說過會親自過來向她提親,她要等他。

  「若他一直都不來怎麼辦?」妹妹太倔強,程楊很發愁。

  「天黑之前他還沒來,我就去找他。」阿榆拍開哥哥的手,淚眼汪汪地看他:「哥哥你答應我了,你說他不來也讓我嫁給他的!」

  程楊頭疼:「可我沒說讓你去找……」

  話未說完,剛剛還委屈朝他掉淚的妹妹突然跑了。程楊大驚,撐著傘就想去追,轉身卻見那邊雨霧中不知何時多出來一道身影。程楊僵在原地,正要辨認展懷春臉上神情,空中突然雷聲大作,而那個孤傲的身影毫無預兆蹲了下去……

  程楊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頓了頓,抬腳進了大門,將整條街留給兩人。

  ~

  「少爺,少爺……」

  眼看展懷春捂著耳朵蹲了下去,阿榆跑得更快了,在他起身前跪了下去,小手覆在他大手上,幫他捂耳朵。他全身濕透,耳邊鬢髮烏黑,俊朗臉龐慘白一片,連嘴唇都變了顏色。阿榆從來沒有如此心疼過,抱著男人腦袋往自己胸口按,緊緊抱著他。

  她身上同樣涼,卻很柔軟,柔軟到那涼也能驅散他體內的冷。展懷春慢慢鬆開手,她小手馬上幫他摀住。他跪直,低頭看她。她頭髮長長了很多,一縷一縷貼在臉上,他抬起手,慢慢碰上去,幫她把頭髮撥開,露出她細白臉龐。

  「……阿榆,你等多久了?」展懷春輕輕捧著她臉,他終於又碰到她了。

  他聲音又顫又啞,阿榆哭得說不出話。

  雷聲又起,她抬著胳膊捂得根本不嚴實,雷聲雨聲展懷春聽得清清楚楚,可有她在身邊,有她傻傻地幫他捂著,他便沒有那麼怕。等這陣雷聲退去,他捧著她臉,一字一字說給她聽:「阿榆,我喜歡你,只是我一直都很蠢,不知道該如何喜歡你,讓你受了那麼多委屈。可是阿榆,我真的很喜歡你,你再信我一次,嫁給我好嗎?」

  雨水不斷從他額頭臉上流下,他眨著眼睛說話才能勉強看清她,阿榆同樣看不清楚,可他跪在雨中求她嫁給他,她還有什麼不信的?

  她仰頭看他,「好……」

  才開口,他倏地勒緊她後背,阿榆不受控制抬高身子,他順勢按住她後腦,低頭吻了上來。

  她的唇清涼濕潤,他迫切地想溫暖她。

  他的吻熱情綿長,她忘記一切回應他。

  展懷春越摟越緊,阿榆漸漸沒了力氣,手從他耳上跌了下來,不由自主抱住他脖子。身上再涼,有火被他喚醒一點一點蔓延上來,一顆心都是暖的。親著親著,他手漸漸改了位置,隨著本能想去碰他最渴望的地方。阿榆沉浸在還不太熟悉的悸動裡,身心全被他掌控,忘了去想此時此地這般親密是否合適。

  直到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響,男人受驚往後退,她慌了,不小心咬到他舌尖。

  他又懼又疼,阿榆趕緊摀住他耳朵,看他無奈又可憐兮兮地低頭看她,張嘴吸氣的模樣像極了豌豆。

  阿榆一下子就笑了,如粉荷綻放雨中。

  展懷春心軟似水,趁雷聲消失,他扶她起來,讓她趴在他背上:「阿榆,你幫我捂耳朵,我背你回家。」他不怕淋雨,她身體嬌.弱可禁不住。

  阿榆有些猶豫,他這樣子能背嗎?

  展懷春知道她擔心什麼,回頭笑道:「放心,只要你幫我捂著,我就一定不會鬆手。」他沒本事,即便這樣依然怕雷,可有她在身邊他就沒那麼怕了,更能背的動她。他將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至少在她面前,他總要能站起來。

  他目光溫柔,阿榆信了他,乖乖趴在他背上,側臉貼著他後腦,雙手摀住他耳朵。

  她擺好了姿勢,展懷春抱緊她腿,穩穩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朝千戶府走:「阿榆,你是請我去你們家客房休息,還是去你屋裡?」這個晚上,他肯定要歇在這邊了,如果可以,他想抱著她睡。

  現在沒有雷聲,阿榆稍微鬆開手,輕輕地道:「……我屋裡。」現在她只想跟他在一起,一刻也不分開。

  展懷春心裡又暖又甜,卻還是道:「去客房吧,你哥哥肯定不讓我去後院。」

  阿榆抱緊他,不說話,不捨得。

  她如此依賴他,展懷春恨不得將人抱到懷裡再親個夠,享受片刻捏捏她腿:「繼續幫我捂耳朵,別鬆手。阿榆,我是去客房睡,但你要照顧我,你要親自給我送熱水,送衣裳,送飯。」

  「然後呢?」阿榆貼著他後腦,小聲問。這些事哥哥肯定不願意,但她會求他,哥哥就沒辦法了。可她只能陪他吃飯,再多的,哥哥肯定不許的。

  「我有辦法。」展懷春壞主意一堆,張嘴就來。

  阿榆認真聽著,快進門時才不太確定地道:「這樣,明早哥哥肯定還會知道的啊?」

  展懷春又捏捏她腿,這次位置稍微靠上:「那你晚上不想跟我睡嗎?」

  她想……

  阿榆不說話了,乖乖隨他進了千戶府。

  ~

  程楊跟展懷春的最後一場比試只有兩家人知道,而最後一場只要展懷春敢來,阿榆一定會見他,因此程楊早早把前院所有護衛下人都遣散了,免得被他們瞧見妹妹跟展懷春親密的場景。

  此時見展懷春背著妹妹進來,程楊心下不悅,馬上迎過來示意他放人。

  展懷春白著臉低頭,阿榆探頭對哥哥道:「哥哥,他怕打雷,一打雷就走不動路,現在我幫他捂耳朵,等他進了客房便放我下來了。哥哥,咱們家哪間客房是空著的啊?」

  妹妹趴在男人背上半點都不知羞,反而還理直氣壯問他,程楊胸口發堵,為了不再耽擱免得妹妹淋更多的雨,他直接帶路走到距離他房間最近的廂房門口,推門道:「行了,今晚你就住這裡,馬上把阿榆放下來,我會吩咐下人來服侍你。」

  「多謝程大……大哥。」展懷春很順從地把阿榆放了下去,隨即大步走向內室。

  程楊額頭青筋直跳,為這人的厚顏無恥,他只是答應把妹妹嫁給他,還沒嫁呢,他叫得那麼親熱做什麼?

  「阿榆,回你屋裡去,趕緊洗澡喝碗薑湯。」眼看妹妹還想跟過去,程楊顧不得跟展懷春計較,不容拒絕地催促道。

  阿榆身上濕噠噠確實不舒服,低頭跑了。

  程楊目送妹妹紅著臉跑出門,再看看內室門口,忽的做了一個決定。

  今晚他不睡覺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7:53 PM

第92章 猖狂

  妹妹走了,程楊出去喊人給展懷春準備熱水。再不情願這也是他准妹婿了,看他嚇得一臉慘白,若是再因淋雨鬧出個好歹,以妹妹那偏心勁兒,還不一氣之下不認他這個哥哥啊?

  誰料去而復返時,門被展懷春從裡面插上了。

  許是老天爺也喜歡湊熱鬧,這場雨太大,到現在依然下個不停,電閃雷鳴。想到展懷春可能是不想讓人瞧見他的可憐樣,程楊從護衛手裡接過乾衣裳巾子等物,吩咐他下去。等護衛走遠了,程楊不客氣地拍門:「開門,我給你送熱水來了,放心,門外就我一人,不會讓你在旁人面前丟人現眼!」

  展懷春光.溜溜躺在床上,捂著耳朵。他聽見程楊的聲音了,不想理他。

  程楊是暴脾氣,唯一能讓他耐心溫柔以對的只有妹妹,在軍營在衛所,哪個小兵敢偷懶耍滑,他一腳踹過去,可不會對誰講道理。此時連續喊了三次無人應聲,他脾氣上來了,一腳踹開門,將衣裳巾子搭在肩膀上,拎著兩大桶熱水走了進去。

  進了內室,只見男人濕噠噠的衣袍隨手扔在地上,連裡褲都有。

  程楊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他家,展懷春竟然在他家把衣裳都脫了?

  果然是少爺脾氣!

  「咣當」兩聲將水桶放下去,程楊將衣裳巾子都甩到床上,繃著臉喝道:「趕緊起來自己擦擦,擦完穿上衣裳。我告訴你展懷春,這是看在阿榆的面子上我才收留你一晚,明兒個趁早回家去,跟你大哥商量到底該怎麼提親,再敢那樣大張旗鼓不知禮數,我照樣不把阿榆嫁你!」

  聽他提婚事,展懷春探出腦袋,「大哥,我好好提親,你準備何時讓我娶阿榆過門?」

  一聲「大哥」喊得親暱自然,再加上他小孩子撒嬌般的動作,程楊只覺得牙酸想踹人,忍了又忍才咬牙切齒道:「你再喊我一聲大哥試試?」

  展懷春眨眨眼睛,乖乖閉嘴。

  程楊冷哼一聲,一副施捨的語氣道:「我跟阿榆剛剛團聚半年,反正你們年紀還小,再等兩年吧。」

  展懷春盯著他,程楊氣勢更足地回視他,展懷春嘆口氣,平心靜氣地道:「大,大人,兩年後阿榆就十八了,城裡最晚也是十七歲出嫁,雖然我可以等,只是真等阿榆十八再嫁,傳出去不好聽。」

  程楊當然知道這個,兩年不過是氣話,也是討價還價。既然展懷春這麼說了,他便退一步:「明年中秋過後,阿榆過門。就這樣定了,你要是不願意,那就去別家。」這半年妹妹因為展懷春的事時時跟他置氣,現在兩人定下婚事,妹妹自然不用急了,自然會好好心疼他這個哥哥。

  展懷春很不情願,外面忽的白光一閃,他迅速縮進被窩,悶悶道:「好,明年就明年,我等得起……大人,你先出去,雷聲停了我自會起來收拾。」

  程楊也不想跟他多待,這副少爺脾氣,一看就是展知寒慣出來的。若他有個弟弟,肯定不會教成這樣。

  距離晚飯還有一陣子,程楊準備去看妹妹收拾的怎樣了,她身子弱,可別著涼了。

  「哥哥!」展懷春還在前面等她,阿榆洗得很快,喝完薑湯就出來了,三個丫鬟她誰也沒帶,自己打傘去前院。

  「你要去看他?」程楊將人攔住,看看妹妹手中食盒,立即搶到自己手裡,皺眉道:「東西我給他送去,你回房老老實實待著。阿榆,你們的婚事哥哥已經同意了,你要聽話,成親前不許再見他。」

  換個日子阿榆肯定會聽他的,但今日展懷春冒雷雨來找她,一想到他跪在地上的可憐樣子,阿榆就只想跟他在一起,因此伸手去搶食盒,輕聲求程楊:「哥哥,就這一次,他那樣,我……哥哥,就這一次,你讓我過去陪他,以後我什麼都聽你的!」

  展懷春還光著呢,程楊怎麼可能讓妹妹過去,說什麼也不同意。

  阿榆卻非去不可,見哥哥不肯,她作勢就要把傘丟開:「哥哥不讓我去,我就站在院子裡淋雨!」

  「阿榆!」程楊頭疼無比,穩穩攥住傘不讓妹妹丟開。

  兩人在雨裡爭執,雨水被風吹到肩上,程楊不怕,可他心疼妹妹,最後只好妥協:「好好好,我讓你去,不過到了那邊你要聽我的!」

  「哥哥真好!」阿榆高興地挽住哥哥手臂,催他快走。

  程楊心裡酸水狂流。

  到了客房,程楊抓住阿榆的手不讓她往裡走,隔著門簾對展懷春道:「你快點起來收拾,阿榆給你送湯來了,一刻鐘內你不出來,我馬上帶她走!」

  情況跟料想的不太一樣,但能在一起阿榆就滿足了,也小聲勸展懷春:「少爺你先換身乾淨衣裳,小心別著涼。」

  「你怎麼還喊他少爺?」程楊不悅地問。

  阿榆愣了愣,低頭反問:「不喊少爺喊什麼啊?」她最習慣的只有施主跟少爺,施主肯定不能叫了,不叫少爺,那就只能喊他名字,連名帶姓她叫不出口,不帶姓她更叫不出口,那兩個字怪怪的。

  程楊也琢磨過味兒來了,心裡對未曾謀面的展家老兩口嘀咕起來,真不知他們怎麼想的名字。

  兄妹倆一時無話,裡面傳來展懷春撩水的動靜,雷聲一起,那聲音就停了,雷聲消失,他又繼續弄。阿榆心疼無比,程楊滿心鄙夷,一個大男人怕成這樣,也就傻妹妹會心疼他!

