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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笑佳人 -【王府小媳婦】《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12 10:00 PM     標題: 笑佳人 -【王府小媳婦】《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9-29 02:24 AM 編輯

【書名】:王府小媳婦

【作者】:笑佳人

【內容簡介】:

  含珠受程鈺脅迫,假扮侯府嫡女去照顧他小表弟。到了那吃人的侯府,含珠戰戰兢兢,卻意外得到各種父兄寵愛,滋潤無比。只是臉太美,爛桃花不斷,連無恥的前未婚夫都想破鏡重圓。

  含珠發愁:她誰都不想嫁啊。

  程鈺抿唇:嫁我。

  含珠沒忍住,看向他腰下。

  程鈺的臉一下子就綠了……

  閱讀提示:

  1. 1v1,SC,寵文。

  2.男主前期不舉,反感身體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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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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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12 10:12 PM

第1章

  八月桂花飄香。
  
  含珠懶懶地轉個身,還沒睜開眼睛,先聞到了熟悉的清香。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
  
  一年四季,她最喜歡的就是金秋時節,不冷不熱,院子裡種兩顆桂樹,屋裡都不用熏香了。
  
  愜意地躺在床上,聽外間丫鬟春柳起來了,含珠這才起身,將青色的紗帳掛在月牙鉤上,一雙小腳探入粉紅緞面的繡花鞋,先去梳妝鏡前坐了,歪頭通發。
  
  春柳洗漱好了,走到內室門口,挑起簾子往裡看,見姑娘起了,她笑著走了進來,「姑娘醒的真早,怎麼沒叫我啊?姑娘歇著,我來吧。」要接她手中的梳子。
  
  含珠歪著腦袋同她說話,「不用了,你去收拾床帳吧,我自己來。」
  
  江南女子聲音輕柔,她的聲音卻比尋常姑娘更加嬌軟,又輕又細,脾氣再暴躁的人到了她面前也不好撒野,生怕自己一把大嗓門驚動了美人。
  
  春柳哎了聲,熟練地去疊被子,床帳收拾好了,再去水房端水,出來時碰到二姑娘身邊的秋蘭,兩人笑著打聲招呼,再各自忙。
  
  「二姑娘也起了。」春柳伺候含珠洗臉時道,將濕巾子遞了過去。
  
  「準是聞到桂花香了。」含珠笑著接過巾子,臉上脖子上都仔仔細細擦拭一番,洗好了,再回到梳妝鏡前,打開香膏盒子,挖了一指瑩白的香膏分別點在臉上額頭鼻尖兒下巴,閉著眼睛,細細抹勻。
  
  春柳幫她梳頭,眼睛不禁往鏡子裡瞄。自家姑娘黛眉細如竹葉,眼眸似秋水盈盈,膚若凝脂,唇如點朱,真正是天生麗質,無需脂粉已是傾城顏色。光臉美也就罷了,姑娘身上天生就香,淡淡的,挨得近才能聞到,可惜被外頭飄進來的桂香掩了去,讓春柳說的話,姑娘的女兒香可比花香好聞多了。
  
  這樣嬌滴滴的姑娘,怪不得夫人當年起名叫含珠,旁人家受寵的姑娘都說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江家的大姑娘,那得含在口中養著才行。
  
  「好了,姑娘瞧瞧滿意不?」春柳退後幾步,頗為自得的看鏡子裡的美人。
  
  含珠看了看,點點頭,起身往外頭去了。春柳總把為她梳妝看成一件大事,含珠卻並不熱衷打扮,一來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平日裡見得除了父親妹妹就是身邊的丫鬟,妝容得體就夠了,無需費太多心思。
  
  西邊屋裡,二姑娘凝珠剛好也出了門。
  
  八歲的小姑娘笑著喊姐姐,明眸皓齒,長大了定也是個美人。
  
  含珠只這一個妹妹,母親早喪,妹妹算是她親手照看大的,姐妹情分更是比一般姐妹深厚。
  
  「一會兒叫人在桂樹下鋪上蓆子,過幾日姐姐做桂花糕給你吃。」含珠握住妹妹小手道。
  
  凝珠對著桂樹滿臉憧憬,「我也跟姐姐學,做好了給爹爹嘗。」
  
  話音剛落,走廊那邊傳來一陣熟悉的咳嗽聲,姐妹倆齊齊望過去,就見父親江寄舟一身淺灰色長袍走了過來,才三十出頭的男人,因常年咳嗽背已經微微佝僂了起來,面色蒼白,減損了原本的俊朗。
  
  含珠心裡發酸,想起了她九歲那年。
  
  縣裡風寒盛行,爹爹本就有咳疾,染上風寒後雪上加霜,臥床不起。怕自己去了,父親急急為她定下了顧家那門親事,含珠不在乎什麼婚事,只盼父親長命百歲,日夜守在父親身旁,萬幸老天爺保佑,沒再奪走她們的父親。
  
  可是今年,父親的病好像又重了。
  
  「爹爹,今日還去學堂嗎?」含珠擔憂地迎上去,「要不讓張叔去告個假吧,請宋郎中過來給您看看,上次那個方子不太管用,咱們請他再換個方子。」
  
  江寄舟擺擺手,扯出一絲笑安慰女兒:「沒事,哪年入秋爹爹不這樣?過了這陣就好了。剛剛我聽你們姐倆說要做桂花糕?好啊,含珠做的桂花糕最好吃,做好了給顧家送去些,讓她們也嘗嘗。」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最多再撐個兩三年,如此女兒必須跟顧家打好關係,將來他走得也安心。
  
  含珠懂父親的苦心,忍著心酸應了。
  
  一家三口去吃早飯。
  
  飯畢,江寄舟叮囑女兒:「一會兒我讓張叔去買冥紙,回頭你剪了吧。」
  
  含珠輕輕「嗯」了聲。
  
  後日是母親的忌日,這兩天很多東西要準備的。
  
  姐妹倆一起送父親出門,到了二門再折回來。
  
  凝珠牽著姐姐的手,小聲問道:「為什麼每次咱們家做新鮮吃食爹爹都讓給顧家送去啊?」
  
  她去顧家做過客,未來姐夫顧衡對她很好,顧衡母親也很溫柔,顧老太太就不好相處了,看她的眼神總跟看賊似的,好像她會偷顧家的東西。最討厭的是顧瀾,明明跟姐姐一樣的歲數,卻拿鼻孔看人,姐姐讀得書比她多多了,也沒有辦詩會炫耀過,顧瀾呢,最喜歡被人誇文采好,誰誇她她就交好,不誇的她就擺臉色。
  
  含珠摸摸妹妹腦袋,柔聲解釋道:「因為爹爹跟顧伯父是故交啊,平時就要多些走動。」
  
  凝珠撇撇嘴,「她們就沒給咱們送過東西。」
  
  含珠笑了,「怎麼沒有,前天剛把中秋禮送過來,你忘了?」
  
  兩家定了親事,顧老太太再不滿意她,該走的禮也不會忘的。
  
  不願妹妹計較這些,含珠領著妹妹去鋪蓆子接桂花。
  
  午飯前張叔派人把上墳用的冥紙送了過來,含珠叫來妹妹,姐妹倆坐在窗下一起剪紙錢,年年做,都熟練了。紙錢很快剪好,下午睡完午覺,含珠領著妹妹去了書房,教她讀書。父親是舉人,家裡藏書頗多,含珠識字後,閒來無事就在書房裡打發時間。
  
  紅日漸漸偏了西。
  
  縣學散了課,江寄舟留在學堂幫幾個學生釋義,耽誤了兩刻鐘才往外走。
  
  騾車靠近縣衙,前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江寄舟掀開窗簾往外望,只見縣衙門前人山人海。
  
  「將車停在路邊,你去看看出了什麼事。」江寄舟吩咐長隨張福道。梧桐縣是個小縣城,百姓們安居樂業,很少有大案子,如今這位沈知縣是新來的,上任半年不到,江寄舟並不瞭解。
  
  張福是管家張叔的兒子,今年十八,正是好奇的年紀,得了吩咐利落跳下去,泥鰍般往衙門前擠,邊擠邊問:「怎麼回事,出了啥事了?」
  
  有人幸災樂禍道:「豆腐張的媳婦跟劉三廝混,被豆腐張抓了個正著,知縣老爺英明,判劉三去根,豆腐張媳婦杖刑,嘖嘖,瞧瞧那一身細皮嫩肉,打了多可惜啊……」
  
  接下來的話就有點不堪入耳了。
  
  張福還沒媳婦,一聽這話擠得更歡了。難得有女人看,前面的漢子們都不願給他讓地方,架不住張福人高馬大,拼著被人用胳膊肘狠撞兩下,硬是擠了進去,就見衙門大堂裡,知縣老爺正襟危坐,前頭一個婦人披頭散髮趴在長椅上,身上衣服都沒了,身旁兩個衙役毫不留情地打著板子。
  
  張福眼睛盯著那媳婦沒挨打的地方,緊了緊喉嚨,問旁邊的人:「劉三呢?」
  
  因為離知縣大人近,旁邊的人壓低了聲音與他道:「你傻啊,劉三是要去根的,能當著咱們的面用刑?你不怕疼啊?」
  
  張福想了想那情景,不禁打了個冷顫,連看女人的心思都沒了,捂著口袋又擠了出去。
  
  到了騾車上,他朝車廂低語了一陣。
  
  江寄舟咳了咳。
  
  劉三是縣城裡臭名昭著的混混,最喜偷雞摸狗,因家裡有點小財,以前犯事給官府塞些孝敬,案子都不了了之,看新知縣的做派,應該是個好官,而劉三落得這番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
  
  「換條道走吧。」
  
  「好嘞!」張福熟練地調轉方向,最後看一眼衙門,想到豆腐張媳婦的身子,腦海裡不知為何又浮現大姑娘含珠的花容月貌……幸好理智尚存,沒敢往多了想。但畢竟受了刺激,夜裡張福做了一場夢,一個他只敢自己偷偷回味不敢對任何人提及的夢。
  
  張福沉浸在美夢裡的時候,新知縣沈澤卻正在私審劉三,「今年多大了?幾歲開始偷人的?」
  
  劉三納悶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沈澤看起來三十多歲,面白無鬚,生了一雙招女人喜歡的桃花眼,雖然有點胖,依舊是個美男子,至少比他好看多了。而劉三疑惑的是,這人明明都判他刑了,怎麼大半夜又來審了?
  
  不過底下那東西能多留一刻,總是好的。
  
  劉三乖孫子般回話:「回大人,小的二十四了,那個,十四歲就跟隔壁家的杏花好上了。」
  
  沈澤頷首,取過桌子上的紙筆,低頭問他:「十年,偷過不少人吧?跟我說說,容貌年歲住處,你說得越多越清楚,減刑的機會就越大。」
  
  劉三怔住,難以置信地盯著沈澤,再看看空無一人的牢房門口,忽的就懂了。
  
  敢情這位知縣大人也是好這個的?先跟他要了女人的名姓,他再尋過去,只要說出他的事,那些女人哪個敢不從?
  
  也就是說,他遇到同道中人了,可以保住命根子了?
  
  簡直跟死裡逃生似的,劉三喜出望外,再不耽擱,將自己碰過的臉蛋拿得出手的都招了出來。
  
  沈澤寫了滿滿一頁,聽劉三不說了,才抬起頭:「沒了?」
  
  劉三訕訕地笑,「還有幾個,不過都是些爛貨色,大人肯定瞧不上的。」
  
  沈澤笑了笑,掃一眼紙上的那些名字,摸著下巴道:「這裡面,梁家村的李寡.婦最美?」
  
  那眼神那動作,分明是饞了。
  
  劉三連忙把李寡婦的妙處好好誇了一頓,末了道:「其實要論美貌,不是我吹,整個杭州府恐怕都沒有人比得上江家大姑娘,可惜江家家教甚嚴,江家大姑娘輕易不出門,還是那年她去顧家做客,我在門口僥倖瞥了一眼,嘖嘖,那臉蛋那身段……」
  
  憶起當時情景,他眼睛都直了。
  
  沈澤的興趣徹底被勾了起來,啞聲問道:「這位江姑娘,真那麼美?」
  
  劉三連連點頭,絞盡腦汁將他能想到的誇人的話都說了一遍,瞅瞅沈澤,忽的惋惜道:「可惜大人娶親了,江家大姑娘也跟顧秀才定了親,要不以大人的身份,娶了江家大姑娘正合適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沈澤嗤笑,他是有了妻子,但他還可以納妾,江家大姑娘真有劉三說的那麼美,他勢在必得。
  
  折起那紙藏到胸口,沈澤敷衍劉三幾句就出去了,走遠了才吩咐衙役,「堵住嘴,往死了弄。」
  
  那種刑法,本就容易要人命。
  
  次日一早,劉三受不住去勢之痛一命嗚呼的消息就傳了出去,而江家附近,也有人在悄悄打聽,得知明日一家三口要去上墳,那人馬上離去,一刻鐘後,進了縣衙。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12 10:13 PM

第2章

  天微微亮,含珠就起了。
  
  廚房裡雞鴨魚肉都準備好了,只等她親自動手。
  
  含珠是嬌養的姑娘,平時並不下廚,但作為家裡的長女,父親生病妹妹不舒服時,含珠都會親自下廚做幾道小菜孝敬父親照顧妹妹,漸漸地就練了一手好廚藝。每年逢年過節,還有祭祀用的菜餚,都是她掌廚的。
  
  醬鴨最費功夫,得先做這個,含珠熟練地切好姜蒜放進鍋中,再將焯過水的鴨子加進去,瀝入紅曲米水,跟著加入紹興酒醬油並鹽糖,添水淹沒。
  
  小丫鬟旺火燒沸,之後改成文火慢煨。
  
  含珠再去做白斬雞,因廚房裡熱,她鼻尖額頭冒出了細汗,俏臉紅潤,看得幫她打下手的嬤嬤挪不開眼睛,心裡唏噓。大姑娘出落得越來越像夫人了,貌美賢惠,讀書習字能上廳堂,廚藝嫻熟繡活精湛,夫人在天有靈,就保佑准姑爺這次高中舉人吧,將來姑娘做個舉人娘子,甚至當上官夫人,才不白搭這副好品貌啊。
  
  「小點火,別讓水開了。」雞肉進鍋,慢火燙兩刻鐘就差不多了,含珠輕聲叮囑小丫鬟,再去準備走油肉。
  
  凝珠順著飯香湊過來時,含珠正在煎鯽魚。
  
  「好香啊,姐姐。」凝珠站在門口,聞著裡面濃濃的香味兒,口水快要流出來了。
  
  含珠一邊給魚翻身一邊擦汗,扭頭叮囑妹妹,「這裡煙重,凝珠先去堂屋等著,姐姐多做了一條,一會兒給你吃。」
  
  妹妹嘴饞,聞著味兒了,若是不給她,這一路妹妹都得惦記著食盒。
  
  馬上就能吃到姐姐親手做的東西了,凝珠心滿意足地去了堂屋。
  
  江寄舟已經在走廊裡站了許久了。
  
  明天便是中秋,縣學放假三日,倒省了他特意告假。
  
  看著長女在廚房裡忙碌,小女兒貪嘴地跑過去,江寄舟不由記起妻子在世時,她繫著圍裙在廚房做菜,五歲的含珠眼巴巴趴在門口,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娘親。他抱她進去,小丫頭目光就落到了鍋裡的煎魚上,吸著口水要吃。妻子疼女兒,做好了先不裝盤,專揀沒刺兒的地方夾一塊兒,吹涼了再喂女兒,眉眼溫柔……
  
  他想她,想快點下去找她。
  
  可是他不能,他得努力活著,至少要撐到長女出嫁。
  
  用過飯,含珠戴上帷帽,牽著妹妹跟在父親身後出了門,凝珠還小,還用不上帷帽。
  
  江家有兩輛騾車,江寄舟先將一對兒愛女扶上車,他再拎著食盒上了前面那輛,坐穩了,兩輛騾車穩穩地朝城西的翠屏山駛去。
  
  翠屏山不高,綿延數里,山腳有條三丈來寬的溪流。兩輛騾車停在溪邊,江寄舟扶了女兒們下來,命張福在這邊守著車,他與含珠凝珠走在前頭率先踏上石橋,張叔提著食盒與春柳跟在後頭。
  
  張福站在騾車前目送他們,等幾人進了山看不見身影了,他才將一頭騾子栓到樹上,另一頭拴在車後,這樣萬一有人趁他打盹時來偷騾子,都會驚動他。栓好了,張福瞅瞅兩個姑娘的騾車,挑開簾子聞了聞味兒,這才回到前面那輛,躺在車簾外頭打盹。
  
  老爺這一去得晌午用完飯才出來,不睡覺做什麼?
  
  躺著躺著,騾車突然一陣晃動,張福揉揉眼睛坐了起來,下去瞅瞅,見周圍沒人,打著哈欠拍拍後面的騾子,「老實點,再亂動回去不喂你,餓你兩頓你就好受了。」
  
  騾子甩了甩腦袋。
  
  張福繼續去前面躺著。
  
  半晌過後,後面那輛騾車裡,一隻修長白皙的手飛快探出,悄無聲息將外面藏青色的墊子翻轉過去,遮掩了上面一塊兒血跡。換好了,那手又迅速收回,一片死寂,彷彿車里根本沒有人。
  
  山上,江家父女已經到了地方。
  
  鬱鬱蔥蔥的林木叢中,一片空地被人建成了石墓,外頭罩著四角涼亭,遮風擋雨。
  
  江南樹葉黃的晚,此時山裡依然一片碧綠,但綠葉也會掉落,被風吹到涼亭裡,一地斑駁。
  
  江寄舟接過春柳手中的笤帚,親自為妻子掃墓。
  
  含珠領著妹妹去拔草,因為身邊都是自家人,她將帷帽摘了下去。
  
  不遠處的一片土包後,沈澤眼睛一亮。
  
  亭子裡兩個姑娘,小的還是孩子,沒什麼好看的,大的那個雖然才十三,個頭卻比尋常女子高挑些,一襲素白裙子,彎腰起身間,現出雙手可握的小腰,等她站直了,山風迎面吹來,吹得她衣裙貼身,胸前竟也頗為壯觀,瞧著比他那個十五歲的通房還要豐潤。
  
  再看她的模樣,黛眉輕簇含愁,清泉般的眸子彷彿會說話,看向石墓時讓人疼惜,柔聲細語與妹妹說話時又有解語花般的溫柔,特別是那口酥軟的嬌柔聲音,真是不用看人,只要聽她喊聲好哥哥,他身子都得酥半邊。
  
  這樣的美人,既然遇見了,他若不想辦法弄到院中,豈不是辜負了這一番良緣?
  
  沈澤越看越癢癢,忽的聽到身後有動靜,卻是貼身長隨也伸著脖子望呢。沈澤已經將美人看成囊中之物,又豈會縱容下人窺視,一個冷厲的眼神遞過去,那長隨頓時縮了脖子,不敢再看。
  
  含珠並不知道山裡有惡狼,她跪在母親的墓前,淚如雨下。
  
  母親生妹妹時懷的是雙胎,妹妹生下來了,弟弟沒能……
  
  那時她才六歲,七年下來,含珠已經記不得母親的樣子了,憶起母親時的思念也一年比一年淡,但每次過來祭拜母親,每次看到父親對著墓碑發呆,她都忍不住哭。
  
  凝珠跪在她旁邊,看看姐姐,再看向墓碑,想到旁的夥伴家裡都有娘親疼,眼眶也濕了。
  
  灑酒上香,磕頭祭拜,焚燒紙錢。
  
  日頭不知不覺升到了正中間。
  
  凝珠肚子叫了起來。
  
  江寄舟視線終於從墓碑上移開,咳了咳,對姐妹倆道:「擺飯吧,咱們陪你們娘一起用。」
  
  春柳將食盒提了過來。
  
  飯菜還是溫的。
  
  凝珠人小,因為從小就沒有母親,悲傷來得快去得也快,端著碗吃得飽飽。含珠與江寄舟都只是勉強動了幾筷子。吃完了,江寄舟讓含珠領著妹妹先隨張叔春柳下去,他一會兒再跟上來。
  
  含珠知道父親有話要同母親說,戴好帷帽,牽著妹妹走出亭子,停在下面一片竹林前等父親。
  
  江寄舟並沒讓女兒們等太久,也就一盞茶的功夫就下來了,走幾步咳嗽一聲,在山林裡傳蕩。
  
  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了沈澤的視野內。
  
  「大人,咱們也走吧?」長隨拍拍膝蓋,試探著問。
  
  沈澤搖搖頭,「他們病的病小的小,走不快,咱們多等會兒,別叫人看到。」
  
  看到了,這荒山野嶺的,他沒法解釋。
  
  長隨望望山下,好奇問道:「那大人準備如何納江姑娘啊?我昨天打聽過了,江寄舟在縣學教書十年了,不少子弟都得過他指點,因此江寄舟在縣裡名望極高,江姑娘定了親,大人若是用強,恐怕會影響大人的名聲啊。」
  
  沈澤笑笑,沒有回他。
  
  他當然不會壞自己的名聲,但他有的是辦法,讓美人心甘情願從了他。
  
  「回去再仔細打聽顧家的事情,晚飯前回我,事無鉅細,我都要知道。」
  
  長隨連忙應下。
  
  含珠等人則走到了溪邊。
  
  張福陪著來過好幾次了,時間估摸的極好,提前下了車,解開騾子,精神抖擻地迎接老爺。
  
  江寄舟先將小女兒抱到車上。
  
  凝珠掀開簾子,視線還沒從父親身上收回來,人已經被一股大力扯了進去。
  
  含珠摀住了嘴,春柳驚叫出聲。
  
  「再敢出聲,我馬上殺了她!」
  
  車廂裡面,一個男人渾身是血歪靠著車窗,雙眼緊閉,彷彿死了,又好像只是昏了過去。抓著凝珠的男子看起來與那人年歲相近,二十左右,一身黑衣,冷峻臉龐卻面如冠玉,一雙星眸冷冽危險,平靜又毫無商量餘地地看著江寄舟,「照我說的做,事成後我們悄然離開,不會給你們添任何麻煩,否則我現在就殺了她!」
  
  凝珠頭回遇到壞人,嚇得嗚嗚掙扎,眼淚流下來,暈開男人手上的血,平添猙獰。
  
  江寄舟與他對視片刻,冷靜應道:「好,我聽你的,只是小女年幼怕事,可否換我上去?」
  
  黑衣男人冷笑,無聲拒絕。
  
  江寄舟皺眉,看著車裡渾身發抖的小女兒,心如刀絞。
  
  「換我行嗎?」含珠白著臉上前。
  
  「含珠!」江寄舟劇烈地咳嗽,攔住女兒不許她犯傻。
  
  含珠搖頭,淚眼模糊地對著車裡的人哀求:「換我上去,你放我妹妹下來?她太小,不懂事,哭鬧起來可能會引人懷疑,只要你放了她,我不哭不鬧,求你了……」
  
  她頭上戴著帷帽,黑衣男人看不清她模樣,不過看身段聽聲音,也知道是個嬌弱姑娘。他低頭,見懷裡的小女娃哭得都發抽了,心中厭煩,便命含珠上車:「你先上來。」
  
  含珠作勢就要上去。
  
  江寄舟本能地拽住女兒胳膊。
  
  「爹爹放心,我聽他們的,他們不會傷我的。」怕父親擔心,含珠儘量收住淚,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些。其實她哪裡敢確定對方不會傷她?但妹妹在他們手中,含珠寧可自己受傷,也不忍看妹妹受苦。
  
  江寄舟心裡天人交戰,最終還是鬆了手,咬牙看向車裡的人,「你若敢傷我女兒半根頭髮,我拼了命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黑衣男人懶得多做解釋,看看身後同伴,冷聲催道:「動作快些,若他出事,我要你們一家陪葬!」
  
  江寄舟不敢耽擱,將瑟瑟發抖的長女扶上了車。
  
  「不許哭,哭一聲我就殺了你姐姐!」黑衣男人先威脅懷裡的小姑娘。
  
  凝珠依然哭個不停。
  
  含珠心疼死了,湊過去安撫妹妹:「凝珠不哭,你不哭了,他就放你下去找爹爹。」
  
  姐姐溫柔的聲音近在耳邊,凝珠終於平靜了些,抽泣著點頭,可憐極了。
  
  她們姐倆商量好了,黑衣男人試探著鬆開凝珠的嘴,確定她是真的不哭了,他才粗魯地將含珠扯到懷裡,鬆開凝珠對江寄舟道:「馬上去你家,裝作什麼都沒發生,若露出半點異樣……」
  
  手裡不知何時多了把匕首,扯開含珠頭上礙事的帷帽,看也沒看含珠,先將匕首抵住她脖子。
  
  含珠垂眸看那匕首,感受著隱隱碰到自己的鋒利刀刃,大氣都不敢出。
  
  江寄舟看得心都懸了起來,還想再叮囑女兒兩句,黑衣男子又催了一遍,他不敢再流連,抱著小女兒,示意張叔趕後面的車,他匆匆去了前頭。
  
  前面騾車動了,黑衣男子才放下車簾,收起匕首,猛地推開含珠,「老老實實坐著,敢……」
  
  說到一半,忽的沒了聲音。
  
  含珠歪倒在車板上,心裡怕得不行,聽男人頓住,她不由抬頭,卻見男人直勾勾地盯著她……
  
  含珠心頭一跳,她知道自己生的好,難道他……
  
  念頭一起,含珠越發怕了,搶過掉在一旁的帷帽戴上,低著腦袋瑟縮在車廂一角。
  
  但她能感覺到,黑衣男人依然在看著她。
  
  含珠渾身發抖,手不安地攥緊袖口。
  
  黑衣男人目光掃到她手上,停頓片刻,移開,撩開衣擺。
  
  「你做什麼?」含珠嚇得魂飛天外,警惕又絕望地問,若他動了不軌之心,她寧可死!
  
  黑衣男人沒理她,逕自割下乾淨的裡衣,轉身去為同伴包紮。
  
  含珠身體一鬆,背後冷汗淋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13 09:45 PM

第3章

  定王右胸、右小腿各中一箭,箭桿已被砍斷,只剩三寸來長露在外面。馬車顛簸,程鈺不敢冒然拔箭,只先用布帶綁緊定王小腿上方幫他止血,胸口那處不敢動彈。
  
  馬車突然顛了一下,定王身體一晃,胸口又滲出了血。
  
  程鈺額頭青筋直跳,冷聲呵斥張叔:「再顛一次,我就斷她一根手指!」
  
  一簾之隔,張叔顫巍巍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眼睛盯緊前面土路,不敢分神。
  
  含珠抖得更厲害了,儘量不惹人注意地往裡縮了縮雙手。
  
  程鈺穩穩扶著定王,見他胸口出血越來越少,漸漸止住,不由慶幸這支箭射偏了,若是再往中間挪挪,沒有郎中及時診治,定王恐怕活不成。而那些刺客,到底是蓄意報復的倭寇餘黨,還是京城那邊派來的?
  
  正想著京城形勢,馬車又顛了一下。
  
  含珠眼淚奪眶而出。
  
  張叔也老淚縱橫,哭著回頭:「這位公子,不是我故意跟你對著干,實在是這土路本就不平,求你饒過我家姑娘吧,若是到了官路車還顛簸,我自盡謝罪行嗎?」
  
  程鈺挑開車簾,看看外面,知他所言非虛,沉聲提醒道:「儘量慢走。」
  
  張叔連連應是。
  
  程鈺看向含珠,「你坐到他旁邊,跟我一起扶著,別讓他晃。」
  
  含珠扭頭看。
  
  自家的騾車並不大,窄榻能容她與妹妹春柳並排坐,但此時坐了兩個大男人,邊上剩的地方就小了,她真坐上去,怕是要與那昏迷的男子緊緊挨著。含珠自小守禮,連未婚夫顧衡都沒有走近過五步之內,讓她去扶一個陌生男人……
  
  她猶豫不決。
  
  似是看穿她心思,程鈺不耐煩地催道:「快點,再磨蹭我殺了你!」
  
  定王是什麼人,那是大齊的二皇子,太子病逝後眾皇子裡定王便是第一人,讓她照顧是她的福氣,她竟然還嫌棄起堂堂王爺了?
  
  他聲音冷厲,長腿動了動,靴尖正對她,彷彿她不聽話他就會一腳踹過來。含珠怕死,見那男人昏迷不醒,身上兩處大傷看著也很是滲人,便慢慢站了起來,擠到男人一側,扶住他肩膀,然後扭過頭,不看對方。
  
  她來上墳,穿了一身白衣,袖口也是白的,一雙纖細素手虛扶著定王,一看就是沒用力氣。程鈺可沒心思瞧她的手有多美,眉頭皺的更深了,「扶穩些。」
  
  含珠實在怕了他,咬唇收攏十指。
  
  程鈺這才滿意,見她戴著帷帽還扭過頭,生怕誰會看她似的,心中嗤笑。瞅瞅定王,確定定王暫且無礙,他對著車門問她:「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家住何處家裡都有什麼人,都跟我說清楚,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再敢囉嗦,別怪我不客氣。」
  
  含珠哪敢跟他對著干,低著頭道:「這是杭州府下梧桐縣,我們家就住在城裡,家裡母親早逝,除了幾個下人,府裡其他人都在這兒了。」
  
  「令尊是官身?」程鈺試探著問。這家人的氣度放京城不算什麼,在小地方也算出挑了,尋常人家養不出來。
  
  含珠點點頭,「我父親在縣學教書。」父親只是從八品的訓導,上面有正八品的教諭,雖然沒什麼差別,都是小官,但含珠還是沒有點出,或許對方會稍微忌憚呢。
  
  聽說只是個教書的,程鈺放了心。
  
  他不再問話,車廂裡就靜了下來。
  
  靜了,身體感觀就敏銳了,有清幽的香瀰漫開來,甚至要壓過定王身上的血腥味。
  
  程鈺困惑地看向含珠,方才將她扯到懷裡,挨得那麼近他都沒聞到香氣,怎麼突然有了香?
  
  含珠也聞到了,帷帽下蒼白的臉不受控制地紅了。她生下來身上就帶著香,平時靜坐香味兒並不明顯,走得快了累到了,或是夏日裡太熱出汗多了才會變重,怎麼這會兒出了冷汗也……
  
  像是私密被外男知曉,含珠難為情極了。
  
  她腦袋越垂越低,像是做賊心虛,程鈺暗道不妙,探出長腿挑開車簾讓香味兒散出去,左手扶定王,右手持匕首抵到她身前,「將迷香交出來!」
  
  他匕首伸過來的太突然,含珠嚇得猛地往後躲,後腦勺重重磕到車板,疼得她眼淚又落了下來,垂眸看那匕首,哭著辯解:「我沒有迷香,我只是個小戶女,怎會有那種東西……」
  
  程鈺不信,「那這香氣是怎麼回事?」說著將她帷帽甩開,匕首往上挪,迫她抬起頭,他好盯著她眼睛,借此判斷她有沒有撒謊。
  
  被人如此打量,含珠心中悲憤,淚珠如雨滾落。
  
  再次對上這張他十分熟悉的臉,程鈺則怔了怔。
  
  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相似的人?她的父親與他那寵妾滅妻的侯爺姨父只是臉龐相似,為何她生的與表妹一模一樣?不,也不是完全一樣,她看著比表妹要大些,臉要圓潤些,怯怯弱弱的,不似表妹,永遠一副尖酸跋扈、誰都對不起她的煩人樣子。
  
  除了容貌,她們也就兩處相似,都死了母親,都疼愛幼妹幼弟。
  
  想到京城才兩歲的小表弟,程鈺心軟了一分,匕首稍微退後,聲音清冷不變,「說。」
  
  含珠閉著眼睛哭。
  
  外面張叔嘆氣,替自家可憐的姑娘解釋了,這種女兒家的秘密,以大姑娘的性子,如何能啟齒?
  
  明白了此中原委,程鈺尷尬收回手。等騾車上了官路,他瞅瞅可憐巴巴擠在那邊的姑娘,見她手早放下去了,便施恩道:「行了,不用你扶了,下去吧。」
  
  含珠總算好受了些,先挪到之前躲著的地方,戴好帷帽就再也不說話了。
  
  大概是黑衣男人沒再問她,含珠漸漸沒那麼緊張了。程鈺沒看她,但也感覺到了她的放鬆,因為車裡的清香漸漸淡了,如盛開的花收起花瓣,斂了香氣。
  
  腦海裡不禁浮現四個字。
  
  天生尤物。
  
  程鈺看向昏迷的定王,想到定王府裡的兩個美貌妾室,心中動了動。
  
  到了江家門口,江寄舟直接讓張福將車牽進院內,後面張叔有樣學樣。
  
  程鈺挾持含珠,命江寄舟與張叔先將定王抬下車,眼看著他們小心翼翼照做,程鈺才下車,手沒再碰含珠的身,一手攥她頭髮,一手持刀抵住她脖子,跟著江寄舟進了後院廂房。
  
  安置好了定王,程鈺將含珠綁在外間的椅子上,堵住嘴,關上門與江寄舟走了出去。
  
  「家中可有止血傷藥?」他沉著臉問。
  
  江寄舟有咳疾,家裡備藥不少,唯獨沒有止血的,而且那人的傷勢他也看到了,想治個七七八八,要用的藥少不了。
  
  沒有……
  
  程鈺掃一眼院子,見房簷前搭著幾根竹竿,他快步走過去,一把將竹竿折成兩段,跟著眾人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就見程鈺已經到了張福身後,狠狠將竹竿朝張福背後紮了下去。張福慘遭重襲,疼得要跳腳,肩膀卻被程鈺扣住了,嘴也被人死死摀住。
  
  親兒子遭了罪,張叔臉都白了,江寄舟則迅速將凝珠拉到懷裡,不叫她看。
  
  劇痛之下,張福昏死了過去。
  
  程鈺將人交給張叔,平靜地吩咐江寄舟:「請郎中給他治病,就說他不小心撞到竹竿上,再多買三份量的藥。」說完又掃視一圈院子裡的下人奴僕,厲聲威脅:「誰敢傳出去半個字,下場只會比他更慘。」
  
  春柳等人何曾見過這種鬼煞,俱皆心驚膽顫。
  
  江寄舟馬上命張叔去安排,摟著小女兒央求他:「公子,我保證全府上下無人敢洩露出去,求公子放了我女兒,我甘願待在公子身邊,絕不忤逆公子。」
  
  「一會兒我給他拔箭,你幫我按著他。」
  
  程鈺確實需要江寄舟幫忙,緊接著卻道:「只是郎中來了,以及接下來他在府中養傷這幾日,為掩人耳目,你這個主人必須出門應酬,不適合當人質。大姑娘雖然懂事,她年紀擺在那兒,與我們二人共處一室也不合適,我給你一刻鐘的時間哄好二姑娘,否則等裡面的人醒了,見到大姑娘……」
  
  程鈺沒有說完,但他相信江寄舟聽得明白。
  
  江寄舟確實明白,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反而不怕程鈺了。此人儀表堂堂,看著並非歹人,威脅他們卻又為他的女兒考慮,足見本性不壞,之前出手狠辣,應是形勢所逼,這樣只要他順了兩人的意思,等他們傷好離去也就沒事了。
  
  江寄舟朝程鈺拱手行禮,「謝公子提醒。」
  
  程鈺閃身避開,沒有受,畢竟是他脅迫人在先。
  
  江寄舟沒再耽擱,牽著小女兒走到旁邊,蹲下去哄她:「凝珠不怕,他們不是壞人,在咱們家住幾天就走了,這幾天凝珠留在屋裡照顧那個受傷的公子好不好?姐姐定親了,跟他們在一起會被人說閒話的,那樣就沒法嫁給你顧大哥了。」
  
  八歲的凝珠已經懂事了,之前害怕只是因為太過突然,此時聽父親柔聲講道理,小姑娘乖乖點頭,「我都聽爹爹的。」
  
  江寄舟眼睛發酸,將女兒抱到懷裡,好一會兒才牽著凝珠重新回到程鈺身前,由衷懇求道:「小女年幼,若她笨手笨腳犯了錯,還請兩位公子體諒,別嚇到她。」
  
  程鈺看一眼凝珠,冷聲道:「只要她聽話,我們不會苛待一個孩子。」
  
  「我都聽你們的,你快放了我姐姐。」凝珠靠在父親懷裡,怯怯地央求。
  
  江寄舟再也沒忍住,落下淚來。
  
  程鈺面無表情,推開門,將外間留給江寄舟父女,他逕自帶著凝珠去了內室。
  
  含珠驚恐地看著妹妹與惡人走了進去,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急切地看向父親。
  
  江寄舟沒有拿開她嘴裡的帕子,輕聲解釋了一遍,等女兒鎮定下來,他才替她鬆綁,強拉著人出了屋,鄭重叮囑她,「這幾日你先去春柳那裡住,他們走了你再搬回來,也不許偷偷跑過來打聽。含珠聽話,爹爹不會讓你妹妹出事的,你藏好自己就是幫了爹爹,懂嗎?」
  
  含珠回頭,望著熟悉的廂房哭,「我懂,可爹爹要答應我,不管這邊出了什麼事,爹爹都要馬上告訴我,別瞞我……」她怕妹妹出事,怕父親出事,她就這兩個親人,他們真有不測,她也不活了。
  
  江寄舟安撫地拍拍她肩膀,聲音堅定有力:「含珠別怕,不會有事的,一切都有爹爹。」
  
  含珠哭著點頭。
  
  沒一會兒,春柳秋蘭就將含珠的被縟衣物搬了過來。
  
  含珠對著下人房的窗子憂心忡忡時,前面郎中已經到了,很快就將金創藥送到了後院。
  
  熱水紗布都準備好了,江寄舟矇住凝珠眼睛,將她抱到椅子上,不許她動,這才回到床邊,用力扣住定王肩膀。
  
  程鈺面容冷峻而鎮定,一手按著定王胸口,一手慢慢湊近那半截箭桿……
  
  江寄舟別開了眼。
  
  不遠的窗邊,凝珠乖乖坐在椅子上,眼前蒙了黑布,什麼都看不見,正好奇爹爹與壞人在做什麼,忽聽一聲悶哼,那麼低那麼沉,聽得她莫名跟著疼。
  
  「爹爹?」她害怕地喊了聲。
  
  定王一雙幽深的眸子循聲看去,還沒看清人影,就又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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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程鈺:老老實實躺著,瞎看什麼?