  「阿榆,我穿好了,你進來吧。」

  過了一會兒,裡面展懷春開口喊人。阿榆立即就想進去,程楊拉住她,自己先挑開簾子檢查,見展懷春雖然穿了衣裳卻依然趴在床上,他額頭青筋又開始跳了。可惜阿榆早等不及了,搶過食盒跑了進去。

  「少爺,你快趁熱喝。」她歪坐在床上,將湯碗取出來遞給展懷春。

  展懷春沒接,白著臉看她:「你喂我喝。」

  「你自己沒長手!」程楊大怒,衝到床前喝道。

  展懷春看都沒看他,只對著阿榆道:「我怕打雷拿不穩,灑了就不好了。」

  他臉色不好,阿榆本來就想喂他,遂抬頭對哥哥道:「哥哥你出去吧,我願意照顧他。」

  程楊才不走,看看傻妹妹再看看靠著床板一副少爺樣的展懷春,他咬咬牙,搶過湯碗,將阿榆扯到一旁,對展懷春吼道:「過來,我伺候你一回!」現在就讓他得意,看以後他怎麼收拾他!

  展懷春連親大哥都不用了,更何況是大舅哥?

  他沒說話,扯過被子矇住腦袋躺了下去。

  程楊氣結。

  阿榆無奈地求他:「哥哥你快出去吧,我就喂他喝湯,不做旁的。」

  程楊聽了差點跳起來,做旁的,難道他們以前做過旁的?

  阿榆卻不管他,趁他呆愣搶過湯碗,再去喊展懷春。

  於是程楊就坐在邊上,看著他的妹妹如何溫柔細心照顧另一個男人,而那男人則用一種讓他想殺人的噁心目光盯著他妹妹。程楊忍無可忍,等阿榆喂完了,直接拽走人送她去後院,什麼陪展懷春說話陪展懷春吃飯,一樣都不許!

  展懷春也沒著急,躲在被窩裡閉目養神。

  傍晚時分,雨終於停了。

  程楊盯著展懷春把晚飯吃完,厲聲警告他:「今晚我會親自盯著你,你最好老老實實睡覺,敢動旁的心思,我打斷你的腿!」

  展懷春正在用茶水漱口,漱完站了起來,看著窗外道:「那睡覺前讓我散步消食總可以吧?」

  程楊冷哼,默認,卻站在上房門口,目光不離展懷春。

  天徹底黑了,展懷春回房睡覺。

  程楊坐在上房門口盯著那邊。如果展懷春真想做什麼,傳出去不好聽,所以他親自盯著,把護衛都打發走了。

  雨後的夏夜有點涼,不過這樣正合他意,免得天熱犯困。

  二更梆子響過之後,客房門終於被推開。

  程楊冷笑,站了起來。

  展懷春聽到動靜,迅速朝一側跑。程楊見他竟然知道他守著還敢往後院去,怒火攻心,登時追了上去。黑燈瞎火,展懷春跑到花園,程楊緊追不捨,最後仗著對自家更加熟悉把人堵住了,兩人纏鬥在一起。

  展懷春罵程楊不講理:「我們這麼久不見,你讓我見阿榆一面又如何?」

  程楊躲開他拳頭,氣道:「今天你見的還不夠多?你別得寸進尺!」

  「可你一直在旁邊守著,我跟阿榆都沒能好好說話!」

  「做的你春秋大夢去吧!」還想好好說話,程楊真想一棍子打死這無賴混賬!

  可惜他打不過展懷春!

  眼看這混小子越打越起勁兒根本不把他這個大舅子放在眼裡,程楊又急又怒。繼續打下去,若被展懷春打趴下然後讓他得逞,他這個大哥當得也太過窩囊,傳出去那些將士還不笑掉大牙?

  「展懷春,你馬上滾回去,今晚之事我便當沒有發生,否則即便今晚你見到阿榆,我也不會把妹妹嫁你!」

  展懷春動作一頓。

  程楊瞅準機會,毫不留情朝展懷春胸口打了一拳!

  展懷春吃痛,一邊往回跑一邊告饒:「大哥別生氣,我是一時鬼迷心竅,大哥放心,我這就回去睡覺,再也不敢了!」

  程楊呸他,又追了上去,直到把人攆回客房,他才站在院中大口大口喘氣,過了會兒確定展懷春老實了,他重新坐到門口,繼續盯著。

  客房裡面。

  展懷春躡手躡腳摸到床前,「阿榆?」

  阿榆從被窩裡探出頭,緊張地問他:「哥哥真的不會發現嗎?」她按照展懷春說的,二更一刻後偷偷溜到前院,果然沒有瞧見大哥,客房門也是開著的。

  「不會,他沒那麼聰明。」展懷春一邊脫衣裳一邊輕聲道,聲音裡有絲得意。

  阿榆眨眨眼睛,雖然他這麼說讓她多少都放了心,可她怎麼不太愛聽呢?

  她哥哥也很聰明的,只是,只是沒有展懷春這麼壞。

  男人鑽進被窩,她有點不高興,往裡躲。

  展懷春翻身壓住她,親她臉蛋:「阿榆,阿榆,想死我了,做夢都在想你。」

  溫柔的碰觸,溫柔的情.話,阿榆頓時忘了其他,緊緊抱住男人清瘦的身子:「少爺,你又瘦了……」

  「所以你要快點嫁給我,陪我吃飯,那樣我很快就能養回來了。」展懷春很是委屈地道。

  阿榆笑著點頭。

  展懷春親到她耳朵,在那裡流連:「知道怎樣能快點嫁給我嗎?」

  阿榆一邊躲一邊搖頭,呼吸亂了。

  展懷春在她耳邊低語。

  阿榆又羞又慌:「不行,咱們還沒成親……」

  展懷春順著她耳朵往下親:「別怕,不來真的,就是裝裝樣子,明早好騙過你哥哥……阿榆別叫,別讓他聽到。」他只想明早騙程楊信以為真,可沒想現在被程楊闖進來打斷他的好事。

  阿榆不想叫,可他那般弄她,她忍得很辛苦,雙手一會兒抱他一會兒抓著褥單,快要被他逼瘋。

  到底還是有壓抑不住的喘息飄了出去,可惜太輕太輕,即便在這樣寂靜的夜裡,也只有她身上的男人才能聽清,聽清了,被她蠱惑,沉淪其中。

  ~

  次日清晨,展懷春神清氣爽推開門,在昏暗裡遠遠朝程楊揮手。

  程楊狠狠瞪他一眼,剛要回屋,身體突然僵住了。

  他看著自己的傻妹妹從展懷春身後繞了出來,被展懷春摟到懷裡,展懷春低頭親她髮梢,她乖乖等著,滿臉羞紅。

  程楊不可置信,想走過去,卻邁不動腳步。

  他看見展懷春對妹妹說了什麼,妹妹震驚地朝這邊看了過來,隨即紅著臉跑開。

  程楊寒著臉走向展懷春。

  展懷春絲毫不懼,低聲跟他商量:「大哥,阿榆已經是我的人了,我想我還是在一個月內娶她……」

  程楊一拳打了過去。

  展懷春閃身避開,撒腿就跑。

  他連一直住在一個屋簷下的親大哥都敢得罪,更不怕得罪這個大舅哥。只要能快點娶到媳婦,得罪就得罪吧,反正程楊本來就看他不順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7:54 PM

第93章 良辰

  阿榆去年三月進了展府當丫鬟,十月離去歸鄉,如今盛夏六月,她又進了展府。

  去年三月她是怎麼來的,阿榆半點印象也無,但這一次,她想她這輩子都不會忘。

  她是被展懷春用八抬大轎娶回來的。

  這一次,她不是無依無靠被師父趕下山無處可歸的小尼姑,她有哥哥,哥哥親自將她背上花轎,他將她穩穩放到轎子裡,退出去前,又一次低聲而堅定地囑咐她,說如果她在展家受半點委屈,都可以回來找他,他會替她做主。

  阿榆泣不成聲。

  她盼著嫁給展懷春,嫁給那個溫柔哄她的男人,她也真的捨不得哥哥,從小跟她相依為命的哥哥。

  可她終究要嫁人,嫁給一個她要與之過一輩子的人。總有一天,哥哥會有他的妻子,她的那個嫂子也會像她現在一樣,不捨卻又歡喜地嫁給哥哥,好好照顧他。

  轎子搖搖晃晃,頭上遮著蓋頭,阿榆垂眸,看手裡的紅玉蘋果。

  這是展懷春送給她的,旁的新娘出嫁抱真的蘋果,他送了她一個玉的。

  那日東西送過來時,三個丫鬟都看迷了眼,只有哥哥不屑一顧,說展家是土財主。

  阿榆沒想那麼多,她就覺得這個玉蘋果很好看,她喜歡。

  轎子毫無預兆落了地,蘋果差點掉下去,阿榆慌忙捧緊,然後轎門就被踢了一下。

  她沒有嫁過人,什麼都不懂,喜娘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有人高聲喊著拜天地,阿榆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紅綢另一頭是展懷春,是她美麗無雙的「女施主」,是她喜怒無常又一心娶她發誓對她好一輩子的少爺。

  她歡喜地跟他拜天地,歡喜做他的新娘。

  她的命真好,嫁給了像書中那樣溫柔俊美的富家少爺,少爺一心一意喜歡她。少爺原本也喜歡過一個丫鬟,可那個丫鬟也是她,他喜歡的全是她。

  阿榆甜蜜地忍不住笑,蓋頭被挑起來時,她嘴角都是翹著的。

  眼前忽然一亮,她一時有些不適應,微微眯了眯眼,然後就看見屋子裡圍了很多穿紅戴金的婦人,她們笑著在說著什麼,但阿榆已經聽不太清了。她仰著頭,眼裡只剩面前低頭看她的男人。他穿了一身大紅衣裳,膚白唇紅,他用那雙三月桃花似的眼睛看她,溫柔極了。

  阿榆突然想起尼姑庵門口初遇時的展懷春。

  他也是一身大紅長裙,也是同樣的俊美面容,但那時他眼裡是冰冷,他唇角緊緊抿著,他不會看她只會瞪她,各種嫌棄她。好像做了個夢似的,那個冷美人一下子變成了眼前的俊相公,笑得比什麼都好看。

  周圍有人在笑,可能是她們笑的,也可能是被他看的,阿榆有些不好意思了,羞澀地低下頭。

  接下來她又跟他做了很多事情,兩人誰也沒說話,只有喜娘喜滋滋的聲音。

  等他被人喊走了,屋裡只剩她跟三個丫鬟,阿榆終於有種夢醒了似的感覺。

  鶯兒想去打水服侍她淨面,悄悄問夏竹該去哪裡。阿榆忍不住笑了,走到門外告訴她。

  這是常青園,她在這裡住了半年多,就連豌豆都記得這裡,撒歡在院子裡跑。

  都收拾好了,她坐在展懷春的床上,靜靜地等他回來。

  ~

  展家前院,展懷春第一次清醒地覺得自己要喝醉了。

  他料到這日肯定會有人給他灌酒,他也吩咐長安了,讓他往酒裡摻些水。可真正大碗大碗喝時,他真想踹長安一腳,這根本就是實打實的烈酒,半點水都沒有!

  算了,他忍,今天他娶媳婦,他高興!