  定王:等我好了看我怎麼揍你!

  程鈺戳之。

  定王慘嚎。

  (程鈺是男主哈,大家別搞錯了,他跟定王就類似寵後裡的徐晏徐晉,皇家堂兄弟)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14 11:29 PM

第4章

  天漸漸黑了下來。
  
  春柳提著食盒回了下人房。
  
  含珠急著問她:「二姑娘如何了?」
  
  春柳將食盒放在桌子上,柔聲安撫道:「姑娘放心,那人還算講道理,讓老爺陪二姑娘用飯呢,晚上也許老爺在那邊住,白日老爺出門,就讓秋蘭進屋伺候。我跟秋蘭打聽過了,二姑娘很乖,自己坐在桌子前寫字,不哭不鬧,那人也沒有為難二姑娘。」
  
  含珠的心終於放了下去。
  
  只是依然沒有胃口。
  
  春柳見她坐在飯桌前一動不動,眼睛都哭腫了,心疼地勸道:「姑娘快用點吧,老爺病弱,二姑娘年幼,姑娘若不好好愛惜身子,出了事怎麼辦?」
  
  含珠看看她,強迫自己拾起筷子。
  
  夜幕降臨,她望著窗外的明月,遲遲無法入睡。
  
  那邊廂房,程鈺將外間的榻挪到內室,讓凝珠睡在上頭,江寄舟和衣躺在外側,守著女兒。程鈺守在定王身邊,閉著眼睛,看似也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定王手臂動了動,程鈺倏地睜開眼睛,就著月色,發現定王醒了。
  
  「二哥。」他俯身過去,低低喚道。
  
  定王看一眼周圍,喉嚨發不出聲音,用眼神詢問。
  
  「二哥稍等。」程鈺起身,從懷裡摸出一個瓷瓶,走到江寄舟父女床前,將瓷瓶置於他們鼻端,各自停了五六息的功夫才拿開。出門在外,他身上都會帶些東西,傷藥也有,可惜之前逃命時掉了。
  
  確定二人睡死了,程鈺倒了杯白開水,體貼地喂定王喝下。
  
  「這裡是?」喝了水,定王好受了很多,啞聲問。
  
  程鈺將白日裡的事簡單解釋了一遍,最後道:「那些刺客來勢洶洶,對你我勢在必得,我便派陳朔帶人引開了他們,就算陳朔等人失手,刺客們追回來也需要幾日時間,屆時他們定不信咱們竟敢在江南逗留,必會向北追殺,所以這幾日二哥安心養傷,傷好後咱們再商定回京線路。」
  
  定王頷首,這也算是大隱隱於市了。
  
  輕輕碰了碰胸口,定王朝程鈺苦笑,「此番幸虧有你在我身邊,沒你,我早遭了對方毒手。」
  
  程鈺是靜王次子,文武雙全,幼時是他的伴讀,十六歲進神弩營,今年父皇命他到福建抗倭,知道他與程鈺情同手足,便派了程鈺輔佐他。程鈺確實有本事,這次抗倭成功,他一人至少佔了三成功勞。
  
  程鈺笑了笑,靠著床頭與他道:「你我的交情,二哥再客氣,我也不敢再喊二哥了。」其他幾個皇子,他都是喊王爺或殿下的。
  
  定王沒再說那些虛的,掃一眼那邊榻上的父女,皺眉道:「確定他們不會傳出去?」
  
  程鈺默認,他們運氣不算太差,碰到了這樣一個好拿捏的小戶人家。
  
  定王信他的判斷,因白日失血太多,說了幾句疲憊再次湧了上來,便繼續睡了。休息好了,才能盡快回京,好好跟他的那幾個兄弟算賬。
  
  第二天就是中秋了。
  
  早上江寄舟留在屋裡當人質,讓凝珠回房洗漱,凝珠想姐姐了,洗完了先去下人房看姐姐。
  
  含珠見到妹妹,忙拉到身前仔細打量,確定妹妹毫髮無損,心疼地問道:「妹妹怕不怕?」
  
  凝珠搖頭,笑著跟姐姐道:「我聽話,他就不管我了,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姐姐,爹爹說早飯咱們倆一起吃,姐姐答應給我做桂花月餅的,做好了嗎?」
  
  小丫頭心寬,就知道吃,含珠卻挺欣慰的,「昨天姐姐忘了,妹妹別急,一會兒姐姐就做。」
  
  凝珠嚥了嚥口水,「我要看姐姐做。」
  
  含珠看向跟過來的秋蘭。
  
  秋蘭哼道:「大姑娘別擔心,今日老爺不出門,只要老爺陪著他們,二姑娘留在這邊也沒事。」
  
  張福是她親哥哥,那惡人傷了哥哥,秋蘭恨了一晚上了,說話時忍不住帶了怨氣。
  
  含珠就安心地命人準備食材,她教妹妹做桂花月餅。
  
  做好了,姐妹倆合著吃了一個,凝珠到底人小,對那兩人又怕又好奇,這會兒就想回去了,端著托盤道:「我拿過去給爹爹吃。」
  
  含珠瞅瞅月餅,小聲叮囑妹妹,「到了那邊,若是有人問,妹妹就說月餅是廚房的嬤嬤做的,千萬別在他們面前提姐姐,知道嗎?」既然那人特意提醒了,受傷的公子大概品性不端吧?
  
  凝珠不太懂為何要撒謊,但她最聽姐姐的話,所以乖乖應了。
  
  含珠站在門口目送妹妹,暗暗盼望兩個不速之客早些離去,自家好恢復原來的平靜生活。
  
  凝珠很快就端著月餅進了屋。
  
  江寄舟一人坐在書桌前,定王躺在床上,程鈺守在旁邊。
  
  凝珠看他們一眼,小步走到父親身邊,乖巧道:「爹爹吃月餅,剛做好的,還熱呢。」
  
  江寄舟一看月餅模樣就知道是長女做的,摸摸小女兒腦袋,他端著月餅去了床邊,彬彬有禮,「兩位公子嘗嘗?」
  
  定王不愛吃甜食,戲謔地看向程鈺。
  
  程鈺瞪他一眼,冷聲拒了,「不用。」
  
  江寄舟馬上明白了,人家是怕月餅裡放了東西。
  
  被人誤會成小人,江寄舟也不氣,端著月餅回了桌子前,拿起一個月餅問小女兒:「還吃嗎?」
  
  凝珠舔舔嘴唇,伸出手沿著父親手裡的月餅比劃了一下,「我再吃這麼多。」
  
  女兒嬌憨可愛,江寄舟心裡疼地很,給小女兒掰了她想要的。
  
  凝珠接過,父女倆相對而吃。
  
  定王看著窗邊的小女娃,不知為何突然有點饞了,再看程鈺,閉著眼睛,喉頭悄悄滾動了一下。
  
  定王不禁想起小時候,幾人在御書房裡讀書,程鈺袖子裡總會藏兩塊兒糕點,直到他生母第二任靜王妃病逝,程鈺才不再偷食了。
  
  日上三竿時,江寄舟被張叔叫走了。
  
  定王就喊凝珠,「給我拿塊兒月餅來。」
  
  凝珠伸手去拿月餅,朝他走了兩步,忽的頓住,看著程鈺問:「你們倆吃一塊兒嗎?」
  
  定王笑著點頭。
  
  他容貌俊朗,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凝珠越發不怕他了,走到跟前,將月餅遞給他,小聲解釋道:「裡面放了桂花,可好吃了。」
  
  定王嗯了聲,一個月餅,他掰了一小角,勉強帶了點餡兒,剩下的都遞給了程鈺。
  
  程鈺又瞪了他一眼,但還是將月餅接過去了,對著窗子的方向吃。月餅皮薄餡兒多,還是他最喜歡吃的軟餡兒月餅,甜而不膩,濕潤不干,心裡喜歡,不知不覺就將大半個都吃進了肚。吃完了,程鈺看看桌子上那盤月餅,暗道江家這個廚娘不錯,可惜身邊沒人,要不讓人去廚房要了月餅方子,回京後還可以再吃。
  
  定王看別人吃饞,自己並不喜歡,就讓凝珠再去拿一塊兒給程鈺。
  
  凝珠乖乖地跑腿。
  
  程鈺就又接了,吃到一半,江寄舟回來了。
  
  程鈺神色不變,冷著臉將剩下一半吃完。
  
  ~
  
  縣衙後院,沈澤一家也在吃團圓飯,飯畢,他與妻子葉氏回了內室,吩咐她道:「這是咱們在梧桐縣過的第一個中秋,後日辦場賞月宴吧,帖子我都擬好了,明天你派人送出去。」
  
  江家的準女婿顧衡在府城秋闈,今日是最後一場,不過按規矩,考完後他肯定會與同窗四處遊玩幾日,加上從杭州回來需要兩日路程,他約莫還有五六日的功夫謀劃。以江含珠的容貌,顧衡未必割捨得下,故而他得趁顧衡回來之前將這門親事攪黃。
  
  「顧家是什麼人物?」葉氏拿著名單看,她在梧桐縣住了半年,有名的人家都知曉,這個顧家卻沒怎麼聽說過。
  
  葉氏心胸寬不善妒,沈澤還是挺喜歡她的,聞言耐心給她解釋:「顧家原是商戶之家,家財在本縣排得上前三,後來顧老爺出海翻了船,血本無歸還欠下纍纍債務……」
  
  葉氏皺眉,朝他抱怨道:「這樣的人家,老爺還請過來做什麼?」
  
  沈澤笑了,點點她額頭道:「顧家獨子顧衡十五中秀才,院試點了案首,今年秋闈也很有可能高中,你說我該不該結交?」
  
  葉氏登時眉開眼笑,痛快應下。
  
  顧老太太收到帖子後也挺高興的。
  
  兒子喪命海上後,她們娘幾個賣了闊氣的大宅子還債,避居鄉下,孫子進縣學還是託了江寄舟幫忙,那幾年都沒能跟縣裡的大戶人家來往。三年前孫子中了案首,得了不少貴人青睞,家裡漸漸積攢了點錢,在縣城重新賃了個兩進的小宅子,也漸漸恢復了一些走動,但來自知縣大人家的帖子,今年還是第一次收到。
  
  看來知縣大人也很看好孫子的才學啊。
  
  「阿瀾,後日穿上那套新做的衫裙,祖母帶你去知縣大人家裡做客。」她高興地叮囑孫女。
  
  顧瀾興奮地點頭,起身就要去試衣服,走到門口,慢慢停下,轉身問道:「祖母,他們也給江家下帖子了嗎?」
  
  顧老太太哼了聲,「江家沒有當家太太,給他們送帖子做什麼?難不成還專門請一個八歲的小姑娘?」江含珠定親了,更不可能出門做客的,除非自家有事想請。
  
  聽說江含珠不會去,顧瀾心情更好了,腳步輕快地離去。
  
  顧老太太歪倒在榻上,舉著帖子看了會兒,越看越胸悶。
  
  她的孫子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偏偏跟一個早早喪了母的江含珠綁上了,全怪江寄舟狡猾,看出孫子有前程,趕在孫子考秀才前一年裝病威脅孫子娶他女兒。江寄舟在縣學教書,孫子的束修都是江家給的,他們若不答應,江寄舟會不會不幫孫子了,甚至詆毀孫子的名聲徹底斷了他的科舉之路?
  
  簡直就是挾恩圖報!
  
  要是沒有江家那一鬧,等孫子中了舉人,將來考上進士,想要什麼好姻緣沒有?
  
  只恨親事已定,此時孫子高中再悔婚,平白落人口舌。
  
  嘆口氣,顧老太太不再想那煩心事,閉上眼睛,尋思起明日的賞月宴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15 09:06 PM

第5章

  沈澤邀請的客人,全是梧桐縣有頭有臉的人家,要麼有財,要麼有名。
  
  晚上賞月,下午歇完晌就陸續有客人到了。
  
  顧老太太領著顧瀾過來時,院子裡的女客們靜了一瞬,跟著就有人竊竊私語起來。
  
  顧老太太佯裝不知,領著顧瀾去前面與知縣夫人葉氏見禮。
  
  葉氏昨晚得了丈夫囑咐,對顧老太太很是禮遇,給足了顧老太太體面,也著實讓眾女眷吃了一驚,待晚宴結束葉氏派人囑咐顧老太太晚走一步敘話時,顧老太太喜得五十多歲的身子差點飄起來。
  
  之前葉氏誇了孫女好幾句,莫非有了結親的意思?沈家大少爺十五,與孫女正相配。
  
  顧家是經商的,先前富貴還在時,能與父母官結親也算得上好姻緣了,如今家業敗落,孫女在鄉下過了幾年窮日子,除了容貌,教養品學都算不得出挑,能嫁到知縣家,乃夢寐以求的好事。
  
  「讓老太太久等了。」葉氏送完客人才回來,歉意地跟顧老太太賠罪。
  
  顧老太太站了起來,和藹笑道:「夫人太客氣了。」
  
  葉氏再次請她落座,對身邊的女兒道:「阿月不是還沒看夠月色嗎?你帶阿瀾再去賞賞吧。」
  
  沈月笑著應下,熱情地邀請顧瀾,顧瀾欣喜地隨她去了。
  
  顧老太太好奇地看向葉氏,打發走了小輩,這下該說正事了吧?
  
  葉氏也沒有再賣關子,輕聲問道:「老太太覺得我家阿月如何?」
  
  顧老太太心頭一跳。
  
  葉氏宛如沒察覺她的異樣,繼續淺笑道:「聽聞阿瀾哥哥十五歲就中了案首,今年秋闈上榜也是十拿九穩,是咱們縣數一數二的才子。我家老爺多次跟我誇讚阿瀾哥哥,還說就算這次阿瀾哥哥失手,下次肯定也能中,就讓我趁秋闈發榜前先跟老太太探探口風,以示誠意。若老太太看得上阿月,咱們就結成秦晉之好,日後阿瀾哥哥進京趕考有什麼需要的,您儘管跟我們提。」
  
  面上笑得熱情,心裡並不贊同丈夫的眼光,顧衡再好,最多考個舉人,往後能不能中進士都是個問題,哪裡比得上跟丈夫那些已經當官的同窗故友結親?再說女兒還小,等個兩三年,說不定有更好的親事人選呢?
  
  不過葉氏向來聽丈夫的,沈澤讓她促成這門親事,她就盡力而為吧。
  
  如果沒有江含珠,顧老太太其實不大看得上沈家姑娘,孫女嫁過來合適,但一個七品知縣的女兒,哪配得上她那有榜眼探花之才的孫子?但跟江含珠一比,沈家姑娘在身份上就高出了一大截。
  
  可惜……
  
  「能得大人夫人看重,是子衍的造化,」顧老太太委婉地道,「可惜子衍十四歲時便與江家大姑娘定了親事……」
  
  葉氏震驚地吸了口氣,「怎麼這麼早就?」
  
  顧老太太話裡透出一分不滿:「江寄舟是子衍的先生,那年江寄舟病重,怕自己去了女兒無人照顧,便想將女兒託付給子衍,子衍礙於師生情分,如何能拒?」
  
  葉氏驚訝道:「江寄舟好像是縣學的訓導吧?我聽老爺提起過他,似乎只是常年咳嗽,並非惡疾……」說到此處,恍然大悟,「子衍那樣的才情,江家也算是慧眼識珠了,搶在子衍大放光彩前定了婚事。」
  
  顧老太太嘆息:「子衍是個尊師的,都沒見過江家姑娘就應了。」
  
  葉氏請她過來不是聽她發牢騷的,陪了幾句,漸漸放低了聲音,「難道就沒有法子退了這門婚?老太太莫怪,實在是子衍太過出眾,我與我家老爺都舍不得錯過這樣的佳婿,而且子衍中舉後,來年進京趕考的吃穿住行,到了京城四處打點都得用錢,我家老爺說了,只要親事成了,這些花費我們全攬。」
  
  顧老太太精神一震。
  
  她最近最愁的就是這個,這三年她省吃儉用也只攢了幾十兩銀子,江寄舟只惦記著讓他們照顧他女兒,可沒有主動提過幫忙的事,再看看沈家,人家還是官身呢!
  
  本就不滿意這門親事,眼下更是堅定了退婚的決心。
  
  只是,這幾年江家對顧家照拂了不少,突然退婚,縣城的人會如何議論?
  
  葉氏一直盯著她,見顧老太太動搖了,以退求進道:「罷了,既然親事以定,我們也不好再做毀人婚約的事,老太太就當我沒說過這番話吧,不過就算當不成親家,老太太將來有什麼需要,也不用跟我們客氣。」
  
  語畢喊來外面守著的丫鬟,讓她去請兩位姑娘回來。
  
  顧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怎會聽不出後面的全是客氣話?兩家是姻親,沈家幫女婿就是幫女兒,兩家什麼關係都沒有,人家理你做甚?
  
  「夫人,這事容老身考慮兩日可好?」顧老太太忙轉圜道,「其實,其實江家姑娘品行不好,如果不是因為當年江家對我們有照拂之恩,我們也不會應下,待我回去與江家商量商量,兩個孩子不合適,退了也是為了大家好。」
  
  葉氏面露喜意,「還有這層緣故?江家姑娘有什麼問題嗎?」
  
  顧老太太剛剛是靈機一動隨口編排的,但話一出口,她馬上就想到了退婚的由頭,因此越說越順溜了,「那孩子從小沒有母親教養,姐妹倆手腳都不太乾淨,小時候去旁人家做客總喜歡順些東西,這事很多人都知道……」
  
  葉氏皺眉附和:「這樣的人怎麼配得上子衍?先前我還有點不好意思,現在只盼著老太太順順利利退了婚,別因為曾經的一點小恩就耽誤了子衍的大好前程,甚至是壞了顧家的家風,那種人,非主母人選。」
  
  顧老太太頷首,「可不是。」
  
  兩人說到了一處,送別時便依依不捨起來。
  
  等顧家的騾車走了,葉氏回了上房,笑盈盈朝丈夫邀功,「老爺放心,說動她了。」
  
  沈澤笑著將半老徐娘的妻子摟到懷裡親嘴兒。
  
  先哄了妻子幫他,江、顧兩家退了親事,他就用不著妻子幫忙了,等安排好了江含珠,回頭他再哄哄妻子,妻子也不會生氣太久,那時他便可享受齊人之福。
  
  而那邊顧老太太回到家裡後,暗暗思忖了起來。
  
  江含珠貌美帶香,看似溫柔守禮實則欲擒故縱,嬌嬌弱弱地最會勾搭人,是個男人都會被她迷住,自家孫子也不例外,開春時還偷偷用私房錢給那丫頭買了一朵珠花,被妹妹發現了寧可惹妹妹傷心也要堅持送江含珠,江含珠雖然沒戴過,但珠花不見了,可不就是被她收了?
  
  不要臉的小娼.婦!
  
  顧老太太無聲罵了句,因為太恨,轉眼計上心來。
  
  她得趁孫子回來之前把事情辦妥了。
  
  ~
  
  含珠坐在下人房,手裡拿著本書,卻怎麼都看不進去,忍不住走到門前,眺望上房那邊。
  
  父親去縣學教書了,妹妹除了父親回來時可以來這邊找她,就只能待在那兩人面前當人質,也不知她害不害怕。一個冷峻危險,一個品行不好,想到妹妹一整天都跟他們在一起,含珠心裡就七上八下的。
  
  「姑娘,顧家來人了!」
  
  春柳慌裡慌張跑了過來,「老太太突然發了病,說是想見姑娘,讓姑娘馬上過去呢!」
  
  「怎麼病了?」含珠急著問,那到底是她未來的婆家祖母,乍然聽到噩耗,她不可能無動於衷。
  
  春柳也說不清楚,對著上房道:「就說病了,張叔問過那人,那人許姑娘出門,只要別驚動裡面受傷那位就行,也別洩露給外人知。」
  
  含珠又急又惱,她出不出門,憑什麼還要他許可了?
  
  轉瞬想到妹妹在他們手裡,她也只能忍下。
  
  進屋換了身素色衣裙,簡單挽個髮髻,含珠領著春柳急急往正院趕。
  
  程鈺雙手抱胸靠在廂房門前,瞥見那邊轉過來兩道人影,默默將目光投了過去。
  
  滿院清幽的桂花香氣裡,她一身青色褙子白底長裙,行色匆匆,短短四日不見,之前稍顯圓潤的臉龐竟然瘦了下去,兩道如畫黛眉緊緊蹙著,一雙水眸朝廂房這邊看了過來。
  
  程鈺沒有迴避,迎著她恨怨交加的目光,無聲警告她。
  
  含珠攥緊了手,想要看向廂房裡頭,想要看妹妹一眼,他卻擋住了一半門口。
  
  正要收回視線,廂房裡突然傳來妹妹清脆的笑聲,「你說謊,烏龜是水裡游的,怎麼可能會在天上飛?」
  
  含珠不由停住腳步。
  
  裡面妹妹的聲音卻沒了,也沒有男人的聲音,不知是說話聲音太低,還是兩人都沒再說。
  
  還想多聽一會兒,察覺門口男人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含珠咬唇,快步走了。
  
  主僕二人身影消失後,程鈺才關上廂房的門,進了內室。
  
  定王至少還得養個七八日才能下地走動,此時乖乖躺在床上,跟程鈺沒什麼好說的,全靠給凝珠講故事打發時間。見程鈺進來,他摸摸拄著下巴撐在床邊認真聽的小姑娘的腦袋,扭頭問程鈺,「有事?」
  
  程鈺沒有隱瞞,「顧家請大姑娘過去,我同意了。」定王並非好.色風流之人,不至於好奇另一個已經定親的姑娘的容貌,是以告訴定王江家有兩個女兒沒有關係,只要別讓定王看到容貌傾城的江含珠,就不會節外生枝。
  
  定王嗯了聲,沒放在心上。
  
  凝珠擔憂地站了起來,問程鈺:「他們找我姐姐做什麼?」
  
  程鈺聲音冰冷:「不知道。」
  
  凝珠怕他,不敢再問了,重新坐回床邊,卻沒了之前一心聽故事的好心情。
  
  定王不由瞪了程鈺一眼,在孩子面前也如此凶神惡煞的,怪不得京城沒有姑娘敢靠近他。
  
  他挺喜歡這個饞嘴的小姑娘的,笑著問她:「你不高興姐姐去顧家?」
  
  凝珠悶悶點頭,「老太太不喜歡姐姐,每次過去老太太都會數落姐姐。」
  
  定王閒著沒事,陪她說話,「你姐姐不好嗎?老太太為何數落她?」
  
  凝珠馬上替姐姐辯解:「姐姐好,我姐姐最好了,姐姐做飯好吃,做的衣裳好看……」
  
  「你問她這個做什麼?」程鈺突然插話道,一臉嫌棄,「無非是些雞毛蒜皮,聽著都煩。」
  
  他不高興,聲音就更冷了,凝珠瑟縮了一下,耷拉下腦袋。
  
  定王無奈,柔聲哄道:「他不愛聽咱們就不說了,凝珠去寫字吧,我看看你有沒有進步。」
  
  凝珠乖乖地去了,坐到書桌前,見碟子裡的桂花糕少了一塊兒,她偷偷看向程鈺,認定是他偷吃的,撇撇嘴,突然不想寫字了,一股腦將剩下的三塊兒都吃了。不愛聽她誇姐姐,她就不給他吃姐姐做的桂花糕。
  
  小姑娘邊吃邊拿眼睛瞪他,分明是在賭氣,看得定王捂著胸口,笑得箭傷隱隱作痛。
  
  程鈺心中厭煩,起身去了外間,出門時不受控制地吞嚥。
  
  耳邊不知為何響起小姑娘剛剛的話。
  
  她說她姐姐做飯好吃,難道這些糕點出自江含珠的手?
  
  顧家又是什麼人物,他都擔心定王看上江含珠壞了江家安寧,那邊卻嫌棄數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17 12:39 AM

第6章

  江家祖上就是讀書的,雖然最有出息的一位先祖也只是當過從五品的京官,幾代積攢下來,家裡算不上大富大貴,也算得上小有餘錢,祖宅所在的街道也是梧桐縣最好的,與顧家本宅只隔了幾戶。但顧家敗落後,顧老太太新賃的宅子離得就遠了,從城西到城東,騾車急行了近兩刻鐘。
  
  「姑娘,下車吧。」春柳站在車前,輕聲喚道。
  
  含珠理了理衣衫,彎腰出去。
  
  顧家門前打掃得乾乾淨淨,左右栽了兩棵枝繁葉茂的樟樹,為這座明顯有些年頭的宅院添了幾分風雅。顧老太太身邊的忠僕孫嬤嬤已經在門前候著了,瞧見含珠,急切地迎上來,「姑娘可來了,老太太一心盼著你呢。」
  
  在街上不便說話,含珠快步進門,繞過影壁才關切問道:「老太太怎麼了?請郎中了嗎?」
  
  孫嬤嬤後怕道:「請了,說是中風,幸好緩過來了,以後只要好生休養,應該沒有大問題。哎,姑娘沒看見,老太太發病時嘴都歪了,夫人急得險些暈過去,老太太也是心有餘悸,醒了就派我們請姑娘來。」
  
  含珠念了聲菩薩保佑,「幸好只是一場虛驚。」
  
  孫嬤嬤瞥一眼她誠懇的小臉,沒有言語。
  
  院子不大,前面撥給顧衡讀書待客,老太太娘三個住後院。
  
  顧衡的母親董氏領著女兒守在床前,聽說準兒媳來了,她扭頭,眯縫著眼睛看向門口:「含珠來了啊,快過來,老太太想你了。」
  
  聲音親切自然,顯然是打心底喜歡含珠的。
  
  含珠心裡也暖暖的。她幼年喪母,與顧衡定親後,董氏待她如親生女兒,含珠的一手好女紅就是受董氏點撥的。只是對上董氏因為看不清楚眯起來的眼睛,含珠又忍不住心酸,顧家在鄉下那幾年,顧衡年幼要讀書,家裡全靠董氏接繡活維持生計,日夜操勞,熬壞了眼睛。
  
  「老太太可好些了?」含珠走到董氏身邊,輕聲問候床上的老人。
  
  顧老太太點點頭,示意她坐下來,握住她手道:「好多了好多了,只是在奈何橋走了一趟,回來後就想見見心裡掛念的人,子衍過兩日才回來,看到你,我也安心很多啊。」
  
  提及未婚夫,含珠不便說話,微紅著臉垂下眼簾。
  
  董氏挨得近,瞧見小姑娘臉上的羞澀,滿意地笑了,這樣知書達理性情溫柔的好姑娘,兒子能得這門親事,真是亡夫在天保佑。
  
  「好了,我有話單獨跟含珠說,你們都下去吧。」寒暄了幾句,顧老太太開口攆人。
  
  董氏就領著女兒出去了,孫嬤嬤春柳也跟著退了出去。
  
  含珠坐在床邊的繡凳上,疑惑地看著老人家。
  
  顧老太太從床裡面摸出一張疊起來的帕子,遞給她,「打開瞧瞧。」
  
  含珠雙手接過,打開帕子,就見裡面包了一對兒綠瑩瑩的祖母綠手鐲,通體剔透。
  
  顧老太太自顧自說了起來,「這是我們顧家的傳家寶,當年顧家遭逢大難,我猶豫再三,都沒捨得將這對兒鐲子典當出去,寧可帶著子衍他們去鄉下艱苦度日。今日病了一場,忽覺自己是真的老了,不定什麼時候就去了……」
  
  「老太太別說這些不吉利的,」含珠連忙勸道,「老太太定會長命百歲的。」
  
  顧老太太苦笑,看著她道:「不用你說好話哄我,我心裡清楚的很,不提那個,為了以防萬一,這對兒鐲子先交給你保管吧。你伯母性子軟,遇到事沒個主意,你妹妹更是指望不了她,子衍出門在外也不適合保管,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反正再過兩年你就嫁過來了,早晚都要給你的。」
  
  含珠急紅了臉,想也不想就拒道:「老太太,這太貴重了,您還是……」
  
  「長者賜,不敢辭,辭之不恭,受之不愧,含珠讀了那麼多書,難道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顧老太太一邊咳嗽一邊不悅地道,「我醒來最惦記的就是這對兒傳家寶,你要是不受,是想讓我再出事時死不瞑目嗎?」
  
  「老太太!」含珠最聽不得長輩說不吉利的話,見老太太鐵了心,只好應了,瞅瞅外面,小聲提醒道:「老太太跟伯母說了嗎?」
  
  這樣大的事,還是跟董氏提一下吧,免得老太太真出了事,顧家人收拾東西時找不到傳家寶,肯定要急壞了的,那時就算她拿出來,也有點說不清楚的感覺。
  
  顧老太太握著她手笑:「說了,你來之前就說了,不過含珠千萬別對外人說,特別是你阿瀾妹妹,她不懂事,鬧起來我頭疼。」
  
  她是顧瀾的親祖母,可以說孫女的不是,含珠可不好順著她說,還柔聲替顧瀾辯了幾句。
  
  顧老太太搖搖頭,慈愛地問她這幾天在家裡都做了什麼,又問江寄舟的身體狀況。
  
  自家被惡人脅迫,含珠心裡有說不盡的愁緒,卻都是不能為外人道的,倒是老太太一改之前對她的不喜,言辭溫和起來,含珠真有點受寵若驚。
  
  晌午顧老太太留她在這邊用飯,含珠推辭不過,用完飯又伺候老太太喝了藥,這才帶著那對傳家寶出了門。
  
  回到家裡,走到後院,含珠悄悄瞥向廂房門口,沒看見那人,剛要鬆口氣,廂房門忽然開了,走出一道頎長高大的身影,一身黑衣,哪怕晌午明日高照,也驅不散他身上的寒意。
  
  料到他不會許她見妹妹,含珠便迅速收回視線,直奔下人房。
  
  「站住。」
  
  沒走出幾步,身後忽然傳來男人冰冷的聲音。
  
  含珠不由自主停了下來,卻依然目視前方。
  
  程鈺走到她一側,沉聲問她:「那邊為何請你過去?」
  
  含珠垂著眼簾道:「老太太病了,想見見我。」
  
  程鈺盯著她因為害怕發白的臉龐,「沒有說不該說的吧?」
  
  含珠咬唇,側頭看向另一側,「沒有。」
  
  「料你也不敢,走吧,沒事別再往這邊來。」冷冷說完,程鈺轉身往回走。
  
  含珠氣得渾身發抖,這是她的家,他們鳩佔鵲巢也就罷了,怎麼還有臉如此對她?好像她是他家的丫鬟,可以隨意打發?
  
  「姑娘忍忍,那人心狠手辣,咱們得罪不起啊。」春柳扶住她胳膊,小聲勸道。
  
  含珠深深吸一口氣,頭也不回地走了。
  
  程鈺站在廂房門口,目送她們主僕身影消失,又繼續站了會兒才回了內室。
  
  定王躺在床上歇晌,他靠著椅背打盹,睡著睡著,江家前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定王猛地驚醒,扭頭看程鈺。
  
  難道江家人報了官?
  