  大哥灌他,他喝。

  肖仁敬他,他喝。

  程楊直接拿酒罈子挑釁他,他照樣接招。

  光應付這三人,展懷春都醉的快走不好路了,最後還是展知寒心疼弟弟,幫他頂了些。

  夜幕降臨,展懷春在外院吐了半天,喝了醒酒湯洗過澡後才雙腿發軟由長安扶著回了常青園。

  長安只能送他到門口,不好再往裡走,悄悄看一眼鶯兒便退下了。

  鶯兒進去喊阿榆,夏竹秋竹要扶展懷春。展懷春還有些醉意,靠在門板上懶得動,只把兩人往外趕。他雖醉了,看人的眼神依然凌厲,夏竹秋竹不敢多留,低頭去院中等著傳喚。

  阿榆很快迎了出來,展懷春看見她,眼神一下子就變了,搖搖晃晃站直身子,先將鶯兒趕到門外,隨即關了門,朝阿榆撲了過去。他人高馬大,阿榆沒撐住他,被他撲得朝後跌去。幸好展懷春還有幾分清醒,及時環住她腰將她帶了回來。

  阿榆心慌意亂,怕他再胡鬧,她緊緊攀著他:「少爺,你又喝醉了,我先扶你進去吧?」

  展懷春迷迷糊糊點頭:「進去,我要洞.房……」

  阿榆臉上一陣燙,沒理他,費勁兒扶著他往裡走。

  走到床邊,兩人一起跌了下去。阿榆撲在展懷春身上,下巴撞到他胸口生疼,她急著要起來,展懷春抱著她不讓她走,阿榆抬頭,剛想說她得去準備巾子幫他擦臉,卻對上男人彷彿浮動水色的眼睛。那眼眸迷離含情,她看痴了,任他用力將她抱到身邊,拉著她手往他額頭上放,閉著眼睛小聲嘟囔:「阿榆,我頭疼,你幫我揉.揉……」

  這麼大的人,撒起嬌來比小孩子還招人疼。

  阿榆沒有照顧過孩子,但每次展懷春這樣說話,她就覺得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會答應他。

  她想坐起來幫他,展懷春抱著她腰不肯鬆手,阿榆沒辦法,只好一手撐著腦袋,一手輕輕幫他揉。

  揉著揉著,他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了,呼吸變得均勻而綿長,睡得安靜香甜。

  阿榆慢慢收了手,一眨不眨地看他。

  燈光燭光下他太好看,她偷偷親了親他額頭。他半點沒有察覺,阿榆滿足地笑,輕輕挪開他胳膊,下去吹燈,像以前她伺候他時一樣。只是這次,她留了桌上的龍鳳喜燭沒有吹,然後她也沒有出去,只是回到了床上。她放下紗帳,坐上去時他似乎有所察覺,閉著眼睛往裡面挪了挪,抬起一條手臂要抱她。

  阿榆安心靠了過去,在他懷裡跟他一起睡覺。

  迷迷糊糊中,外面好像有打鬥聲,阿榆睜開眼睛,聽到哥哥的聲音,好像是在罵大少爺。

  阿榆凝神傾聽,並沒有聽到大少爺的聲音。

  搭在腰上的手臂突然挪了位置,阿榆身體一緊,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原來你也醒了……」

  展懷春順勢翻到她身上,腦袋直接往她衣領裡拱。

  阿榆慌得想要推他,雙手被他按住,他用的也是雙手,卻繼續用下巴用嘴用牙褪她的衣裳。阿榆想求他別這樣,可新郎新娘洞.房,本就該如此不是嗎?

  但她還是緊張,又羞又怕,勸不住他,只好跟他說話:「少爺,我哥哥,跟大少爺,怎麼在外面啊……」尾音明明是疑問的,被他的動作一擾,生生變了調,輕輕的有點顫,餘音裊裊。

  這個答案展懷春知道。

  他在她腰間繼續忙活,抽空解釋給她聽:「我大哥想報仇,你哥哥也不甘心讓我如願,他們都想壞咱們的好事。可我大哥怕你哥哥賴一整晚不走,你哥哥不想讓我大哥聽到不該聽的,他們就打起來了。」

  他說的慢吞吞,斷斷續續說完了,阿榆身上的衣裳也徹底沒了。

  他又慢慢從下往上挪,挪得更慢,好像要在她每處都留下他的烙印。

  阿榆全身顫慄,緊張的,興奮的,愉.悅的,一會兒舒服到飄在天上,一會兒又緊張地提起心。

  她只想說點什麼將自己從這種身不由己的狀態裡解救出來,便順著他話問他,「什麼好事?什麼不該聽的?」

  「真想知道?」展懷春呼吸急促,回到她耳邊問。

  阿榆剛想點頭,展小少爺突然湊了過來,她頓時不想知道了,可此時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她驚呼出聲,被他堵住嘴,溫柔與霸道,同時用在她身上。阿榆哭了,哭得淚水漣漣,他虛情假意說著好話哄她,什麼心啊肝的聲聲不斷,欺負她的動作卻半點不停。阿榆委屈地打他推他,他厚皮賴臉,說什麼她要他的命他都給……

  阿榆才不想要他的命,只想他快點下去。

  等他終於下去了,阿榆覺得自己的命快沒了。

  她委屈地只想哭,被他抱到懷裡甜言蜜語哄著依然哭個不停,渾渾噩噩睡了過去。

  好像還沒睡一會兒,他又來要她的命了。

  「少爺,少爺……」阿榆哭哭啼啼地求他。

  「阿榆別哭,這一次我輕點……」展懷春心都被她哭化了,偏她越哭他越控制不住,想不顧一切卻不得不得忍著,在煎熬裡一點點安撫她,慢慢地等她,等她不哭了,等她那雙濕漉漉的眼裡多了茫然新奇和渴望,等她開始扭頭咬唇躲羞,他笑著親.親她,繼續「欺負」她。

  「阿榆,喜歡嗎?」

  「……嗯。」

  「那再來一次?」

  「不要!」

  她累極,真的不想再要,卻架不住這個男人各種撒嬌哄求,她才稍微心軟,就被他趁虛而……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7:55 PM

第94章 美景

  晨光熹微,豌豆在院子裡溜躂一圈,例行「澆水施肥」之後,朝主人屋子跑了過去。

  堂屋裡三個丫鬟對它熟視無睹,皆笑著看它從門簾一側鑽了進去。

  豌豆熟門熟路朝外間榻上走去,走到一半停下,突然記起女主人搬去裡面跟男主人一起睡了,頓時搖搖腦袋拐向內室那邊。

  它悄無聲息進了屋,來到床前,抬起前爪搭在床邊,腦袋剛好露出來。腦袋探進掩得並不算嚴實的帳子,豌豆看見了它的男主人的背,整個腰以上都露著,上面有一道道紅印子。豌豆轉轉腦袋,想看女主人。昨晚床不停地搖晃,晃得它睡不好,它就跳下去在地上湊合了一晚,現在它想像以前早上那樣跟女主人親熱。

  它不停地蹬著腿,沿床沿來來回回走,可身子太短了,根本爬不上去。

  「汪!」豌豆不耐煩地叫了一聲。

  展懷春立即驚醒,什麼都沒想先回頭,對上一雙靈動的狗眼睛。一人一狗對峙片刻,展懷春皺眉,抬起右手。豌豆嚇得耳朵支了起來,慌忙矮了下去,顛顛跑走了。

  展懷春很滿意這只嬌氣狗的識趣,轉過身重新躺好,看懷裡安睡的小女人。

  她不算太長的長發披散下來,展懷春輕輕地將它們撥到她身後,露出她白皙圓潤的肩膀。

  上面有昨晚他留下來的痕跡。

  展懷春指腹輕輕碰著那裡,閉眼回想那時她給他的美好。

  第一次,她哭著求他,淚眼汪汪,她使勁兒推他,徒勞無力。

  第二次,她開始還是哭,聲音有些啞,後來大概是嘗到了點滋味兒,雖然皺著眉,卻不推他了。

  第三次,她半睡半醒,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也很小心沒有弄疼她,徹底貼合了她才醒,閉著眼睛哼哼唧唧地聽不出是在求他還是怎麼樣,像是還不會說話的孩子,只會嗯.嗯啊.啊,那種招人疼的勁兒,他真恨不得一刻都不停,一直這樣聽她看她嬌下去,把命都給她。

  然後他沒有繼續了,她實在太累,他結束了還沒離開,她已經睡著了。

  睡了一晚,應該恢復了吧?

  展懷春偷笑,像饞魚的貓。

  他湊到她頸窩,手慢慢往下,眼睛警惕地看著她。她睡得沉沉,有反應卻不太情願醒的樣子,正中他下懷。他掀開被子翻身上去,她終於醒了,用那雙水濛濛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嘴唇張開想說話。展懷春就在她發出聲音之前發起進攻,直闖敵軍腹地。

  阿榆臉紅的快要滴血了。

  跟昨晚的朦朧不同,現在天好像很亮了,帳子裡什麼都清清楚楚,邊角上繫著的香囊,頭頂嘴角噙著壞笑的男人,他俊美紅潤的臉龐,他滾動的喉結,他……

  他,他又欺負人了!

  阿榆想去推他,可展懷春離得太遠她碰不到他肩膀,想直起身子,腰酸得根本動不了,反而將自己此時的情狀也看得一清二楚。腦海裡一團亂,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胡亂抓起被子想摀住自己,可男人一揮手就把被子搶走扔到了角落。

  「阿榆,大夏天蓋被子,你不嫌熱嗎?」展懷春氣息不穩地問她。

  阿榆閉著眼睛不敢看他,搖搖晃晃中想起枕頭,忙去扯枕巾,但這次他連枕頭一起扯走了,她腦袋直接撞到了被縟上。一點都不疼,只是如此徹底平躺彷彿更方便他作惡,他應該也是發現了,幅度更大,喉頭發出讓人全身發軟的悶哼。

  阿榆羞得摀住耳朵,不想聽他的聲音,不想聽自己的聲音,也不想聽……

  「你快點,要起來了……」他沒完沒了,阿榆不得不催他。

  「急什麼,又不用敬茶,晌午一起用飯時請他們喝杯茶就算是行禮了,阿榆,咱們家沒那麼多規矩。」展懷春很是悠哉,目光在媳婦身上四處遊走。

  「可大少爺……」

  「是大哥。」展懷春湊到她耳邊,輕聲教她改口:「阿榆,以後見到他們就喊大哥大嫂,我,你就叫我二哥吧,不管人前人後,都叫我二哥。」想來想去還是二哥最好聽,既當她的哥哥又當她相公,免得她還惦記家裡那個。

  他親她發燙的臉,與她耳鬢廝.磨:「阿榆,叫我二哥。」

  那樣的溫柔,阿榆想不到不叫的理由,循著本能抱住他,仰頭叫他:「二哥……」

  知道她快熬不住了,展懷春順著她下巴往下親,一直將她頂到床頭才停……

  阿榆大口大口地喘,手腳都沒了力氣,任他將她摟到懷裡。

  「阿榆,你真好,真好,我都快死在你身上了。」展懷春緊緊抱著自己的姑娘,愛不夠。怪不得洞.房花燭跟金榜題名排在人生三喜裡,在他看來,跟喜歡的姑娘這樣,比什麼金榜題名快活地多,給他多少狀元他都不換。

  阿榆羞得往他肩窩裡縮,他那樣,怎麼看都不像是要死的。

  「咱們什麼時候起來啊?」徹底平復下來,阿榆小聲問他。說來也怪,明明很累的,精神卻好得很,一點都不困了。

  「不急,再躺會兒,等著直接吃午飯吧。」展懷春改成平躺,然後把阿榆往自己身上抱。

  他力氣大,阿榆只能乖乖任他擺佈,可是才到他身上,那裡就好像有什麼溢了出來。

  阿榆緊張極了,低頭不敢看他,想在他察覺前下去。

  可展懷春已經感覺到了。

  他緊緊按著阿榆,扯過枕頭墊在腦下,笑著看她:「送給你的,你又還給我了。」

  阿榆又羞又惱,伸手去堵他嘴,從前只知道他會騙人哄人,沒想還這麼壞!

  展懷春抓住她手,凝視她水潤的眼睛,低聲感慨道:「阿榆,這樣真好,以後咱們就是最親的人了,什麼都可以做,什麼都不用避諱。」

  他眼神專注情意綿綿,攥著她手的動作溫柔好看,阿榆看看他,慢慢就沒有那麼羞了,趴在他身上,側臉貼著他胸口。她也喜歡這樣,兩人睡一張床,蓋一個被窩,喜歡被他抱著,時時刻刻在一起。

  「二哥……」

  「怎麼了?」

  「不,不要了,難受。」

  「好,今晚,不,明晚再來。」

  ~

  夫妻倆真的賴到晌午才起來。

  阿榆紅著臉坐在梳妝鏡前,讓秋竹幫她梳頭。

  新婚,她依然穿了身吉慶的紅裙子,羞羞答答坐在那兒,像朵花。

  展懷春愜意地靠在榻上,目光片刻不離她身。阿榆也從鏡子裡看他,偶爾目光相對,他輕輕一笑,險些勾了她的魂。阿榆忙垂眸,過了會兒看鏡子裡的自己,竟分辨不清到底是自己好看,還是展懷春更好看。

  去梅園的路上,阿榆小聲問展懷春:「你,咱們,咱們爹娘呢?」

  展懷春旁若無人握著她手走,聽她問這個不由一愣:「打聽他們做什麼?他們出海了,不定被風吹到了哪個荒島上,說不定都成野人了。」有種咬牙切齒的味道。天底下有這麼只顧自己逍遙不管兒子的狠心父母嗎?