  程鈺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手持匕首藏到內室門口,一動不動,如猛獸,等待獵物進門。
  
  凝珠原本躺在榻上睡覺呢,這會兒也被前頭的動靜驚醒了,揉揉眼睛坐了起來,瞧見程鈺手裡的刀子,小臉一下就白了。
  
  「凝珠不怕,來我這邊。「定王笑著喊她。
  
  凝珠立即提上鞋子,披散著頭髮去了床邊,身體前傾,依賴地靠近定王,澄澈水潤的大眼睛則怯怯地盯著程鈺,滿眼防備,卻不知定王隱在裡側的左手中,同樣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俗話說,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江寄舟是個溫潤謙和的,管家張叔常年跟在他身邊,談吐也比尋常人家的管家得體,他人也老實,寬於待人,去大戶人家當管家或許不大合適,但是管江家的幾個小廝,還是綽綽有餘的。
  
  今日張叔卻氣壞了,喊來兩個小廝,指著孫嬤嬤呵斥道:「你給我閉嘴,再敢詆毀我家姑娘一句,信不信我馬上讓人堵住你的嘴,將你押到衙門!」
  
  孫嬤嬤得了顧老太太的吩咐,來江家就是為了鬧事的,因此非但沒有乖乖閉嘴,嗓門反而更大了,專門朝著左鄰右舍的方向大聲回道:「去衙門就去衙門,你家姑娘偷了我們顧家的傳家寶,老太太本想顧念兩家的情分討回東西就算了,沒想你們還倒打一耙!好啊,把江老爺大姑娘都請出來,咱們公堂上見!」
  
  張叔察覺她意圖,真就派人去堵她的嘴。
  
  孫嬤嬤站在江家門口,她又不是木頭,發現江家人要抓她,立即讓跟來的兩個小廝也是顧家目前僅有的兩個小廝幫忙阻攔,她在後面越發吆喝起來。這條街住的都是梧桐縣有名望的人家,家教甚嚴,白日裡都很安靜,現在聽到動靜,主人家不好露面,就派嬤嬤管事出門查看。
  
  眼看事情不好收拾了,張叔連忙派人去縣學請江寄舟,他匆匆去了後院。
  
  程鈺耳力極好,已經聽清了事由,同定王低語幾句去了院子裡,見張叔過來,他冷聲提醒道:「不管發生什麼,不得洩露我們的行蹤。」
  
  張叔心煩意亂,哪有心思理他,直奔下人房。
  
  「她說是我偷的?」含珠如遭雷擊,忍不住替自己辯解,「老太太親手交給我的……」
  
  張叔皺眉問:「顧夫人知道嗎?」顧家除了顧衡,就一個董氏還算靠譜,只要董氏出來作證……
  
  想到這裡,張叔忽然冒出不好的預感,求證地看向含珠。
  
  含珠白著臉後退一步,被春柳手快扶住,「姑娘!」
  
  含珠搖搖頭,不想哭,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她還納悶顧老太太為何忽然改了態度,原來,是為了栽贓她偷東西,栽贓之後,是不是就要退親了?顧家怎麼會娶一個手腳不乾淨的兒媳婦?董氏,顧老太太肯定沒有告訴她,也就是說,除了顧老太太,根本沒有人能出來為她作證,顧老太太不會,她也不會允許董氏壞她的大計。
  
  含珠委屈,很委屈,她知道顧老太太不喜歡她,顧老太太直接登門退親,含珠也不會太悲憤,可顧老太太為何要先往她身上潑一盆污水?她可有想過事後她與妹妹的下場?可有想過父親的身體?
  
  她哭成了淚人,張叔恨得咬牙,砸著拳頭道:「大姑娘別哭,為那種狼心狗肺的人不值得,這樣,大姑娘馬上把那鐲子砸碎了藏起來,既然他們敢栽贓大姑娘,咱們干脆也來招抵賴,就顧家那窮酸樣,說他們還有傳家寶,誰信?他們會潑髒水,咱們也可以潑回去,看街坊們信誰!」
  
  春柳連聲附和,雙眼冒光:「是啊姑娘,咱們就該這麼做!砸完鐲子,咱們馬上退親,那種想錢想瘋了來訛親家的破落戶,咱們還看不上呢!」
  
  一對兒破鐲子,誰稀罕!
  
  含珠怔住,只是才順著張叔的話想了一截,馬上就搖頭否了:「不行,那是顧家的傳家寶,顧老太太陷害我,可顧衡沒有,我怎能毀了顧家祖輩傳下來的東西?爹爹肯定也不會答應的,況且那二人藏匿在後院,事情鬧大了,被人發現傳出去,我百口莫辯。」
  
  一個女子的院裡藏了兩個大男人,後果比偷盜更嚴重。
  
  沒有退路,那就只能往前走。
  
  含珠擦了淚,回屋,取出那對鐲子交給張叔:「您實話實說就是,公道自在人心,我不信街坊們都會聽信他們的一面之詞。他們想要的無非是退親,張叔索性當著街坊們的面說清楚,就說顧衡才高八斗前程遠大,我江含珠自認不配,主動退了這門親事,順了老太太的意,也免得日後顧衡飛黃騰達了,顧老太太還要找藉口休了我這個糟糠妻!」
  
  顧老太太不仁,她不能不義,不能賭氣毀了顧家的傳家寶,但顧老太太也別想將錯都推在她頭上,沒有人是傻子,顧家早不退親晚不退親,在這個節骨眼鬧事,不就是看不上她這個父親病弱的小戶女了嗎?
  
  那就退親好了。
  
  叮囑完張叔,含珠一臉決絕地進了屋。
  
  張叔望著自家姑娘瘦弱的背影,恨恨握拳,強忍著砸了那對鐲子的衝動往回走。
  
  拐角之處,一道黑影迅速閃回了廂房。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17 09:28 PM

第7章

  江寄舟匆匆趕回來,就見家門口圍滿了看熱鬧的街坊。
  
  孫嬤嬤尖利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什麼老太太親手送的?這是顧家的傳家寶,當年顧家遭難老太太都沒捨得當,怎會送一個還沒過門的媳婦?明明是你家姑娘趁老太太睡著了偷偷拿走的,現在怕事了編出這麼一個荒唐藉口,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兒啊?有本事你叫她出來與我對質,我看她是心虛不敢露面了吧!」
  
  手裡托著那對兒祖母綠的手鐲,手鐲在陽光下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凡品。
  
  正因為是好東西,才讓她的話有了幾分可信。
  
  有平時跟江家關係不太近的,不免偏向了顧家。
  
  江家左鄰的李老太太卻是不信的,在隔壁院子裡聽了會兒,此時走了出來,站到嘴笨說不過孫嬤嬤的張叔一側,狠狠敲了一下枴杖,怒視孫嬤嬤道:「你給我閉嘴,瞧瞧你說的,讓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出來跟你對質,你不要臉,含珠還要臉呢!顧家再敗落,也是咱們縣曾經有頭臉的人家,怎麼教出來你這半點規矩都不懂的刁奴!」
  
  李家是梧桐縣的大族,李老太太正是族老夫人,極有威望。
  
  街坊們不由靜了下來。
  
  孫嬤嬤也不敢跟李老太太撒潑,收起鐲子,緩和語氣道:「老太君別動怒,我也是一時氣憤才忘了規矩,實在我家老太太向來看重大姑娘,今日大姑娘竟然做出這等寒人心的事……」
  
  「閉嘴吧!」
  
  李老太太重重哼了聲,掃視一圈,揚聲道:「含珠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乖巧懂事知書達理,若不是我們李家沒有合適的兒郎,我早就定下她了,還輪得到你們顧家?說她偷東西,你還不如說財神爺覬覦顧家的傳家寶想偷更讓人信服!」
  
  周圍一陣哄堂大笑。
  
  孫嬤嬤才張開嘴,李老太太馬上又抬高了聲音:「別欺負含珠臉皮薄不好出面你就滿口污言穢語,誰家是什麼家風教養,街坊們心裡都清楚。這麼多年江家一直幫襯著顧家,顧家從來沒說過含珠一句不是,好啊,眼下顧衡要有出息了,顧家就看不上含珠了是不是?呸,有膽子做忘恩負義的事沒膽子承擔罵名,竟然還想冤枉含珠,做夢!」
  
  眾人恍然大悟,敢情顧家冤枉江家姑娘偷東西是為了退親啊?
  
  風聲忽的一改,全都指著孫嬤嬤罵了起來。
  
  孫嬤嬤紅著臉辯解:「老太君休要胡亂猜測,誰說我們看不上大姑娘了?一出歸一出……」
  
  「這麼說,顧家沒想退親?」江寄舟終於分開人群露了面,沉著臉質問孫嬤嬤。
  
  孫嬤嬤犯難了。
  
  老太太肯定是要退親的,可此時承認……
  
  江寄舟看著她,忽的笑了,朝一眾街坊拱手,平靜地道:「諸位,四年前江某大病,郎中不看好,我也自覺不久於人世,觀顧衡慘遭家變依然不改本心,謙謹待人勤奮好學,江某愛才,故將掌上明珠許配給他,盼望我走後兩個女兒有人照顧。幸得老天垂憐,多給了我幾年時間,不想顧家嫌棄江某病弱,後悔這門親事,更是冤枉小女偷竊。江某不願強人所難,既然顧家有意悔婚,今日就請諸位做個見證,顧、江兩家婚約就此作廢,從今往後恩斷義絕!張叔,去庫房核對禮單,將當年顧家送的小定禮一樣不差地還回去!」
  
  「是!」
  
  張叔迅速折了進去,很快就捧著兩個匣子走了出來,冷哼著拋到孫嬤嬤面前:「拿走吧,這是你們顧秀才親手作的字畫,等將來他中了舉中了狀元,肯定價值千金啊!」
  
  當年顧家一貧如洗,顧衡連秀才都不是,老爺不嫌顧家窮,他們竟然先瞧不起老爺了!
  
  孫嬤嬤一張老臉都漲成豬肝色了。
  
  先前的祖母綠鐲子有多讓人信服,眼下這兩樣簡單的小定禮就有多扇自家的臉。
  
  事情做了了斷,江寄舟走到李老太太身前,躬身行了一個大禮:「老太君袒護小女之恩,寄舟永世不忘。」
  
  李老太太連忙將人扶了起來,對著江家的院子道:「行了,都是左右街坊,這麼客氣做什麼,這樣的親家不結也好,寄舟別往心裡去,快去瞧瞧含珠吧,那丫頭被人如此欺凌,不定哭成了什麼樣呢,唉,這可憐的孩子,我眼睛都酸了……」
  
  抬手抹淚。
  
  江寄舟心裡也記掛愛女,再三道謝後,領著江家下人進了門,張叔才將大門關上,一回頭,就見前面的老爺身形一頓,跟著直挺挺朝前栽了下去。
  
  「老爺!」張叔幾個箭步衝了過去,費勁兒將人翻過來,就見江寄舟吐了好大一口血,地上,衣襟上,全都紅了。
  
  「快去請宋郎中,快去請啊!」張叔紅著眼睛喊人,緊跟著與另一個小廝急急將昏過去的江寄舟抬向正房。
  
  江家門口眾人還沒散,一聽江寄舟吐血昏迷了,個個往門口擠。李老太太做主將看熱鬧的都勸走了,憐惜江家沒有個主事的,她拄著枴杖領著丫鬟去看江寄舟,算是坐鎮,萬一江寄舟有個好歹,含珠姐妹倆無心管事,她也能幫忙拿個主意。
  
  下人房,噩耗傳來時,含珠正趴在榻上悲憤落淚,驚聞父親負氣昏迷,含珠只覺得天塌了下來,那些被人冤枉的委屈都不算什麼了,腦海裡只剩下父親。
  
  顧不得洗臉,顧不得梳頭,甚至都忘了去廂房喊妹妹,含珠踉蹌著奔去了前院。
  
  「爹爹!」她伏在榻上,泣不成聲,「爹爹,你別嚇唬我,你別丟下我們啊……」
  
  李老太太在旁邊站著,不忍心看,轉過身暗暗抹淚。
  
  凝珠很快也跑了進來,還沒進門哭聲就傳過來了,進屋後趴在姐姐身邊,哭得更是可憐,「爹爹你別走,爹爹我害怕……」
  
  一對兒掌上明珠哭成淚人,江寄舟卻是一動不動,沒有半點回應。
  
  宋郎中過來看過,搖頭嘆息,稱江寄舟氣急攻心,加之身體本就虧了,這一吐血失了九成精氣,就算能醒轉,也撐不過三日,委婉地暗示江家準備後事。
  
  含珠哭得暈了過去。
  
  醒來時,天色已暗。
  
  她失魂落魄,恍如踩在雲端,茫茫然回到了父親床邊。
  
  凝珠和衣躺在裡頭,抱著父親睡著了,眼睛腫著,眼睫上還掛著淚珠。
  
  「姑娘,用點粥吧,有了力氣才能守著老爺啊。」張嬸端著托盤走了進來,看一眼那邊彎腰守著的丈夫,紅著眼圈勸道。
  
  含珠的視線從父親臉上移到了妹妹那邊,「二姑娘用了嗎?」
  
  張嬸輕聲嘆氣:「沒,哭著哭著就睡著了,要叫醒她嗎?」
  
  含珠搖搖頭,睡著也好,至少不用再哭。
  
  移到桌案前,含珠低頭,舀了熬爛的肉粥慢慢往嘴裡喂,嚥下去,落下兩行淚。
  
  強迫自己吃了滿滿一碗,含珠重新回到床邊,握著父親的手趴了下去,默默流淚。
  
  三更天,萬籟俱寂,屋裡突然響起熟悉的咳嗽。
  
  含珠立即抬起頭,淚眼模糊中見父親真的醒了,連忙催張嬸去端藥,她抽搭著擦去眼淚,細聲跟父親說話,「爹爹醒了,餓不餓?哪裡不舒服嗎?」
  
  江寄舟看向女兒,就見女兒水靈靈的杏眼已經腫成了核桃。
  
  他笑了,想要摸摸女兒腦袋,手臂卻抬不起來,說話也沒有力氣。
  
  含珠見了,忍著淚勸道:「爹爹別動,您現在最要緊的是養好身子。」
  
  江寄舟輕輕頷首。
  
  張嬸端了鍋裡溫著的藥進來,含珠一勺一勺服侍父親用下。
  
  服了熱藥,江寄舟臉上終於多了些血色,看看床裡頭依賴地抱著他睡的小女兒,再看看伺候在床邊的長女,他眼裡落下淚來,吩咐張叔:「去請那位黑衣公子過來。」
  
  他不行了,臨走之前,能交代多少是多少吧。
  
  聽出父親話裡的含義,含珠再也壓抑不住,伏在榻上哽咽起來。
  
  程鈺跟在張叔後面,從窗前經過時,聽到了那細細弱弱猶如幼鹿悲鳴的哭。
  
  或許是江南八月的夜風醉人,那一瞬,他恍恍惚惚記起了母親去的時候,七歲的他從宮裡趕回王府,跑到內室門口,先聽到姨母舅母低低的啜泣。他哭著進去,看到母親一動不動躺在床上,衣衫穿得齊齊整整,衣領下卻有一圈淤青。
  
  這麼多年過去了,程鈺也說不清楚,為何他忘了母親的模樣,卻記得那白皙脖頸上的淤痕。
  
  進了屋,抽抽搭搭的哭聲更為清晰,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程鈺停在床榻三步之外,一雙清冷的黑眸平靜地看向江寄舟。
  
  江寄舟哀求地看著他:「這位公子,江某應是撐不過今晚了,我會吩咐下去,不許任何人洩露公子的行蹤,只求公子履行之前的諾言,病癒後便悄然離去,別再為難她們兩個孤女,可好?」
  
  程鈺指天發誓:「先生放心,我二人若加害兩位姑娘,必遭天打雷劈。」
  
  他目光純淨而堅定,江寄舟信他,目光投向那邊的張叔,「你都聽見了,我走之後,兩位公子便是江家的座上賓,你們不可失禮。」
  
  張叔跪下磕頭,聲音哽咽:「都聽老爺的……」
  
  江寄舟便請程鈺回屋休息,聽腳步聲消失了,他終於看向長女,握住她手道:「含珠啊,爹爹對不起你們,生了你們,卻再也護不了你們了。顧衡不是良配,爹爹也沒有時間再給你張羅好親,你覺得張福如何?」
  
  含珠震驚地忘了哭。
  
  張叔張嬸更是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江寄舟苦笑,他也是沒辦法了,女兒貌美,一旦失了他這個倚仗,日後多半會被人欺凌。張福雖然配不上女兒,勝在人老實可靠,樣貌也周正,招為贅婿後,張叔張嬸肯定也會更加盡心照顧含珠姐妹。
  
  「老爺,張福哪配得上姑娘啊?」張叔本能地拒絕。
  
  江寄舟搖頭道:「只要他對含珠好,他就配得上,就是不知你們願與不願意讓他入贅江家。」
  
  「願意,願意,老爺放心,我們一定會照顧好姑娘的,絕不負老爺的囑託!」張嬸急著應道。
  
  江寄舟依然看著張叔,見忠僕也點了頭,才詢問地看向女兒,「含珠若是答應,等我走後,百日內就辦喜事。」夜長怕夢多,女兒先成親而不洞房,孝期過了再行周公之禮。
  
  含珠哭著點頭,「我都聽爹爹的,只求爹爹……」
  
  還沒說完,握著她的那隻手忽的鬆了。
  
  含珠怔住,反握住父親,「爹爹?」
  
  無人應她。
  
  含珠又喊了兩聲,下一瞬,失聲痛哭,「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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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江爹死得太匆忙,否則也不會想到這麼個下嫁女兒的主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18 08:52 PM

第8章

  有張叔張嬸幫忙操持,江家的喪事辦地井然有序,上好的漆紅松木棺材也及時擺進了靈堂。
  
  這些花銷,張叔張嬸欲逐條報給含珠聽,含珠與妹妹跪在靈堂,讓他們先拿主意,回頭她再看。
  
  此時此刻,她心裡只有悲痛,顧不上俗物,好在張叔張嬸是家裡的老人,含珠很信任他們。
  
  報了喪,江家一些故交紛紛前來弔唁。
  
  張福後背被程鈺用竹竿狠狠戳了一下,趴著養了五日也沒見好,若府裡沒事,他肯定還會繼續趴著休養,眼下卻慇勤地忍痛站起來了,以準女婿的身份戴孝迎客,面上一片哀戚,心裡樂開了花。老爺去了,他也難過,可老爺臨終前把大姑娘許給他了,想到百日內那丁香花般嬌美芳香的美人便會是他的妻子,哪怕三年後才能真正圓房,張福也高興。
  
  客人們見他半兒打扮,自然納悶,得知因由後,心裡都是一陣惋惜。
  
  簡直就像仙女下嫁糙漢。
  
  可誰讓江寄舟去的急?若是活著,即便只是幾日,肯定也會給女兒挑個門當戶對的好女婿,昨日那種情形,也只能招贅了,畢竟張福也是知根知底的人,還是招贅,將來生了兒子繼承江家香火,倒也說得過去。
  
  知縣沈澤也來弔唁。
  
  江寄舟是縣學訓導,同縣為官,他理應來的。
  
  早上得知江寄舟一氣之下死了,沈澤既吃驚又幸災樂禍,江寄舟活著,他想納含珠為妾還得費些功夫,江寄舟死了,含珠一個孤女,可不就成了他掌中之物?養上幾年,再把她那嬌憨可愛的小妹妹收入房中,姐妹一起伺候他,想想就飄飄然。
  
  然而到了江家,卻發現江寄舟臨終前又為女兒安排了一樁爛婚事。
  
  好在只是一個下人。
  
  去前面上了香,掃一眼棺木前一身白孝低頭哭泣的美人,沈澤道了聲節哀便轉身走了。
  
  出門時,聽到急促的馬蹄聲。
  
  沈澤暫且沒有上車,扭頭看去。
  
  看見一個青衫男子疾馳而來,到了江家門前猛地勒住韁繩,駿馬嘶鳴,高高抬起前蹄,而來人不等駿馬落蹄站穩便一躍下馬,直奔江家內院。
  
  門房卻沒許他進。
  
  「讓開!」顧衡壓抑著怒氣,紅著眼圈呵斥道。
  
  腰繫粗布白帶的門房伸手攔在門前,狠狠唾了他一口:「呸!你們顧家害死了我家老爺,居然還有臉來祭拜,是想再把我們姑娘氣死嗎!」
  
  顧衡僵住,隨即皺眉:「請張叔出來,我與他說。」
  
  「我爹與你沒什麼好說的!」張福大步走了過來,站在台階上俯視對面他曾經只能彎腰恭迎的俊俏書生,又恨又得意,「顧家冤枉我家姑娘,氣死我家老爺,此事街坊們有目共睹,你若不信,可以回去問問你家老太太,問問她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這裡面有誤會,讓我進去,我與含珠解釋。」顧衡不屑與一個下人計較,望著院子裡道。
  
  張福冷笑,無情地提醒他:「昨日江、顧兩家已經退親,老爺臨終前招我為贅婿,托我照顧大姑娘,還請顧秀才守禮,以後別再喊她閨名。」
  
  顧衡臉色猛地白了,難以置信地重複:「恩師招你入贅?」
  
  張福沒有說話,只將胸膛挺得更高。
  
  從今往後,那菩薩般的人物,是他張福的人。
  
  顧衡怔在當場,沉默良久,撩起衣擺在江家門口正中間跪了下去,對著靈堂的方向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恩師教我讀書,指點我為人處世,更是將掌上明珠許配給我,教養提攜之恩,顧衡來世做牛做馬也不得為報,然顧衡身在府城,不知家中事變,未能及時勸阻,致使恩師含恨而去,顧衡萬死莫辭。」
  
  抬起頭來,滿臉是淚。
  
  他常來江家,江寄舟平時對這個女婿也是讚不絕口,街坊們都知道顧家子衍才高八斗,乃謙謙君子,此時見一個身高七尺容貌俊秀的好兒郎含淚跪在門外,不禁動容,暗暗罵顧老太太老來糊塗,硬生生拆散了一對兒鴛鴦。
  
  話裡透漏出對含珠招贅下人的惋惜。
  
  張福不愛聽,命人攆顧衡走,顧衡長跪不起,江家下人將他拉開,他就換個地方跪,不小心摔倒了再重新跪起來,臉上沒有憤怒沒有不滿,只有傷痛,看得街坊們開始勸張福別再難為他,又道都是顧老太太的錯。
  
  張福只得作罷,帶著人去了裡面。
  
  顧衡依然挺直腰背跪在那裡。
  
  沈澤深深看了他兩眼,仔細回味顧衡剛剛的話,忽的笑了,上車離去。
  
  天漸漸黑了下來,街坊裡有那好奇的,偷偷探頭看,見江家門口顧衡還在跪著,回頭或是與相熟的婆子小廝嘀咕,或是報給主子們聽。
  
  顧老太太不敢露面,擔心孫子跪出毛病來,派人請顧衡回去。
  
  顧衡斥走那小廝,繼續跪著。
  
  張福不願告訴含珠,張叔出去瞅瞅,搖搖頭,到底還是將事情報給了含珠。
  
  含珠無動於衷。
  
  顧衡跪一整晚又如何?他的祖母氣死了她的父親,他就是拿命來償,她也不會承情。冤有頭債有主,此事非顧衡所為,她不恨他,但她也不會再見他,婚約已毀,兩人再無干係。
  
  翌日黃昏,江寄舟出殯。
  
  張福在前面扛幡,含珠姐妹倆跟在棺木後頭哭,一路悲悲慼戚到了翠屏山。
  
  江寄舟生前就交代過,死後要與妻子合葬,那綠樹掩映的涼亭裡,本就留了兩個棺位。
  
  含珠摟著妹妹,姐妹倆一會兒喊爹爹一會兒喊娘,聽得跟過來送葬的街坊們都哭濕了衣袖。
  
  但他們畢竟只是看客,紅日西垂,街坊們陸續散去,轉眼山中只剩江家人,還有一個顧衡。
  
  他從一側站了起來,走向含珠。
  
  張福要攔,被張叔拉出了亭子,有些事情總要有個交代,說不清楚只會藕斷絲連。顧家老太太沒良心,張叔萬萬不願大姑娘再嫁過去,但他也沒將老爺的臨終之前當真,自家兒子無才無德,根本配不上大姑娘,如果大姑娘捨不得一表人才的顧衡,還想嫁給他,張叔會勸阻,卻不會拿老爺的遺言強逼大姑娘下嫁。
  
  張嬸春柳等人沒有離開亭子,繼續跪在含珠姐妹倆身後。
  
  顧衡在含珠一側跪了下去。
  
  含珠擦了淚,抬眼看他,「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因為跪了兩天一夜,顧衡面容憔悴,聲音沙啞,一雙黑眸裡帶了血絲。他緊緊盯著她,眼裡忽的落下淚來,「含珠,你我青梅竹馬,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岳父因我而死,我百口莫辯,可我真的不忍看你下嫁旁人,含珠,咱們重新定親好嗎?只要你應了,我保證顧家上下無人再敢欺你……」
  
  「誰與你青梅竹馬?」
  
  含珠哽嚥著駁他,指著父母的牌位淚如雨下,「我六歲時沒了娘,守孝三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出孝不久與你定親,自此更是謹守閨訓,除了應你祖母之邀,很少出門,我與你見面次數屈指可數,從何來的青梅竹馬?你們顧家害死我爹爹還不夠,冤我偷竊還不夠,現在又想詆毀我的名聲嗎?」
  
  她是沒有母親教養,可好女兒該守的禮她都知道,三月裡顧衡要送她珠花,她看都沒看便走了,不想落個私相授受的把柄,他憑什麼自詡與她青梅竹馬?早知今日,她當初絕不會應下這門親!
  
  「你走,馬上走!」悔恨交加,含珠哭著逐客。
  
  「含珠……」顧衡膝行著靠近她,還想再勸,身後張嬸春柳聯手將他推到了一旁,外面張叔張福也迅速趕了過來。
  
  面對幾人憤恨的目光,顧衡退後三步,再次朝含珠跪下,「含珠,這輩子是我負了你,當著恩師師母的在天之靈,我顧衡對天發誓,不論何時,只要你們姐妹有求,我定當竭盡全力照顧你們,絕不會袖手旁觀!」
  
  「誰用你照顧?」張福氣得朝他胸口狠狠踹了一腳,「含珠是我未婚妻,我們馬上就要成親了,你識相就離江家遠點,再敢靠近一步,看我不打死你!」
  
  顧衡看都沒看他,從容不迫地站了起來,最後看一眼含珠,腳步緩慢地下山去了。
  
  回到顧家,一臉陰沉。
  
  堂屋裡,見孫子終於回來了,顧老太太有些心虛地垂下眼簾。
  
  董氏哭著迎了上去,「子衍啊,跟含珠解釋清楚了嗎?」
  
  「解釋什麼?解釋祖母沒有冤枉她偷東西?」顧衡扶著母親落座,冷眼看向正位上的老人,「祖母,孫兒向來敬您重您,這次是第一次,下次您再敢不與我商量就擅作主張,休怪我不認您這個祖母!」
  
  顧老太太聽出來了,孫子只是氣她擅作主張,並非氣她悔婚!
  
  心中一喜,顧老太太將兒媳婦孫女都打發了下去,屋裡只剩祖孫倆,她好生跟孫子賠不是,「我也沒想到他那麼不禁氣……不過我也是為了你好啊,你往後是有大出息的人,怎麼能娶一個喪母的小戶女當正妻?」
  
  顧衡沉默片刻,再開口時聲音低了下去,裡面寒意不減:「那祖母可有想過,萬一這事鬧大了,我若落下氣死岳父的名聲,就算考中舉人也可能被官府收回,以後也不能再參加春闈?」
  
  顧老太太的臉登時白了。
  
  顧衡靠在椅背上,伸手捏額頭:「幸好江家不是胡攪蠻纏之人,梧桐縣是小地方,我現在也沒有死對頭,等將來我當了官,祖母再來這樣一出,壞了我的名聲,事情就沒這麼容易收場了。」
  
  顧老太太真心知錯了,再三跟孫子賠罪,「祖母老了,腦子糊塗,子衍放心,以後祖母絕不再拖你後腿,有什麼事都會先跟你商量。」
  
  顧衡頷首:「這幾日祖母約束下人,別再傳出詆毀江家之言,如此過得幾日,這事也就淡了。」
  
  顧老太太鄭重應下。
  
  顧衡自去回屋歇息,躺到床上,想起含珠如花似玉的容貌,心中複雜。
  
  美人雖傾城,家世不顯,對他仕途無益,取消婚約也沒什麼可惜的,只是她若再傻點該多好,甜言蜜語哄幾句,納回家當個妾室,紅袖添香……
  
  也罷,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斷了就斷了,以後總會遇到更好的。
  
  閉上眼睛,顧衡默背了一段文章,沒過多久也就睡熟了。
  
  江家,含珠哄了妹妹睡覺,自己卻是長夜難眠。
  
  爹爹走了,家裡只剩她與妹妹。
  
  張福……
  
  既然爹爹覺得張福合適,那她就嫁了吧,當務之急,是穩住家裡,她嫁的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順順利利撫養妹妹長大,將來給她找個好婆家。
  
  看看身旁瑟縮成一團的妹妹,含珠悲從中來。
  
  然而她想安心嫁給張福,有人卻不願,翌日江家下人才把庭院打掃乾淨,知縣沈澤親自領著衙役登了門,以雷霆之勢捉了張叔一家四口,罪名是奴大欺主,威逼含珠下嫁張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0 12:05 AM

第9章

  民不與官斗,縱使有斗的資本,也懼怕對方頭上的烏紗帽。
  
  所以沈澤只帶了八個衙役過來,兩個守住前後門,不許任何人出入,看熱鬧的街坊便都老老實實了,沒有一個往裡面擠的。六個進去拿人,張叔想反抗一下,被兩個高大魁梧的衙役直接按在地上堵住了嘴。張福背上有傷,被制服得更是容易,剩下張嬸跟秋蘭看到衙役就抖如篩糠,被人堵住嘴,趕羊般押到前院,一家四口跪在一起。
  
  「姑娘,這是怎麼回事啊?」眼看著兩個衙役將秋蘭抓走,春柳著急地道。
  
  凝珠緊緊靠在姐姐懷裡,害怕地哭,小姑娘這兩天懂事很多了,知道姐姐也不好受,強忍著沒有哭出聲音。
  
  含珠微微仰著頭,八月的陽光還很刺眼,無聲提醒她這不是噩夢,她必須走下去。
  
  察覺懷裡妹妹在輕輕發抖,含珠的力氣漸漸回了過來。
  
  「妹妹不怕,姐姐去前面看看,你先回屋裡等著,一會兒姐姐就過來找你。」含珠幫妹妹擦了淚,哄得小姑娘點頭了,含珠讓自己的丫鬟春柳留在屋裡守著妹妹,她叫上廚房的田嬤嬤與她一起去了前面。
  
  廂房裡,程鈺從窗前回到了定王身邊,目光落在他胸口,英眉緊皺。
  
  定王無所謂地笑笑,「沒事,養了這幾日,好得差不多了,趕路沒問題。」
  
  程鈺一點都不信,定王傷口還沒有徹底癒合,坐馬車都會顛出血,騎馬更是要命。
  
  「我先出去看看。」事到臨頭,著急也沒用,程鈺說完,伸手去扶定王。
  
  定王不解,「你扶我做什麼?」
  
  程鈺冷靜道:「先藏起來。」雖然他去去就回,但他依然不放心將定王自己留在這邊,真有人闖入的話,定王藏起來,既能拖延一段時間,也方便定王暗中出手。
  
  定王也是惜命的,配合他站了起來,一瘸一拐挪到後頭恭房門後,手持匕首靠著牆壁。
  
  安頓好他,程鈺快步出了屋。
  
  江家主人少,下人也不多,程鈺二人住在後院,前院除了張叔張福,其他下人毫不知情,後院伺候的雖然知曉,卻都是膽小的女眷,懾於程鈺當日偷襲張福的狠辣,絕不敢聲張出去,程鈺正是知道這點,眼下才露了面。
  
  廚房那邊站了兩個粗使小丫鬟,看到他出來,兔子般躲了進去。
  
  上房門口,春柳牽著凝珠不安地等消息,見程鈺突然現身,春柳本能地就想拉凝珠進屋。
  
  凝珠卻掙脫她手,哭著朝程鈺跑了過去。
  
  「公子功夫好,求你救救我姐姐吧,官府要抓她……」
  
  小丫頭跪在地上,哭得直抽。
  
  「去屋裡等著,別叫任何人踏出後院。」程鈺沒看凝珠,盯著跟上來的春柳道。
  
  春柳連忙應是,柔聲哄著凝珠回去了,走到上房門前回頭,院子裡哪還有程鈺的人影?
  
  凝珠眼睛卻瞪大了,震驚過後,興奮地指向房頂。
  
  春柳抬頭,就見程鈺靈貓一般俯身在房頂上移動,很快就消失在了視野裡。
  
  ~
  
  前院。
  
  含珠朝沈澤行禮過後,看看跪在那裡的張叔四人,儘量冷靜地問道:「大人,不知他們四人犯了什麼錯?」爹爹走了,她私底下怎麼哭都行,當著全家上下的下人,她不能露半點怯。
  
  沈澤神色冷峻,大義凜然,沒有多看她一個姑娘,只指著已經跪上前的江家門房道:「昨日本官收到密報,得知這四個刁奴利用他們在江家的威信地位,趁江訓導故去逼迫江姑娘下嫁與張福,可有此事?」
  
  含珠皺眉,難以置信地質問門房,「你為何冤枉張叔一家?」
  
  門房得了沈澤提點,作起戲來也有模有樣,仰頭勸道:「姑娘別怕,知縣大人明察秋毫,知道姑娘受人欺凌定會替姑娘做主的,姑娘有什麼冤屈盡可直言,不用再擔心張家人報復了!」
  
  張叔一家四口聞言,俱皆搖頭喊冤,可惜嘴巴被堵,只能發出嗚嗚聲,一會兒恨不得用眼刀子殺了那門房,一會兒含淚看向含珠,求她作證。
  
  含珠自小受張叔張嬸照顧,當然信任他們,況且她與張福的婚事乃父親臨終前親口對她說的……
  
  「大人您誤會了,家父臨終前親口將我許給張福,小女也是心甘情願與他成親,絕無人威逼,還請大人不要聽信此人一派胡言,放了張叔一家。」含珠朝沈澤跪了下去,低頭相求。
  
  沈澤虛扶一把請她起來,看看她,放柔聲音道:「莫非江姑娘有把柄落到了他們手中?如果是這樣,江姑娘大可信任本官,本官生平最恨欺凌弱小者,只要江姑娘道出實情,本官必會為你們姐妹做主,保你平安。」
  
  聽出他是一片好意,含珠心中感激,再次澄清道:「張叔一家確實沒有……」
  
  「大人!」
  
  一個衙役突然跑了過來,打斷了含珠的話,跟著將一包東西遞給沈澤,「大人,這是在張德屋中搜到的,藏在磚下,小的懷疑是毒.藥,斗膽猜測江老爺死得蹊蹺!」
  
  張德是張叔的名字。
  
  含珠猛地抬起頭,如遭雷擊。
  
  沈澤神色凝重,抬起藥放到鼻端聞了聞,沉聲對含珠道:「江姑娘,此事涉及到令堂死因,本官必須將他們四人帶到縣衙審問,江姑娘正值喪父悲慼之際,本官就不請你去縣衙聽堂受苦了,一旦有確鑿證據證明令堂乃被人毒殺,本官會即刻通知與你,告辭。」
  
  說完吩咐衙役將張家四人連同那個門房一起帶走。
  
  張叔等人劇烈掙扎,含珠眼睜睜看著熟悉的人被帶走,忽然不知到底該相信誰。
  
  父親,是被張叔毒死的嗎?
  
  父親是不是也不知情,因為太信任張叔,臨死前將她託付給張福,而張叔正是提前料到這一點,才下了毒手?
  
  「姑娘,咱們現在該怎麼辦啊?」田嬤嬤六神無主地問,看著姑娘蒼白茫然的臉,她都跟著難受。江家這個月怎麼這麼倒霉,先是被兩個惡人脅迫,跟著顧家鬧事老爺病去,才出殯一日不到,江家最得力的管家又成了疑凶……
  
  彷彿所有的霉運,都攢在這一個月裡發了出來。
  
  含珠也不知該怎麼做,視線茫然掃過聚在院子裡的其他幾個下人,她強打起精神,派了負責採辦的小廝去縣衙打聽消息,又安排新的門房守門,簡單安撫幾句,再也沒有精力支撐,由田嬤嬤扶著回了後院。
  
  快要經過廂房時,身後忽然有人問話:「這個知縣風評如何?」
  
  那聲音清冷低沉,響起的又是那麼突然,宛如地府傳來。
  
  含珠與田嬤嬤俱都出了身冷汗,僵硬地轉身。
  
  程鈺推開廂房的門,在門內藏好,眼睛盯著院門口的方向,再次問道:「那人風評如何?」
  
  含珠恨他又怕他,在她的印象裡他也只會考慮他們二人,要麼不與她說話,說了必是威脅之言,因此聽他這樣問,含珠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望著他。
  
  她眼睛還有些腫,臉龐迅速瘦了下去,淒婉可憐。
  
  程鈺看她一眼,目光移到了田嬤嬤身上。
  
  被那樣平靜又危險的目光盯著,田嬤嬤打個激靈,想了想道:「沈大人開春來的本縣,懲戒了不少禍害,平時樂善好施,大家都說他是個好官,老爺也誇過他的。」
  
  程鈺馬上又問:「那你們覺得,張叔一家會害江老爺嗎?」
  
  田嬤嬤本能地搖頭。她跟張叔張嬸都是江家的老人,打了二十幾年的交道,張叔老實本分,張嬸也是個心軟和善的,絕不會做出下毒的事情。
  
  旁邊含珠仔細琢磨程鈺的兩個問題,不由攥緊袖口,「公子是懷疑知縣大人……」
  
  「今日之前,你可見過他?」程鈺直言提醒。她生成這副模樣,最易惹小人出手。
  
  含珠搖頭,隨即怔住。
  
  她不信張叔一家會那樣陰狠歹毒,那麼張叔等人無罪,肯定是知縣大人那邊出了錯,可無緣無故的,知縣大人為何要冤枉張叔?現在聽程鈺這樣一說,好像一切就解釋通了……
  
  知縣大人覬覦她?
  
  但,她沒有見過知縣大人啊?
  
  可如果真是這樣,張叔一家落到對方手裡,定是九死一生,剩下江家她與妹妹孤苦無依,他真來,她……
  
  含珠手腳冰涼,渾身發抖。
  
  田嬤嬤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急著扶住含珠胳膊,「姑娘我想起來了!前幾日知縣大人請人賞月,就請了顧家那賊婆娘!你說,是不是兩家那時候就商量好了?否則怎麼那賊婆娘前腳賞完月後腳就冤枉姑娘?如今知縣大人又緊跟著抓了張福?」
  
  含珠如墜冰窟。
  
  她臉白如紙,田嬤嬤心疼又憐惜,知道姑娘這會兒肯定沒主意,她撲通朝程鈺跪了下去:「公子,公子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吧,我家姑娘可憐啊,遇到這樣一群狼……求公子看在老爺以禮相待處處周全照顧你們的份上,救我家姑娘一把吧,這樣下去,是逼我家姑娘死啊……」
  
  這麼多年,她看著姑娘一日日長大,從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長成國色天香的美人,看著她喪母喪父後堅強地照顧妹妹,她實在不忍心再看她被奸人糟蹋。
  
  含珠流著淚看向門裡的男人。
  
  他自己都在逃命,真的有餘力救她們姐妹嗎?
  
  她不知道這二人是什麼來歷,沈澤是官啊,他如何鬥得過官?
  
  含珠側身,見妹妹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小臉蒼白,怯怯地望著她。
  
  含珠心中一酸,慢慢跪了下去,磕頭道:「公子,求你帶我妹妹走吧,我會將江家現有銀錢全都送給公子,只求公子護我妹妹平安長大,為她挑個對她好的人家。」
  
  她不能走,她走了,知縣定會派人追捕,她只能保住妹妹。這人先後提醒她們,目前她也只能選擇信他,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妹妹繼續留在家裡,才是徹底沒了盼頭,就算她為了妹妹委曲求全,妹妹長大了,那人會放同樣美貌的妹妹嫁人?真會放,就不會有今日的陷害。
  
  她先留下來拖延時間,等妹妹走遠了,她再下去見爹娘。
  
  「姐姐……」凝珠早在姐姐跪下那一刻就跑了過來,撲在姐姐懷裡哭。
  
  含珠緊緊摟著妹妹,仰頭看身前的男人,淚眼裡是無聲哀求,不敢讓妹妹知道她要送她走。
  
  程鈺心中迅速轉了幾個念頭,最後道:「你們先回屋,我有了決定再知會你們。」
  
  救人的法子他有,但得看定王願不願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0 10:14 PM

第10章

  「帶他們進京?」定王靠在床上,一雙鳳眼頗為意外地看著程鈺,「何時變得這麼心軟了?」
  
  兩人回京之路不定還會遇到什麼危險,他竟然還想帶一大一小兩個弱姑娘?
  
  程鈺提出這個計畫,也不全是為了幫江家姐妹,坦然道:「我想過了,對方派出那麼多刺客,必定下了決心不許你我活著回京,那麼一路重要關卡渡頭肯定都埋伏了暗哨。如此江家姐妹北上投奔親戚,咱們喬裝假扮僕人,更便於隱瞞身份,矇混過去。」
  
  藏到別的北上車隊船隊裡,搭伙的人不好掌控,換成江家姐妹,便沒了這層顧慮。
  
  定王沉思片刻,點頭道:「確實是個不錯的法子,只是,你不會真的要帶她們進京吧?」江家並沒有親戚在北邊。
  
  程鈺怎麼會帶一個與他親表妹容貌酷似的姑娘回京?
  
  「我在天津有一處宅子,到了天津,將他們安置在那裡,咱們二人回京。」
  
  定王眯了眯眼睛,「安頓在你的莊子?」
  
  能招惹一個知縣明招暗招都用上了,那位江家大姑娘必定是個美人,看凝珠的容貌也知道,向來不近女色的堂弟突然如此好心,就算是為了掩飾他們的行蹤,肯定有五分也是為了救江家姐妹,莫非真有了花花心思?
  
  程鈺一聽他語氣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嗤道:「收起你那些胡思亂想,那只是一處三進的小宅子,我總不至於還跟她們一對兒孤女要錢吧?到了天津,她跟張福便是夫妻了,以後安安分分守在內宅,應該不會再出事,出了事也與你我無關。咱們挾持她們在先,救了她們在後,兩清了。」
  
  他一本正經,確實不像有金屋藏嬌的歪心思,定王也就不再打趣他,「去吧,早點告訴她們,哭哭啼啼的,我聽著也煩。」方才姐妹倆在廂房門外哭,他都聽到了。
  
  程鈺就去了上房。
  
  含珠剛剛幫妹妹洗了臉,聽到他來了,她哄妹妹留在屋裡,她與田嬤嬤一起走了出去,腫著一雙杏眼哀求地望著程鈺,「公子,您答應帶我妹妹走了嗎?」作勢就要跪下去。
  
  「我帶你們姐妹一起走。」程鈺厭煩地皺眉,趁她怔住忘了跪,他快速解釋道:「我會想辦法讓知縣放了張叔一家,屆時你們假作北上尋親,以後長住北方也好,避過風頭再回老家也好,全憑你們做主。」
  
  田嬤嬤大喜,握住含珠手道:「姑娘有救了!」
  
  含珠也高興得忘了哭,只是她想的比田嬤嬤多,轉瞬又愁上心頭,「公子打算如何勸說知縣大人?他真會放我們走嗎?我們若是隨兩位公子逃走,他會不會遷怒江家一眾下人?」
  
  「不用你管。」
  
  程鈺沒有耐性一一回答她,冷聲道:「明日事情便會有結果,你安心吩咐下人準備行囊,等令尊出了頭七,我們便出發進京,走水路,記得派人去定船,船要中等,別太打眼也別太寒酸。」
  
  他態度冷淡,話裡信心十足,含珠莫名地相信他是真有辦法,趕緊都應了。
  
  程鈺轉身前最後說了一句,「你們姐妹喜歡哭私底下哭,別再來我們面前哭,也別再跪拜,再有一次,之前救你們的話就當我沒說。」
  
  含珠愣住,呆呆地望著他高大冷漠的背影。
  
  田嬤嬤瞅瞅廂房門口,笑著道:「姑娘別怕,我看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是看不得兩位姑娘哭呢,說不出安撫的話,就這樣冷冰冰訓斥一樣,其實話裡頭還不是為了姑娘著想?幸好現在雨過天晴了,姑娘快重新振作起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姑娘儘管安心北上,嬤嬤幫你看宅子,等沈家走了,我再遞信兒給姑娘。」
  
  含珠點點頭。
  
  其實她還沒想那麼遠,她只慶幸她們姐妹可以逃出生天了,又擔心事情有變。
  
  黃昏時衙門那邊傳來消息,張叔一家拒不認罪,沈澤並沒有用刑,暫且將四人連同那個門房收監,明日蒐集更多人證物證再審。
  
  含珠暗暗鬆了口氣。
  
  「姐姐,你在看什麼?」凝珠見姐姐一直守在窗子前,頻頻往外望,走過來,也朝那邊伸脖子。
  
  含珠臉一紅。
  
  她在看廂房的人何時出門呢,既然說了明日就能解決,肯定得在今天出門吧?可是眼看天都黑了那邊還沒動靜,莫非是打算晚上行動?晚上……該不會是學話本裡那些劫富濟貧的俠士,去威脅知縣大人吧?
  
  「姐姐?」凝珠又催了聲。
  
  含珠回神,不知如何解釋,瞧見妹妹瘦下去的小臉,含珠心疼極了,摸摸妹妹腦袋道:「晚上想吃什麼?姐姐給你做。」
  
  既然有了希望,就不能再失魂落魄下去,爹爹雖然去了,但他肯定跟娘親團聚了,爹爹那麼想娘親,她再不捨,也該替爹爹高興,而她要做的,就是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妹妹,爹爹娘親在天上看了,才會安心。
  
  說到吃的,凝珠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她看看姐姐,又垂下眼簾,乖乖道:「我想喝粥。」
  
  她想吃肉,但是爹爹死了,姐姐說過,接下來三年她們都不能吃肉。
  
  含珠太瞭解自己的妹妹了,想了想,柔聲哄道:「姐姐給你做糖醋排骨,凝珠喜歡嗎?」
  
  凝珠眼睛亮了起來,吞嚥著口水問:「姐姐不是說不能吃肉嗎?」
  
  小丫頭興奮地臉都紅了,看著妹妹期待歡快的小臉,含珠突然明白那人為何不愛看她們哭了。確實,她也喜歡妹妹高興的樣子,妹妹高興了,她看著心裡也舒服。
  
  「妹妹乖乖等著,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姐姐保證你肯定愛吃。」
  
  有好吃的,凝珠乖乖點頭。
  
  秋蘭不在,含珠讓春柳陪妹妹,她去了廚房。
  
  田嬤嬤正在給程鈺二人燉雞湯,定王傷勢嚴重失血過多,程鈺給了江家一張百兩銀票,要求廚房好吃好喝伺候,就算出了喪事,田嬤嬤也沒敢擅自給他們也換成素食。
  
  這事她跟含珠商量過的,此時見含珠來了,田嬤嬤沒有遮掩,好奇地問:「姑娘怎麼來了?」
  
  含珠熟練地繫上圍裙,細聲道:「妹妹這兩日瘦了不少,我給她做兩道好吃的,嬤嬤,我記得家裡還有油條呢吧?」
  
  田嬤嬤連連點頭,「有,還有十來根呢,姑娘要做什麼?」
  
  含珠挑了兩個芋頭,邊洗邊道:「糖醋素排骨,妹妹饞嘴了。」
  
  田嬤嬤跟著嚥口水,由衷佩服道:「姑娘真是蕙質蘭心,天生一雙巧手,姑娘那本食譜我也看過,怎麼學都做不出姑娘的手藝來。」
  
  夫人早早沒了,姑娘領著妹妹在後院,針線有顧家的董氏提點,廚藝一開始求她教的,後來姑娘從老爺書房翻到一本食譜,就來了興致,隔幾天搗鼓一次,每次嘗試兩三次就能做出讓人流口水的美味來。
  
  可惜這樣好的姑娘,要便宜張福那大字不識幾個的糙小子了。
  
  含珠並不知她心中所想,熟練地將芋頭切成拇指來寬的長條,再把油條切成小段,中間用筷子挖空,芋頭條塞進去就成了排骨模樣。鍋已經燒好了,添油燒熱,將素排骨放進去炸至酥脆,瀝乾油撈出來暫且擺在盤子裡。
  
  菜譜上說要放薑的,妹妹倆都不愛吃姜,含珠就只切了酸梨、圓蔥塊兒加蠶豆拌炒,最後放入素排骨,撒些調料,煮開了便是一道糖醋素排骨,色澤紅潤,淡淡的酸梨香與芋頭甜混合在一起,讓人聞之就饞。
  
  含珠喜歡做菜,做了一道就有點收不住手了,看看天色,又做了一道簡單的南瓜豆腐羹。
  
  因為感激程鈺二人,含珠將他們的那份也做了,洗手時輕聲叮囑田嬤嬤:「端過去就好,如果他們問起,嬤嬤就說是你做的。」
  
  田嬤嬤明白她的避諱,笑著應下。
  
  含珠解開圍裙,走出廚房時,又朝那邊廂房看去。
  
  廂房門緊緊關著。
  
  含珠抿抿唇,去找妹妹了。
  
  卻不知她的一舉一動也被程鈺看在了眼裡。
  
  定王見他躲在窗前偷窺,納悶詢問:「你在那兒看什麼呢?」
  
  程鈺離開窗前,面無表情道:「聽到點動靜,是下人送菜去廚房了。」
  
  定王不疑有他,對著床頂抱怨,「整天躺在床上真是遭罪,明日你把凝珠喊過來吧,那丫頭挺好玩的,逗逗她總比干躺著強。」
  
  程鈺沒有搭理他。
  
  過了會兒,廚房把晚飯端來了。
  
  定王慢慢撐了起來,靠在床頭,瞧見竟然有兩個湯,奇了,「除了雞湯,那個是紅薯豆腐?還有糖醋排骨啊?聞著味道不太對啊。」
  
  田嬤嬤笑道:「是南瓜豆腐,這個是糖醋素排骨,給兩位姑娘做的,多做了一份,請兩位公子嘗嘗鮮。」
  
  「你做的?」程鈺對著那兩道素菜問。
  
  田嬤嬤毫不心虛地應是,答完話退了下去。
  
  程鈺將飯菜挪到床前,跟定王一起用。
  
  定王頭一次吃素排骨,夾起一塊兒嘗嘗,皺著眉頭道:「外面的是油條,裡面是什麼?」
  
  面面的,口味奇怪。
  
  「芋頭。」程鈺解釋道,「在福建吃過的。」
  
  定王想起來了,當時廚子端上來,他不喜歡,以後廚房就沒再送。
  
  「你吃吧,我吃雞肉。」定王對那個南瓜湯也沒興趣,專吃自己喜歡的葷菜。
  
  程鈺愛吃甜的,將兩道菜都吃了個乾乾淨淨。
  
  定王傻了眼,「你今天胃口不錯啊?」
  
  程鈺淡淡道:「晚上要辦事,多吃點才有力氣。」
  
  那邊上房裡,凝珠也吃得飽飽,滿足地放下湯勺,「真好吃,姐姐做飯最好吃了。」
  
  她小臉紅紅,含珠看了欣慰,拿起帕子幫妹妹擦擦嘴角,讓春柳領妹妹去院子裡散步消食。
  
  「姐姐不去嗎?」凝珠不解地問,以前都是姐姐陪她的。
  
  含珠搖搖頭,「姐姐有點困了,不想動,妹妹自己去吧,繞兩圈就回來。」院子裡有外男住著,她沒事不好總往外面跑,出了一個知縣大人,含珠不想再招惹廂房裡面那個可能也好色的受傷男人。
  
  看著妹妹出去了,含珠去了窗前,繼續留意廂房那邊的動靜。
  
  看到田嬤嬤領著小丫鬟去收拾碗筷,黑衣男人出來,站在門口喚妹妹。
  
  含珠不禁攥住衣襟。
  
  凝珠一回來,含珠就迎出了內室,低聲問她,「他跟你說了什麼?」
  
  凝珠仰頭道:「他讓我今晚搬回廂房住,還說接下來幾日他有事出門,我都得守在大哥哥身邊。姐姐,我搬過去行嗎?」
  
  含珠明白,男人既然說了,肯定不會允許她拒絕的。
  
  「妹妹去吧,記得要聽話,別惹大哥哥生氣。」聽妹妹的描述,受傷的男人脾氣很好,也沒有欺負過妹妹,含珠還是比較放心的,而黑衣男人出去辦事,怕江家對他的同伴下手,才命妹妹繼續去當人質的吧?
  
  送走妹妹,含珠熄了燈,假裝睡下,實則守在窗前。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2 12:00 AM

第11章

  夜深人靜。
  
  燈都熄了,屋子裡黑漆漆一片,院子裡因為天空掛著一彎殘月,倒勉強能看清樹影。
  
  含珠在紙窗上挖了一個小孔,恰好對著廂房門口。
  
  那邊遲遲沒有動靜,含珠的心就一直懸著。
  
  她也不知自己在等什麼,那人既然把接下來幾日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定是有八成把握。可她就是想親眼確定他出去對付知縣大人了,否則心裡總是七上八下難以安穩。
  
  或許他真的去了,她更加睡不著了吧?怕他失手反被衙役擒獲,怕自己姐妹終逃不過厄運。
  
  擔驚受怕,連爹爹都沒法好好緬懷。
  
  眼淚簌簌滾落,含珠低頭拭淚,止住了,收起帕子抬頭。
  
  卻正好看見一根細竹管從她戳的那個小洞伸了進來!
  
  如見了鬼,含珠狠狠打了個激靈!
  
  就在她怕到忘了呼救時,一股濃香迎面撲來,彷彿蒸飯起鍋那一瞬,全都噴在了對窗而坐的她臉上。那香太嗆人,含珠不受控制地咳嗽,捂著鼻子迅速後退,正要喊人,腳下一軟,身子也軟軟地倒了下去。
  
  「爹爹……」
  
  含珠本能地喊最親的人,發出的聲音卻連自己都聽不太清。
  
  她想站起來,腿沒有力氣,外面很快傳來輕微的撬門聲,含珠渾身發抖。站不起爬不動,她勉強撐著自己坐了起來,費勁兒抬起手去摸桌子上,摸索半晌,卻沒有碰到一樣東西。
  
  含珠又怕又悔,平時喜整潔,東西用完後都會擺到桌子裡面……
  
  外面突然傳來輕輕的一聲「吱嘎」。
  
  門開了。
  
  含珠抖得更厲害了,使出僅剩的全部力氣,將整張桌子推翻!
  
  嘩啦一片響,驚得沈澤腳步一頓,但他左手已經挑開了簾子,右手握著一顆散發皎皎光輝的明珠,見地上果然歪歪垮垮躺了個人,還正是他惦記了好幾日的美人,沈澤不由笑了。
  
  沒有說話,他從容進去,迎著含珠懼怕的目光側耳傾聽,等了十幾息的功夫,確定外面沒有任何聲響,他笑著將照亮的寶貝放到桌子上,蹲下去,柔聲對含珠道:「含珠果然機智,可惜沒人聽到,這下你要怎麼辦?」
  
  含珠此時連支撐自己坐起來都辦不到,瑟瑟發抖躺在地上,哭得如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沈澤瞧著心疼極了,俯身將美人抱到床上,照亮的珠子也放到她一旁。他沒有急著動手動腳,而是坐在床邊,一邊幫含珠擦淚一邊輕聲哄道:「你別哭,我迷暈了外面的丫鬟,特意留你清醒,就是為了跟你說明白。」
  
  含珠閉著眼睛,連偏頭躲他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哭。
  
  她可憐巴巴的,沈澤無奈苦笑:「你說你,夜裡不躺在床上睡覺,去窗前做什麼?你要離得遠一些,不至於連抬胳膊的力氣都沒有。」他不喜歡女人木頭一樣幹巴巴的,因此這藥除了催.情,只是讓她無力劇烈掙扎,留了給她配合的力氣,沒想她正好在窗前坐著,看這情形,準是吸了一大口吧?
  
  「別哭,聽我說。」
  
  沈澤收回手,好聲跟她商量,「含珠,我傾慕你的美貌,故使出這等下作手段,不過你放心,我是真心喜歡你,也舍不得傷你心,只要你乖乖從了我,明日我就只判張叔一家逼親之罪,一人打二十板子,在牢裡關三個月便放他們回鄉下過日子去,然後你跟凝珠搬到縣衙。我喜歡你,你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你安心跟著我,替我生兒育女,等凝珠長大了,我給她挑個好女婿。你若是寧死不從……」
  
  看著含珠漸漸泛紅的仍舊帶著荳蔻少女稚嫩的芙蓉面,沈澤聲音陡然變冷,「那麼你死後,我會繼續養著你妹妹,收她為禁.臠頂替你,張叔一家更會落得謀害你父親的罪名,秋後問斬。」
  
  含珠眼淚一頓,體內陌生的熱都因這番話暫停了蔓延。
  
  沈澤知道她聽明白了,拉過她右手伸到他衣擺之下,在她羞憤咬唇之際緊緊按住她的手,邪笑道:「含珠答應跟了我,就輕輕捏一下,若是依然想死,你就一動不動,我看著你死,等你死了,我再去找你妹妹,她一個八歲的孩子,肯定比你好哄。」
  
  對女人直接用強有什麼意思?沈澤從來不屑那樣,他喜歡一點點教她,將一個知書達理的小家碧玉教得乖順懂事,主動討好他,而女人從羞澀不肯到肯的過程,最是喜人。
  
  含珠被他按著手,隔著單薄的衣衫,清清楚楚感受到了男人的猙獰。
  
  如果沒有妹妹,含珠馬上就咬舌自盡了,可她還有妹妹,她不從,這個衣冠禽.獸便會……
  
  含珠眼淚越來越多,卻不得不委曲求全,在沈澤沙啞的催促裡,聽他的話。
  
  沈澤興奮地握緊她手,「含珠以前沒碰過吧?也不知道男人身上有這樣的好物是不是?」
  
  含珠眼淚不止,身上卻因他的動作他的話越來越熱,想要收回手,他不放。
  
  她絕望地哭出了聲,細細弱弱的,因為那藥效的關係,更像難耐之下的邀請。
  
  心知火候已到,沈澤飛快松了她手,起身脫衣。
  
  程鈺就趁他背對屏風那一瞬,鬼魅般貼了過去,鋒利匕首直接抵在他脖子上。
  
  沈澤腰帶還沒松完,驟然被襲,驚得渾身一抖,之前威風的地方立即蔫了下去。
  
  他不敢扭頭,對著床裡側顫聲問:「好漢饒命,你要錢要人,我都給你……」
  
  程鈺瞥向床上粉面桃腮如海棠欲開的姑娘,見她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邊哭邊用那雙水濛濛的眸子感激地看著他,嬌.喘微微,淚光顫顫,可憐又動人。程鈺別開眼,迅速放下紗帳,脅迫沈澤轉身,「先把解藥給她。」
  
  沈澤不傻,料到刺客跟江家姐妹是同夥的,而且應該不敢殺他,理智漸漸回歸,儘量平靜地道:「不瞞公子,我這番過來是為了欺她,怎麼會準備解藥?公子放心,那藥藥效不烈,喝杯涼茶,用不上半個時辰也就散了。」
  
  程鈺扣住他肩將他抵在牆壁上,刀刃對著他脊背扎進一寸:「交出解藥。」
  
  沈澤疼得額頭冒汗,急著哀求:「真沒有解藥,我若欺瞞你,罰我不得好死!」
  
  程鈺手上繼續用力。
  
  沈澤鑽心鑽肺地疼,依然不改口。
  
  程鈺信了,掃一眼房間,將人帶到桌子旁,取了抹布堵住他嘴,隨即扯住沈澤胳膊,哢噠兩聲脆響,利落無比地先後卸了沈澤兩條手臂。
  
  沈澤疼得幾欲暈過去,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
  
  程鈺踩住他腳踝,「老老實實躺著,敢逃,我不殺你,你的兩條胳膊卻也別想再接回去。」
  
  沈澤恨死了他,又怕極了他,連連點頭。
  
  程鈺料他也不敢再折騰,收起匕首,提起茶壺去了床前。
  
  裡面明珠熠熠生輝,隔著紗帳也能看清她雙腿交替磨蹭,身子輕搖,如初開的花瓣在風裡顫動,風來來回回,送來縷縷幽香。
  
  這是程鈺第二次聞到她身上的香,比第一次還濃還媚,鑽到體內,在他胸口撩起一把火。
  
  下面卻平平靜靜,如他在一牆之隔聽人行房,心裡會升起每個男人都有的渴望,然也無用。
  
  程鈺冷笑,挑起紗帳,將茶壺挪到她腦袋之上,對準唇道:「張嘴,喂你喝水。」
  
  他與沈澤的話含珠都聽見了,程鈺挑開紗帳前她馬上閉上了眼睛,彷彿自己看不見,旁人也就看不到她此時的狼狽。聽程鈺說要喂她喝水,她以為會像她喂爹爹喝藥那般,雖然難為情,為了盡快恢復正常,也只能輕啟紅唇。
  
  她嘴張開地小,隱約可見貝齒香舌,程鈺本想讓她再張大點的,見她臉紅得不像樣,他皺皺眉,彎腰俯身,讓茶壺嘴離她更近。
  
  清涼的茶水毫無預兆灌下,含珠沒有準備,本能地閉嘴吞嚥,於是茶水澆到她臉上脖子上,越發狼狽,也越發勾人。
  
  換個男人定會趁機大飽眼福,程鈺卻只覺得不耐煩,就好比餓極的乞丐,在他面前擺一桌最豐盛的美味兒卻封了他嘴叫他不能吃,那乞丐見了美味兒只會惱火生氣。此時含珠越美越撩人,無異於更無情地提醒程鈺,他做不成正常的男人,藥治不好,女人刺激也無用!
  
  心中有火,程鈺猛地掐住含珠下巴,不管不顧地灌她喝水,灌得她濕了衣襟也不管。
  
  灌了半壺,他將茶壺丟到床上,轉身叮囑她:「這幾日我都在縣衙,記住我的話,令尊出了頭七你們便乘船北上,到了蘇州碼頭停靠半日,我在那裡與你們匯合。」
  
  出發時定王傷勢雖然不能痊癒,挾制江凝珠足矣,江家這幾人不敢不聽話。
  
  含珠半身都濕透了,嗚嚥著應他:「好……」
  
  她知道自己不該哭,他救了她,他再粗魯,都是個君子,沒有趁虛而入,那她還哭什麼?
  
  她忍不住,臉上被他掐得疼,脖子上胸口都是水……
  
  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今晚先是被惡人羞辱,又被冷漠恩人蠻橫施救。
  
  身體漸漸有了力氣,含珠拉過被子,不顧茶壺打翻又有水流了出來,蒙在被子裡哭,連兩人是何時走的都不知道。
  
  哭著哭著睡了過去。
  
  早上醒來,眼睛又紅又腫。
  
  外面春柳大概是因為迷.香的緣故,還沒有醒,含珠悄悄收拾好床鋪,扶正桌子,將碎掉的瓷器清掃出去,再打濕帕子輕敷眼睛,一邊敷了會兒,雖然還有些腫,總算能看了。
  
  春柳醒了進來服侍她,見她眼睛腫著,沒有懷疑,老爺去了,姑娘夜夜以淚洗面的。
  
  「姑娘沒傷到手吧?」得知她不小心打碎了東西,春柳擔心地問。
  
  含珠搖搖頭,沒用她伺候梳頭,「我自己弄,秋蘭不在,你去照顧二姑娘吧。」
  
  她惦記妹妹,春柳馬上去了,回來後道:「姑娘放心,那人會講故事,二姑娘聽得挺開心的。」
  
  妹妹無憂無慮,含珠則擔心縣衙那邊的進展。
  
  日上三竿,張叔一家回來了,卻是沈澤判門房誣衊,還了張叔一家清白。
  
  「姑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那位公子怎麼成了知縣大人身邊的隨從?」死裡逃生,張叔總覺得有蹊蹺。
  
  含珠一顆心在忠僕回來時就落了地,這會兒慶幸地將程鈺的安排說給張叔聽,「他武藝高超,知縣受他脅迫不敢不從,他讓咱們先走,肯定也為自己想好了退路。」說話時察覺那邊張福一直緊緊盯著她,含珠渾身不自在,語畢勸道:「張叔你們受苦了,先回去歇息歇息,下午咱們再商量北上事宜。」
  
  張叔也發現兒子的失禮了,連忙領著妻子兒女告退,回到自家住的跨院,他將兒子叫到一旁,狠狠數落道:「你眼睛給我老實些,那是大姑娘,是咱們的主子……」
  
  「老爺將她許配給我了,她是我妻子,我怎麼就不能看了?」張福不悅地回嘴。
  
  張叔見兒子竟然抱著這種心思,氣得一巴掌拍了過去:「你給我閉嘴!就算大姑娘願意下嫁給你,現在你們還沒成親,她就依然是你的主子,你再敢有半分不敬的念頭,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張福手臂被打,躲閃時牽扯到背上的傷,懶得再與父親說,悶悶道:「知道了,我回去趴著,一會兒爹讓娘來給我上藥。」
  
  他提起傷勢,張叔心軟了軟,跟著他走了一段路,語重心長道:「老爺交代百日內成親,大姑娘肯定記得,但大姑娘沒有主動選日子前,咱們誰都不能催,你也給我老老實實待著,沒事別往大姑娘身邊湊……」
  
  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就是不知張福到底聽進去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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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程鈺是更氣自己不行呢,還是氣沈澤讓含珠開了眼界將來他沒法糊弄人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2 08:56 PM

第12章

  張叔一家的案子結了,梧桐縣這個小縣城又恢復了原來的平靜。
  
  江家要搬家的消息也迅速傳遍了整條街坊。
  
  程鈺給含珠找的藉口是北上尋親,但江家、張家在外面都沒有親戚,很多街坊都知道,含珠便換了個說法,改成搬家。誰都不願遠離故土,但江家跟顧家鬧僵了,又與官府有些梁子,因為膽小害怕選擇逃避也說得過去,而且含珠讓張叔放出了話,他們只是搬走一陣子,興許三五年後就回來了,如此街坊們並沒有表示太過震驚,紛紛攜禮來告別。
  
  含珠周到地接待客人,事後帶上禮物去左鄰右舍話別,也是請他們幫忙留意宅子。
  
  忙了幾日,不知不覺就到了江寄舟的頭七。
  
  定王自詡恢復得無需人質就能對付江家家丁了,暫且放了凝珠與姐姐團聚,凝珠好幾日沒同姐姐說話了,進屋就抱住姐姐,「姐姐,咱們為什麼要搬走啊?」
  
  含珠屋裡窗戶上還留著小洞,見廂房門口多了個伸懶腰的俊朗男人,腦袋還朝這邊轉了過來,似乎很好奇一樣。含珠心裡緊張,拉著妹妹去了床上坐,輕聲解釋道:「知縣是壞官,咱們留在這裡有危險,等將來他轉到別處去當官了,咱們再搬回來。」
  
  背井離鄉的真正原因不能告訴外人,告訴妹妹卻沒關係。父親說過,朝廷官員換得快,就說梧桐縣,最長的一位知縣做了九年也就升到別處了。
  
  聽說是為了躲壞人,凝珠沒有那麼不捨了,抱住姐姐道:「只要跟姐姐在一起,去哪裡都行。」
  
  含珠摟住瘦小的妹妹,下巴抵著她腦頂,濕了眼眶。
  
  她也一樣,只要妹妹好好的,讓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夜裡凝珠又回了廂房,含珠自己躺在睡了十來年的床上,久久難眠。
  
  明天她就要搬走了,離開熟悉的家。
  
  太過安靜,她隱隱約約聽到一聲響,好像有人從高處跳下來了一般。
  
  宛如噩夢重現,含珠害怕地坐了起來,摸出藏在枕頭下的匕首。
  
  要出發了,得採辦些東西,含珠特意讓張叔幫她買了把匕首護身用。
  
  等了很久,外面卻沒有動靜。
  
  含珠不敢下地去看,也不敢喊人,就那樣抓著匕首緊張地坐著,直到三更梆子響,裡外依然一切如舊,含珠才試探著喊春柳,喊了兩聲無人回應,也不知春柳是出了事,還是她聲音太小春柳沒聽見。
  
  猶豫片刻,含珠終究還是不敢下地,繼續提心吊膽地防備著。
  
  枯坐到天明。
  
  一晚沒睡,含珠也沒覺得困,看著熹微晨光慢慢照亮屋子,反而深深鬆了口氣。
  
  是她聽錯了吧?
  
  「姑娘你看!」
  
  春柳醒後去端洗臉水,揉著眼睛開門,發現門前用石頭壓了兩張好似蓋了官印的紙,她識字不多,看不懂,急急地送進來給含珠看。
  
  含珠意外接過,低頭一看,是兩張路引。一份是從杭州府梧桐縣到山東濟寧,一份到天津。
  
  含珠想到了那人的話,說是過江蘇之前,遇人盤查都出示近的,過了江蘇,再出示遠的。
  
  這樣有何意義?
  
  是怕沈澤追到天津,便用一張山東的誤導沈澤?也就是說,沈澤不知她們真正的目的地?
  
  那麼,那人應該是讓沈澤交出官印,他自己寫的路引吧?
  
  含珠再次端詳那字跡,剛勁有力,有種寒梅傲雪的冷意蘊含其中,如同他的人。
  
  不知為何又想到了那晚,他出現的那麼及時,她被沈澤欺辱的過程,他肯定都看到了吧?在他眼裡,她是不是一個不知廉恥的姑娘,摸了外男還苟活於世?
  