  阿榆也覺得公婆挺古怪的,不過還是小聲嗔怪展懷春胡說八道,末了道:「他們長得一定也很好,要是再生個妹妹,肯定很好看。」

  展懷春捏捏她手,低頭看她:「咱們生,咱們女兒才是天底下第二好看的姑娘。」

  不都是天下第一嗎,怎麼他偏說第二?

  阿榆困惑地看他。

  展懷春停住腳步,一手握著她手一手去撫她臉,「你是天下第一,女兒是天下第二。」

  阿榆沒想到他突然說這種話,慌得回頭看,看完才想起展懷春沒讓丫鬟跟著。她鬆了口氣,剛想拿開他手,余光中好像看到一抹身影,她吃驚地看向前方,就見沈棠笑嘻嘻站在前面,眼裡全是打趣。

  阿榆頓時推開展懷春,轉身低頭不知該怎麼解釋。

  展懷春也有些訕訕,好在他臉皮比較厚,瞪著沈棠問:「你怎麼出來了?大哥呢?」

  沈棠笑道:「他在裡面等著弟弟弟妹敬茶呢,我坐不住,自己出來溜躂溜躂,不小心撞到……咳咳,走吧,馬上就該吃飯了。」說著慢慢挪到阿榆身邊。她動作不太方便,阿榆趕緊扶住她,比沈棠還要緊張她的肚子。

  女人們在一起,展懷春不好繼續纏著媳婦,大步往前去了。

  沈棠故意走得很慢,跟阿榆說悄悄話:「昨晚,嘿嘿,二表哥有沒有欺負你?」

  阿榆臉上漲得通紅,不太確定沈棠的欺負是不是那個意思,是的話,那種事怎麼能問呢,不是,不是還能有哪種欺負?

  沈棠興奮地看著她,不等阿榆開口便逕自猜道:「兩次?」

  「你,你……」

  「難道是三次?」沈棠瞪大了眼睛。

  阿榆咬唇,扭頭不看她了。

  這便是默認了,沈棠滿眼羨慕地捏了阿榆一下,「阿榆你真有福氣,我告訴你,表哥二表哥自小練武,身體比別的男人強多了,而二表哥功夫比表哥還好,所以……咳咳,你畢竟剛成親,這兩晚可得管著他點,否則你就等著在床上躺著吧!」

  阿榆起初還不好意思聽,聽著聽著琢磨出點味道了,狐疑地看沈棠,她這是在說她跟展知寒嗎?

  但她沒好意思問,只默默聽新大嫂各種經驗傳授。

  不知不覺到了堂屋門口。

  光線被擋住,屋中陡然一暗,展知寒展懷春一起抬頭,看各自的女人。

  展知寒看看妻子再看看弟妹,很快便收回視線。弟妹單純,幸好表妹懂事,展家後宅定會安寧。

  展懷春看看表妹再看看妻子,很是得意地笑了。大哥再厲害,媳婦也沒他的好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7:56 PM

第95章 婚後記事一

  新婚燕爾,日子過得比蜜還甜,兩個人做什麼都黏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遛狗一起賞景,有時目光輕輕一碰,便能看出彼此眼中的情意。

  可再恩愛的夫妻,終究是兩個人,性子不同,天天住在一起自然會有磕磕絆絆。

  阿榆喜靜,看看書,逗逗狗,再去陪沈棠說說話,一天就能過去了。

  展懷春好動,成親前常常跟肖仁一起出去胡鬧,決定娶阿榆後聽大哥的話開始幫忙打理生意,待過了那段恨不得每時每刻都陪阿榆一起過的膩歪勁兒,不用做生意時,他漸漸又耐不住性子了,叫上肖仁一起出去招貓逗狗。當然,他不會去煙花之地,最多欺負欺負一些仗勢欺人的小混混,再給老對頭賀豐年找些麻煩。往日他也有些舊友,聚在一起難免喝酒。

  阿榆不喜歡展懷春喝酒,不喜歡看他那麼難受,更不喜歡有時候他醉醺醺地就往她身上撲。

  味道難聞是一回事,主要還是展懷春身體太好,一旦他醉了,折騰起來便沒完沒了,什麼花樣都有。阿榆不喜歡那樣,哭著求他。往常清醒的展懷春會憐惜她,喝醉的展懷春什麼都不聽,她越哭越求他弄得越起勁兒,次日看她身上痕跡太重,他又馬上歉疚地賠罪。

  阿榆心軟,輕易就原諒了他,可如此幾次三番後,她不想再信他了。

  這晚展懷春又醉醺醺地回來了,阿榆一看他走路搖晃便想逃,卻被展懷春扛起來扔到了床上。

  他將她手綁在床柱上,親她……

  阿榆不知道展懷春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些手段,起初他並不粗魯,百般廝磨,最後才瘋了一樣。

  阿榆身上沒有什麼不適,唯一的不適就是他給的刺激太過強烈連續……

  可她心裡不舒服,她喜歡溫柔的偶爾瘋狂的展懷春,而不是現在這樣。

  那些姿勢,完全超過了她認知。

  早上展懷春走後,她去跟沈棠求辦法。

  沈棠看看她手腕上的瘀.痕,氣得罵了展懷春好幾聲,然後幫她收拾行李回娘家,展懷春什麼時候戒酒什麼時候再回來。阿榆聽她的,抱著豌豆上了馬車走了,把自己的三個丫鬟也帶了回去。

  展懷春對此毫不知情。早上醒來看見自己的罪行,他很懊惱,連番賠罪阿榆都不肯原諒他,他心中有愧,不敢看她冷臉以對,勉強用完早飯就出門了,沒去找肖仁,只領著長安去城外跑馬。

  出了一身汗,展懷春勒馬望著遠處燦爛的夕陽,想到阿榆哭腫的眼睛,他很後悔。

  可他總要有應酬啊。他知道醉酒誤事,所以做生意時並不沾酒,只有跟肖仁等人聚在一起才敞開懷喝,喝酒之前先吩咐長安,不管他醉成什麼樣,長安都得扶他回家。家裡有阿榆,他不想讓她空等。

  他不知道為何醉酒後就控制不住自己。許是她太單純,單純到清醒時他不敢過分褻.瀆,只有醉了,那些平日裡壓抑在胸口的渴望便驅散了理智,想為所欲為,即便她厭惡,他也有藉口。酒醒之後,他還是她心裡那個只是有點壞的好相公。

  天色昏暗,他買了兩包臭豆腐,帶回去給她吃。她那麼好哄,一定會原諒他的。

  到了展府,他跳下馬,有些忐忑地往常青園趕。院子裡靜悄悄的,本來就安靜,他沒有多想,只是進了大門才發現上房沒有點燈。是不想等他提前睡了?

  展懷春放輕腳步,將臭豆腐放到桌子上,進去找她。

  床上沒人,他點了燈,這才發現屋子裡空了許多。他去掀櫃子,裡面她的衣裳都沒了。

  那一瞬展懷春整顆心都涼透,從胸口涼到腳底。

  她去哪了?

  他親自提著燈籠去找,展家空房那麼多,他盼著她只是一時賭氣才搬了出去,可他沒找到,她是真的走了,離開了展府。

  展懷春連夜去了千戶府,迎接他的是程楊手中長棍。

  展懷春不跟他打,仗著自己功夫好跑到阿榆院子裡,阿榆不開門,他跪在她院子裡道歉。

  他什麼都不怕,就怕她不要他,他承諾過不再欺負她,卻還是惹她傷心了。

  他怕她傷心,想到她自己躺在床上掉眼淚,他心就揪了起來,所以他一天都等不起。他寧可她打他罵他,然後在他懷裡哭。

  阿榆坐在桌子前,聽他那些道歉的話,說得情真意切,跟以前醉酒後說得一樣。

  她擼起袖子,想到昨晚他……她默默唸經,不想聽。

  但她還是聽到了,聽到哥哥趕他走,他不走,哥哥打他。是真的打,棍子砸到身上的聲音,跟挨板子有些像。阿榆情不自禁站了起來,盼他快點忍不住疼快點走。她一聲聲不受控制地數著,數到五便忍不住了,衝出去見他。

  展懷春抬頭看她,沒有躲,等阿榆哭著撲過來攔住程楊,他才緊緊抱住她:「阿榆,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喝酒了,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這次說話算數,以後凡是你不喜歡我做的事,我都聽你的,我都改。」他都習慣每晚抱她睡覺了,她不在身邊,他受不了。

  阿榆看著他哭,每次都是這樣,先惹她難過再讓她心疼,讓她無法徹底狠心。

  展懷春身上疼,看她哭他心裡更疼,攥著她手求她:「阿榆你說,我怎麼做你才肯信我?」

  阿榆不知道。

  程楊狠狠踢了展懷春一腳:「跟我去衛所待三個月,三個月內你滴酒不沾,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干什麼,我便讓阿榆跟你回去。但你也別得意,就算阿榆跟你回去了,將來再讓我發現你喝酒,你就寫張和離書吧,我給阿榆另找門婚事!」

  此話一出,展懷春跟阿榆都愣住了。

  兩人互望,眼裡都有不捨,成親之後,兩人還沒有分開過,展懷春出去辦差都帶著阿榆一起去的。

  「哥哥……」阿榆本能地想求情。

  程楊瞪眼睛:「這事你別管,他就是看你好哄才再三欺負你!阿榆你等著,哥哥一定幫你把他嗜酒的毛病去了!怎麼著,展懷春你不想去?」

  展懷春沒吭聲,看阿榆,阿榆咬咬唇別開眼,展懷春便懂了,狠心道:「去就去,阿榆你等著,三個月後我來接你!」

  於是這晚阿榆的傷心就變成了擔心。

  好在程楊也沒有徹底不近人情,每個月月底都放展懷春回來一天,早上來晚上走,只許兩人見面說話。

  展懷春苦不堪言,恨不得一眨眼睛這幾個月就過去了。

  阿榆同樣不太好受,展懷春來一次瘦一次,雖然精氣神很好,特別是那雙眼睛,看她跟狼看肉似的。

  好不容易三個月過去了,展懷春來接她回家。阿榆心裡早沒有氣了,車上展懷春又可勁兒抱著她撒嬌訴委屈,阿榆聽得心都酥了,酥到展懷春褪了她裡褲直接在車上弄起來時,她都沒太反對,只抱著他脖子隨他起落,咬唇苦忍。

  展懷春沒想到她如此配合。

  他忍著三個月的想念,暫且停下來問她:「阿榆,我,我這樣,你不生氣?」兩人在床上,每次他想試點新鮮的,她都不依,次數多了他以為她連這事也要遵循規矩,便不敢強求,只敢借酒勁兒欺負她,最後落得三個月分離。

  這種問題讓阿榆怎麼回答?

  她扭頭躲他,羞紅了臉。

  此時的她美極了,展懷春控制不住輕輕動了兩下,又問她:「阿榆,以前,那些姿勢,你真的不喜歡?」

  阿榆不想聽也不想回答,額頭搭在他肩頭,什麼都不說。

  展懷春磨她求她。

  她禁不住他那些手段,只好道:「我不喜歡你,強迫我……」

  展懷春有點委屈:「我也沒想強迫你,可我喜歡那樣,你又不肯給我,我怕你生氣,只好喝酒壯膽……阿榆,你真不喜歡那些嗎?我記得你其實挺……」

  「不許說!反正我不喜歡,不許你再那樣對我!」阿榆恨恨咬了他一口。

  「那現在你怎麼不生氣?」展懷春使壞,她咬他便狠狠戳她。

  阿榆被他弄得有些暈了,想回答都說不出話,況且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不生氣。她,她喜歡他啊,被他哄著求著撩.撥著,不由自主就隨他了。

  她不說,展懷春卻自己慢慢琢磨過來了。他的妻子臉皮薄,他直接跟她提,她當然不願意,他先弄得她意亂神迷神.魂顛倒,再直接採取行動,她自然就給他了。

  想明白這點,展懷春真想罵自己蠢,這麼簡單的道理他竟然現在才懂,白白吃了那麼多苦。

  回到家,他百般討好,哄著她擺了一個她曾經堅決不肯同意的姿勢,當然他也溫柔對她,循循善誘,不讓她有半點不適。這一次格外的漫長,床吱嘎吱嘎響了半夜……

  事畢,展懷春摟著阿榆,跟她一起慢慢平復。

  「阿榆,這樣很好,是不是?」他輕輕親她額頭。

  阿榆閉著眼睛不說話,過了會兒才忍羞問他:「你,你怎麼會的這些?」雖然很那個,但也太羞人了。

  「在書上學的。」滿足之後,展懷春又開始糊弄她,一本正經地道:「阿榆,書裡不但教規矩,也教夫妻之事,沒什麼好羞的。你想啊,朝廷都刻印成書了,就是要教百姓享受敦.倫之樂。」