  要照顧妹妹,含珠再羞愧也不會因為那事尋死覓活,她小心翼翼遮掩,不讓春柳等人察覺,她也不在乎他心裡會怎麼想她,只是兩人還要同船北上一個多月,再見面的話……
  
  儘量躲著他些吧。
  
  打定主意,含珠派春柳先將第一份路引送去張叔那邊。
  
  早飯過後,全家就開始收拾了。
  
  廂房裡頭。
  
  定王穿一身粗布衣裳,對著鏡子一點一點往臉上粘鬍鬚,凝珠站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動作,覺得新鮮又有趣。眼看著定王又在臉上弄了兩個痘,一邊一個,還正好貼在臉頰中間,凝珠忍不住笑了出來,聲音清脆如百靈鳥兒叫。
  
  定王扭頭,一本正經地問她:「笑什麼?」
  
  凝珠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指著他臉,水汪汪的大眼睛裡都是笑,「你怎麼都貼在中間啊?」
  
  定王看看鏡子,又問她:「很醜?」
  
  他一雙鳳眼明亮非常,比夜裡的星星還要好看,凝珠剛要說不丑,目光落到他臉上,又扭頭笑了起來。
  
  定王故意逗她的,怎麼可能弄那樣醜得打眼的易容?不過是這陣子躺在床上養傷,也只有逗逗這丫頭才有些樂趣。
  
  重新取下那兩顆痘,一個貼在額角,一個貼在右臉一側。收拾好了,定王站了起來,彎腰朝身邊的小姑娘行禮:「二姑娘,咱們該出發了,小的叫丁二,這一路都是我伺候姑娘。」
  
  皇宮裡的人,最擅虛與委蛇,定王演戲的功夫也是爐火純青的。換成另一個普通百姓,他或許低不下皇子高貴的頭,但面前只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他既是演戲,也有跟她逗著玩的成分,這個僕人扮得就惟妙惟肖了。
  
  凝珠眨眨眼睛,聰明地配合他,轉身往外走:「好啊,但你會趕騾車嗎?」
  
  「小的不但會趕車,還會划船,」定王笑著跟在她身後,「河裡有烏龜妖飛出來要抓姑娘,我也能護住姑娘。」
  
  凝珠嘟嘴跟他分辨:「說了烏龜不會飛……姐姐!」
  
  小姑娘出門後突然朝上房那邊跑去,定王順勢看去,就見一個一襲白裙的姑娘剛從上房出來,頭上帷帽遮掩了容貌,看個頭,不過十二三歲,也就是個半大孩子。
  
  這江家姐妹也夠可憐的。
  
  知道對方定了親事,定王守禮地移開視線。
  
  含珠一直暗暗提防他,見他還算守禮,她也沒有再耽擱,牽著妹妹的手一起去了前院。
  
  行禮都裝好車了,滿滿五輛騾車,三輛騾車是跟街坊們借的,送到碼頭再折回來。其中一車全都是書,另一車是江寄舟夫妻生前最喜歡的字畫用具,含珠都帶上,將來思念父母時身邊好有個寄託。
  
  一一跟街坊們告別,含珠先看著秋蘭扶了妹妹上了第二輛騾車,那個男人當車伕,她才與春柳上了前面那輛,張叔替她趕車。
  
  坐穩了,含珠挑起窗簾,最後看向自己的家。
  
  看見娘親牽著她走出來,娘倆站在門口迎接爹爹歸家。
  
  看見妹妹淘氣地跑了出來,要買糖葫蘆……
  
  一幕一幕,漸漸變成爹爹出殯那日,棺槨被人抬出大門。
  
  短短幾日,物是人非。
  
  「走吧。」含珠放下窗簾,哽嚥著道。
  
  張叔也看了一眼他住了半輩子的江家宅子,輕嘆一聲,趕車出發。
  
  車隊慢慢出了城門,走出幾里,前面長亭前突然轉過來一人一馬,張叔眼睛好使,認出那是顧衡,恨上心頭,頭也不回地提醒道:「姑娘,顧衡來了,咱們不理?」
  
  含珠還沉浸在離鄉的愁緒裡,聞言點點頭,忘了張叔在外面看不見她。
  
  春柳體貼地開口回張叔:「您只管趕車,隨他說什麼,咱們都只當沒聽見。」
  
  張叔正是這樣打算的,目不斜視,照舊維持原速趕車。
  
  「張叔,我有幾句話想跟含珠說,你停停?」顧衡皺眉道,催馬與騾車並肩而行。
  
  張叔不理他,也沒有停車的意思。
  
  顧衡明白了,不再與張叔浪費時間,對著車窗問道:「含珠,你在裡面是不是?」
  
  含珠不欲理他,又怕他糾纏一路惹人非議,低聲囑咐春柳。
  
  春柳馬上道:「顧秀才,我家姑娘說了,顧秀才真若記得我家老爺的栽培之恩,就請你謹守君子之禮,速速離去,別再胡攪蠻纏。」
  
  顧衡見含珠連話都不想對他說,心中冷笑,聲音卻越發溫柔:「含珠,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我不求你原諒,只是搬家是大事,你好歹告訴我你與凝珠要搬去山東何處吧?恩師膝下只有你們兩個女兒,你就這樣走了,萬一以後出了什麼事,我一無所知,沒法照應,如何對得起恩師在天之靈?你告訴我,將來有機會我偷偷去看你,如果你過得好,我絕不露面打擾。」
  
  「你給我滾!」
  
  張福趕著另一輛騾車從車隊裡衝了出來,與定王凝珠的並駕齊驅,怒氣衝衝攆人:「含珠有我照顧,不用你擔心,有這假惺惺的功夫,你不如回去勸你們家老太太,讓她往後多給我家老爺抄經上香,免得死後下十八層地獄!」
  
  氣得臉紅脖子粗,若不是顧衡騎在馬上隨時可能會跑,張福定要下去打他。
  
  顧衡看他一眼,略微抬高了聲音,「含珠,你真決定嫁給這樣的人了?你跟我生氣沒關係,但婚姻不是兒戲,關係到你下半輩子的幸福,含珠還是慎重考慮吧。」
  
  「顧衡!」張叔也生氣了,猛地停住車,跳了下去。
  
  張福見了,再無顧慮,跳下車去堵人。
  
  顧衡輕蔑一笑,迅速調轉馬頭,退遠了才揚聲喊道:「含珠,該說的我都說了,知你惱我,今日我就送到這裡,咱們有緣再聚!含珠,明年我會進京趕考,你以後需要人幫忙了,可到京城或故里打聽我的消息,含珠你記住,只要你來找我,我顧衡永遠都會護著你!」
  
  含珠緊緊摀住耳朵,不聽他污言穢語。
  
  春柳忍了又忍,最後沒忍住,挑開簾子朝他大罵:「呸!就你這種無恥小人,這輩子頂多是個舉人了,還想去京城當官,下輩子重新投個好胎吧!」
  
  姑娘家聲音細,嬌嬌脆脆的,遠遠傳出去,罵人也好聽。
  
  定王第一次見識到女人罵人,朗聲大笑,「對,罵的好,我看他也沒有富貴命,當不了官的!」
  
  顧衡是吧,梧桐縣的顧衡,他記住了,這樣一個悔婚又來挑撥孤女與新未婚夫關係的男人,真讓他當了官,也是個奸臣,若不是現在不方便,進京也需要一個多月的路程,他連舉人都不給顧衡當。
  
  定王自認幫了江家,殊不知在江家眾人眼裡他也不是好人,張叔張福沒領他的情,各自上車了,春柳也強忍著才沒有回頭瞪他,迅速退回車廂安撫含珠。
  
  定王摸摸鼻子,無所謂地笑了笑,繼續悠閒地當車伕。
  
  縣城衙門,程鈺也挺悠閒的,坐在沈澤的書房裡看書。
  
  這幾日他與沈澤同行同住。沈澤假借差事繁忙沒有回後院,白日裡他照常升堂斷案,程鈺在旁邊緊緊盯著,夜裡將沈澤捆住手腳綁在桌子上,他在床上安睡,早上再鬆開他,如此在外人看來,沈澤除了憔悴些,毫無異樣。
  
  「公子,江家姐妹走了,你可以放了我了吧?」沈澤雙手被縛,跪在北面牆角白著臉哀求。
  
  「三日後放人。」程鈺淡淡地道。
  
  沈澤懂了,他是怕他帶人追上去報復。
  
  不想再吃苦,沈澤誠懇地解釋道:「公子,你也知道我的為人了,我是好名聲的,江家案子已經塵埃落定,我錯過了最好的時機,現在根本沒有理由再去追人,我也不會為了她甘願落個欺凌孤女的罵名,公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程鈺視線沒有離開手中的書,只掏出匕首放在桌子上。
  
  輕輕一聲響,沈澤卻打了個冷戰,渾身幾處刀傷一起疼了起來,急忙閉上嘴,不敢再煩他,生怕他一個不高興,解釋都不解釋的,又直接朝他身上插一刀。
  
  他安分了,程鈺繼續看書。
  
  到了第三日,程鈺命沈澤去登高賞秋,實則是送他離開。
  
  沈澤信了程鈺的話,打起精神上了馬車,程鈺充當車伕。
  
  沒到晌午,梧桐縣的百姓就聽到一樁噩耗,知縣大人出遊遇難,馬車栽進了山溝。衙役去救時,撞見一群野狗,火急火燎攆走,知縣大人身上已經不能看了,只能勉強認清人,那個同去的新衙役更倒霉,屍首都不知被野狗拖到了何處。
  
  百姓們紛紛嘆息,這樣一個好官,怎麼就英年早逝了?
  
  李老太太聽說後,對著江家院子喃喃自語:「含珠若是知道了,會不會回來啊?這會兒快到蘇州了吧?唉,怕是沒人遞信兒給她們姐倆。」
  
  而隔壁的江家,一片沉寂,柔和夕陽裡,唯有院中兩顆桂樹,依舊飄香。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3 09:34 PM

第13章

  紅日將垂,在江上灑下燦爛餘暉。
  
  含珠坐在窗邊,看岸上炊煙四起,五六歲的孩童攜手歸家,瞧見有行船,孩子們還會好奇地指著圍觀,說些她聽不到的話。
  
  「姐姐,咱們快到蘇州碼頭了吧?」凝珠趴在榻上,興致寥寥地問。
  
  船行了三日,都只能在這小小的船艙裡待著,她當然不習慣,想出去看看,姐姐又不許。
  
  含珠點點頭,走到妹妹身邊坐下,摸摸她腦頂道:「是啊,晚上妹妹想吃什麼?」
  
  凝珠討好地道:「我想吃湯包。」
  
  船停靠過幾個碼頭,碼頭上有各種各樣吃食小攤,凝珠頭回出遠門,確實吃到一些新鮮的。
  
  含珠笑了笑,喊秋蘭進來,讓她去傳話。
  
  她們租了兩條船,前面的由船家撐船,張福坐在上面看著行李,張嬸也在那邊,給他們做飯。這邊船上由張叔與那個男人撐船,張叔在船頭,那人在船尾,白日分在兩頭,夜裡張叔與他一起睡,中間隔著秋蘭春柳的船篷,影響不到她與妹妹。
  
  去碼頭買東西的活兒都是張福做的。
  
  張福每日最歡喜的就是靠岸了,靈活地提著食盒跳上碼頭,給那位自稱丁二的惡人買屜肉餡兒湯包,自家人跟姑娘們都吃素餡兒的。回到船頭,見父親站在船首接應,張福小聲哀求:「爹你讓我上去行不行?」
  
  他不跟她說話,能靠近了聽聽聲音就夠了。
  
  張叔守禮,堅決不許,攆走兒子,他將一個食盒遞給因為要吃飯來了前頭的定王,他往船篷走去,敲敲門,親女兒秋蘭開的,接了食盒趕緊就把簾子放下了。張叔折回船頭,見定王已經掀開蓋擺好了碗筷,他盤腿坐下去,與他一起吃了起來。
  
  裝什麼人就要有什麼樣子,定王又是帶過兵的,不拘小節,大口吹涼湯包,一口一個,哪裡有皇子王爺的樣子?在岸上看,就是兩個普通的船伕,任誰也不會懷疑。
  
  吃完了,趴下去掬捧寒涼的江水洗洗嘴,定王暫且沒有回船尾,懶洋洋靠在船板上,眼睛掃著岸上,嘴裡與張叔閒聊,「張叔還真是忠厚,老爺沒有看錯人啊。」
  
  以江家此時的境地,張叔一家搶了她們姐妹的錢財都沒什麼奇怪的,一家人卻都本分地做著下人的活兒,只有那個張福不規矩,真把自己當江家女婿了,整天惦記著上姑娘的船。
  
  張叔嘆氣,望著天邊紅燦燦的夕陽道:「老爺走得急,晚兩日,也不會把姑娘許給我那沒出息的兒子,老爺許了,是看得起我,我怎麼能辜負老爺的信任?」老爺也是出於無奈,眼看著要去了,不早點定下來,大姑娘就要守孝三年,那樣嬌滴滴的一個姑娘,家裡沒有長輩,被惡人盯上怎麼辦?可惜老爺不知道,大姑娘早就被那個狗官盯上了。
  
  定王用餘光瞧了眼船篷。
  
  江家這位大姑娘容貌不知多美,性情可是比真正的閨秀還要嫻靜,京城那些貴女淪落到這種地步,都未必能做到三日不出船艙,她不但自己靜,還有本事將貪玩好動的妹妹也留在身邊。
  
  正看著,前面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聲音熟悉,只是說出來的話他一個字都不懂,似乎是杭州土話。
  
  定王皺眉看去,就見一個三十來歲的粗衣漢子站在船頭,旁邊地上放了兩個筐,裡面都是蘇州特產。再看他容貌,膚色白皙,生了一雙細長的眯縫眼,下巴上留著一縷山羊鬍須,鼻子旁還有顆黑痣。
  
  定王玩味地打量對方。
  
  張叔愣了會兒,跟著就將人請了上來,自然無比地對定王道:「這是老爺故交劉掌櫃,在蘇州做小生意,得知咱們要去山東,正好他也要去山東一趟,提前約好了一起去的,你領他去後頭安頓吧。」
  
  定王連忙站了起來,慇勤地領路,「原來是劉掌櫃,這邊走,來來來,我幫您提東西。」
  
  他說官話,程鈺也就改成了官話,「有勞了。」
  
  真的就讓定王幫他拎那兩筐禮。
  
  兩人一前一後從船篷經過。
  
  裡頭凝珠低頭吃湯包呢,含珠側耳傾聽,透過竹簾縫隙看到那人高大的背影,越發確定是他趕過來了。
  
  不知為何,含珠突然覺得踏實了很多。或許是那個愛笑的丁二有可能好.色,這人雖然冷漠,在男女上頭卻是正人君子吧?如此有他在船上制約丁二,丁二就算有壞心思也會顧忌他。
  
  定王可不知道自己因為程鈺被人扣上了風流公子的名頭,到了船尾,兩人坐下說話。他仔細瞅了瞅程鈺,好奇道:「行啊,你這易容的本事比我強多了,眼睛怎麼弄成這麼小的?」
  
  程鈺冷聲問他:「你要學?」
  
  定王摸摸自己狹長的鳳眼,打趣道:「算了,我眼睛本來就沒你大,萬一恢復不過來,我怕回去也沒人認識我了。怎麼樣,那邊都收拾乾淨了?」
  
  程鈺點點頭,「死了。」
  
  定王並沒吃驚,只是沉聲道:「江家僕人會不會過來遞信兒?」江家姐妹為了逃難才願意隨他們北上的,若是半路得知威脅已消,肯定想回歸故里,他與程鈺雖然能威脅她們繼續前行,但對方心不甘情不願,路上就容易出差錯。
  
  程鈺合衣躺在榻上,閉著眼睛道:「我警告過田嬤嬤,年前她敢派人遞信兒,我便殺了江家主僕。而且她們說了搬家,知縣一死她們馬上回去,容易惹人猜忌。」
  
  他行事周全,定王放了心。
  
  程鈺累了,朝裡面翻了過去,「趕了一路,我先睡會兒。」
  
  從杭州快馬加鞭趕過來,確實辛苦,定王沒再煩他,過了會兒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你睡我榻上,我晚上睡哪裡?那邊船上還有地方,你過去睡!」
  
  他能忍受跟張叔同住一室,卻不想跟別的下人擠一個船篷。
  
  程鈺也不想換船,假裝睡著不理他。
  
  張叔肯定要留在這邊守著他家倆姑娘的,定王看看裡面僅有的兩張床榻,起身去扯程鈺。張叔剛好走過來,見兩個大男人居然為了一張床爭搶,忍笑道:「晚上我打地鋪吧,這會兒天不冷,睡床板也沒事,公子稍等,我去拿套新被子。」
  
  說完就走了。
  
  有瞭解決辦法,定王放了程鈺,哼道:「一會兒我蓋新被子,這個被你碰過了。」
  
  程鈺面朝裡側繼續睡覺,江水不停地流,客船有規律地晃動,很快就睡著了。
  
  次日船尾撐船的人換成了程鈺。
  
  他與定王在福建抗擊倭寇,無論是划船還是游水,功夫都練出來了。
  
  定王歪躺在一旁,愜意曬日頭,眯著眼睛看岸邊青山綠水,看了會兒嫌悶,問程鈺:「你說凝珠才八歲,她姐姐為何不讓她出來玩?她年長需要避諱,連妹妹都看在身邊,莫非我在她眼裡是那種連小孩子都欺負的惡人?」
  
  「我怎麼知道?」程鈺依舊還是昨日的打扮,下巴上的假須迎風飄揚。
  
  他寡言少語更沒趣,定王瞪他一眼,忽的站了起來。
  
  程鈺扭頭看他:「你……」
  
  「安心撐船吧,我有分寸。」定王背對他擺擺手,到了中間的船篷,他揚聲道:「二姑娘,我想釣魚,裡面有魚竿嗎?」
  
  含珠正在教妹妹認字,聽到這話,她朝張嘴欲言的妹妹搖搖頭,用眼神示意春柳去應付。
  
  春柳出去,歉然道:「這邊船上沒有,公子實在想釣魚,我去問問前面船上有沒有?」
  
  語氣並不和善。
  
  定王看向前面,見張福站在船尾緊張地望著這邊,分明是怕他對他的未婚妻做什麼,心底突然冒出來一股火,他堂堂王爺,被姑娘提防沒什麼,怎麼連一個粗鄙的下人都敢小瞧他?
  
  他退後一步,靠著船欄笑,王爺的尊貴之氣盡顯,頤指氣使道:「去吧,快點。」
  
  春柳沒有看他,自然沒有看到他臉上的笑,那邊張福卻看得清清楚楚。身為一個男人,眼看著旁的男人在未婚妻船上朝他示威,他卻只能遠遠著急,張福也憋了一肚子火,春柳過來問,他想也不想就道:「沒有!」
  
  「你沒問怎麼知道沒有?」張叔低聲斥他,問對面撐船的船伕,「有魚竿嗎?」
  
  船伕操著一口不太熟練的官話道:「有,魚竿魚網都有,我這就去拿出來?」
  
  張叔嗯了聲,等船伕走了,他指著前面的船篷訓斥兒子:「你給我坐裡面待著去,沒事一直盯著後面做什麼?」他知道兒子是在防著那二人,可姑娘不知道,萬一以為兒子在偷窺她怎麼辦?至於那兩個人,人家有功夫,真有歹意,在杭州就出手了。
  
  張福拗不過父親,賭氣走了。
  
  定王看著他進了船篷,嗤了聲,接過魚竿後對著船篷道:「二姑娘,我要釣魚,請你出來看。」
  
  特意在「請」字上加重了語氣。
  
  他想要的,誰敢不從?別真把他當船伕。
  
  含珠聽懂了男人話裡的威脅,見妹妹也是興奮想去的,她無奈地下了榻,親手替妹妹系好秋裡穿的披風,柔聲叮囑道:「外面風大,妹妹多穿點,出去後別靠船舷太近,小心掉下去。」
  
  凝珠乖巧地點頭,「我知道,姐姐不用擔心。」
  
  含珠摸摸她腦袋,讓春柳秋蘭一起出去照看。
  
  沒過多久,外面就傳來了凝珠清脆的笑聲。
  
  含珠心中好奇,悄悄挑開窗簾往外望,看不見,她額頭挨得窗子更近,卻只看到一個撐船的身影。他側對她站著,衣袍被江風吹得獵獵作響,貼在身上勾勒出高大挺拔的輪廓……
  
  還沒看到他臉,他忽的看了過來。
  
  含珠立即放下竹簾,倉皇退後時不小心撞到桌子,手更是將茶碗拂落在地,發出一聲悶響。
  
  含珠心跳快得厲害,捂著衣襟站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他有沒有看到她?
  
  看到了又會怎麼想?
  
  心不在焉地撿起空茶碗,含珠看看剛剛自己坐著的地方,無比後悔。
  
  船尾。
  
  聽到那聲並不清晰的悶響,程鈺撐船的手頓了一下。
  
  她退得急,他只看到一張白皙俏麗的臉,還沒看清她神情,她就逃了。
  
  是在看他,還是看她的妹妹?
  
  程鈺回頭,看一眼距離他足有五步遠的釣魚的幾人,怔了怔,繼續撐船。
  
  晌午休息,定王在船尾小解完回來,驚訝發現程鈺去掉了鼻子旁的黑痣。
  
  「早該弄掉了,看著就倒胃口。」定王嫌棄地道,就跟他臉上的痘一樣,都是小東西,船靠碼頭時再粘上也來得及。
  
  「我沒讓你看。」程鈺冷冷地回他。
  
  定王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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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惡搞小劇場:

  程鈺:你倒胃口了嗎?

  含珠:啊?

  程鈺:看到我的黑痣,你倒胃口了嗎?

  含珠怯怯抬眼,飛快又垂下:公子臉上,沒有黑痣啊。

  程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4 04:52 PM

第14章

  客船行到徐州地界,白日還好,晚上就冷了,含珠早早讓人將厚棉被翻了出來。
  
  大抵是水土不服,含珠這兩日都不大舒服,怕妹妹擔心,自己也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含珠悄悄忍著,不想這晚總忍不住咳嗽。含珠難受地翻個身,拉起被子悶悶咳,不知咳了幾次,發覺妹妹動了動,似是要醒,含珠不願驚醒妹妹,悄聲下了榻,穿好鞋子披上斗篷,裹得嚴嚴實實出了裡間。
  
  她在船篷裡悶了半個多月,極熟悉裡面的擺設,小心翼翼地走,不用燈照也沒撞到一樣東西。外面榻上春柳秋蘭睡得沉,都沒察覺自家大姑娘起來了。
  
  含珠用帕子捂著嘴,飛快開了門,走到外面,靠在船欄上,才放下心捂著帕子悶咳。
  
  江風捲著濕氣吹過,帶走她幾乎被流水淹沒的聲音,也徹底帶走了她的睡意。
  
  含珠扶著船欄,怔怔地看江心月影。
  
  今日是十五吧?
  
  距離中秋已經過了一個月。
  
  上次月圓,她還跟父親一起,如今……
  
  含珠仰起頭,望天上的明月。
  
  可眼淚不受控制,沒有因為她仰頭就收回去,而是隨著斗篷兜帽一起落下,倒映月色泛起點點微弱的光,繼而迅速消失在她掩口的帕子裡。
  
  月光清冷無情,不因凡人的愁緒傷懷起任何波瀾。
  
  她也無心賞月,捂著帕子無聲地哭,香肩輕顫,斗篷下襬隨風而舞,如脆弱嬌嫩的丁香,隨時都可能被風吹落江中。
  
  船尾拐角處,程鈺漸漸皺眉,看她在那兒站了足足兩刻鐘也沒有回去的跡象,他慢慢走了過去,「想跳下去尋死?」
  
  未免驚動船篷裡的其他人,他聲音放得極低,但又清清楚楚傳到了含珠耳裡。
  
  她大吃一驚,本能地朝一側退了兩步,抬頭,對上他被月光照得清清楚楚的俊朗臉龐,那雙黑眸古井無波般直視著她。含珠不敢再看,立即低下頭,目光瞄向船門。門在她與他中間,進去吧,他好像問了她什麼,她理也不理,會不會很失禮?
  
  他畢竟是她們姐妹的救命恩人,那份恩情,遠超過他當初脅迫。
  
  只是,他剛剛說了什麼?
  
  程鈺在她慌亂躲避時就停下了,看著她越發清瘦的臉龐冷聲重複:「是想尋死嗎?」
  
  含珠抿了抿唇。
  
  她恨過他感激過他,唯一不變的就是怕他,他或許只是出於懷疑才問的,含珠卻覺得這話裡有斥責之意,連忙搖頭辯解:「沒有,我,我只是……」話沒說完,又想咳了,含珠轉身,背對他摀住嘴,發出壓抑的咳嗽。
  
  「不想死就進去,船上地方不大,你受寒病了不要緊,別傳給我們。」程鈺不悅地道。
  
  姑娘家臉皮都薄,含珠更是從沒被人當面說過這樣的重話,前面哭是因為想父親,這會兒就是因為面上受不住了,低著腦袋快步走到門前,沒看他也沒回他,進去後立即關門落拴,逃也似的鑽進了被窩。
  
  程鈺站在門外,聽到裡面傳來壓抑的咳嗽,帶著顫顫的哭音。
  
  聽了不知多久,他轉身往回走,一回頭,卻見定王雙手抱胸靠在那邊。
  
  程鈺面無表情繼續往前。
  
  「看上她了?」定王抬腿抵在對面的船篷板上,聲音低低的,戲謔味兒更足。
  
  出門在外,他也警醒,外面傳來第一聲咳嗽時他就聽到了,正好奇是不是那位藏於深閨輕易不出門的大姑娘,就聽程鈺起來了,一出去就半天不回來。定王心癢癢跟了出來,可惜那姑娘身影被程鈺擋了個嚴嚴實實,他沒能瞧見模樣,程鈺難得有動心的人,他怎能不好奇?
  
  程鈺臉上沒有絲毫動容,「怕她尋死,誤事。」
  
  定王不信,盯著他道:「那你為何站在這邊偷看了她那麼久?剛剛也沒有馬上回來?」
  
  「前面是拿不準主意她到底要不要尋死,等得不耐煩就去攆人,後面怕她進去後又偷偷出來,所以等了會兒。」程鈺耐著性子給他解釋,又在定王開口前反問道:「二哥何時變得跟女人一樣喜歡胡思亂想了?」
  
  「還不是關心你?」定王放下腿,拍了一下他肩膀,「明年就二十了,身邊還沒個女人。」
  
  程鈺閃開他手,「京城二十沒有通房的世家子弟也不少。」
  
  定王想了想,笑了,「也是,其實女人吧,剛開葷時挺新鮮的,新鮮夠了也就是那麼回事。不過你可別犯傻,真喜歡就搶來,別因為一個下人拱手將美人讓出去。」
  
  別說江家大姑娘與張福只是口頭婚約,還沒成親,就是成親了,以程鈺王府子弟的身份,搶來當妾室也不是問題。
  
  程鈺沒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率先回了船艙。
  
  次日早上被小姑娘嗚嗚的哭聲驚醒。
  
  含珠發了燒,腦袋昏沉沉的,無力攥住妹妹的手,「凝珠別哭,讓張叔去請郎中,姐姐吃完藥就好了,別哭了,聽你哭姐姐更難受了。」
  
  說完看向匆匆趕進來的兩個丫鬟,「跟張叔說,去鎮上請個郎中來吧。」
  
  幸好此時客船停在一座小鎮旁,若是小村落,怕是無處尋醫。
  
  秋蘭急著往外走,一開門就見自家父親與那兩個公子都在門前守著。
  
  「大姑娘病了?」張叔著急地問。
  
  程鈺定王站在他身後,目光也落在了秋蘭臉上。
  
  秋蘭剛要說話,船忽的一晃,卻是張福聽到動靜跳了上來,「含……大姑娘怎麼了?」走到秋蘭跟前停下,眼睛往船篷裡瞄。
  
  「大姑娘病了,臉上通紅,額頭髮燙,哥哥快去鎮上請郎中吧!」秋蘭急著道。
  
  張福馬上就要走。
  
  「站住。」定王輕飄飄開口,等張福皺眉回頭,他看向程鈺,「你去,你腳程快。」
  
  程鈺看一眼張福,猜測定王應該是不放心張福,怕張福報官惹事,便大步往前走。
  
  張福卻認定這二人是要搶在含珠面前表現的機會,閃身擋住程鈺去路,強忍怒火賠笑道:「這等跑腿的事就不勞公子了,還是我去吧?」
  
  程鈺看都沒看他,繼續往前走。
  
  眼看兒子還不想讓路,張叔暗罵了一句沒眼界,過去將兒子拉到一旁,等程鈺定王一個離了船一個回了船尾,他才將兒子扯到船頭,低聲提點他:「你跟他們鬥什麼氣?他們要遮掩身份,怎麼放心讓你去鎮子上?」
  
  「你就知道他們不是打含珠的主意?」張福憋了一肚子的火,指著船篷一股腦都發了出來,「那邊船上還有空著的床榻,他不去那邊非要跟含珠擠在一條船上,撐船時還偷偷往含珠那邊望,不是惦記含珠是什麼?現在含珠生病,他還要跟我這個未婚夫搶著邀功,爹你別將他們想的太好了!到了天津,誰知道他們會把咱們帶到什麼地方?」
  
  「閉嘴!」張叔低聲怒斥,「你別忘了咱們一家四口的命是誰救的?人家真想跟你搶人,何必費心救咱們出來?真想穩穩當當娶到大姑娘,你就給我待在前面船上別惹事,觸怒對方,小心人家要了你的命!」
  
  張福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道:「他是還需要咱們幫他划船掩飾,否則才不會救咱們!就是看爹你老實好騙……」
  
  他冥頑不靈,張叔氣得不知該說什麼,張福也怕挨父親打,先跳回了另一條船上。
  
  張叔對著碼頭生悶氣。
  
  張嬸勸他:「行了行了,他年少不懂事,你別跟他計較,日後我會盯著他,不讓他再過來。」
  
  張叔搖搖頭,催她:「我沒事,你趕緊去瞧瞧大姑娘,春柳她們都小,不頂事。」
  
  張嬸快步去了。
  
  兩刻鐘後,程鈺領著一個年近五旬的老郎中趕了過來,上船時他氣息平穩,老郎中卻是上氣不接下氣,不敢跟程鈺抱怨,進船後見裡面除了後頭跟著的張叔其餘全是女眷,他一邊擦汗一邊氣道:「我還沒吃飯就被他強拉了回來,你們家的下人真不懂規矩,哪有強逼著人的?又不是什麼大病。」
  
  張叔張嬸一起賠不是。
  
  凝珠站在姐姐旁邊,紅著眼圈求他:「大爺快給我姐姐治病吧,姐姐難受。」
  
  小姑娘生的漂亮,哭起來讓人心疼,老郎中一下子沒了怒氣,再看床上躺著的也是個病美人,即便他上了年紀也看得心跳快了一瞬,登時不埋怨了,坐在榻前的繡凳上,望聞問切。
  
  萬幸含珠只是普通寒症,煎藥服用兩日便好。
  
  「姑娘病好了多去外面走走,別怕曬,整天悶在這裡頭,又是鬱結於心,沒病也憋出病來。」臨走前,老郎中語重心長地勸道,「人死不能復生,咱們得往前看,看看這一路的好風景,心裡敞亮了,身子才會康健啊。」
  
  含珠感激道謝。
  
  張叔張嬸送郎中出門,程鈺與郎中一起上岸去抓藥。
  
  裡頭凝珠嘟著嘴勸姐姐:「姐姐好了跟我一起出去釣魚,別整天悶著了。」
  
  含珠虛弱一笑,「好,都聽妹妹的,凝珠先去外頭吧,別把病氣過給你。」
  
  「我不怕。」凝珠抱住姐姐撒嬌。
  
  含珠無奈地捏了捏她小臉。
  
  精心調養三日,含珠總算痊癒了,她也不想生病,便戴上帷帽,與妹妹一起到外面透氣,特意挑程鈺定王二人看不到的位置待著。
  
  這日飯後午睡,睡著睡著忽然聽到來回來去的腳步聲,含珠驚醒,睜開眼睛,震驚發現船篷裡一片昏暗,彷彿到了日落黃昏。
  
  含珠愣了會兒才記起真正的時辰,意識到不對,她迅速下榻走到窗前,挑開竹簾一看,但見江面浪潮湧動,幽幽嚇人,再看天上,烏雲壓頂,與江水一個顏色。
  
  「咣當」一聲,桌上的果盤突然落了地,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船搖擺得太厲害晃下去的。
  
  「姐姐?」凝珠揉著眼睛坐了起來。
  
  含珠剛要安撫妹妹,外面忽的一道響雷,伴隨著劈啪閃電響,跟著是狂風暴雨,天更黑了。
  
  「姐姐我害怕!」凝珠看到那刺眼的閃電了,尖叫一聲,捂著耳朵哭了起來。
  
  含珠也怕打雷,這會兒卻顧不得自己,趕回妹妹身邊將她摟到懷裡,幫妹妹摀住耳朵。
  
  「姑娘,船家說風雨太大必須靠岸,姑娘先抓穩了,小心別摔著!」春柳秋蘭一起趕了進來,一邊說話一邊迅速將裡面的小物件往箱子裡收,船劇烈搖晃,她們兩個也東搖西擺的,看得含珠心驚膽顫。
  
  暴雨啪啪砸在船板上,如催命的鼓。
  
  船門忽的被人踹開,狂風灌入似猛獸呼嘯,含珠不由抱緊妹妹,驚恐地望著內室門口。
  
  程鈺渾身濕透,挑起簾子,將手裡兩套蓑衣丟了進去,盯著含珠道:「馬上靠岸了,你們穿好等著,別亂動。」
  
  說完又疾行而去。
  
  情況緊急,含珠讓妹妹抓住床柱,她搖晃著去撿蓑衣,一大一小,先幫妹妹穿上,她自己再穿好。正好春柳秋蘭也收拾好東西了,主僕四人摟作一團,期待船快些靠岸。
  
  然而他們運氣不好,船行在郊野之外,遠遠可以望見前面有個小村子,但這樣大的風浪不可能再繼續前行,只能臨時找個地方靠岸。沒有碼頭,男人們先跳上岸將兩艘船綁在樹上,綁好了船依然晃得劇烈。
  
  「你去接你娘,一會兒再到這邊來!」張叔迎著風朝兒子大喊。
  
  張福再想英雄救美,親娘還等著他護,只好先趕過去。
  
  這邊張叔與程鈺上船去救四個姑娘,定王在岸邊等著接應。
  
  程鈺動作矯健,先張叔一步趕至船艙,一句話都沒說,拽住含珠姐妹就往外走,一手牽一個。船搖搖晃晃,姐妹倆東倒西歪,程鈺不得不改成一手扶船,另一手緊緊摟住含珠,大喝道:「你抓緊她!」
  
  含珠此時也沒有心思顧忌男女避諱,牢牢將妹妹護在懷裡。
  
  船一晃,凝珠倒在姐姐身上,含珠歪到程鈺懷裡,程鈺重重撞向船桿。
  
  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才走到船頭。
  
  船頭左右沒有護欄,更是危險,三人全靠程鈺站得牢才沒被風吹走。
  
  定王在岸邊伸手,含珠先送妹妹過去。
  
  定王抱住凝珠,將她放到地上,回頭正要接大的,那邊一個大浪毫無預兆湧了過來,客船被撞得幾乎倒仰。劇烈搖晃中,含珠不受控制朝程鈺跌了過去,程鈺腳力再穩這種情形也站不住,頃刻間隨她一起栽落江中。
  
  掉下去時在船邊,再冒出來,程鈺到了張福那條船旁,身邊沒人,他回頭看,就見含珠已經被浪捲出了丈遠。
  
  「等我回來!」
  
  他朝定王指了指前面村落的方向,下一刻潛入水中,在暴風雨裡追向那被江水吞噬的姑娘。
  
  天色昏暗,水流湍急,轉眼間兩人都不見了人影。
  
  岸上,凝珠被定王箍在懷裡,對著江水嚎啕痛哭。
  
  張福送完母親匆匆折回岸邊,欲同去救人,一個大浪拍來,他本能地後退,臉色慘白。
  
  張叔看得清清楚楚。
  
  他慢慢收回想要勸阻兒子的手,跪在岸上磕頭,淚水混著雨水狂流:「老爺在天有靈,保佑大姑娘平安吧,求老天爺開恩,放過我家姑娘……」
  
  額頭碰地,張叔喃喃地賠罪:「老爺,阿福配不上大姑娘,恕老奴不能遵守老爺的遺願了,您放心,只要大姑娘能平安歸來,老奴一定會為大姑娘找個真正配得上她的英雄。」
  
  那是他的兒子,他不願看他下水送死,可兒子真跳下去了,至少證明他對大姑娘是真心……
  
  誰想兒子連份真心都沒有。
  
  無才無德無擔當,他繼續默認這樁婚事,才是真正對不起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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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程鈺:救人能有啥福利?

  佳人:濕身啊,人工呼吸啊……

  程鈺掏出匕首:你們看著撒花吧,這個真是自願的,你們不送花我也不會怎麼樣,真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6 10:09 AM

第15章

  江水清冷刺骨,含珠被急流捲著往下遊走,才冒出頭喘口氣,馬上又被浪濤拍了下去,沉沉浮浮,想抓住什麼,觸手所及全是水,無處借力。
  
  隨波逐流,含珠冒出江面的次數越來越少,江水爭先恐後灌入喉嚨,呼吸困難……
  
  她閉上眼睛,那些恐懼冰冷,好像都消失了。
  
  蓑衣早被江水沖散,身穿白裙的姑娘漸漸沉了下去,裙襬展開,像綻放在水裡的丁香。
  
  程鈺目光一凝,游魚般竄到她身前,摟住那纖細腰肢衝向水面。嘩啦一聲,他帶著她出了水,抹把臉,透過簾幕般的暴雨,發現兩人在江中央,距離岸邊大概有兩丈遠。
  
  懷裡的人明顯昏了過去,程鈺沒有浪費時間喊她,摟著她腰往右岸游。好不容易前進一段,水流陡然一變,又將二人捲到江心。程鈺毫不氣餒,一次次嘗試,終於到了岸邊。
  
  他扔她上去,自己被江水往前帶了一大段,再次扒住岸,程鈺一躍而上,疾步趕向含珠。
  
  她長發早散了,搭在江邊的污泥裡,唯有一張臉慘白可憐,任由雨水沖刷。
  
  程鈺將她擺平,雙手按她腹部,她無意識地吐水,人卻沒醒。
  
  「醒醒?」程鈺拍了拍她臉。
  
  她腦袋隨著他的動作晃了晃,依然毫無知覺。
  
  大雨傾盆,程鈺彎腰,用肩膀幫她擋雨,看看她冷得發紫的唇,他目光微閃,一手捏住她鼻子一手掐她下巴迫她張嘴,深吸一口氣,低頭,為她渡氣。
  
  嘴唇緊緊貼合,送氣時,舌不經意碰到她的。
  
  程鈺手臂肌肉繃緊,眼前是她緊閉的眼睛,腦海裡卻浮現為數不多的幾次照面。
  
  每一次,她好像都在哭,被他威逼哭了,父親死了哭了,被狗官凌.辱哭了,夜裡生病想念父親哭了,像是水做的人,眼裡永遠都含著淚珠,如她的名字。
  
  含珠含珠,本該是被捧在手心裡疼的吧?像她照顧妹妹那般。
  
  可惜她是姐姐,她只能護著妹妹,父母雙亡,沒人護她。
  
  程鈺閉上眼睛,專心救人。
  
  連續渡了幾口,她都沒醒。
  
  程鈺不信邪,一次次繼續。
  
  他在江水裡追了那麼久,不是為了撈具屍體上來的。
  
  含珠轉醒,就見男人鼓著腮幫子湊了過來,她震驚又茫然,想要開口,他唇已經貼上了她。
  
  她呆呆地看著男人白皙俊朗的臉龐,看他被雨水打濕的細密眼睫,感受著他緩緩渡氣給她。腦海裡一片空白,含珠一動不動,卻在他鬆開她鼻子抬起頭時本能地閉上了眼睛,又在他再次壓下來之前及時「甦醒」。
  
  目光相對,程鈺怔了一下,隨即解釋道:「你方才掉到江裡,我剛救你上來。」
  
  弦外之音,也就是他什麼都沒來得及做。
  
  他是為了救人才碰她,心中無愧,並不怕她知道,只是不想她尷尬。
  
  含珠裝作晚醒也是為了避免尷尬,聽他沒有解釋他如何施救的,含珠反而鬆了口氣,望向前方:「我妹妹她們呢?咱們馬上回去?」
  
  程鈺站起身,眺望周圍,皺眉道:「這邊都是山,看起來也沒有能避雨的地方,進山去尋藏身之處,路滑不小心跌下去,反而更危險。不過剛剛你我至少漂出了兩里地,冒雨趕路,你能堅持住嗎?」
  
  聽她站了起來,他回頭看她,卻見她渾身濕透,衣裙緊貼在身,胸前美景一覽無餘。
  
  在她發覺之前,程鈺及時別開眼。
  
  含珠遙望山外村子的方向:「能。」
  
  她落了水,妹妹肯定嚇壞了,早點回去妹妹就能少擔心一會兒,況且身上都濕透了,現在避雨有什麼意義?撥開粘在臉上的頭髮,含珠緊緊盯著男人衣擺,他走了,她緊跟而上。
  
  雨聲嘩嘩,江水呼嘯更嚇人,程鈺見她腦袋朝山那邊歪著,分明懼怕江面之景,不由放慢腳步,走在她右側,冷聲提醒道:「路滑,你小心些,別摔下去。」
  
  江水在這裡進了山,岸邊多草起伏不平。
  
  含珠點點頭,默默走了會兒,想到自己還沒謝他,含珠小聲道:「公子又救了我一命,我……」
  
  「我水性好,救你是舉手之勞,你不必再謝,專心走路。」程鈺不喜這種客套,馬上打斷她。
  
  含珠低下頭,鼓起勇氣看向江中。
  
  那樣急的水,看著就嚇人,他定是生了一副俠義心腸才敢跳水救她的吧?
  
  正看著,一個大浪拍了過來,濺起水波飛上岸,含珠情不自禁往裡挪,不想一腳踩空,朝裡面被荒草掩蓋的水坑栽了下去。
  
  程鈺伸手拉她,拉到了,可惜腳下一滑,非但沒有救她上來,他自己也掉了下去,那一瞬什麼都來不及考慮,他下意識地扣住她腦袋按在懷裡,自己仰面朝天掉落水中。
  
  萬幸這只是個普通的窪坑,裡面沒有巨石。
  
  含珠撲在男人懷裡,坑淺,她一抬頭就露出來了,程鈺也馬上坐了起來,怕她摔倒,雙手還扶著她腰。大雨瓢潑,含珠坐在男人腿上,雨水沖得她難以睜開眼睛,尷尬地要挪開,腳下踩到淤泥,滑不溜秋地才站起來又栽了下去。
  
  「別動。」她笨鳥一般折騰,程鈺實在看不過去,將她挪到一邊,他先上去,再伸手拉她。
  
  含珠左腳先邁上去,踩實後剛想抬右腳,左腳腳踝突然傳來鑽心疼,身子再次下跌,也該程鈺倒霉,岸邊草滑,他又被她扯進坑中。
  
  心裡有氣,這次他就沒有再護她了,結結實實壓在她身上。
  
  坑底都是水,含珠撐起胳膊探出頭。
  
  「上輩子你是不是笨死的,連路都走不好?」程鈺跨坐在她身上,看她一身污泥,越看越氣。
  
  落水後,含珠心底本就積攢了無盡的恐懼與後怕,這會兒挨了罵,加上腳疼得厲害,她忍不住哭了起來,「我不是故意的,腳疼……」
  
  她忘了推他下去,坐在那兒哭得像個孩子。
  
  程鈺看著她,第一次沒有煩她哭。
  
  跟她自己偷偷哭,跟她抿緊嘴無聲落淚相比,他更願意看她哭訴委屈,告訴他她為何要哭。
  
  他從她身上挪了下來,看向她隱在水裡的腳,「左邊還是右邊?」
  
  「左邊。」他聲音溫柔,哪怕只有一點點,含珠也聽出來了,睜開眼睛看他,想要止住淚。
  
  但經歷過那樣的驚險,一旦哭出來就不是那麼好憋回去的,不哭出聲,依然抽抽搭搭的,聽起來可憐巴巴。程鈺恍若未聞,摸到她左腳腳踝,試探著捏了下,她輕輕「啊」了聲,生怕他再捏,急著勸阻,「疼……」
  
  聲音顫顫的,像是撒嬌。
  
  程鈺不知為何想到了京城兩歲的小表弟。
  
  他扭頭看去。雨水沖走了她臉上的污泥,一雙杏眼裝滿哀求,跟表弟求他的眼神一模一樣。
  
  「我背你走。」他收回視線,人也背朝她轉了過去。
  
  含珠愣住,怔怔地看他寬闊的背。
  
  「快點,水裡可能有蛇。」程鈺不耐煩地催道。
  
  含珠打了個激靈,看周圍的荒草都覺得可怖,不敢多待,忍著腳疼爬到了他背上。
  
  「抱緊了。」程鈺低聲道。
  
  含珠心中一顫,還是乖乖地將撐著他肩膀的手放下去,交叉抱住他脖子。
  
  程鈺穩穩站了起來。
  
  一起來,她全部重量就壓到了他身上,前胸貼後背。
  
  含珠比他還先發現這個動作的尷尬,等他跨上去,她悄悄鬆開他脖子,儘量後仰,讓胸前離開他,然而他走路一晃一晃,她偶爾還是會碰到他,含珠羞極了,暗暗咬緊了唇。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跟春柳一般年歲,那裡卻早早鼓了起來,春柳伺候她沐浴的時候總會羨慕地誇她,說她哪裡都美。含珠臉皮薄,沒有細細打量過,她也不懂為何鼓的就是美,只知道她寧可不鼓,也不想要現在的羞人。
  
  手心下面,他肩膀那麼硬,石頭一樣,或許,他感覺不到?
  
  含珠睜開眼睛,悄悄看他。
  
  他頭上佈帶綁得緊,長發未落,露出白皙的脖頸和臉龐,雨冷,他側臉看起來更冷。
  
  好像每次看他,他都是如此冷冰冰的樣子。
  
  「你想掉下去?」男人毫無預兆地開口。
  
  含珠慌亂看向一側,想回答,又覺得他這是訓斥不是詢問,好好的她怎麼會想掉下去?
  
  「趴好了,你往後仰我走路困難。」程鈺緊接著又道。
  
  含珠抿抿唇,嘴角翹了起來。果然是在訓她,這人說話總是拐彎抹角,像是那晚,他直接趕她進船就好了,非要先問她是不是想尋死。
  
  但她知道他是好人,刻薄的話裡隱藏著好意,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凶。
  
  含珠乖乖趴了回去,這等情形,沒法避諱了,只盼他感覺不到吧。
  
  可程鈺怎麼會感覺不到?
  
  像是背了一塊兒大豆腐,他走一步,她就晃一晃。他肩膀有多硬,她身上就有多軟,抱著他脖子的手臂,貼著他背的胸脯,挨著他腰的腿,還有她身上越來越濃的雨水也遮掩不了的幽香。
  
  她躲他,他也輕鬆,只是那豆腐尖兒還會碰到他,一下一下的點,比緊挨著還折磨人,所以他索性讓她趴下來。
  
  默認好了姿勢,兩人都不再說話。
  
  她漸漸放鬆了,斂了香,他呼吸卻越來越重。
  
  含珠不好意思了,小聲問他:「我自己走吧?」
  
  程鈺腳步一頓,放她下去,指著前面道:「好。」
  
  含珠沒料到他真的放開她了,莫名有些失望,不過他累了,當然要讓她自己走。
  
  理好心緒,含珠忍著腳痛一瘸一拐地走。
  
  程鈺站在原地看她,等她意識到不對回頭,他才走過去,盯著她眼睛問:「疼嗎?」
  
  含珠低頭。
  
  「我問你疼不疼。」程鈺蹙眉問。
  
  他像學堂裡最嚴厲的先生,含珠害怕,看著自己踩在泥水裡的白綾襪,老老實實答,「疼。」
  
  程鈺二話沒說,重新蹲在她身前。
  
  她眼睛一酸,哽嚥著問他:「你不累嗎?」
  
  「累了我自會放下你。」程鈺頭也不回地道,「身邊有靠山你不靠,因為客氣瞎顧忌,靠山真走了,你豈不後悔死?當初我承了令尊的情,你們姐妹遇難我做不到袖手旁觀,所以你若有求於我,儘管開口,你不說,我不會主動幫你。」
  
  含珠淚如泉湧。
  
  他這話,是說他願意做她們姐妹的靠山嗎?
  
  「上來。」她遲遲不動,程鈺又催了一遍。
  
  含珠不再猶豫,熟練地趴了上去。
  
  他托著她腿往上顛了顛,繼續大步往前走。
  
  含珠偷看他冷峻側臉,想要言謝,又覺得她欠他的恩情,一個謝字根本償不清。
  
  ~
  
  兩里地,其實也不算遠,走過那段山路,前面就平整了,程鈺很快就到了村子附近,靴子踩在泥濘不堪的土路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響。
  
  張叔穿著從村人那裡借的蓑衣守在村頭,遠遠瞧見那邊有人影,他心中一喜,跑著迎上去,見真是自家姑娘,張叔老淚縱橫,「姑娘,姑娘你回來了!」
  
  程鈺將含珠放了下去。
  
  「二姑娘呢?」見到忠僕,含珠先打聽妹妹。
  
  張叔一邊將蓑衣往她身上套一邊笑著解釋:「二姑娘沒事,咱們尋了一戶人家歇腳,我領姑娘過去,一會兒就見到了。」
  
  「她腳扭到了,無法走路。」程鈺面無表情開口,算是解釋他為何背她。
  
  張叔擔心地看向含珠的腳,見她繡鞋都不見了,心疼道:「姑娘受苦了,這,我先回去報平安,勞煩公子再背我家姑娘一程?公子看,咱們就歇在那家,我先去了啊!」
  
  指完路就扭頭跑了,腳步輕快。
  
  他如何能不高興?
  
  這樣俊朗的人物,還不顧生死去救姑娘,有情有義,簡直就是老天爺送給大姑娘的好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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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程鈺:誰是她的好姻緣?你別想太多。

  張叔:你居然看不上我家姑娘?將來別後悔!

  程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8 11:31 PM

第16章

  一行十幾人,普通農家住不下,張叔挑了裡正家的大宅子,用十兩銀子包下了東西廂房。
  
  程鈺一直將人背到東廂房門口才去了對面。
  
  他跟定王住一間,進去時察覺有人一直在憤怒地注視他,程鈺無動於衷,也沒理會定王意味深長的打量,先去換洗。
  
  女眷那邊就忙多了,張嬸領著秋蘭去廚房提熱水,春柳先服侍含珠脫衣擦乾,她擦左邊凝珠就抱著姐姐右邊手臂,一會兒兩人再換個位置。含珠被妹妹這副黏人勁兒弄得心軟軟的,柔聲哄道:「凝珠別怕,姐姐沒事了,你看姐姐好好的,是不是?」
  
  凝珠埋在姐姐懷裡,淚疙瘩一串一串地掉。
  
  姐姐是她最親的人,比爹爹還親,姐姐掉水裡她哭,姐姐回來了,她還是忍不住哭。
  
  含珠拿她沒辦法,聽張嬸說熱水備好了,她笑著幫小丫頭擦淚,「凝珠跟姐姐一起洗?」
  
  凝珠哽嚥著點頭,「我幫姐姐擦背。」
  
  姐倆真就一起去泡熱水澡了。
  
  「姐姐身上真香。」水汽氤氳,凝珠坐在姐姐身後給她擦背,深深吸了口道,「我最喜歡姐姐身上的香了,比什麼香膏都好聞。」
  
  「妹妹長大了也香。」含珠心不在焉地陪妹妹說話,手拿巾子擦拭前面,碰到胸口,她臉上發燙,又想到了那一路。他力氣大的驚人,除了她自己要下來那一次,他都沒有停過,穩穩地背著她在雨裡行走,肩膀比記憶裡小時候爹爹的還要結實寬闊,讓人安心。
  
  想到他,馬上又想到江邊他低頭親她……
  
  含珠不自覺地攥緊了巾子
  
  她當然知道他是在救她,可,嘴對嘴,不是親是什麼?
  
  幸好他是正人君子,沒有佔別的便宜。
  
  外面雨聲劈啪,含珠抿抿唇,心亂如麻。
  
  她被他親了,兩人也有了那麼長的肌膚相親,她卻另有婚約。爹爹走時將她許給張福,那是爹爹信任的人,含珠沒有拒絕的理由,可是現在,她突然不想嫁張福了……
  
  念頭一起,含珠陡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頓時又羞又愧。
  
  人家只是出於俠義之心才救的她,她竟因此而悔嫁?不嫁張福,難道要嫁給他?她連對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都不知道,他也沒有救人之外的其他意思,她先亂了心,如何對得起爹爹自小的教養,如何對得起張叔一家人的忠心?
  
  含珠抬起巾子蒙到頭上,溫熱的水順著臉龐下流,越來越緩,她的心也慢慢恢復了平靜。
  
  他只是她的救命恩人,到了天津大概就分開了,除此之外,兩人什麼關係都沒有。
  
  沐浴完畢,含珠換上從裡正家小姐那裡借來的新衣裳,跟妹妹一起鑽進了被窩。
  
  張嬸端了一大碗薑湯過來。
  
  張叔也端了薑湯去了程鈺那邊。
  
  等程鈺喝了湯,張叔撩起衣擺跪了下去,正正經經磕了三個頭:「公子又救了我家姑娘一命,老奴代姑娘謝過公子,公子的大恩大德江家無以為報,日後公子若有吩咐,老奴定全力替公子效命。」
  
  程鈺神色淡淡:「不必,當時我在水裡,一時衝動就去救了,如果我在岸上,未必會去。」
  
  張叔沒料到他是這種態度,錯愕地抬起頭。
  
  定王翹著嘴角看熱鬧。
  
  「出去吧。」程鈺開口攆人。
  
  張叔回神,神色複雜地道:「好,老奴就不打擾兩位公子休息了。」收好碗退了出去。
  
  程鈺躺在了炕上。
  
  定王靠在炕裡頭,伸腳踢了踢他腿,「一時衝動就去救人,你就不怕自己也回不來了?還背了她一路,嘖嘖,我可沒看到你對哪個姑娘這麼體貼過。」
  
  「如果是江家二姑娘落水,你會不會去救?」程鈺閉著眼睛問。
  
  定王怔了一下。
  
  凝珠落水……
  
  他應該會救吧,他水性好,這點風浪根本不看在眼裡,凝珠又是個招人疼的孩子。
  
  明白了程鈺的意思,定王反駁道:「我跟凝珠多多少少都有了點交情,你跟那位大姑娘難道也朝夕相處過?」
  
  「當初你昏迷不醒,我用匕首挾持了她一路,不救她,我心中有愧。」他喜歡問東問西,程鈺重新坐了起來,對著窗外道:「二哥別亂猜了,我現在沒有那種心思,就算有,我也不會找一個有婚約在身的姑娘。京城美人多的是,真想要,我早娶了納了。」
  
  定王半信半疑,拐彎問道:「說起來到現在我也沒見過那位大姑娘,長得是不是很美?」
  
  「好奇就自己去看。」程鈺瞥他一眼,繼續睡覺。
  
  定王乾笑兩聲,不再逗他。
  
  隔壁廂房裡頭,兩個船家站在窗前預測雨勢,張福忽的從炕上跳下地,抓起蓑衣往身上披。
  
  「你去哪兒?」張叔皺眉問。
  
  「我去江邊看著,別叫人冒雨偷了東西。」張福悶聲道。
  
  張叔正好也有話想跟兒子說,便穿上另一套蓑衣跟他一起去了,出了裡正家,張叔跟兒子並肩而行,嘆氣道:「阿福,爹仔細想過了,你跟大姑娘的婚事還是算了吧,咱們是下人,配不上的,勉強湊一起也過不到一處。」
  
  「他就配得上含珠?」張福突地轉身,指著裡正家吼了起來,「他就配得上含珠?爹你知道他是什麼來頭嗎?你知道他家裡有沒有妻妾?你知道他家裡長輩會不會像顧家那樣瞧不起含珠?你什麼都不知道就想把含珠給他,你是他爹還是我爹!是,我是配不上含珠,可我會對她好,把她當菩薩供著,入了贅還有爹你親眼盯著,至少能保證含珠不會被人欺負,你說,我哪裡比不上他了!你連他姓什麼都不知道!爹你回去吧,今天我話撂到這裡,除非含珠親口跟我說她不願嫁我,我就還是江家的入贅女婿,你也沒資格管我!」
  
  張叔愣住,回神時,張福已經跑遠了。
  
  看著兒子在雨裡狂奔,再想想兒子的那番話,張叔又動搖了。
  
  他光想著要找個容貌才幹配得上姑娘的,怎麼忘了考慮男方家裡?大姑娘無父無母沒有兄弟照應,一旦嫁出去在娘家受了欺負,他這個僕人難道能登門為大姑娘做主?還有那位公子,冷冰冰的,瞧著對大姑娘也沒有心思。
  
  兒子再膽小,能說出這番話來,可見是真想著好好跟大姑娘過日子了。
  
  罷了,先摸清楚那位公子的來歷吧。
  
  兩日後,江面徹底恢復了平靜,一行人重新登船。
  
  含珠怕撞見那人尷尬,除了帶妹妹出去透氣,照舊悶在船篷裡。
  
  張叔耐性好,船快到天津了,趁晌午用飯三人聚在一起,他才閒聊般問程鈺:「明日這會兒船應該就能到天津碼頭了,不知兩位公子有什麼安排?」
  
  程鈺與定王對視一眼,低聲道:「我在城裡有處宅子,送給你們全當這一路掩飾的謝禮了,到了地方,我會把地契給你,你們安心住著便是。」
  
  張叔大驚,「這怎麼好意思?我……」
  
  程鈺冷聲打斷他:「你回去與你家姑娘商量,如果她也不願意收,我出三百兩賣給你們,你們不想買,便暫且在那裡落腳,看好別的宅子後再搬走,全憑你們定,我不強求。」
  
  他冷冰冰的,張叔心裡發怵,訕訕將打聽他來歷的話嚥回肚。
  
  回頭他去找含珠商量宅子的事。
  
  含珠得知對方冷淡的態度,心底因為即將離別生出的那絲淡淡悵然不捨更淡了,苦笑道:「是咱們欠了他的恩情,怎好收他的宅子,張叔,咱們初來天津,人生地不熟,暫且在他那裡住幾日,等張叔尋到合適的宅子咱們就搬走。」
  
  本就是萍水相逢,既要分別,那就徹底斷個乾淨吧。
  
  說完正事,含珠喊來妹妹,笑著捏捏妹妹的臉蛋,「明天就上岸了,船上做飯不方便,妹妹先告訴我你想吃什麼,姐姐都給你做。」
  
  凝珠高興極了,掰著手指頭給姐姐數。
  
  含珠心滿意足地看著妹妹,這才是她命裡最重要的人,姐妹倆在一處,平安就夠了。
  
  張叔瞧了會兒她們姐妹相處,搖搖頭出去了。
  
  程鈺聽說他們要另買宅子,沒說什麼。
  
  次日正午,客船靠岸。
  
  此時已是十月下旬,北方天冷,碼頭上更是寒風刺骨。
  
  凝珠小臉被狐毛兜帽遮掩了大半,抱著湯婆子朝姐姐訴苦:「好冷啊。」家裡冬天也冷,但沒有這麼大的風啊,颼颼地往衣服裡鑽。
  
  含珠也冷,頭戴帷帽將妹妹摟在懷裡,見那邊張叔雇了騾車來,她最後看一眼張叔旁邊一身黑衣的男人,目光在他易了容的平凡臉龐上掃過,自嘲地笑了笑,牽著妹妹走了過去。
  
  「姑娘快上車吧,你們在車裡等著,裝完行李咱們就出發。」張叔呵著氣道。
  
  含珠點點頭,先扶妹妹上車,她再由張叔扶著上去了。
  
  船上東西多,春柳秋蘭都得幫忙搬東西,含珠挑開一道簾縫眺望碼頭,找了又找,沒看到那人,只看見他的同伴跟真正的夥計一樣,來回搬東西。
  
  「碼頭上魚龍混雜,姑娘還是放下簾子吧。」
  
  身邊突然傳來熟悉的清冷聲音,含珠嚇了一跳,看都沒看他站在哪兒,放了簾子就坐正了。
  
  原來他一直守在車邊……
  
  除了裝作夥計守著主人,也有繼續拿她們姐妹當人質威脅張叔他們別報信的意思吧?
  
  這二人始終都在防著自家主僕。
  
  他們又是什麼來頭?
  
  滿腹疑惑,卻注定問不出口。
  
  裝好行李,程鈺充當含珠姐妹的車伕走在前面,為後頭張叔等人領路。
  
  走了大概半個時辰,車隊停在了一座宅子前。
  
  因為主人常年不在,宅子只有一對四旬夫妻守著,開了門,見到眾人吃了一驚。
  
  程鈺上前低語幾句,夫妻倆連忙大開宅門,口裡喊程鈺「二爺」。
  
  徹底安頓下來,紅日已經西斜。
  
  程鈺喊來張叔,指著兩個下人道:「他們對城裡極熟,你們買宅子買人,不管有什麼需要,都可請他們幫忙。」
  
  張叔連忙道謝。
  
  程鈺看向定王,起身道:「那我們走了,就此別過。」
  
  張叔懵了,「公子這就走了?」
  
  程鈺邊往外走邊道:「還有事做。」
  
  擊退倭寇,他們九月就該回京的,因為那群刺客才耽誤到今日。
  
  心儀的大姑爺要走了,張叔理智全亂,跟在他身後追問:「那公子何時回來?」
  
  「不會再來。」程鈺無情地道。
  
  張叔心頭一跳,硬著頭皮道:「那公子要去何處?日後有幸去公子故里,老奴也好登門……」
  
  定王朗聲大笑,回頭看他:「他住的地方,你們不敢去的,進去吧,好好照顧你家兩位姑娘,若敢做奴大欺主的事,日後讓我知道,我扒了你們全家的皮!」
  
  言罷翻身上馬,看一眼內院的方向,迎著夕陽揚長而去。
  
  「公子?」張叔攔在程鈺馬前,實在捨不得他走,哀求問道:「公子真的再也不回來了?」
  
  自家姑娘那麼好,他真的一點都沒動心?
  
  那邊張福站在門前,緊張地盯著程鈺。
  
  程鈺騎在馬上,對著夕陽沉默片刻,第一次正眼看向張福,「她是可憐人,既然江老爺將女兒託付給你,你便照顧好她,膽敢欺她,我要你的命。」
  
  「謝公子成全!」張福感激地跪了下去,「公子放心,我一定會對大姑娘好,不負老爺囑託!」
  
  他看這人不順眼,他嫉妒他會功夫,嫉妒他容貌好,但他心裡知道,這人真想跟他搶大姑娘,他也只能忍氣吞聲,所以聽他真的再也不會回來,張福欣喜若狂,高興得再無恨意。
  
  程鈺緊緊馬繩,將她含淚的模樣趕出腦海,輕喝一聲,催馬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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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程鈺:我走了。

  含珠:嗯。

  程鈺:我不回來了。

  含珠:嗯。

  程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8 11:31 PM

第17章

  程鈺與定王快馬加鞭回了京城。
  
  路上危險,到了京城附近反而安全了。
  
  兩人先進宮拜見天子。
  
  定王遭倭寇餘黨刺殺生死不明的消息在京城已經傳了一個多月,關係到兒子的安危,明德帝憂心不已,此時看到活生生的兒子,龍顏大悅,先重重賞了兒子侄子抗倭之功,才對程鈺道:「懷璧先回去吧,你們兄弟倆這麼久沒有消息,你父王也很是擔心。」
  
  他跟兒子有貼己話要說,外人不便在場。
  
  程鈺識趣地告辭,倒退著走出大殿。
  
  殿外,初冬陽光慘淡,放眼望去,偌大的皇宮更顯寂寥。目光投向靜王府的方向,程鈺心底沒有絲毫回家的暖意。父王會擔心他?別說他只是失蹤,就算有人將他的屍首抬回去,那人也不會眨下眼睛吧?
  
  可那是他的家,他只能回那裡。
  
  出了宮,程鈺接過小太監牽過來的馬,不急不緩地朝王府行去。
  
  不消兩刻鐘,便到了靜王府門前。
  
  他的貼身侍衛陳朔早就在門外等著了,看到他騎馬行來,陳朔激動得面色發紅。當時二十幾個刺客追殺,定王還受了傷,他雖然帶著人引開了刺客,然二爺遲遲不歸,他忍不住往壞了猜測,此時重逢,竟恍如隔世。
  
  「府裡如何?」程鈺沒有屬下那麼多感慨,邊往正院走邊問。
  
  陳朔低聲道:「太后去五台山祈福,世子爺也去了,說是臘月裡才回來,其他一切如舊。」
  
  程鈺嗯了聲,跟他料想的差不多。
  
  到了正院,陳朔不用他提醒就在院門口等著了,程鈺自己往裡走,對上堂屋正門,看到裡面一家四口。
  
  靜王程敬榮也看到次子了,他將懷裡五歲的么兒放到地上,摸摸他腦袋道:「你二哥回來了,鈞哥兒去接接。」
  
  男娃扭頭看看,有些害怕地縮到父親懷裡,抱著父親道:「二哥凶,我不敢去。」
  
  程敬榮笑了笑,沒再勉強。
  
  坐在第三任靜王妃謝氏下首的程嵐已經很懂事了,看看母親,她笑著喚胞親弟弟,「鈞哥兒過來,姐姐領你去迎二哥。」
  
  鈞哥兒這才不大樂意地從父親腿上跳下地,跑到姐姐身邊,緊緊攥著姐姐的手,怯怯地看向外面。
  
  「二哥回來了,吃過早飯了嗎?」程嵐在門口停下,淺笑著問走進門的高大男人。
  
  十歲的小姑娘,模樣酷似謝氏,不笑的時候文文靜靜,笑起來溫婉大方,從小到大禮節上讓人挑不出錯,而她作為靜王府唯一的姑娘,也是備受王爺程敬榮寵愛,每個月的月例跟三位爺一樣。
  
  程鈺與這對兒同父異母的姐弟沒什麼感情,淡淡應一聲,走到程敬榮身前行禮:「父王。」
  
  對那邊只長他八歲的謝氏視若無睹。
  
  謝氏也沒看他,面無表情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
  
  程敬榮習以為常,皺眉問次子:「怎麼回來這麼晚?沒出事吧?」
  
  程鈺垂眸道:「遇到幾個刺客,好在有驚無險。」
  
  程敬榮點點頭,擺手道:「奔波了一路,先回去歇歇,晚上到這邊來用飯,父王為你接風。」
  
  沒有問刺客是誰,沒有問兒子有沒有受傷,也沒有問他這段時間躲在何處,好像兒子回不回來,都與他沒有太大關係。
  
  程鈺走完過場,轉身就走了。
  
  鈞哥兒繼續賴到父王腿上,高興地問:「什麼叫接風啊?有好吃的嗎?」
  
  程敬榮哈哈大笑,捏捏兒子的小胖臉,扭頭同謝氏道:「整天就惦記著好吃的,跟你一樣。」黑眸裡帶著難以察覺的討好和絲絲情意。
  
  謝氏是個冷美人,聞言蹙蹙眉,起身道:「我那邊還有事,先帶嵐兒回去了。」
  
  程敬榮笑著看她們娘倆走遠,抱起么兒道:「走,父王教你讀書去,鈞哥兒功課背得好,父王就讓廚房給你做好吃的。」
  
  鈞哥兒不喜歡讀書,卻也不敢不聽父王的話,乖乖地由父王抱著去了書房。
  
  長風堂裡,程鈺換過衣裳,躺到榻上閉目養神。
  
  腦海裡不受控制浮現那一家四口說笑的畫面,浮現江家姐妹一起跪在他身前求他幫忙的場景。程鈺自嘲地笑,定王說江家姐妹可憐,他沒覺得,至少她們還有一個真心牽掛對方的親人,定王跟他一樣早早喪了母,但定王也比他強,皇上對定王是有父子情的,不像他……
  
  母親死了,父親不喜,兄弟姐妹都不是親的,身上有病,想成親生子都不行。
  
  他都不知道活著有什麼意義。
  
  「二爺,舅夫人派人送信兒來了!」陳朔匆匆趕了過來,還沒進屋就急著通傳,「表姑娘與洵少爺在院子裡玩時摔了一跤,額頭撞在路邊石頭上,昏迷不醒,舅夫人先將人帶回了武康伯府,得知二爺回來了,請二爺馬上過去!」
  
  「誰昏迷不醒?」程鈺立即跳下地,沉著臉往外趕。
  
  「是表姑娘!」陳朔知道洵少爺才是自家二爺放在心尖上的,連忙解釋道,「二爺別急,洵少爺沒事,就是嚇哭了。」
  
  程鈺臉上總算好看了些。
  
  程敬榮向來不管他與母族的事,程鈺也沒讓人過去通傳,逕自騎馬朝舅舅武康伯的府邸趕去。到了那邊,舅母方氏早派丫鬟等著了,他一到,直接將他請去了菊園。
  
  武康伯府一共有兩位姑奶奶,大姑奶奶嫁給了靜王爺當續絃,早早沒了,小姑奶奶嫁給雲陽侯楚傾當侯夫人,去年正月難產去了,丟下一女一兒。雲陽侯楚傾是個寵妾滅妻的,不喜歡妻子,對妻子給他生的兒女也不喜歡,方氏心疼外甥外甥女,就常常接他們回來住,安排在小姑奶奶出閣前的菊園。
  
  程鈺趕到菊園,先聽到小表弟阿洵哇哇的哭聲。
  
  他的心揪了起來。
  
  屋裡頭,武康伯周寅坐在椅子上愁眉不展,世子周文庭站在父親身旁,眉頭緊蹙,二少爺周文嘉坐在床邊,對著昏迷不醒的小姑娘偷偷抹淚,小聲嘀咕著什麼,武康伯夫人方氏則抱著哭鬧不止的阿洵邊走邊哄,「阿洵不哭,姐姐睡著了,很快就醒來陪阿洵玩了……」
  
  阿洵被嚇到了,哭起來就止不住,哭一會兒看看床上,見姐姐一動不動就繼續哭。
  
  「舅父,舅母。」程鈺大步走了進來。
  
  方氏長長地鬆了口氣。
  
  丈夫老實憨厚,站到姐夫妹夫跟前就沒了底氣,這麼多年一直都被程敬榮楚傾壓著。次子年幼,有勇無謀,頂不上事,長子夠穩重,只是自家身份低,他一個小輩站出去也沒人正眼看他,只有程鈺這個外甥靠得住,憑他王府二爺的身份,去楚家講理楚家人就得開門招待。
  
  程鈺跟舅父舅母打過招呼後去了床前,見表妹楚菡額頭纏了紗布,臉色慘白,因為閉著眼睛沒有了平時的戾氣,可憐巴巴的跟江含珠簡直分不出彼此,他愣了一下,才轉過身問道:「傷勢如何?」
  
  方氏先抱阿洵去了外頭,周文庭才低聲替父親回道:「太醫說表妹傷到了腦子,能熬過今晚,或許有救,熬不過……」
  
  他搖搖頭,不忍再說下去。
  
  程鈺又看一眼楚菡,冷聲問:「好好的怎麼摔了?」
  
  「還不是楚家那個姨娘害的!」周文嘉突然吼了起來,哭得眼睛都紅了,「那個賤.人仗著得寵先害死姑母,現在又害表妹昏迷不醒,我看他下一個就要害咱們表弟了!賤.人,表妹真活不了,我去跟她拚命!」
  
  「閉嘴!」周寅瞪著兒子道,「你有證據嗎?你表妹身邊的丫鬟都說是她自己絆倒的,你有什麼證據去指認人家?還拚命,楚家侍衛個個功夫超群,你打得過誰?只會逞強闖禍,沒一點腦子!」
  
  「那你說該怎麼辦!」周文嘉怕母不怕父,仰著脖子問,「難道就眼睜睜看著表妹被人欺負?」
  
  周寅噎住了,下意識地看向程鈺。
  
  「楚傾領兵在外,現在去楚家也找不到人做主,等表妹醒來問清楚再說吧。」
  
  程鈺也沒有好主意,無憑無據,他們沒法將罪名扣在那個姨娘頭上。換個沒本事的姨父,或許可以逼迫對方處置了疑凶姨娘,可楚傾是誰?那是大梁赫赫有名的戰將英雄,是明德帝眼裡的紅人,人也聰明,對明德帝忠心耿耿,不仗著戰功作威作福,但誰要是惹到他,他也會連本帶利地還回去,想管他的家事,別說他,就是父王去了他也不會聽。明德帝倒是有資格管,但他為何要插手寵臣家事?
  