  阿榆不太相信。

  展懷春現在累得不想動,只拍拍她背道:「明天我帶你去書房,去了你就知道了。」

  次日,展懷春真的帶阿榆去了書房。

  他把門窗都關嚴了,神秘兮兮翻出一個木匣子,然後抱起阿榆坐到自己腿上,讓她打開。

  阿榆好奇地打開,從裡面拿出三本……《春秋》。

  她不解,扭頭問展懷春:「這是……」

  展懷春笑,緊緊抱住她免得一會兒她逃:「翻開看看,我早就想跟你一起看了。」

  阿榆心中突然生出不好的預感,到底還是忍不住好奇,輕輕翻開一頁……

  「阿榆別跑,你看,你看這個,也是在書房的,擇日不如撞日,咱們現在就學學……」

  「展懷春,你……」

  女子的嬌叱忽的被人堵住,過了一會兒,書房裡突然響起桌椅移動搖晃聲,順著窗縫飄了出去。

  幸好,窗外無人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7:59 PM

第96章 婚後記事二

  成親第二年,展懷春終於當爹了。

  阿榆給他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大閨女,展懷春稀罕的不行,沒事時就在家待著哄女兒,出去忙生意便儘可能早些回來,下馬直奔常青園。成親前的那些狐朋狗友,除了肖仁他每個月會見兩三次,其他的基本都斷了聯繫,忙生意時偶爾碰上,點頭便算是打招呼了。

  他這種變化,阿榆當然很喜歡,一家三口在一起熱熱鬧鬧,比他說多少好話都甜。

  不過展家生意這麼大,總是要有離別的。

  正月剛過,展知寒交給展懷春一個差事,讓他去江南運春茶,來回來去兩個月才能回來。於成親前的展懷春而言,這算是苦差,於剛娶完媳婦的展懷春而言,這不是人幹的活兒,於女兒剛滿週歲的展懷春而言,打死他他都不想去!

  跟大哥大打了一架,展懷春氣沖沖回了自己的院子。

  阿榆正在陪女兒學走路。

  她彎腰托著暖暖的手,暖暖緊緊攥著娘親胳膊,腦袋低著看地上,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完一步抬頭,樂呵呵朝娘親笑。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像極了阿榆,特招人稀罕。

  母女穿的是展懷春特意吩咐下人做的同款衣裳,阿榆是桃紅裌襖白底長裙,暖暖身子小,但也有模有樣穿了這樣一套。展懷春過來時,因為腳步聲挺響,暖暖立即扭頭去望,瞧見爹爹來了,頓時不想走了,趴在娘親胳膊上朝走廊裡伸手:「爹,爹!」一邊說一邊使勁兒蹬腳。

  展懷春直接從花壇上跳了下來,快走幾步將女兒從她娘手裡接過來,狠狠親了兩口。

  暖暖高興地捧住爹爹俊臉,嘟嘴親他額頭。

  軟軟的碰觸,總算讓展懷春臉色好看了點。他抱著女兒,歪頭對阿榆道:「進屋去吧,起風了。」二月的黃昏還是挺冷的。

  阿榆看他臉色不對,乖乖跟了上去。

  一家三口進了內室,展懷春將暖暖放在榻上,自己也盤腿坐上去,拿旁邊阿榆親自縫的虎娃逗暖暖,目光溫柔,嘴角卻微微抿著。

  「又跟大哥鬧彆扭了?」阿榆歪坐在榻上,笑著問他。能讓展懷春把氣帶回常青園的人不多,剛剛跟展知寒說完話回來就這樣,肯定是展知寒惹的。

  展懷春哼了聲,不想提,直接背對阿榆躺了下去,左手撐著腦袋,繼續逗女兒。

  阿榆現在已經習慣他生氣了,反正不是跟她生氣,她一點都不怕。瞅瞅外面,她趴在他肩膀上,笑著問他:「到底怎麼了?大哥又讓你出去辦差?」這兩年除了這個,哥倆好像沒有什麼分歧。

  看她還笑得出來,展懷春莫名地委屈,又重新坐了起來,把暖暖抱到腿上,這才憤憤道:「大哥讓我去江南運春茶,一去兩個月,我不去!」

  兩個月……

  阿榆頓時心生不捨,攥住他手問:「每年都要去嗎?」展家各個鋪子不是都有掌櫃夥計嗎,怎麼還要他們親自出馬?

  「我們不用,三五年過去一趟就行,今年時間差不多了,大哥讓我去,我不去!」展懷春悶悶地道。

  「不去你還生什麼氣啊?」阿榆輕輕捏著他手,故意問。這人恐怕自己也知道必須去,所以才生氣的。他不去,他有什麼道理不去?以前他不懂事時,家裡所有生意都是大哥打理,現在他懂事了,別的差事都做,為何這樣出遠門的就不做?捨不得妻子女兒?可大哥也有妻子兒子啊,去年秋天還不是親自去西北走了一趟,一去仨月,年底才回來,人瘦了一圈。

  展懷春當然懂得這個道理,所以他才生氣。不去不行,去了,他真捨不得。

  抱起還什麼都不懂的暖暖,展懷春親了又親,像是跟阿榆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兩個月呢,暖暖想我了怎麼辦?她睡覺最喜歡讓我哄,我突然走了,她肯定會哭啊,還有她才這麼大,萬一挺長時間看不著我,會不會不認識我了……」

  越說越委屈,委屈地阿榆心酸又想笑,這樣的展懷春,哪裡還有曾經橫眉冷眼的威風樣?以前私底下就喜歡跟她耍賴撒嬌,現在多了個閨女,好像多了個人會疼他似的,越發嬌氣。

  她脫了鞋子,湊到男人身邊一起逗女兒,過了會兒問他:「哪天出發?」

  「明早。」展懷春氣道。

  阿榆吃驚:「這麼快?」

  展懷春又哼了一聲:「大哥說晚點告訴我,我臨走前還能多過幾天舒心日子,免得我夜夜睡不安穩。」

  還真是這麼回事……

  一想到他明早就走了,阿榆也舍不得了,緊緊抱住他,貼著他胳膊道:「放心,暖暖有我哄著,很快就會習慣的。其他的你別擔心,暖暖早就認人了,她又那麼喜歡你,怎麼會兩個月就不認得了?倒是你,在外面小心些,別跟人打架也別……」

  展懷春沒說話,眼睛看著依然笑個不停的女兒,靜靜聽妻子溫柔叮囑,等阿榆說完了,他在她腦頂落下一吻。

  晚上睡覺,往常都是展懷春先把暖暖哄睡著,他再退到外側,讓阿榆睡中間。今晚暖暖睡著後,他支著腦袋凝視女兒,怎麼看都看不夠。阿榆吹完燈,放下帳子跟他一起看,展懷春看女兒,她看他,時間長了,見展懷春眼裡只有女兒,她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兒。兩個月呢,她也舍不得他啊,怎麼他好像就惦記女兒似的?

  她繼續看了會兒,見展懷春沒有睡覺的意思,就自己在外側躺下了,面朝床外。

  雖然躺著,到底捨不得,睜著眼睛睡不著覺,聽身後男人清淺的呼吸。

  聽著聽著,阿榆突然很想過去抱抱他。

  可她才轉身,展懷春碰巧也轉了過來,四目相對,阿榆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展懷春伸手將她摟到懷裡,低頭親她眼淚,聲音低低的:「阿榆,兩個月呢,一晚不抱你睡覺我都不習慣,兩個月我得怎麼熬啊。你呢,你會不會想我想得睡不著?」

  阿榆哭著點頭。

  展懷春苦笑,捏了捏她臉:「你才不會,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會唸經,睡不著就唸經,然後很快就睡著了,是不是?」

  阿榆愕然,傻傻地望著他,他怎麼知道?

  她這樣,展懷春心裡更酸了,用力咬了她臉一口,翻身而上,捧著她臉抱怨:「現在我心裡只有你跟暖暖,你心裡卻有暖暖,有豌豆,有佛祖,最後才是我。」

  阿榆被他逗笑了,想了想,替自己辯解:「你在我身邊,我心裡就只有你沒有佛祖,你不在,我才會想到佛祖。」

  「不許,我不在的時候你也只能想我一個男人。」展懷春大手探進她小衣,在她心口位置揉來揉去,一邊親她耳朵一邊低語喃喃:「佛祖有什麼好?他會這樣親你碰你讓你舒服嗎?阿榆,我不在你也要想我,想我跟你一起做這個,因為我在外面也會這樣想你,咱們一起想,就跟在一起一樣。」

  他闖入地霸道兇猛,阿榆抓著他背叫了聲。

  展懷春繼續誘她:「就是這樣,阿榆,以前的你是不是都不記得了?那今晚我好好教你,你牢牢記住,我不在,你就想今晚,想我,想我這樣……」帳子裡地方小,旁邊還睡著女兒,展懷春施展不開,索性將人抱了起來去了地上。

  阿榆張大了嘴,緊緊攀著他肩膀,想勸他別這樣,可明天他就要走了,她突然又不想開口。

  他做什麼,她都隨他。

  於是展懷春將她抵在牆上,她咬住他肩頭忍著。他將她放躺在桌子上,她緊緊抓著兩邊桌角。他抱著她走到鏡子前,她捂著眼睛說什麼都不肯看……

  她從來不知道,這熟悉的屋子裡,幾乎每個地方都可以是他欺負她的戰場。

  最後被他抱回榻上,阿榆已經累極,縮在他溫暖的懷裡很快就睡著了。

  展懷春卻徹夜未眠,就著床腳小燈,一會兒看女兒,一會兒看妻子,捨不得時甚至想過帶她們一起去。可是不行,暖暖還太小,經不起折騰,再說路上辛苦,不是事事都盡在掌握,他自己不怕,卻怕她們受苦。

  次日早上,展懷春像之前那樣逗逗女兒,準備出門。

  暖暖靠在娘親懷裡,眼巴巴地望著爹爹,在展懷春快要挑開簾子時,突然大哭起來。

  展懷春心都揪了起來,卻沒有回頭,狠心走了。

  暖暖有阿榆照顧,一定會沒事的,他呢,他是男人,他得掙錢養活她們母女。

  騎馬趕到碼頭,上了展家商船,展懷春回望自家方向,待船隻漸漸遠離岸邊,他的不捨也慢慢變成了豪情。他不是為自己出門的,而是為了妻子女兒,他會努力做好生意,讓阿榆看看她的相公有多厲害,讓暖暖看看她的爹爹多能幹。

  這次出門不太順,快到蘇州時遇到了湖匪。

  這片湖域湖匪聚集,多發事端,特別是南北客商往來頻繁之時,湖匪更是猖狂。展家跟當地知府交好,船隊過湖時知府會派一隊官兵護送,湖匪識趣並不會冒犯。今年不知湖匪窩裡出了什麼事,竟然出動來劫船。

  彼時黃昏,天色黯淡看不清楚,湖匪人多勢眾,將幾艘商船團團圍住,那隊官兵都不敢言語。

  展懷春站在船頭冷笑,看清外面形勢後回了船艙,用油紙包好幾張銀票綁在身上,悄悄下了水。

  匪首船隻最大,很容易就被他找到,展懷春悄無聲息潛上去,將守在外面的幾個小嘍囉紛紛踹到水裡,單獨進了船艙。

  裡面有三個首領,展懷春讓他們一起上。

  三個首領兩武一文,等展懷春把兩個能打的都丟到水裡後,謀士模樣的三首領看看水中並沒有受傷的兄弟,終於發話:「這位可是展二爺?」商船大旗上標著「展」字,他們是打聽清楚後才來的,想大干一場,未料對方竟能摸上來。展家兩個少爺,眼前這位看年紀便是小的。

  展懷春不想跟他多說,只把一千兩銀票丟在桌子上:「這是一千兩,你們拿走,算是今日一眾兄弟的辛苦錢,以後跟展家井水不犯河水,否則今日我便送你們三人歸西。」

  三首領微怔,隨即爽朗一笑,拱手道:「展二爺好氣魄!您放心,今日是我們兄弟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貴人。現在我柳風當著眾兄弟的面發誓,往後我水雲寨絕不碰展家一人一船,非但如此,這片湖上,誰敢跟展家作對,便是以水雲寨為敵,不用展二爺出手,我們兄弟先替你滅了他!」