  外面阿洵還在哭,程鈺走了出去。
  
  方氏知道他與阿洵親,低頭哄小外甥,「阿洵看看這是誰來了?」
  
  阿洵哭聲頓了頓,小胖手揉揉眼睛,看見最疼他的表哥,更委屈了,哭著伸手要抱,大眼睛裡淚珠串串往下掉,「姐姐流血了……」
  
  程鈺接過小傢伙,抱著他去了院子,「阿洵不哭,姐姐沒事的,你哭了姐姐也想哭……」
  
  阿洵靠在表哥肩頭,抽抽搭搭的,淚水濡濕男人衣裳。
  
  傍晚程鈺沒有回府,在這邊用了飯。飯後方氏要抱阿洵去她那邊睡,阿洵出生後便跟姐姐形影不離,晚上也睡一起,這會兒更不願去,誰抱他他就哭,最後自己縮在昏迷不醒的姐姐身邊睡著了。
  
  方氏想留在這裡守著,冬天夜冷,程鈺擔心舅母病了,勸她回去,周文嘉便道:「娘你去睡吧,我跟表哥一起守著表妹。」
  
  他與楚菡青梅竹馬,情分非同一般。
  
  方氏就跟丈夫長子一起走了,臨走前再三叮囑程鈺,若有消息,馬上派人去叫她。
  
  送走母親,周文嘉坐在床邊緊緊盯著表妹,程鈺看了會兒,在書桌前落座。
  
  熬到二更天,周文嘉再也堅持不住,趴在床邊睡了過去。
  
  程鈺毫無睡意,聽阿洵夢囈般喊姐姐,他悄無聲息走到床頭,見阿洵露在外面的小臉白裡透紅,睡得應該還不錯,他放了心,俯身幫小傢伙掩被子。
  
  起身時,目光落在了楚菡臉上。
  
  小姑娘面無血色,嘴唇發紫。
  
  程鈺心中一驚,伸手過去。
  
  沒有鼻息。
  
  程鈺又去按她脖子,也沒有跳動。
  
  他身體僵硬,視線移向阿洵。
  
  男娃依賴地靠著姐姐,對姐姐的離去毫無知覺。
  
  若是他知道最喜歡他的姐姐死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了,會哭成什麼樣?或許他還小,還無法體會生離死別的苦,可他總有長大的一日,那時候沒有母親姐姐,親爹不喜……
  
  自己就是這樣走過來的,想到表弟也要過那種行屍走肉的日子,程鈺攥緊了拳頭。
  
  他再次看向死去的表妹。
  
  眼前浮現的卻是一張哭得如梨花帶雨的臉,是一雙彷彿永遠含著雨霧的杏眼。
  
  鬼使神差的,程鈺心底冒出了一個荒謬的念頭。
  
  誰叫她們二人生得一模一樣?
  
  初遇時江含珠臉頰還有些圓潤,經歷過喪事又在船上勞頓一個多月,她瘦了不少,除了因為長表妹一歲個頭略高些,身段玲瓏些,閉上眼睛的話,恐怕楚傾都分辨不出兩人的差別。那麼他讓江含珠假冒表妹,阿洵就不用傷心了,有姐姐照看,他被人暗算夭折的可能也就越小。
  
  至於江含珠是否願意……
  
  程鈺心冷如鐵。
  
  他救了她兩次,一次算是抵了脅迫她的債,那麼現在,是她欠他一命,該她報恩了。
  
  「文嘉。」程鈺按了按周文嘉頸骨。
  
  周文嘉猛地驚醒。
  
  程鈺拉他起來,擋住床上道:「去請舅母過來,我有話跟她說。」
  
  他一人辦不好這事,想要瞞天過海,得舅母幫忙。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9 12:04 AM

第18章

  程鈺定王離開的第二日,含珠姐妹得了一條小柴狗。
  
  是隔壁家的,母狗生了六隻小狗崽兒,快滿兩個月了,有一隻黃毛的不知從哪鑽到了這邊後院,讓飯後出來散步的姐倆撞個正著。凝珠喜歡極了,蹲下去喚小狗,那狗也膽大,人家一叫它就搖頭晃腦地跑了過來,不停地舔凝珠手心。
  
  玩夠了,凝珠抱起小黃狗,眼巴巴地望著姐姐,她想養它。
  
  含珠見妹妹跟狗玩的時候笑得那麼開心,就差張叔去還狗,順便問問鄰家賣不賣。
  
  最後張叔用一兩銀子買了這條狗,凝珠給它起名叫壯壯,夜裡睡覺都要抱著。
  
  姐妹倆睡一屋,早上含珠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身上踩了過去,睜開眼睛一看,對上壯壯捲起來的狗尾巴,小傢伙聽到動靜回頭看她,對視一會兒扭過頭,又從凝珠被子上爬了過去,笨拙又囂張。
  
  含珠由衷地笑了。
  
  上午張叔來回話,說是牙行的人來了,他要跟著去看宅子。
  
  含珠取了兩張百兩銀票給他,「您先拿著,有合適的先付下定金。」
  
  總在旁人家住著不是回事,早點尋到新宅子搬走,也好早點跟張福成親。被人惦記過,含珠才明白了父親的苦心,張福身份再低,都是個結實高大的男人,有了正正經經的丈夫,旁人就算起壞心思也會多些顧忌。
  
  張叔收好銀票走了。
  
  張福在前院等著呢,見父親出來,他有些沒底氣地靠了過去,將憋了一日的話問了出來,「爹,含珠她,沒有不高興吧?」
  
  張叔知道兒子在胡想什麼,瞪他一眼道:「你把大姑娘想成什麼人了?天底下就沒有比大姑娘更守禮的人,大姑娘對那位公子只有感激,根本沒有旁的心思,你少瞎猜,老老實實在家看著。」
  
  挨了罵,張福卻滿足地笑了,那人那樣好含珠都沒動心,他還有什麼好怕的?
  
  下午張叔回來,看中一處兩進的宅子,街坊裡讀書人家多,清淨整齊,就是有點貴。含珠不缺這點錢,當即就把買宅子用的銀子都給了張叔,囑咐他明日就去衙門辦地契交接。
  
  張叔痛快應下。
  
  夜幕降臨,姐妹倆一起洗了腳,鑽到被窩裡睡覺,壯壯更喜歡凝珠,窩在凝珠枕頭旁。
  
  夜深了,外頭突然傳來一聲輕輕的響。
  
  壯壯支起耳朵,盯著窗外看了會兒,忽的汪汪叫了起來。它還小,叫得不響,前院的人聽不見,但含珠姐妹倆馬上醒了。
  
  凝珠揉著眼睛問姐姐,「怎麼了?」
  
  說話時壯壯已經跑到了窗前,雖然不叫了,圓圓的小腦袋還高高揚著,警惕地望著外面。
  
  含珠經歷過被人夜闖閨房的事,心有餘悸,緊張地喊春柳點燈。
  
  不一會兒張叔等人就過來了,隔著窗子聽含珠說可能有賊,幾人提著燈籠將前後院仔仔細細檢查了遍,連屋頂上都照著看了,確定無人才重新聚了過來。
  
  含珠已穿戴好,站在屋門口詢問情況。
  
  「沒人啊,」替程鈺看宅子的婦人好奇道:「姑娘聽到有人撬門了?」
  
  沒找到人,含珠有些尷尬,細聲解釋道:「沒,壯壯半夜突然叫起來,我以為來了賊……」
  
  婦人善意地笑了,「我們兩口子在這裡住了二十多年,整條街都沒鬧過賊,姑娘別把狗叫當真,這麼大的狗事多,沒人也會叫兩聲,姑娘沒來的時候,隔壁家的小狗崽天天叫,要不他們咋捨得都送出去呢。」
  
  她這樣說,含珠越發臉熱,自責道:「是我大驚小怪了,你們快回去睡吧。」
  
  那對夫妻先走了。
  
  張叔張嬸緊隨其後,張福偷偷看含珠一眼才戀戀不捨地轉身。
  
  含珠羞愧地回了內室,進去後敲了敲被妹妹抱在懷裡的壯壯,「都怪你亂叫。」
  
  「是姐姐膽小,哪裡有賊啊。」凝珠打著哈欠替愛狗說話。
  
  含珠搖搖頭,重新歇下。
  
  屋頂上,程鈺一身黑衣趴在那兒,暗暗慶幸剛剛是自己人照得房頂,否則他還真要因為一條意料之外的狗崽壞事。
  
  透過方才趁亂掀開的瓦片,見裡面燈黑了,程鈺掏出早就準備好的迷.香,緩緩吹了進去。
  
  吹完蓋上瓦片,等了一刻鐘,程鈺再次躍下屋頂,站了會兒沒聽到狗吠,確定那條狗也昏了,程鈺又對著丫鬟睡得外間吹香,這才撬開門閃了進去。
  
  他記得屋裡的擺設,利落點了一盞燈,燈光昏暗,柔和不起眼。
  
  程鈺慢慢走到炕前。
  
  她把炕頭留給妹妹,自己睡在外面,粉色的被子,襯得她小臉微紅,不同於一路上的蒼白。
  
  看著她舒展的黛眉,程鈺出了神。
  
  她把他當恩人看的吧?一會兒聽完他的話,估計又要恨他了。
  
  可他不在乎,阿洵才兩歲,必須有人照顧,還得是主子,能在身份上壓住姨娘庶子庶女。
  
  他只能選她。
  
  目光恢復清冷,程鈺先摀住她口,再拔出小瓷瓶塞子湊到她鼻端。
  
  怕她醒來驚叫,他捂得很緊,掌心下的唇溫溫軟軟,他不知為何想到了那天在江邊。
  
  四唇相貼。
  
  這是他碰過的第一個女人。
  
  可惜她再美,再誘人,都與他無關。
  
  心頭最後一點不忍都沒了,程鈺捂緊她口,等她醒來。
  
  含珠聞到了一種極其難聞的味道,她蹙眉,睜開眼睛,意外對上一張熟悉的冷漠臉龐,那麼冷的臉,那麼冷的眼,冷得讓人忽視了他的俊朗,不敢多看。
  
  含珠茫然地望著他,分辨不清這是不是夢。
  
  他不是走了嗎,不是再也不回來了嗎,怎麼……
  
  「醒了?」程鈺眼裡沒有任何波瀾,低低地問。
  
  含珠情不自禁地點點頭。
  
  她出奇的平靜,程鈺皺眉,「你不怕我?不好奇我為何半夜過來?」
  
  他聲音低沉,貼著她的手傳來冬夜的寒意,含珠徹底清醒,無法開口,一雙杏眼卻瞪大了。
  
  「別喊,我先出去,你悄悄穿好衣服,穿好了再去堂屋找我。」程鈺快速解釋道,「你妹妹跟那兩個丫鬟吸了迷.香,明早才能醒,你不用擔心被人知道。聽懂了嗎?」
  
  含珠再次點頭。
  
  程鈺慢慢收回手,看她一眼,轉身離去。
  
  看著門簾落下,含珠心跳陡然快了起來。
  
  本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的人,又見面了,他到底為何而來?
  
  一邊猜測一邊穿衣服,因為相信他的為人,倒也沒有擔心他居心叵測。
  
  下了地,含珠摸摸頭髮,散著不合適,精心打扮更不妥,就簡單地挽了起來,穿戴整齊了,對著門簾猶豫片刻,這才提著燈出去找他。
  
  「坐吧。」程鈺指著對面的椅子道。
  
  含珠低下頭,將燈放在兩人中間的桌子上,眼睛看著地面,輕聲問他:「公子有事?」
  
  她看地面,程鈺看桌上的燭火,「我有一個表妹,她小你一歲,下面有個兩歲的弟弟。去年他們姐弟喪了母,父親寵愛小妾,對他們置之不理。我表妹跟你一樣,把弟弟看得比自己還重要。」
  
  含珠錯愕地抬頭,不太懂他的意思。
  
  程鈺目光移向她,盯著她道:「昨日我表妹死了,摔了一跤死了,她身邊的丫鬟說她是自己摔的,我們不在場,不知道真相。」
  
  他平平靜靜,彷彿說著無關人的事,含珠聽了卻不禁難過,「那,她父親沒有過問?」
  
  「他在遼東,年底才回來。」說完大概,程鈺道出了此行目的,「你與我表妹生的一模一樣,我想請你假扮我表妹去照顧她弟弟,照顧他到八歲。六年後你十九,名義上只有十八,出嫁也不算太晚。你不用擔心嫁不到好人家,我姨父是侯爺,是皇上身邊的寵臣,你的夫君,注定會是京城名門才俊。」
  
  他七歲喪母,次年父王續娶,那時他已經懂得提防繼母了,相信表弟長到八歲也會明白事理,屆時他再找機會安排武功高超的隨從給表弟,自保應該沒問題。
  
  含珠僵在當場,不敢相信他居然會提出如此荒謬的主意!
  
  他太冷,含珠不敢直接拒絕,試著與他講道理,「世上怎麼可能有一模一樣的人?我被你姨父發現了怎麼辦?你表妹的家人,我全都不瞭解,而且我還大她一歲……」
  
  程鈺盯著她,聲音冰冷,「容貌你不用擔心,你們確實一模一樣,身高差別也不大,十二三歲本就是長個子的時候,很好含糊過去。其他的,到了京城,我與舅母會提醒你該記住的東西,只要你記牢了,就不會出錯,你若記不牢,想想你妹妹,為了她,我相信你能辦好這件事。」
  
  「你要對凝珠做什麼?」含珠白著臉站了起來,渾身發抖,看他的眼神如看惡煞。
  
  程鈺迎著她的目光道:「我會將她安排在京郊的莊子上,穿戴飯菜如同名門閨秀,也會請女先生教她讀書禮儀,你能給她的,我都會給,絕不會虧待她。等你在侯府安穩下來,有機會我再安排你與妹妹見面。」
  
  有機會見面?一個月見一次,還是一年見一次?
  
  那是她從小護在身邊的妹妹啊!
  
  含珠淚如雨下,「你都想好了是不是?我不答應你又怎麼辦?殺了我們姐妹?」
  
  她哭著問他,只要他承認,她現在就帶著妹妹死!
  
  京城權貴人家,宅門裡的勾心鬥角含珠沒經歷過,沒有體會過其中的可怕,但真正的表姑娘都死得不明不白,她一個冒名頂替的,如何能保證一定會順順利利?若終究逃不過一個死,那還不如現在就去地下陪爹娘,免得活著被人脅迫不得自由,免得姐妹分離,一個在侯門大院戰戰兢兢,一個在陌生的莊子孤苦無依……
  
  她捂著嘴,但還是有壓抑不住的哭聲傳了出來,無助又絕望。
  
  程鈺垂眸默聽,等她沒有那麼激動了,他抬眼看她,「我救過你兩次,從知縣手裡救下你那次算是補償,後來在江邊救你上岸,你的管家替你跟我道謝,說如果我有吩咐,你們都會照做,那是你隨便說說的,當不得真,還是他擅自替你做主?」
  
  含珠跌坐在椅子上。
  
  張叔沒有自作主張,當時她心裡也是這樣想的,他救了她的命,她欠他的恩情,無以為報。所以他不殺她,只用救命之恩討債。她呢,因為欠他,他來討債,她沒有資格拒絕,拒絕了,就是她忘恩負義。
  
  可她還是不願,她寧可償命給他,也不想去頂替別人。
  
  她努力搜尋拒絕的理由,「張叔他們怎麼辦?你知道,我父親臨終前替我安排好了親事……」
  
  程鈺毫不留情地毀了她最後一次努力,「今晚我就帶你們離開,這幾間房子會走水,你們姐妹也會葬身火海,從今以後,世上再無江家姐妹,你會是雲陽侯府的嫡女,你的妹妹,也會以另外一個身份住在我的莊子上。」
  
  含珠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他都安排好了,她真的必須跟他走。
  
  知道無路可退,含珠眼淚漸漸止住,平復下來後,她啞著聲音道:「好,我跟你走,我也會竭力幫你照顧好你表弟,我只求六年後你放我離開,我不想做侯府嫡女,也不想用你表妹的身份攀好親事,我只想跟凝珠做名正言順的姐妹……」
  
  「我無法保證,」程鈺冷漠地打斷她,「進了侯府,你在裡面的情況我也無法掌控,我只能許諾你,如果六年後我有本事讓你們姐妹團聚,我一定會成全你。」
  
  含珠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怔怔地望著他。
  
  醒來見到他,她心裡是有一絲不受控制的歡喜的,然此時此刻,她只恨他為何要來。
  
  程鈺率先打破沉默,「你同意了?」
  
  含珠轉過身,沒有說話。
  
  「那我就當你默認了。」
  
  程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外面有人接應我,我先送你妹妹過去,你收拾收拾東西,別帶太多,挑幾件重要的,稍後我再過來接你。還有,你真為了張叔他們著想,就不要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被我發現,我馬上殺他們滅口,說到做到。」
  
  含珠依舊背對著他。
  
  程鈺瞧了她一會兒,朝裡面走去。
  
  「等等!」關係到妹妹,含珠迅速恢復了過來,哽嚥著道:「你等等,我先替她穿好衣服。」
  
  程鈺就停住了腳步。
  
  含珠低頭從他身邊經過。
  
  淡淡清香裡,他看見她的眼淚掉了下去,不知落在何處。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30 10:30 AM

第19章

  進了屋,含珠熟練地幫妹妹穿衣服,從裡到外,厚厚的斗篷裹得嚴嚴實實。小姑娘睡得沉,乖乖巧巧任姐姐擺弄,含珠彎腰給妹妹穿鞋時,餘光裡看見有人走了進來。
  
  「好了?」程鈺站在門口問。
  
  含珠看看妹妹紅撲撲的小臉,目光落到了蜷縮成一團的壯壯身上,毛茸茸的小狗崽兒,緊挨著枕頭,像是要守護主人。眼睛發酸,含珠輕輕摸了摸壯壯的圓腦袋,垂眸求他,「把這隻狗也帶上,行嗎?凝珠喜歡它。」
  
  到了京城,她跟妹妹就不能在一起了,妹妹身邊有個伴,她多少都能安心些。
  
  想到姐妹即將分離,妹妹受了委屈她都不能再柔聲哄她,含珠心中一片酸楚。
  
  程鈺皺眉看那狗,嫌帶走費事,轉眼看到她瘦弱肩膀顫抖,分明又哭了,自知這次太過欺她,便沒有拒絕,小心翼翼將凝珠扛到肩上,另一手抓起黃毛小狗崽兒,快步走了出去。
  
  含珠側耳傾聽。
  
  腳步聲遠,萬籟俱寂。
  
  怔了會兒,看一眼才住了三晚的屋子,含珠認命地收拾東西。父親最驕傲的藏書字畫,母親親手為她們姐妹做的早已不合身的小衣裳,一樣裝成一個包裹。剩下的她想帶走,他也不許吧?
  
  錢財……
  
  銀票居多,她想給張叔一家留些,怕被火燒了白搭,只好都放到包裹裡。點點箱籠裡的銀錠子,將近百兩,算上她提前給張叔買宅子用的錢,夠張叔一家一輩子衣食無憂了。首飾裡面,含珠將母親留給她們姐妹的挑了出來……
  
  程鈺很快去而復返,看看炕上的兩個包裹,「都在這裡了?」
  
  含珠默默點頭。
  
  程鈺一手拎一個,轉身道:「跟在我後面。」
  
  妹妹都落到了他手中,含珠只得乖乖跟著。
  
  眼看要走出堂屋了,程鈺突然回頭,看她一眼,停下道:「去披件斗篷,病了誤事。」
  
  含珠看看自己身上,苦笑,回去挑了件雪青色狐毛斗篷穿好,兜帽也戴上,掩住半張臉。
  
  天空一輪銀鉤殘月,他大步在前面帶路,她茫茫然跟著。後門已開,他堂而皇之走了出去,門外果然停了一輛馬車,黑馬四蹄都裹了消聲的布。
  
  「二爺。」陳朔迎了上來。
  
  程鈺將包裹放進車,轉身對含珠道:「進去吧。」
  
  含珠低頭行到馬車前,程鈺見陳朔忘了將凳子擺好,伸手要扶她,還沒碰到人,她側過頭,人也避開了,無聲拒絕。
  
  程鈺的手在空中滯了一瞬,才若無其事放了下去。
  
  陳朔見了,識趣將木凳搬了出來。
  
  含珠自己爬上馬車,車裡掛著燈,凝珠躺在坐榻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車板上鋪著一層氈毯,含珠席地而坐,沒有去拿一旁放著的不知冷熱的湯婆子,就那樣戀戀不捨地凝視妹妹熟睡的小臉。
  
  車外程鈺低聲吩咐陳朔,「我在城外等你,你小心些,放完火馬上離開。」
  
  含珠心頭一跳,猛地掀開簾子,「春柳秋蘭怎麼辦?」她們兩個中了迷.香啊!
  
  程鈺背對她回道:「我不會要她們的命。」
  
  含珠還想再問他如何保住春柳秋蘭,卻見他的屬下從牆根底下扛起什麼走進了後門,藉著慘淡月光,她只看出來那好像是一大一小兩個人……
  
  「那是從亂墳崗挑出來的屍首,與你們姐妹身形相近。」程鈺平靜地解釋。
  
  張叔他們發現屍首,才會相信兩個姑娘是真的死了。
  
  耳邊傳來她泛嘔的聲音,程鈺無動於衷,等車裡恢復了平靜,他跳上馬車,「坐穩了。」
  
  含珠無力地靠著車壁,恍恍惚惚,如失魂落魄,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城門打開的悶響。眼裡漸漸恢復生氣,含珠隔著車簾喃喃問:「你怎麼做到的?」他功夫好,脅迫一個小知縣並不太讓人吃驚,可府城這麼大,他居然有本事讓知府為他夜開城門?
  
  她聲音低,程鈺卻聽到了,淡淡道:「我有屬下,迷昏了守城官兵。」
  
  含珠想到了他的身世,扭頭問他:「你姨父是侯爺,你又是誰?」
  
  只怕不比侯府差吧?否則他怎會有這種本事?
  
  多可悲,同行了一路,恨過他感激過他,卻對他一無所知。
  
  進了京,這些她都會知道,程鈺也沒打算繼續隱瞞,停下馬車,他挑開車簾,看著她道:「我姓程名鈺,表字懷璧,我父親是靜王,母親是第二任靜王妃,已逝。你姓楚名菡,是我姨母之女,以後見到我,要喊我表哥。」
  
  含珠木然地看他,腦海裡一片空白。
  
  他竟然是,皇室子弟?
  
  「火起了。」程鈺目光移向城裡,輕聲提醒。
  
  含珠猛地轉身,挑開窗簾,就見遠處一片火光,照亮了一方天空。
  
  大火衝天,含珠身上冰涼入骨
  
  睡前她還跟妹妹商量新家院子裡要種什麼花,如今她們渴望的安穩生活,被這場火燒了。
  
  ~
  
  京城富貴人家在郊外都有莊子,武康伯府周家也不例外。
  
  表姑娘楚菡「昏迷不醒」,方氏先命兩個兒子去洛陽請名醫,再以府上人情往來不適合休養為由,帶著外甥外甥女去了莊子上。她深知丈夫靠不住,跟程鈺定好李代桃僵的計策後就沒打算將實情告知丈夫,周寅向來聽妻子的,也沒懷疑,送走妻子後繼續在府上愁眉嘆氣。
  
  到了莊子上,除了方氏與阿洵,就只有她的陪房錢嬤嬤可以進出楚菡養病的屋子,理由是怕丫鬟們笨手笨腳打擾表姑娘休養。
  
  輾轉反側一晚,黎明時分,外面漆黑一片,方氏留錢嬤嬤坐鎮,她抱著熟睡的阿洵神不知鬼不覺地上了馬車,趕夜路前往程鈺的莊子。那莊子是大姑奶奶的嫁妝,距離周家莊子並不遠,馬車慢慢走,兩刻鐘也到了。
  
  快到莊子門口,看到陳朔提燈來接,方氏的心終於落回了肚。
  
  大外甥昨天下午動身的,說今早就能過來,她一直擔心出岔子……
  
  下了車,陳朔將方氏領到上房,他守在院子裡,以防任何人靠近。
  
  程鈺出屋接人,含珠摟著被程鈺提前喚醒的哭得眼睛發腫的妹妹,恍若不知。
  
  程鈺挑簾,方氏抱著阿洵走了進來。
  
  看到一身青色小衫下穿繡蘭白裙的含珠,饒是心裡早有準備,方氏還是愣在了那兒。
  
  真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程鈺給含珠姐妹介紹,「這就是我舅母,武康伯夫人。」
  
  含珠是懂禮的姑娘,換個時候,她早在方氏進門前就放開妹妹去迎了,這會兒心裡有怨,她沒看程鈺與方氏,依舊摟著妹妹,倒是凝珠,雖然抱姐姐抱得更緊了,眼睛卻看向了方氏懷裡的小錦被。
  
  程鈺皺眉。
  
  方氏心細,早從程鈺那裡得知這對姐妹的經歷了,再看姐妹倆緊緊依偎的樣子,心裡也憐惜。將阿洵交給程鈺抱著,方氏示意外甥不用說話,她走到含珠姐妹旁邊,柔聲問道:「看你們穿這麼點,冷不冷?京城不比杭州,冬天冷得很,仔細凍著啊。」
  
  凝珠怯怯地看她,豆大眼淚往下掉:「你們別搶我姐姐……」
  
  含珠額頭抵著妹妹腦頂,淚水落到了妹妹柔軟的頭髮裡。
  
  姐妹倆哭作一團,又跟外甥女小外甥相似的情形,方氏眼睛不受控制地酸了,摸摸凝珠腦袋,顫聲賠罪:「是我們對不起你們姐妹,可我也是真的沒法子了,阿洵生下來就沒了娘,只有姐姐疼他,現在他姐姐也走了……他才兩歲,身邊若沒個親人悉心照看,旁人有的是辦法要他死啊。」
  
  說完將阿洵接了過來,展開錦被,遞到凝珠面前給她看,「凝珠你看看,阿洵這麼小就沒了姐姐,你說他可憐不可憐?我知道你也舍不得姐姐,可你已經長大了,會自己穿衣服吃飯了,阿洵這些都不會,你把姐姐借阿洵幾年行嗎?」
  
  凝珠揉揉眼睛,低頭看那小被子。
  
  裡面包著個白白胖胖的娃娃,眼睛閉著,睫毛長長,漂亮極了。
  
  含珠閉上了眼睛。
  
  她知道方氏是想勸妹妹先同意,可她能如何?她必須進侯府了,妹妹若是因為心軟妥協,對妹妹其實是好事,與其分別時讓妹妹怨恨這些人搶走姐姐,每日都在仇恨裡渡過,含珠更希望妹妹繼續做個善良的姑娘,別讓仇恨矇蔽了心。
  
  不恨,才看得見這世上的好,恨了,晴天與陰霾無異,繁花如枯草。
  
  但她做不到幫方氏騙妹妹,只能忍淚看著。
  
  「他可以跟我們住,」凝珠盯著阿洵瞧了會兒,仰起頭,認真地同方氏道,「伯母,你讓他跟我們住,我與姐姐一起照顧他,姐姐做飯好吃,我跟壯壯一起陪他玩。」
  
  小姑娘杏眼清澈水靈,一片赤子之心,方氏忽的泣不成聲,「不行,他必須回家,他爹爹回來了就會把他搶回去……」
  
  凝珠手一緊,重新靠緊姐姐,「那,那我跟姐姐一起去他家不行嗎?我不想跟姐姐分開……」埋在姐姐懷裡嗚嗚哭了起來。
  
  三個女人,大的小的都在哭,程鈺在一旁站著,幾次想開口,聽到三女混在一起的哽咽聲,話到喉頭又生生嚥了回去,接過阿洵抱著,低頭看他。
  
  方氏擦過淚,繼續給凝珠講道理,「不行啊,你也過去的話,阿洵爹爹就會知道你姐姐不是他女兒了,那時候他會懲罰你姐姐的。」凝珠這麼小,含珠又是極疼妹妹的,姐妹情深,一個眼神一次微笑都能露出痕跡,被外人瞧見,姐妹倆都有危險。
  
  凝珠懂了,越懂越哭,哭得發抽,「我不要,不要跟姐姐分開,姐姐,我想回家……」
  
  含珠心都要碎了,連聲勸妹妹不哭,自己卻沒好到哪去。
  
  程鈺聽在耳裡,心煩意亂。
  
  他也不想做惡人,如果他有別的辦法,他絕不會如此欺負她們。
  
  怕哭聲驚醒阿洵,程鈺抱著阿洵去了對面的屋子。
  
  他走了,方氏放得開了,將含珠姐妹倆一起摟到懷裡,哭著道:「是我們對不起你們,你們要恨就恨我吧。」她生了兩個兒子,一直盼著再生個女兒,生了女兒,她會把最好的給她,讓她一輩子衣食無憂。可現在她在做什麼?她在逼迫別人家的女兒,她……
  
  腦海裡忽的靈光一閃。
  
  方氏鬆開含珠,低頭看八歲的凝珠,看著小姑娘哭得快要上不來氣,話衝動而出:「凝珠,我給你當娘親行嗎?你做了我的女兒,往後就可以繼續喊你姐姐姐姐了,你可以去侯府找她,她也可以來我們家看你,我會把你當親生女兒照顧,還有兩個哥哥一起照顧你,你說好不好?」
  
  凝珠抽搭著抬起頭,一哽一哽地看她。
  
  方氏蹲下去幫她擦淚,「凝珠娘親早早走了,我想要女兒卻只有兒子,凝珠給伯母當女兒?」
  
  她搶了小姑娘的姐姐,只能用更多的親情還她,妹妹過得好了,含珠也能安心照顧阿洵。
  
  方氏柔聲哄著,哄到凝珠漸漸止了哭,她試探著將小姑娘抱到懷裡。
  
  三十出頭的女人,懷抱比含珠寬,蹲得比含珠穩,凝珠靠在這樣的懷裡,突然沒有那麼怕了,抽搭著問:「我喊你娘親,就可以,常常見到姐姐了?」
  
  方氏再次保證,「是啊。凝珠聽我說,一會兒天亮了,伯母先帶你姐姐回去,三日後我會去九華寺上香,再讓人帶你過去假裝要賣你,我看你投緣,買下你收為義女,那樣凝珠就可以跟我回家了,繼續當你姐姐的妹妹。」玩得投緣了,表姐表妹間直接喊姐姐妹妹,並非稀罕事。
  
  凝珠想答應,又拿不準主意,仰頭問姐姐,「行嗎?」
  
  方氏也看含珠,眼裡滿是哀求。
  
  妹妹不用孤零零住在莊子上,這是好事,含珠努力憋回淚,蹲下來,柔聲對妹妹道:「姐姐要有弟弟了,凝珠要有兩個哥哥了,凝珠高興嗎?」
  
  凝珠瞅瞅方氏,見她溫柔地看著自己,一邊抹淚一邊點頭。
  
  含珠就笑了,「那妹妹去吧,咱們還是姐妹。」
  
  他們有求於她,為了安她的心,也會好好照顧妹妹。
  
  外面程鈺頭靠牆壁,黑眸幽幽。
  
  為了這些親人,這些他對不起的人,他也要站穩了,站穩了,才有餘力去護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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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應該是最後一場苦情戲了,奉上明天歡樂版小劇場預告:

  程鈺:下巴抬高點,要頤指氣使。

  含珠努力仰頭。

  程鈺:眼神再凶點,瞪我。

  含珠臉紅了。

  程鈺別開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30 10:31 AM

第20章

  安撫好凝珠,程鈺命陳朔留在莊子上守著小姑娘,他趕車送方氏含珠去周家的莊子。
  
  天依然黑著,含珠低頭坐在窄榻上,腦海裡是妹妹抱著壯壯趴在被窩裡,扭頭目送她出門的樣子,水漉漉一雙眼睛,不捨又徬徨,怕姐姐一去不回。
  
  妹妹真的很乖,從小就懂事,只要把道理給她講清楚,她就不哭了,就像那位定王脅迫她做人質,妹妹也能笑出來,純真無憂。
  
  方氏抱著阿洵坐在一旁,見她眼簾低垂,瞧著楚楚可憐,便握住含珠手保證道:「含珠別擔心,伯母說到做到,將凝珠接到家裡後,一定會好好照顧她,那孩子招人疼,我才跟她說兩句話,就喜歡她了。」
  
  含珠點點頭:「那就有勞伯母了,凝珠還小,性子還沒定,伯母也別嬌慣她,她若做錯事或是耍脾氣,伯母該訓斥還是要訓斥。」
  
  和聲細語。
  
  她們姐妹被人帶到京城,完全是程鈺的主意,與方氏無關,如果沒有方氏,妹妹就只能被程鈺禁錮在莊子上,所以哪怕方氏與程鈺同謀,含珠怨程鈺霸道欺人,卻感激方氏願意給妹妹一個家。八歲的小姑娘,天性活潑,又不是血海深仇,只要身邊有人陪著照顧著,就算不能天天見到姐姐,含珠也相信妹妹會很快適應新的生活。
  
  妹妹不寂寞,含珠就安心了。
  
  方氏剛要接話,外面傳來程鈺冷冷的聲音:「舅母,現在就改口吧。」
  
  含珠咬了咬唇。
  
  方氏嘆口氣,輕聲道:「含珠,我知道這事太難為你,只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咱們就真正做親戚吧?我會把凝珠當親生女兒,也會把你當親外甥女,你別跟我生分,別總記著咱們是裝的,將來在侯府受了委屈,或是有什麼姑娘傢俬房話,你儘管跟我說。今日咱們能湊到一起,就是老天爺安排的緣分,咱們往好了看,日子才能過下去,你說是不是?」
  
  含珠懂,側頭偏向方氏,輕輕喊了聲舅母。
  
  細細柔柔的。
  
  方氏想到了自己苦命的親外甥女,哽嚥著應了聲,「好,好,我又有外甥女了,含……以前我喊阿洵姐姐菡丫頭,正好你名字裡也有個同音字,那我以後就喊你含丫頭,旁人不知道,你明白我是在喊你就行了,就像我對你好,是疼惜你,不是將你當成阿洵姐姐的替代,懂了嗎?」
  
  她親切體貼,含珠輕輕頷首。
  
  方氏寬慰她幾句,小心翼翼將阿洵遞過去,笑著道:「你還沒仔細瞧過阿洵呢吧?先抱抱,這小子黏人,等會兒他醒了你就知道了,好在還算聽話,最喜歡姐姐了。」
  
  含珠帶著三分好奇將男娃接了過來。
  
  挺沉的。
  
  見她吃驚,方氏笑道:「去年正月生的,實歲虛歲差不多。」
  
  怪不得。
  
  含珠笑了笑,慢慢展開禦寒的錦被。這麼冷的天,方氏特意把孩子抱過來,也費了心。
  
  阿洵生的白白淨淨,兩隻小胖手都舉了起來,蜷在肩頭,粉嫩小嘴抿著,睡得正香。細密的眼睫長長,街坊裡那麼多小孩子,含珠都沒見過比阿洵好看的,只是看容貌,跟楚家姑娘跟她,並不相似。
  
  「阿洵像他父親。」方氏神色複雜地道。
  
  楚傾那人,劍眉星眸,俊朗非凡,皇家子弟容貌夠好了,到他面前也要遜色三分,在貴女中間走一圈,幾乎沒有不為他動心的,乃京城有名的風流美男子。怎麼個風流?旁的男人頂多養幾個小妾通房,他倒好,在家裡準備了一院子歌伎,一次換一個收用,輪了幾回膩歪了,就都打發出去,換一批新人進來。
  
  這樣的人,看上了她家容貌傾城的小姑奶奶,登門求娶。小姑奶奶是個心高氣傲的,然也沒能逃過楚傾的色.相,她身為嫂子,苦口婆心地勸,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小姑奶奶愣是不聽,還自信能收住楚傾的心,讓他從此只寵愛她一人。
  
  結果呢,小姑奶奶不瞭解楚傾的脾氣,自信滿滿嫁了過去,楚傾也只見過小姑奶奶兩次,喜歡容貌而已,娶回去發現妻子管東管西,醋勁兒極大,兩人就擰上了。婚後沒出一個月,楚傾把一個通房抬成了姨娘,次年小姑奶奶生下外甥女不久,那個夏姨娘也給楚傾生了庶子,沒過幾年又生了一個庶女。
  
  小姑奶奶倔強了十來年,終於軟了下來,跟楚傾過了一陣,生兒子時卻難產……
  
  外甥女一直養在母親身邊,先是目睹父親冷落母親多年,再眼睜睜看著母親死了,越發怨恨父親,擔心弟弟也被人害死,堅持要留在自己身邊養著。楚傾最受不得別人給他冷臉,索性撒手不管他們姐弟,白日裡當差辦事,晚上與歌伎快活,得空就與一對兒庶出子女享受天倫之樂。
  
  這些方氏都說與含珠聽,讓她清楚來龍去脈。
  
  含珠也早早喪母,但她是被父親寵著長大的,身為局外人,她對楚傾談不上什麼怨恨,只替阿洵姐弟心酸,特別是楚菡。她有父親幫忙,照顧妹妹時偶爾還會覺得吃力,楚菡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侯府又不太平,這兩年她是怎麼過來的?
  