  盜亦有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展懷春並未答話。

  柳風知悉展家兄弟脾氣,也不惱,等兩個兄弟上來後,吩咐人開船送展懷春回去。

  展懷春上船前,大首領攔住他,非要敬他一杯。

  展懷春看看面前的莽漢,皺皺眉,道:「內人不喜我喝酒,恕不奉陪。」言罷上了自家商船。

  三個首領面面相覷,最後哄堂大笑。

  展懷春聽到了,毫不在乎。

  他喜歡她,就不介意讓所有人都知道。

  兩個月後,展家商船載著滿滿的新茶上岸,展懷春快馬加鞭趕往展府,歸心似箭。

  此時已是四月,阿榆換了單薄的碧色褙子,牽著女兒在牆邊看滿牆或粉或白薔薇。

  院門口有急切的腳步聲傳來,阿榆心頭一跳,頓了去摘花的手,扭頭看去。

  看見了她兩個月未見的男人。

  他也看見她了,笑著朝她跑過來,阿榆捂著嘴笑,歡喜地只看著他便走不動路了。

  幸好女兒知道迎他。

  暖暖一手拿花,一手張開,蹣跚著朝門口趕,小嘴裡急切地喊「爹爹」。

  展懷春伸手就把女兒抱了起來,親了又親。

  暖暖咯咯笑,好不容易等爹爹終於不親她了,她立即把手中大紅薔薇插到爹爹發中,有模有樣端詳兩眼,扭頭喊娘親:「娘,看,爹爹!」咬字清晰,又嬌又脆。

  阿榆忍俊不禁,等男人抱著女兒來到身前,她抬頭,認真打量簪花的相公,與他目光痴.纏,半晌才誇道:「你這樣真好看。」

  展懷春笑著將嬌.妻也摟進懷裡,目光掠過滿牆薔薇,再回到她髮梢。

  他溫柔親她:「你更好看。」

  那文人盛讚的江南春光,這滿園的花團錦簇,都比不得她一顰一笑,讓他著迷。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8:01 PM

第97章 婚後記事三

  暖暖很喜歡自己的娘親,娘親又溫柔又好看,是她最喜歡的人。

  沈棠特別喜歡逗這個小侄女,每次全家人聚在一起都喜歡問她各種問題,這次坐船遊湖也不例外:「暖暖,你最喜歡你爹,你娘還是弟弟?」

  五歲的暖暖本來坐在爹爹腿上看船外的荷花呢,聽到伯母問話立即扭過頭,毫不猶豫地道:「最喜歡我娘,第二喜歡我爹,第三喜歡弟弟!」

  彼時阿榆就坐在沈棠旁邊,懷裡抱著才滿週歲走路還不穩當的二郎,聽到這話不由笑了,看向展懷春。

  展懷春假裝不快地扭過頭。

  其實他對這個答案早就接受了,雖然心裡有點吃味兒,可若是讓妻子排在自己後頭,他該擔心妻子不滿了。在他眼裡,妻子跟女兒高興才是最重要的,至於那個眉毛有點像他舅舅的臭兒子,他不稀罕!

  沈棠繼續問道:「那暖暖說,是你爹長得好看,還是你娘好看?」

  暖暖依然答娘親最好看。

  沈棠意味深長地掃了展懷春一眼,賊笑:「回去暖暖問問你娘,到底誰最好看。」

  展懷春扯過一片荷葉朝她砸了過去。

  沈棠尖叫著跑了,去另一頭找自家的一大一小倆男人。

  暖暖好奇地看著大人們,想現在就問娘親,眼前卻突然多了一朵粉紅荷花。暖暖仰頭,見爹爹正對自己笑呢,她開心地接過荷花,暫且忘了這個問題。

  但她記在了心裡,晚上娘親哄她睡覺時,她抱著娘親脖子輕聲問她:「娘,你說你跟爹爹誰好看啊?」

  阿榆親.親女兒的小臉蛋,柔聲道:「娘是女的,爹爹是男的,沒法比的。」

  暖暖不依,非要娘親比。

  看著女兒期待的眼睛,阿榆猶豫了一下。

  女兒對什麼都好奇,如果她說實話,女兒肯定會去纏他爹穿女裝,展懷春知道是她揭的底,準會生氣。如今展懷春生氣時不會不理她了,而是用另一種手段懲罰她。幾年下來,那傢伙體力越來越好,狠折騰起來她真受不住。

  可她很久都沒看展懷春穿女裝了,久到她幾乎記不起他女裝的樣子,只記得當時自己常常看呆了。

  「娘,你想什麼呢?」暖暖抱著娘親,拉回她注意力後繼續催她:「你快說啊,到底是你好看還是爹爹好看?」

  阿榆拿不定主意,恰在此時,隔壁傳來展懷春嫌棄的聲音,二郎又在他身上噓噓了。

  因為二郎眉毛像舅舅,展懷春稀罕歸稀罕,偶爾也會莫名其妙「嫌棄」兒子,當年暖暖噓到他身上他樂呵呵親女兒,換成二郎,他就會拍拍兒子的小屁.股。

  想到兒子無辜受到的委屈,阿榆撇撇嘴,小聲在暖暖耳邊道:「你爹爹好看,他穿裙子時比誰都好看。」

  「爹爹穿過裙子?」暖暖骨碌坐了起來,一點都不困了,「不是只有姑娘家才穿裙子嗎?為何爹爹會穿裙子啊?」

  阿榆偷笑,悄聲跟女兒講她爹爹當年的荒唐。

  暖暖聽得津津有味,因為她對什麼都好奇,當阿榆提到「女施主胸.脯鼓鼓」時,她馬上問了出來。

  阿榆對孩子向來很有耐心,自然一一回答。

  那邊二郎不喜歡被爹爹哄,見娘親遲遲不回來,哇哇哭了。兒子比女兒難哄多了,展懷春趕緊抱著兒子過來尋娘,一進門便道:「給你哄他,我給暖暖講故事。」

  阿榆朝女兒眨眨眼睛,笑著接過兒子,一邊柔聲哄他一邊去了夫妻倆的房間。

  二郎還要再過兩三個月才斷奶,阿榆側躺在榻上,靜靜地喂他,注意力卻都放在外面,有點忐忑展懷春回來時會是什麼反應。

  二郎吃著吃著就睡著了,阿榆親.親兒子,將他抱到裡側放好,自己坐起來系衣裳,還沒繫上,展懷春回來了。阿榆依然不習慣在他面前露著,紅著臉背過身,加快了動作。

  熟悉的手臂卻從後面環了上來,兩隻大手準確地握住了她。

  阿榆咬唇,剛要嗔他放手,展懷春用力咬了她耳垂一下:「你跟暖暖說什麼了?」

  阿榆心虛地別開眼:「沒說什麼啊。」

  「還會撒謊了。」展懷春直接將人抱了起來。阿榆心知不好,掙扎想逃,展懷春將人放在地上緊緊箍在懷裡,反手放下帳子,然後將人攔腰抱起,去了屏風後。

  靜謐的屋子裡,漸漸響起夫妻間才會有的讓人聽了便臉紅心跳的動靜。

  中間二郎醒了一次,阿榆以為自己終於找到機會脫.身了,誰料展懷春臉皮越來越厚,她側身喂孩子的時候,他竟然貼著她躺了下來,就那樣……

  次日早上,面對滿床靡.亂,阿榆都不敢喊丫鬟進來收拾床鋪了。

  好在有失必有得。

  當暖暖抱著倆大白饅頭跑進來時,阿榆笑得險些岔氣。

  展懷春面無表情。

  暖暖一點都不怕他,靠在他腿上將饅頭往他胸口比劃,天真地問著:「爹爹,怎麼讓饅頭粘在這裡啊?一直用手托著嗎?」

  甜甜的童言,好像只是在跟爹爹玩遊戲一樣。

  展懷春看看女兒,再看看那邊笑得快流眼淚的妻子,沉默了足足一刻鐘才拿過饅頭放在一側,抱起女兒道:「暖暖乖,現在爹爹有事要忙,沒法穿裙子給你看,等,一個月後,爹爹肯定給你看,行不行?」

  暖暖不太高興。

  展懷春說好話哄她:「暖暖聽話,爹爹給你買好看的玉鐲子。」

  暖暖立即仰起頭,脆脆道:「我要跟娘親那對兒一模一樣的!」

  展懷春知道女兒說的是那對兒祖母綠的玉鐲子,馬上應承了下來。

  阿榆在一旁瞧著,只當展懷春在糊弄女兒,一個月後,暖暖恐怕早忘了這回事了。

  可展懷春說話算話。

  一個月後,他先讓長安趕車送阿榆娘仨去了玉泉庵。

  再次站到玉泉庵前,阿榆有種恍然隔世感。

  眼前這座三進的玉泉庵明顯是新搭建起來的,但除了房屋,木門是破的,裡面的陳設也半舊不新,竟跟記憶有些重合。阿榆牽著女兒兒子往裡面走,發現這裡沒有尼姑沒有主持,空蕩蕩的安靜極了。

  她問長安這是怎麼回事,長安搖頭不語,陪她轉了一圈後讓她在前院等候。

  阿榆沒有任何頭緒,抱起兒子坐在台階上,旁邊暖暖也坐了下來,好奇地四處張望。

  院中有顆老槐樹,一看就是新移植過來沒多久的。

  遠處飛來一隻大鳥,背黑腹白,停在枝椏間叫個不停。暖暖仰頭望它,「娘,那是什麼鳥啊?」

  阿榆也仰頭,剛要答話,突然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她愣住。

  就在此時,破舊的木門前轉過來兩個人。

  阿榆震驚地看去。

  那是一男一女。

  男人一襲白衣,上好的料子好像泛著流光,他看著她們娘仨笑,手中一把摺扇搖啊搖。

  他旁邊的女子呢,長眉秀麗,桃花眼燦若寒星,臉龐白皙紅唇瑩潤,下巴微微揚起,衣領遮掩了修長脖子,再往下是一雙鼓鼓的胸.脯……

  那一瞬,眼前與記憶徹底重合。

  阿榆望著自己的相公。二十四歲的他,跟六年前的他好像沒什麼變化。

  不,還是變了,他臉上線條硬朗了些,膚色微微黑了些,看她的目光宛如冬雪消融,溫柔似水。

  「娘,肖叔叔旁邊的,是爹爹嗎?」

  夫妻倆深情對望,暖暖慢慢站了起來,眼裡全是不可思議。

  阿榆還沒答話,肖仁「唰」得一聲展開摺扇,笑得分外惹人眼花繚亂:「暖暖啊,她分明是我剛娶過門的娘子,怎麼可能是你爹爹?」

  話音剛落,被展懷春一腳踢開。

  「展懷春,你竟敢過河拆橋!」

  這動作這吵鬧都太過熟悉,暖暖頓時朝門口的紅裙「女子」撲了過去:「爹爹,你真是我爹爹!」

  展懷春衝進院子把門關上後才將寶貝女兒抱了起來,笑著親她一口,「暖暖,現在你說,是爹爹好看還是你娘好看?」

  暖暖盯著他認真打量,最後還是道:「娘好看!」

  展懷春微怔,看看那邊盯著自己發呆的傻媳婦,確定自己魅力不減當年後,追問道:「為何?」你娘都覺得我好看啊……

  暖暖嘿嘿笑,低頭指著他腳,笑得可歡了:「娘說姑娘長大腳不好看,爹爹腳大,沒娘親好看!」

  展懷春無言以對,見兒子眼巴巴朝自己伸手要抱呢,便先把女兒放下,伸手去接兒子。

  結果還沒抱穩,一雙小胖爪子先抓到了他胸口,展懷春暗道糟糕,可惜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清幽的尼姑庵院子裡,突然響起女娃動聽的哈哈大笑:「爹爹,你饅頭掉了!」

  那笑聲嘹喨清脆,驚得枝頭喜鵲飛走,翅膀揮動,撲棱撲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1 11:19 AM

第98章 表兄表妹一

  十四歲的展知寒考中了秀才,姑奶奶一家三口特意從洛陽過來道賀。

  展家世代經商,誰也沒想過當官,考個功名不過是錦上添花。對於他們商人而言秀才名號還是有很大的實惠的,別的不說,家裡有秀才,田地不用繳稅了,見到父母官也不用跪拜,腰正身直。

  展家規矩不多,晌午設宴,兩家人不分男女聚在一起吃飯。

  跟偌大的展府相比,展家真可謂人丁稀少。

  這不,算上姑奶奶一家三口,宴席上也才七口人而已,四大三小,勉強湊夠一張桌了。

  展老爺跟沈姑爺並肩而坐,旁邊是各自的妻子,剩下三個位置給孩子。八歲的展懷春嫌棄表妹是左撇子,吃飯時筷子總是碰到自己的,便搶先坐在母親身邊,讓大哥挨著表妹用飯。展知寒自然不會跟小孩子計較,坦然落座。

  沈棠不高興地瞪了展懷春一眼。

  兩個表哥,大表哥長她七歲,往常她來舅舅家做客都很少見到他,兩人並不算親近。二表哥只比她大一歲,小時候大家一起玩,跟親兄妹似的,只是這兩年二表哥越來越不喜歡陪她了,總是跟知縣家的少爺混在一處,她非要跟上去,兩人要麼一起欺負她,要麼就趁她不注意飛快溜了,不讓她跟他出門。

  現在二表哥連吃飯都躲著她,沈棠很不高興。嫌她是女孩子,哼,如果她是男孩,非打二表哥一頓!

  展懷春看見表妹瞪自己了,朝她得意地笑。

  沈棠胸悶,看看斜對面的二表哥,桌子底下伸腿踢他。

  可惜她腿短,沒有踢對人,好在七歲的小姑娘並不知道,感覺自己真的踢到了,又連續踢了兩腳。

  展知寒放下碗,低頭看坐在右邊的小表妹,見她很是洩憤地瞪著二弟,心中瞭然,便端起碗繼續用飯。都是小孩子,丁大點事也要鬥一斗,反正她力氣小也不疼,飯後換件衣裳就是。

  飯後,展知寒向長輩告辭,最先離去。

  大人們邊吃邊說話,吃得慢,展懷春也很快吃完了,不想坐在這聽大人們說話,他也走了。

  沈棠立即放下筷子追了上去。

  走出一段距離後,展懷春突地頓住腳步,轉身,不耐煩地看著身後的小姑娘:「你跟著我做什麼?」

  沈棠早忘了飯前的不快,討好地笑:「二表哥去哪玩啊,我也要跟你一起玩。」

  展懷春才不想跟她玩,「我去睡午覺了,你回自己房間去。」扭頭就走。

  他根本沒有睡午覺的習慣,沈棠一聽就知道二表哥又在敷衍她,便繼續跟著他。展懷春頭也不回,沈棠漸漸想起飯桌邊上的事,趕緊拽住展懷春袖子道歉:「二表哥,我那會兒不是故意踢你的,你別生氣了,帶我一起玩好不好?」

  展懷春停下看她:「你什麼時候踢我了?」

  沈棠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你不願意挨著我吃飯,我不是踢了你三腳嗎?」

  展懷春茫然地眨眼睛:「我怎麼不知道?」低頭看自己衣裳,乾乾淨淨,一個腳印也沒有。

  沈棠也在看他,確實不像是被踢過的樣子,可她那時真的踢了人啊……

  難道踢錯人了?

  沈棠忽的打了個激靈,她跟二表哥中間坐的是大表哥,如果真踢錯人了,只能是大表哥了!

  想到大表哥不苟言笑的臉,沈棠再也沒有心思玩了,撒腿往自家院子跑去,沒理會身後喊她的二表哥。

  因為害怕,晚飯沈棠都沒敢去前面吃。

  次日,姑奶奶夫妻倆要回洛陽了,展夫人膝下無女,留外甥女在家多住段時日。這是早就說好了的,沈棠之前也開開心心應了,現在自然不好反悔。跟父母惜別之後,她忐忑地站在舅母身邊,不敢往表哥那邊看。

  展老爺要出去忙生意,展夫人跟幾位夫人約好了去打葉子牌,知道外甥女跟她娘一樣不喜歡這些,便囑咐兩個兒子好好照顧表妹。

  展知寒為長,開口應下,等母親出門後,他讓二弟領著表妹去玩,自己去書房看書。

  看了兩刻鐘,他停下來休息,站在窗前看院中春景,看著看著心中微動,去花園裡找那兩個孩子。

  沒想到了花園,只看見表妹站在樹下哭呢,二弟不見人影。

  展知寒抬頭,發現樹上掛著一個風箏,沈棠身邊的丫鬟不在,大概是去找人幫忙了。

  展知寒皺眉,走過去問她:「棠棠,你二表哥呢?」

  沈棠聽到他聲音,本能地害怕,可她心裡委屈,現在終於有親人過來,她忍不住哭得更凶:「二表哥不跟我玩,早跑了,我自己放風箏,風箏被刮到了樹上,扯不下來了……」

  七歲的孩子,穿了身粉裙子,腦頂頂著兩個丫髻,小臉哭得通紅,沒能被她小手抹掉的豆大淚珠順著臉頰滾落。

  這是他的表妹。

  展知寒拿出帕子,俯身,一手扶著她肩膀,一手掰開她抹眼睛的手給她擦眼淚,聲音比以前哄二弟時還要溫柔:「別哭了,二表哥不陪你,表哥陪你。棠棠不哭,表哥上去給你摘風箏。」

  沈棠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巴巴地望著面前的少年。

  他個子高,彎腰看她,第一次跟她挨得這麼近,也是她第一次這麼近地打量大表哥。

  大表哥沒有二表哥長得好看,母親每次來,都會誇大表哥懂事,然後誇二表哥越長越像小姑娘。但大表哥其實也非常好看,他的眉毛修長,眼睛黑黑亮亮。往常大表哥是怎樣看她的沈棠沒有太在意,但現在,大表哥眼裡是溫柔,像父親哄她時一樣。雖然他沒有抱她,也沒有像二表哥惹她生氣後偶爾笑眯眯地哄她,但他這樣的眼神卻比任何一種都讓她心裡舒服。她好像變成了花園裡的花草,而大表哥就是照在她身上的光,暖融融的。

  她突然就不怕他了,傻傻地瞧著他。

  小姑娘呆呆的,剛哭過的眼睛清澈水潤,越發顯得委屈。展知寒不禁在心裡責怪二弟胡鬧,等沈棠不哭了,他摸摸她腦頂,站直了道:「棠棠在這兒等著,表哥給你摘風箏去。」說著往樹底下走。

  沈棠好奇地跟著他,仰頭問道:「表哥不用踩板凳嗎?」

  展知寒笑了笑,讓她退後點,一個助跑再縱身一跳,沈棠都沒看清怎麼回事呢,他人已經到了樹上,站穩後,伸手去拿風箏。

  沈棠心提了起來,一眨不眨地望著樹上的人,表哥往前伸手,手修長好看,袖子被樹枝擋住,白皙的胳膊也露了出來。沈棠看愣了,順著胳膊看向表哥的臉,陽光在樹葉中跳躍,他臉上光影浮動,看不太清楚,卻依然讓她看得目不轉睛。

  他很快跳了下來,穩穩落在地上,轉身,拿著風箏走向她,臉上是溫柔的笑。

  沈棠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接過風箏後忐忑地問道:「表哥今天要看書嗎?二表哥不跟我玩,表哥能不能陪我放風箏?」

  她眼圈還紅著,別說他本來就沒什麼事,就算真有,又怎麼能拒絕自己的表妹?

  「好,表哥陪棠棠玩。」展知寒笑著應道,幫她把風箏線重新理順。

  兩人在花園裡玩了足足一個時辰。

  日頭漸高,展知寒收了風箏,準備送沈棠回屋洗臉。沈棠不想去,小聲道:「屋裡就我自己,我想去表哥那邊玩。」小時候她都是跟二表哥黏在一起的,現在二表哥不願意陪她了,大表哥又不是想像裡那樣不喜歡她,沈棠就想跟在大表哥身邊。

  長輩不在家,她一個孩子確實有些孤單,展知寒沒有多想,牽著沈棠回了自己的梅園。

  他身邊沒有丫鬟,展知寒親自給表妹洗手。

  沈棠乖乖地看著大表哥照顧自己,洗完手後笑道:「表哥真好。」

  展知寒摸.摸她腦袋算是回應,領她去吃糕點。

  晌午吃完飯,展夫人要去歇晌,想帶外甥女一起去。

  沈棠搖頭,望著展知寒道:「我要去大表哥那邊。」

  展知寒愣了一下,可對上表妹喜滋滋還有點忐忑的眼眸,他竟不好拒絕,不由看向二弟。

  展懷春巴不得表妹別來纏他呢,撒腿跑了。

  展知寒無奈,只好再次把表妹領到了自己屋裡。

  「棠棠困不困?去屋裡睡吧?」展知寒不知道自己能陪小表妹玩什麼,決定哄她睡覺,他在外屋歇晌。

  沈棠一手拉著他,一手揉眼睛:「我想聽故事,表哥給我講故事好不好?」母親丫鬟都會講故事給她聽。

  展知寒沉默,最終沒有拒絕。

  二弟前幾年也這樣,七歲後才不聽故事了,表妹今年也七歲,可她是女孩子,自然更嬌氣一些。

  展知寒將沈棠抱到榻上,他拉著椅子準備坐在榻邊給她講。沈棠此時犯了困,嬌脾氣就上來了,拉著他手求他:「表哥躺上來,一邊拍我一邊給我講……」

  展知寒再次愣住。

  沈棠拽著他袖子繼續搖。

  展知寒僵了會兒,想想這是自己的表妹,還是個孩子,便依了她,脫鞋上去。

  才躺下,沈棠就鑽到了他懷裡,緊緊抱著他,閉著眼睛催他講。

  短暫的不習慣後,展知寒很快鎮定下來,小聲給她講二弟小時候最喜歡的故事。講著講著,他也困了,低頭瞅瞅,見小姑娘早睡著了,呼吸清淺,他無奈笑笑,閉上了眼睛。

  這日之後,沈棠喜歡纏著的表哥變成了展知寒。

  乍然遇到此等變故,展知寒很不習慣,可表妹太小,他語氣稍微重些小姑娘就委屈掉淚,展知寒自詡大人,怎麼能惹一個孩子哭?只好儘量滿足她所有要求。不過他終究有很多事忙,不可能事事都順著沈棠,漸漸就變成他面無表情干自己的,沈棠一個人待在旁邊靜靜看他。

  起初展知寒會覺得愧疚,自責不該如此冷落一個孩子,便隔一會兒就陪陪她,沒想他一軟,沈棠立即變本加厲黏著他,展知寒頓時後悔,再也不心軟。這樣,他以為沈棠很快就會嫌他無趣重新去找二弟玩,可沈棠並沒有,她寧願陪他坐一上午不說話,也不會走開。

  展知寒想不通表妹怎麼突然就喜歡上自己這個大表哥了。以前表妹來,見面後怯怯看他一眼便跑去找二弟玩,好像他會凶她一般,難道就因為他幫她摘了一次風箏,她就不怕了?

  想問,對上她滿是依賴親暱的眸子,他問不出口。

  表妹太乖,展知寒雖然依然冷著她,在自己有空的時候,還是會心軟陪她。

  比如表妹喜歡跟他睡覺,無論晌午還是晚上。他拒絕幾次後,想到表妹年紀還小,默許了。

  沈棠八歲那年再來時,展知寒猶豫了下,無奈沈棠非要跟他睡,母親也慣著她,展知寒只好繼續哄孩子。

  直到那一晚他從綺.夢中驚醒,看看懷裡不知何時脫得光.溜溜的表妹,雖然看起來跟二弟好像還沒什麼區別,他依然沒敢看第二眼,次日便讓表妹回了她的春芳齋,而且這次不論沈棠如何哭纏,他都沒有鬆口。

  表妹還是孩子,他不是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1 09:18 PM

第99章 表兄表妹二

  沈棠身量高挑,十二歲時,不看那張仍顯稚氣的臉蛋,看起來已經跟十三四的姑娘差不多。

  此時展老爺展夫人已經出海去了,展家展知寒當家作主。

  因為上頭沒有長輩,沈棠再來展家都不用裝乖了,想做什麼便做什麼,肆無忌憚,只有在展知寒面前才會乖乖的。但她並不怕展知寒,想方設法去找他。

  十二歲已經算是大姑娘了,展知寒不願再跟表妹獨處,叮囑長貴,但凡表姑娘來梅園,都要攔在外面。

  長貴盡忠職守。

  沈棠威逼利誘都沒辦法,只好耍無賴。

  書房門口,她叉著腰,氣勢洶洶地怒問長貴:「你到底讓不讓我進去?」

  長貴面無表情:「少爺叮囑過不許人打擾,表姑娘還是先回吧。」

  沈棠一點都不生氣,抬手扯住衣領,笑嘻嘻看他:「你讓不讓開,不讓我就脫衣服了!」故意說得很大聲。

  長貴立即背轉過去,身體依然擋在門口,好心勸道:「表姑娘還是回去吧,你這樣胡鬧,少爺會生氣的。」

  沈棠才不管那些,來了好幾天,展知寒對她避如蛇蠍,還不如當面跟她生氣呢。眼看長貴還不讓地方,她伸手扯了扯他袖子,「我數三聲,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抱你了!」聲音清脆,渾然不怕被外人聽見。

  長貴卻是身體一僵。走,少爺說過不許放人,不走,表姑娘那麼胡鬧,會不會真的抱他?

  正猶豫的時候,身後沈棠已經數完了三聲,長貴身體繃緊,剛要勸沈棠回去,眼前的門突然被打開了,後面同時有風撲過來,長貴想也不想從一側閃了開去,於是沈棠直接撲到了開門之人身上。沈棠閉著眼睛,咬牙切齒地罵道:「好啊長貴,你故意不走就等著讓我抱呢是不是?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喊非禮了!」

  展知寒冷著臉看懷裡的人。

  還不到他肩膀的表妹,整個人好像都埋在他懷裡,明明一臉嫌棄,手上力道一點都不松,跟人拚命一般狠狠抱著他。如果,如果他沒有及時開門,她是不是就要這樣抱長貴了?

  「胡鬧,還不放手!」他冷聲斥道。

  「不放!」沈棠腦袋扎得更深,展知寒扯她雙手,她乾脆雙腳也用上,緊緊盤住展知寒的腿,藤蔓般掛在他身上。她這般無賴,展知寒怕真狠心推她反而把她推到地上,看看那邊快要走出院門的長貴,他強忍著怒火道:「你看看你抱……」

  話未說完,突然頓住。

  剛剛他開口,表妹肯定聽出他聲音了,可她半點吃驚都沒有,難道一開始就知道抱的是他?

  看看小孩子般黏在身上的人,展知寒忍了忍,低聲道:「放手,別等我生氣。」

  沈棠沒有放手,只放了腳,站直後埋在他懷裡,委屈噠噠地道:「表哥你身上真好聞,我很久都沒這樣貼著聞了。表哥你真好,你不想讓我抱長貴,所以早早出來接我是不是?其實剛碰上你的時候我就知道是你了,如果是長貴,我才不會抱這麼緊,最多雙手勒住他腰,腦袋肯定不會碰著他的。」

  展知寒皺眉,強行掰開她手,將人扯進屋關上門才訓斥道:「抱他腰也不行,你這樣哪裡有點小姐的樣子?」

  沈棠笑嘻嘻地看他:「不是沒抱到嗎,長大後就只抱表哥了。」

  展知寒忽然生出一種無力感。

  以前表妹黏他,什麼話都敢說,還可以說是小姑娘天真無邪口無遮攔。可現在,十二歲的表妹,已經能把展府上下管得井井有條了,明明很懂事,怎麼偏偏在他面前還是這副脾氣?他不信她不懂男女有別,他只是想不通她是如何做到說這些話時依然臉不紅心不跳的。

  她是一個姑娘……

  想不通,展知寒選擇放棄,轉身往裡面走:「我去看賬,你安靜點。」

  沈棠乖乖點頭,像小時候那樣跟上去。

  展知寒坐在書桌北面,她搬把椅子做他東邊,趴在桌子上歪著腦袋看他。

  十九歲的表哥,面容更加清冷,不用皺眉不用瞪眼睛,就這樣安安靜靜坐著,身上都有種生人勿近的凜然氣勢。沈棠不懂表哥怎麼會養成這種性子,舅母說是因為表哥生在冬天,可那種事情怎麼能作數?

  但她喜歡這樣的表哥,正因為他平時總是冷冷的,他對她笑的時候,他對她無可奈何的時候,才說明在他眼裡,她是特殊的。如今舅父舅母走了,能讓表哥生氣或高興的只有她跟二表哥,她怎麼會怕他?

  她一眨不眨看他的眼睛。表哥眼睫很長,他以為他掩飾的很好,可她看出來了,好幾次他眼睫都顫了顫,雖然他最終也沒有抬眼,沈棠卻知道,他是想看她呢。

  在他又一次顫的時候,沈棠伸手覆在他手上,他面無表情迅速拿走,沈棠不以為意,繼續夠他。展知寒抬眼瞪她,沈棠終於縮回手,卻在展知寒垂眸之前,說悄悄話般輕聲告訴他:「表哥,我喜歡你,等我長大後,表哥娶我好嗎?」

  安靜的書房,姑娘聲音輕柔似夢,不知誰的心,有瞬間忘了跳動。

  展知寒恍若未聞,繼續看賬冊。

  沈棠等了會兒,等到臉上熱度都散了,又問了一遍,聲音更輕了。

  展知寒只淡淡道:「再胡言亂語,以後別想再進我書房。」

  沈棠鼓起腮幫子生氣,她臉紅心跳忐忑不安,他怎麼能如此平靜?裝羞澀行不通,她猛地搶過那本搶了她表哥心思的賬冊,在展知寒皺眉前飛快道:「我跟你說心裡話呢!表哥,我喜歡你,從七歲那年就喜歡你了,現在我十二歲,娘說我十五歲就可以嫁人了,表哥再等我三年好不好?」

  展知寒不想跟她糾纏這個問題,知道否定只會換來更多的囉嗦,便道:「三年後再說。」

  沈棠大喜:「那這三年表哥不許娶別的女人!」

  展知寒沒理,朝她伸手:「把賬冊給我。」

  沈棠抱著賬冊退後幾步,討好地求他:「表哥先答應我這三年不娶別人?」

  展知寒冷冷看著她。

  片刻僵持,沈棠認輸,乖乖走過去,將賬冊放在他面前。展知寒很滿意,正要繼續,肩膀突然被人抱住了,沒等他訓斥,耳邊響起她可憐的哭求:「表哥你答應我好不好?我會很快長大的,我會做表哥的好妻子,表哥你答應我行嗎?」

  沈棠真的哭了。

  在第一次聽父母提及大表哥的婚事時,她的心就提了起來。小時候是覺得她剛剛發現大表哥的好,不想他很快就被旁的女人佔去。十歲之後,她更加害怕,因為她覺得大表哥就是她喜歡的人,她想嫁給他,可他比她大那麼多,她真的怕沒等自己長大,大表哥就有了心上人。所以外人都怕大表哥的冷,她反而盼著他越來越冷,冷到旁的女人都不敢對他動心,冷到只有她敢湊過來。

  男人不躲,她環住他脖子,身體順勢歪到他腿上,靠在他肩上哭,像小時候撒嬌一樣。

  她眼淚滲入夏衫,涼了他肩頭。

  展知寒僵坐,一言不發,等她哭聲漸漸小了,才看著桌面道:「我心思全在生意上,二十四歲之前,不會考慮婚事。」還有五年,五年足以讓她明白到底什麼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五年之後她十七歲,應該出嫁了。

  沈棠不可置信地抬頭看他,男人面無表情,她心裡歡喜卻像雨後春筍,輕聲問他:「表哥是為了等我嗎?」

  展知寒冷笑:「我說了是為了生意。你二表哥整日無所事事,我頭疼還來不及,哪裡有心思考慮旁的?」

  沈棠一下子就心疼了,展知寒有多忙沒人比她更清楚,連忙保證道:「表哥放心,我也會好好學做生意,將來幫你一起打理。」

  對此,展知寒只回了兩個字:「下去。」

  沈棠沒太明白,呆呆地瞧著他,手還環著他脖子,呵氣如蘭。

  展知寒當機立斷,直接把人抱了起來。他第一次這樣打橫抱她,沈棠緊張又興奮,正想問他要做什麼,她忽然被他放了下去,錯愕之際,面前的門被人從裡面關上了。

  聽著裡面毫不留情的插門聲,沈棠眨眨眼睛,看看左右,終於確定了一件事。

  她被表哥丟出來了……

  ~

  雖然展知寒理由找的很好聽,沈棠卻堅信,這男人一定也喜歡自己,拒不承認罷了。

  有人寵著,難免得寸進尺。得了展知寒不娶旁人的承諾,沈棠更想聽他直言將來會娶她。

  可不管她怎麼努力,展知寒都不說。

  沈棠放棄了,轉而另闢蹊徑。

  只要她跟表哥做了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事,他不就必須娶她了?

  有恃無恐,沈棠開始在展知寒沐.浴睡覺時偷襲。

  經歷過上次的事,長貴已經不敢攔她了,只要她來,長貴立即躲得遠遠的,只高聲通報屋裡的人,那時候沈棠真恨不得堵住他的嘴。展知寒防她更嚴,但凡沐.浴,門窗關得緊緊,晚上不好一直關窗,他便等沈棠過來,連續將她綁在柱子上睡了三晚,沈棠終於投降,發誓再也不搗亂。

  老實了一陣,沈棠忘了誓言,又去偷摸,被展知寒親自送回洛陽。

  第二年春暖花開,沈棠又來了。

  這次她是悄悄過來的,先在客棧入住,等展知寒領著長貴出門後,她才溜進展府。

  展府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梅園展知寒房間的鑰匙她也有,悄無聲息溜進去,開了窗,再把鎖從外面鎖上,再從窗子鑽進屋,掩好後,她藏到展知寒床底下,慢慢等他回來。身上帶了沒有味道的乾糧,堅持到晚上沒有問題。

  一直等到黃昏,外面終於響起了腳步聲。

  沈棠興奮極了,透過床底簾幕看外面,只能看到熟悉的男人雙腳,還有衫擺。

  就這樣,她也很滿足。

  待到天黑,男人吹了燈,更衣入睡。

  沈棠耐心地等著,確定男人睡熟後,她躡手躡腳爬了出來,熟練地褪掉衣裳。知道表哥耳力好,沈棠掀開帷帳後直接撲了上去,「表哥,我又來了!」

  展知寒在帷帳被掀開時醒了,剛要動手,便聽到熟悉的聲音。他有點不確定,又怕真是表妹,只好抓住她胳膊準備先制服她,沒想碰到的卻是女子清涼細膩的肌膚。他頓時收手,沈棠趁機撲到他懷裡,展知寒想推她,震驚發現她身上竟然也沒有穿衣服!

  「表哥是我!我想表哥了,表哥有沒有想我?」沈棠一點都不擔心會被打,摟著他脖子蹭,邊蹭邊打哆嗦:「表哥給我蓋點被子,沒想到都快四月了,晚上還挺冷的。」

  不用她說,展知寒已經用被子把人裹了起來,「什麼時候來的?」說著想推開人下去。

  沈棠怎麼會放過這樣好的機會,寧可冷也要纏著他:「表哥抱我,你不抱我就光一晚上!」

  展知寒沉默半晌,最終用被子裹緊她,他摟著蠶寶寶般的姑娘躺了下去,讓她面朝裡側,他從身後抱著她,聲音裡很是無奈:「到底是什麼時候來的?一個人?」

  沈棠點頭,想轉過去,被人按住,她只好努力往他身上靠,一隻手從被子裡掙扎出去摀住他手。他想走,她與他五指緊緊相扣來挽留,可憐兮兮地道:「表哥你讓我摸.摸,我自己過來的,路上差點出事,害怕。」

  展知寒半句都不信,但想到她一個人從洛陽過來,他卻真的後怕,不由自主握緊她手:「以後再敢自己出來,你看我還讓不讓你進門。」

  他難得主動,沈棠心裡暖暖的,趁他不注意,猛地轉過來摟住他脖子。展知寒本能地想推,卻碰到了不該碰的地方,想起身,她吊在他身上賴皮一如當初。展知寒沒辦法,握住她手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沈棠偷笑掩飾得意,跟著小聲道:「我想把自己給你。表哥,我又大了一歲,有些地方十三歲已經可以成親了。表哥,聽說很多人都想嫁你為妻,我害怕了,怕你會看上她們,所以表哥先要了我好不好?我給你暖.床,你就不用想別的姑娘了。」

  黑暗中,展知寒啞口無言,良久才道:「不需要。」

  沈棠早算過了,她剛十三,成親至少還得兩三年,她可不想等那麼久,一天不辦成事,她心就不安生。

  「表哥都二十了,總有,總有需要排解的時候啊,總不能一直都用手吧?」她故意在他身上扭了扭。

  展知寒額頭青筋直跳,一把將人按下去,扯過被子摀住她,話裡隱含怒火:「你從哪裡知道這些的?」

  沈棠嘿嘿笑:「書上看到的,家裡沒人陪我玩,我就什麼都看。」說著羞澀起來,鑽進被窩裡悶聲道:「表哥,你就要了我吧,那些女人會的,我都會了,我……」

  「我對平胸沒興趣。」展知寒冷冷丟下一句,起身離去。

  沈棠呆若木雞,直到外面傳來關門聲,她才回過神,低頭看看,猛地砸床:「展知寒,你等著!你給我等著!明年我一定……我讓你看得著吃不著,你這個混.蛋!」

  門外,展知寒背靠門板,仰頭望月,姑娘氣急敗壞的咒罵,只讓他唇角翹了起來。

  他等著,他一直都在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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