  她再次打量懷裡酣睡的男娃,忍不住摸了摸他小臉。
  
  小傢伙抿抿嘴,扭了扭,往她胸口靠。
  
  含珠不自覺地抱緊他。
  
  方氏欣慰地笑了。
  
  這姑娘一看就心善,又照顧幼妹多年,或許比外甥女都懂如何教養阿洵更好。外甥女那孩子,可憐歸可憐,性子卻因為父親的冷落偏執了。別的不說,阿洵才兩歲,她就要逼他背詩寫字,牟著勁兒要把弟弟教的比庶兄更有文采,豈不是拔苗助長?
  
  東想西想的,馬車停了下來。
  
  方氏先下車,想接阿洵,程鈺低聲道:「我抱他吧。」
  
  方氏沒有多想,讓開地方,她幫忙挑著車簾。
  
  程鈺去接含珠手裡的阿洵,挨得近,他不可避免地看她。她垂著眼將阿洵遞過來,沒有曾經兩人獨處時的害怕或緊張,也沒有不喜或怨恨,就好像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外男,她沒有必要看他。
  
  可是那雙手,曾經緊緊抱著他的脖子。
  
  還是恨他了吧?
  
  再溫柔似水,也是有脾氣的。
  
  程鈺面無表情接過阿洵,退到一旁。
  
  他抱孩子,方氏就體貼地扶含珠下車。
  
  三人悄悄去了上房。方氏請含珠到西屋坐,屋裡備了熱茶,她倒給含珠喝。夜裡太靜,含珠聽到程鈺從對面屋子走了出來,跟著又有些輕微動靜,好像有人在收拾房間。她偷偷看向方氏,就見容貌依然嬌豔的女人對著窗子發呆。
  
  含珠收回視線,沒有多問。
  
  方氏的陪房錢嬤嬤往東屋炕上鋪了新的炕席錦被,被子鋪在炕頭,鋪完了,錢嬤嬤瞅瞅之前表姑娘睡著的另一頭,在心裡默默念了聲佛。幸好江家姑娘過來後「表姑娘」就可以清醒了,應付半日,再以這屋病氣重為由搬到前院養病,不怕晦氣。
  
  此事方氏沒有瞞含珠,「別怕啊,我跟阿洵都會陪著你。」
  
  含珠怕蛇蟲怕雷雨,卻不信鬼神,「我沒事,伯……還請舅母節哀。」
  
  方氏扭頭抹淚,為了阿洵,他們只能委屈外甥女了,連個正經的牌位都沒有。
  
  唏噓一陣,那邊被子捂熱乎了,娘倆就抱著阿洵移了過去。
  
  含珠要躺到炕上裝病,方氏幫她換衣服時聞到清幽的女兒香,這個程鈺跟她提過了,方氏就輕聲叮囑含珠:「若叫旁人聞到,你只說是新配的香料,千萬別讓人知道你身上帶香。」這麼美的人,再有香,傳出去絕非好事,旁人不敢覬覦楚傾的女兒,萬一宮裡那位惦記上怎麼辦?
  
  跟著又道:「實在瞞不住,也推在這次病上,你磕了腦袋,都記不大清以前的人和事了,再多個香也不稀奇。」
  
  這是為她好,含珠謹記在心。
  
  躺到被窩,方氏幫含珠往額頭上纏紗布,剛纏好,大概是早上摺騰了一回,阿洵突然醒了。小傢伙一動不動躺著,睜眼就看見舅母熟悉的臉龐,他眨眨眼睛,咧嘴笑了。孩子小,剛醒,暫且忘了姐姐還昏迷著。
  
  方氏摸摸小外甥腦袋,溫柔道:「阿洵快看,姐姐醒了。」
  
  阿洵立即看向一旁,見姐姐真的醒了,阿洵緊緊地抱了過去,「姐姐醒了!」
  
  含珠有些拘謹。
  
  方氏忙道:「你們姐倆先親熱,我去廚房一趟。」
  
  她不在,含珠才放的開,一會兒熟悉了,她再來她也習慣了。
  
  出了屋,方氏低聲囑咐錢嬤嬤幾句,她又退回東屋門口,側耳聽新姐弟倆是如何相處的。
  
  屋裡頭,含珠替阿洵掩好被角,試探著哄他:「阿洵不哭啊,哭了眼睛會腫起來,阿洵變醜了姐姐就不喜歡了。」這麼大的孩子,這樣哄比講道理更管用。
  
  阿洵果然不哭了,揉揉眼睛,生怕姐姐嫌自己醜似的,摸著眼角問:「腫了嗎?」
  
  又傻又可愛。
  
  含珠本就喜歡小孩子,不禁親了親他,笑道:「沒腫,阿洵最好看了。」
  
  被姐姐誇了,阿洵害羞般鑽回姐姐懷裡,這一鑽不打緊,碰到柔柔軟軟的,沒有乳母的大,卻比記憶裡姐姐的鼓。阿洵新奇極了,小手按上去捏了捏,「變大了……」
  
  含珠頓時鬧了個大紅臉,攥住男娃小手,不知該怎麼勸,急著轉移話題,「阿洵,姐姐昏睡這兩天,阿洵想姐姐沒?」
  
  「想了!」
  
  阿洵大聲道,胳膊緊緊抱住姐姐,小短腿也搭在姐姐身上,恨不得黏在姐姐身上不下來了。
  
  他如此依賴自己,含珠也摟住了他。
  
  阿洵仰頭看姐姐,伸出小手虛點姐姐額頭,「姐姐疼嗎?」又好奇又擔心。
  
  含珠搖搖頭,「阿洵聽話姐姐就不疼了。」
  
  阿洵馬上道:「嗯,我聽話,我會背詩,」轉著大眼睛想了想,脆脆道:「鵝鵝鵝,曲,蛐蛐……」
  
  含珠撲哧笑了,外面方氏也趕緊摀住嘴,又笑又哭。誰說小孩子不懂事?小孩子也會心疼人,知道姐姐希望他好好讀書,平時不願意,這會兒姐姐病了,就主動討好姐姐。
  
  「姐姐香!」阿洵在姐姐懷裡扭了會兒,終於聞到了那香,小鼻子湊到姐姐脖頸裡使勁兒聞,「姐姐香,真好聞。」
  
  雖然他只是一個孩子,含珠還是有點擔心的,小聲問他:「阿洵,有沒有覺得姐姐哪裡不一樣了?」男娃或許察覺不出身段差別,但她聲音不一樣了啊,對外人可以推在病上,阿洵會不會因為姐姐變化太多而抗拒?
  
  阿洵疑惑地看姐姐。
  
  含珠又輕聲問了一遍。
  
  阿洵終於明白姐姐的意思了,趴在姐姐懷裡道:「姐姐香。」
  
  「還有呢?」含珠耐心地誘他說。
  
  阿洵眨著眼睛想,忽的嘿嘿一笑,小手又按住姐姐胸前,「吃.奶……」
  
  含珠粉面通紅。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 08:53 AM

第21章

  日上三竿,方氏安排含珠姐弟搬去了前院廂房住。

  新的閨房,裡面一溜名貴陳設,紫檀木的衣櫥茶几,瑩潤光潔的汝窯花瓶,還有剛從花房搬來的珍品菊花。炕上鋪著繡富貴牡丹的炕褥,柔和的冬日陽光透過大貴人家才用得起的琉璃窗照進來,屋裡暖如春日。

  含珠簡單掃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靠在炕頭裝病。

  她雖是小戶出身,但江南富庶,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就說她此次背井離鄉,身上就藏了江家世代積攢的兩千兩銀票,恐怕京城一些敗落下來的勳貴都要眼紅,更別說隔壁李家的富貴了,含珠常常帶著妹妹去做客,很多母親無法教導她的,李老太太都提點了她,其中就包括對器物的賞鑑。

  從綢緞皮毛到玉石珠寶,從山珍海味到香料藥材,含珠都能說上一二。

  方氏暗暗觀察含珠,見含珠舉止大方,越發放心了,這姑娘的氣度,比外甥女更像侯府貴女。外甥女身邊有堂姐妹有庶妹,為了爭口氣什麼都要用最好的,見到哪家姑娘先看穿著首飾,反而落了下乘。只是含珠又太柔了,身上少了嫡女該有的威嚴,不愛攀比是好,被人欺負了怎麼辦?

  硬生生請個假的充當真的,要操心的事情真不少。

  「這是你表哥找來的兩個丫鬟,都會些功夫,往後就讓她們伺候你。」方氏指著跟在她身後進來的兩個青衣丫鬟道。之前伺候外甥女的人是小姑奶奶生前替女兒挑的,方氏本來挺信任,未料那二人沒有照顧好外甥女。阿洵剛生下來的時候,她張羅乳母,楚傾不許她插手,他自己請人,如今外甥女遭逢大難,她就不信楚傾還有臉拒絕她送人。

  「你給她們起個名字。」方氏笑著道。

  含珠扭頭看兩個丫鬟,阿洵一身寶藍小袍子靠在姐姐身上,也好奇地跟著打量。

  兩個丫鬟一個十四一個十五,都是中等之姿,十四的個頭反而較高,臉型略長,英眉微粗,瞧著沉穩內斂。十五的那個圓潤豐滿,鵝蛋臉,眼睛有點小,沒笑也有三分笑意,瞧著平易可親。

  「你叫如意,你叫四喜吧。」含珠想了想道。

  今年她與妹妹連番遭劫,阿洵姐弟也是淒苦可憐,取個喜慶的名字,圖個好兆頭。

  阿洵伸著胖手指學姐姐說話,「你叫如意,你叫四喜!」

  脆脆的童音,像學舌的鳥,如意四喜都笑了,跪地磕頭,「奴婢謝姑娘少爺賜名。」

  方氏鄭重地囑咐她們:「姑娘在府裡的難處已經提前告訴你們了,現在她摔到頭,只還記得我跟阿洵,記得也不多。在這邊有我照看,回了侯府,你們務必要仔細伺候著,別叫人鑽了空子欺負姑娘,姑娘與小少爺再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也別想活。」

  說到後面語氣陡然嚴厲起來。

  她們是程鈺安排的人,但也不知道李代桃僵的事。方氏很清楚,想要騙過楚家人,就得連自己人都騙過,包括丈夫跟兩個兒子。

  「夫人放心,奴婢們拚命也會護住姑娘跟小少爺的。」兩個丫鬟聲音堅定地道。

  方氏面色稍霽,餘光裡見小外甥小臉慘白,忙露出個笑,「阿洵不怕,舅母沒生氣。」

  阿洵最怕大人生氣了,舅母發火時他一動不敢動,這會兒舅母笑了,他才放鬆了下來。

  外面方氏的大丫鬟杜鵑忽的隔著門簾道:「夫人,表公子來了。」

  人換好了,不用再隱瞞什麼,方氏就重新使喚身邊的丫鬟了,讓周家唯一知道這秘密的錢嬤嬤去程鈺那邊照顧凝珠,也是教導凝珠見到姐姐後如何演戲,別穿幫。

  「準是看含丫頭來的,直接請過來吧。」方氏笑吟吟道,自然無比地同含珠解釋:「你這一病,可叫我們擔心壞了,你庭表哥嘉表哥去洛陽請名醫了,現在來的是你姨母家的表哥。他性子冷,天生不愛笑,你見到他別怕,其實他是個面冷心熱的,一直都很照顧你們,阿洵你說,表哥對你好不好?」

  阿洵連連點頭。跟姐姐玩了半天,他已經知道姐姐生了病,只記得他跟舅母,這會兒就小大人似的告訴姐姐,「表哥好,抱我看大馬。」這個表哥最高力氣最大,能把他高高舉起來,是阿洵除了姐姐之外最喜歡的人。

  含珠摸摸男娃腦袋,笑意未達眼底。

  阿洵並沒發現不對,歪著腦袋盯著門口,看到程鈺進來,他一手扶炕,撅著小屁股站了起來,高興地跑了過去,「表哥,姐姐醒了!」

  程鈺挨著炕沿站穩,阿洵就熟練地靠在了他懷裡,扭頭看姐姐,「姐姐醒了,姐姐香!」

  含珠怕他還記著早上的事,萬一說出什麼變大了的話,她就沒法活了,緊張地喚道:「阿洵來姐姐這邊,讓,讓表哥坐會兒。」

  一聲「表哥」喊得特別輕,程鈺抬眼看了過去。

  身上蓋著棉被,額頭纏了白紗,挺像那麼回事的,就是臉色紅潤,減了病氣。

  含珠沒看他,只盯著阿洵。

  阿洵聽話地點頭,重新回到姐姐身邊,坐下後埋在姐姐懷裡,炫耀般告訴程鈺:「姐姐香!」

  看著阿洵隨時可能會碰到她胸口的小腦袋,程鈺眸色微變。

  方氏暗道這個大外甥挺會演戲,配合著解釋道:「你表妹這次遭難,腦子摔壞了,記不得事,身上卻多了一股香,咱們自家人知道就好,懷璧你別傳出去。」

  程鈺頷首。

  方氏又假裝生氣地瞪阿洵:「早上不是教你不許告訴別人嗎?這次是你表哥,姐姐不生氣,下次再也不能告訴別人了,庭表哥嘉表哥都不行,也不許告訴你的其他姐姐,否則下次舅母就只接姐姐來我們家玩,不要阿洵了。」

  阿洵當真了,往姐姐懷裡縮了縮,急著道:「我不說了!」

  方氏繼續瞪他,瞪得阿洵不敢看她了,她才轉向那兩個丫鬟:「剛剛的話你們都聽到了?一個字都不許傳出去。」這兩個丫鬟貼身伺候含珠,肯定瞞不過她們,不如先警告她們一番。

  帶香的美人,如意四喜明白其中的利害,齊齊跪下表忠心。

  方氏點點頭,示意她們先下去,跟著她也將程鈺請到了西屋,「含丫頭醒後性子徹底變了,溫溫柔柔的,我喜歡歸喜歡,又怕她回去後拿捏不住下人,你說該怎麼辦?」怕隔牆有耳,說話也拐著彎。

  程鈺想到了含珠在家吩咐僕人辦事的情景。

  江家上下加起來也就十來個僕人,人少,平時接觸多了,主家跟僕人的關係就容易近,江家那些僕人又都老實聽話,所以含珠柔聲細語地安排差事,他們也不會頂嘴或推諉,含珠管起來沒有任何麻煩。可是雲陽侯府,單表妹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就比江家多,含珠那樣肯定行不通。

  「趁回去之前,舅母教教她如何恩威並施。」程鈺低聲道。距離楚傾回來還有一個多月,夠了。

  方氏搖搖頭,「你以為我不懂?可你看你表妹現在這樣,像是能施威的嗎?聲音跟剛出生的百靈鳥似的,我與她說話都忍不住放輕了聲音。這樣軟的嗓音,繃起臉訓人怕也軟綿綿的,還有,」方氏壓低了聲音,「你跟她一路北上,見過她生氣繃臉沒?」

  有人天生凶相,有人天生笑臉,方氏覺得吧,這位含珠姑娘就是天生的溫柔臉。

  她生氣?

  程鈺見過。

  那時她父親還沒走,她恨他扣留妹妹,冷著臉從他面前走過,還瞪了他一眼,只是那威力……

  別說他不怕,恐怕阿洵都不怕,更不用說那些最會看人行事欺軟怕硬的刁奴了。

  馭下的道理好教,但這神情臉色……

  沉思片刻,程鈺道:「我教她吧,晚上我再過來一趟。」現在她有了丫鬟,他白日單獨與她相處沒有合適的藉口,只能挑夜深人靜時。怕方氏胡亂猜測,他多解釋了一句,「她心裡怨我,對著我,應該更容易發脾氣。」

  方氏完全能想像出當初外甥是怎麼威逼人家姑娘的,好心勸道:「那你語氣放緩和些,別總繃著臉,含珠心地善良,你解釋清楚了,她不會一直怨你的。你看她多喜歡阿洵啊,親姐弟差不多也就這樣了。」

  至於男女半夜相處合不合適,方氏根本沒往那方面上想,換成二兒子她肯定不許,程鈺,冷冰冰的一個人,真有那心思,半路就出手了。

  商量好了,也要吃午飯了。

  方氏留程鈺在這兒一起用,程鈺沒應,他剛立了功勞,明德帝放了他半月的假,但他還有些必須赴的應酬,只能先回去,晚上再趕回來。

  送走外甥,方氏繼續去陪含珠姐弟。

  飯後阿洵睡著了,她輕聲跟含珠說晚上教她馭下的事,「懷璧那人,說好聽了是君子守禮,說難聽了就是腦袋缺根弦兒,對男女私情毫不上心,說是要教你,就絕不會不規矩,而且舅母會在隔壁屋裡聽著,你不用怕。」

  含珠一點都不擔心程鈺會非禮她,她就是發愁他要怎麼個教法。

  「舅母,我,我不用他教,我知道怎麼管教下人。」含珠垂著眼簾道,她管過人啊。

  她一副被人小瞧了的委屈樣,方氏笑了,「那好,你現在把舅母當成不講理的長輩,你狠狠訓我一頓,只要我覺得可以,今晚咱們就不學了。」

  含珠看看對面慈母般的婦人,動了動嘴,實在開不了口,「您是長輩,我怎好出言不敬?」

  方氏依然笑著看她:「你不敢訓我,那晚上就必須過去,你自己選吧。」

  含珠沒轍了。

  方氏幫她找感覺,起身道:「你就當我是個糊塗舅母,為了讓阿洵有出息,現在要逼他去練字。」說著走出門,很快又走了進來,見阿洵在那兒躺著,方氏震驚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阿洵還在睡覺?給我,我抱他練字去。」真的就要去抱阿洵。

  為了晚上不跟那人見面,含珠也豁出去了,扭捏片刻,皺眉擋開方氏的手,「舅母,阿洵還小,筆都不會握,讀書的事過兩年再說……」

  「不會握我就教他握,誰是生下來就會的?」方氏不高興地道,「你看看你那個庶弟楚泓,書讀得好字寫得好,天天被先生誇,難道你不想讓阿洵將他比下去?難道你想讓你父親覺得阿洵不如他?算了,你還小,管教阿洵的事就交給我吧。」

  又伸手要搶。

  她演得逼真,含珠猛地記起了去年,她帶妹妹去顧家做客,顧瀾喜歡妹妹的玉鐲子,哄妹妹給她,妹妹不上當,顧瀾就以大欺小推了妹妹一跤,兩人打了起來。鬧到顧老太太面前,顧老太太指責她把妹妹教的不懂規矩,還說要派她身邊的嬤嬤去江家幫她打理後院。

  「不勞舅母費心,」含珠聲音轉冷,伸手將阿洵挪到炕裡面,直視方氏道:「舅母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是阿洵的姐姐,知道怎麼做對阿洵最好。」

  方氏愣了一下,馬上又氣道:「你,你竟然不聽我的話了?我是你舅母,你……」

  「如意,」含珠看也沒看方氏,對著門口喊道:「如意,我頭又疼了,你去請郎中過來,四喜,替我送舅母出去罷。」

  記得這是演戲,聲音壓得很低,沒想真驚動丫鬟。

  方氏又驚又喜,沒料到含珠只是看著柔,護起短來脾氣也不小。

  含珠見她高興,微微紅了臉,試探著道:「舅母,今晚是不是不用學了?」她真的會管人,下人沒有犯大錯,偶爾偷個懶,她睜一隻閉一隻眼就過去了,若是犯了大錯,她也會按規矩處罰,如何接人待物,父親都教過她的。

  方氏卻在她期待的目光裡搖搖頭,「你剛剛做得很好,換成舅母回絕起來也不會比你強多少。含丫頭你記住,你是侯府嫡女,除了你父親,雲陽侯府沒有任何人能管你,有人來鬧事,胡攪蠻纏你就直接攆人,只是你眼神不夠冷,容易讓人面怕心不怕,所以還是得讓你表哥指點指點。」

  聲音柔沒法改,眼神能練啊。

  長輩這樣說了,含珠洩了氣,等方氏笑著去自己屋裡歇晌了,含珠越想晚上要見他就越睡不著,看看阿洵,她悄悄下了地,插上內室的門,坐到梳妝鏡前打量自己。

  她皺眉,鏡子裡的姑娘也皺起了眉。

  氣勢不足嗎?

  含珠沒覺得……

  不好意思問別人,阿洵睡醒後,含珠故意皺眉裝生氣,小聲問他:「姐姐這樣,阿洵怕不怕?」

  阿洵剛洗完臉,小臉白嫩嫩的,他盯著姐姐的臉,搖頭,抱住姐姐道:「不怕,喜歡姐姐!」

  被他圓滾滾的小身子扒著,含珠心軟軟的,親親阿洵,她又瞪眼睛,「這樣呢,姐姐凶不凶?」

  阿洵以為姐姐在跟他玩好玩的遊戲,咯咯笑了,也小牛犢似的瞪眼睛:「我凶!」

  含珠哭笑不得。

  門外方氏站了好一會兒了,被姐弟倆的對話逗得偷笑。真外甥女生氣時,眼神凌厲,阿洵怕得臉都白了,含珠心軟,就算被人觸怒,眼裡也少了戾氣狠辣,如何會嚇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 08:55 AM

第22章

  下午武康伯周寅過來看外甥女。

  「還認得舅舅不?」

  身穿灰色繡竹葉紋家常袍子的男人坐在炕沿前,心疼地問。

  「我記得!」阿洵笑著搶話。

  小傢伙出生後很少見到父親,最熟悉的長輩就是舅舅舅母,舅舅比舅母還愛笑,阿洵在侯府見到父親伯父叔父們有多緊張,在舅舅舅母面前就有多放鬆,真正像兩歲的孩子,會撒嬌會耍寶。

  周寅笑著叫外甥過來,將他抱在腿上,繼續擔憂地看外甥女。

  含珠忍著心裡的不自在看了過去,端詳片刻,因為本來就不認識,這會兒倒不用裝了,搖搖頭,低聲道:「記不起來了。」

  周寅在心裡嘆了口氣,寬慰道:「沒事沒事,記不起來也不要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好好養傷,其他的什麼都不用想,只需記得我們都是你最親的人,你有什麼不懂的想要的,別生分,儘管跟舅舅舅母說啊。」

  含珠乖巧地點頭。

  周寅是親舅舅,跟孩子們的關係卻不如方氏這個舅母,又是大男人,不會找話聊天,在屋裡坐了會兒,寬慰外甥女幾句就出去了。走到院子裡,他望著遠處的湛藍天空,欣慰地對妻子道:「菡丫頭忘了曾經,脾氣反而招人喜歡了。」

  以前的外甥女就像只小刺蝟,旁人無心的一句話,她都要較真,說話咄咄逼人,他訓斥她,外甥女還敢跟他頂嘴。現在的外甥女,像是嬌養的花,看著就讓人忍不住去憐惜她,替她做主。

  方氏輕笑著打趣他:「是啊,溫吞吞的,像你是不是?」

  周寅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瞅瞅跟在後面的丫鬟,小聲嘀咕:「跟你說正經的,你非要不正經。」

  方氏嘖嘖了兩聲,靠得丈夫更近,竊竊私語:「這就叫不正經了?論不正經,我可比不過你。」

  周寅白皙的臉龐瞬間紅了,看著妻子,滿肚子話,光天化日卻沒法與她辯駁。

  方氏笑著回視丈夫。

  她最喜歡的就是丈夫的老實,雖然太過老實了,顯得沒出息,可丈夫一心撲在她身上,沒有通房妾室,比楚傾那等有本事卻風流負人的英雄強多了。起初有心高的丫鬟想爬床,她的丈夫沒順勢偷食或沾沾自喜,反而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樣子,連續好幾天跟她抱怨人心不古,抱怨丫鬟不知羞恥,自此更是輕易不跟屋裡伺候的丫鬟說話,如避蛇蠍。等到夫妻倆到了紗帳裡,這人也是先扭扭捏捏地碰她兩下,心熱了就忘了那些禮義廉恥,做的事說的話讓她想想都臉紅。

  這樣也好,他繼續當他的老實男人,她替他管家照顧外甥外甥女,夫妻各行其是。

  「楚家有消息嗎?」說些貼己話,方氏微微冷了聲音問。

  周寅嗯了聲,臉上恢復了自然,邊走邊道,「我來之前老太太還打發人過來問了,得知菡丫頭醒了,說是明兒個讓她大伯母三嬸母領著孩子們過來探望。」

  方氏哼了聲,「那庶子庶女也來?」

  「應該不會吧?」周寅不太確定地道:「夏姨娘只能管楚傾的後院,楚泓楚蔓要來咱們家,只能跟著大房或三房,那兩邊都知道你不喜歡他們,怎麼會帶他們過來觸你霉頭?」

  楚家三位老爺,楚傾行二,大老爺是楚傾的堂兄,三老爺才是楚傾的同胞親弟。楚傾生母已經去了,老太太是大房那邊的,乃楚傾伯母,向來不插手兩個侄子的事,這次肯定不會主動提出讓兒媳婦帶楚泓兄妹過來。三夫人與自家妹妹交好,向來看不起夏姨娘,更不會給自家添堵了。

  「說不定夏姨娘想看熱鬧,厚著臉讓兒女來呢?他們單獨坐一輛車跟在兩房後頭,誰還能把他們攆走?」方氏恨恨地道,「哼,真敢來,我就敢讓人將他們打出去,害死……害死妹妹不說,還想再害我外甥女……」

  周寅嘆息一聲,握住妻子的手,與她一道進了屋。

  ~

  夜幕降臨。

  含珠哄了阿洵睡著,聽外面丫鬟也歇下了,她慢慢爬出被窩,掩好被子再悄無聲息地穿衣。衣裳早早擺好了,摸黑也能穿。

  穿好了,她坐在黑暗裡,等方氏的暗號。

  一更沒過多久,有人輕輕扣了扣窗子,含珠心跳加快,緊張地湊過去,輕聲喚道:「舅母?」

  輕柔婉轉的聲音,低低地喚,好聽極了。

  程鈺回答時語氣不由溫和了些,「是我。」

  男人聲音來得毫無預兆,含珠嚇了一跳,緩了會兒,隔著窗子問:「舅母呢?」

  「我沒讓她來,怎麼,你不敢跟我單獨見面?」程鈺平靜地問。他知道她臉皮薄,跟他在一起她都未必能放開,舅母再在旁邊聽他們對話,她肯定更束手束腳。

  等了會兒得不到她回應,程鈺低聲催道:「丫鬟們中了迷香,只要你不說,她們就不知道咱們今晚見了面。我先去西屋等你,你路過外間時記得摀住鼻子。」

  含珠聽了,心情複雜。

  她明白他為何要迷暈丫鬟,如意四喜是他的人,他來她們也不會洩密,可她們會不會胡亂猜測她與程鈺夜半私會都做了什麼?迷暈了,她們不知情,含珠在她們二人面前就保住了顏面。

  除了兩次強迫她,他真的很君子。

  穿好繡鞋,含珠點上一盞燈,屏息走了出去。

  西屋裡也點著一盞燈,含珠挑開門簾,就見男人背對她站著,一身黑衣,身材高大頎長。

  他穿得單薄,含珠忍不住掃視一圈屋子,屏風上炕上,都沒有斗篷大髦這類禦寒的衣。想到他冒寒趕路只是為了教她,承受的辛苦遠比她多,含珠心底對學管人這件事的最後一絲不滿都沒了,放好燈,順勢坐在書桌前,低頭等他開口。

  「知道什麼叫不怒自威嗎?」程鈺轉過來,在她對面落座,「你聲音軟,沒法改,那就得讓自己看起來有威嚴。」

  聲音軟……是誇獎還是嫌棄?

  含珠眼睫顫了顫,點點頭。

  不怒自威,他不就是這樣的人嗎?只需站在那裡,不用皺眉瞪眼睛,就讓人心生怯意。

  「那你嘗試一下不怒自威給我看。」程鈺看著她道。

  含珠抿了抿唇,但她知道今晚必須陪他折騰,不配合,不叫他滿意,恐怕明日後日還得繼續。拋開那些尷尬,含珠抬頭目視前方,面容平靜,眼神儘量表現地冷,就像前面站著一個犯了錯還不肯承認的下人,她要逼他認錯。

  程鈺的位置,只能看到她側臉,細密微卷的眼睫,白皙姣好的臉龐,鼻樑秀挺,紅唇豐潤,更顯嬌豔誘人。正面不知什麼樣,單看側面,嬌柔嫻靜秀雅,如一幅美人凝思圖,又似夜裡盛開的丁香。

  丁香……

  他不易察覺地吸了口氣,大概是因為距離有點遠,天冷衣厚,他沒有聞到香。

  這樣也好,若香氣一直都那麼明顯,遲早會傳得人盡皆知。

  壓下那些紛雜念頭,程鈺起身,走到了含珠對面。

  目光才碰上,含珠就別開了眼。

  「你不看我,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不怒自威?從側面沒看出來。」程鈺示意她再看過來,「等等,咱們換個位置,你站著我坐著,居高臨下看人,能為你添些氣勢。」

  說著走到了含珠身前。

  高高大大的一個人,站在跟前無形就有種威壓,含珠逃也似的讓出椅子,走到了前面。轉過來時,他已經坐在了椅子上,微微仰著頭,用眼神命她不怒自威給他看。

  含珠不想看他,是不敢,也是彆扭。

  「夜裡冷,別浪費功夫了。」程鈺冷聲催道。

  含珠咬咬唇,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看了過去。

  她穿了蓮青色的褙子,冬天衣裳厚,她看起來卻依然纖細單薄,亭亭玉立,靜靜站在那兒,自以為威嚴地看過來,可是在程鈺眼裡,她就像一個受了欺凌受了委屈的姑娘,不看她眼睛,旁人只覺得她應該再多穿點,看到她的眼睛,那雙彷彿氤氳著雨霧的水眸,旁人就忍不住想要擁她在懷,問問她到底受了什麼委屈。

  「眼神不夠冷。」程鈺平靜地指點。

  含珠抿唇,還沒調整好,他又冷冰冰丟過來一句,眼睛緊緊盯著她唇,「跟人對質時別做這個動作,會顯得你沒底氣。」

  含珠俏臉先是紅了,緊接著又白了,強忍著轉身躲避他視線的衝動,她冷冷望了過去。

  「這就是你最冷的眼神了?」程鈺蹙眉道,「你,想想昨晚我要分開你跟令妹的時候。」

  他不說還好,他一提妹妹,含珠腦海裡就浮現出妹妹沒了姐姐,今晚只能抱著壯壯自己睡在陌生房間的情形,心中一酸,她飛快轉身,佯裝平靜地道:「我想想。」

  但程鈺看見她哭了。

  他心頭煩躁。

  同樣一張臉,表妹生氣時柳眉倒豎,眼神跟要生吞活剝了惡人似的,她倒好,有人要搶她妹妹,她想的不是生氣,或許也生氣了,但更多的是恐懼害怕,一害怕,就哭。

  不怒自威是行不通了。

  程鈺喝了口涼茶,見她始終背對自己,想到什麼,他起身去撥弄紫銅炭爐。

  含珠趁機抹掉了眼淚。

  程鈺將兩把椅子搬到炭爐前,叫她過來,「來這邊吧,暖和些。」

  「不是說站著更有氣勢嗎?」含珠納悶地問。

  程鈺扯了扯嘴角,就她那樣,往她手裡塞把劍也增加不了什麼氣勢。

  「不怒自威你做得差不多了,咱們繼續練旁的。」

  含珠鬆了口氣,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銅爐裡銀霜炭不知何時燒起來的,熱意圈圈散出來,讓人心裡都舒服了很多。

  程鈺正對她坐,「你先皺眉,再冷眼看我。」

  含珠剛得了鼓勵,這會兒有底氣了,醞釀了會兒,如他所說。

  姑娘家眼圈泛紅,水潤潤的眼睛委屈噠噠的,程鈺就當沒看見,只盯著她眼眉,「再深些。」

  含珠剛要更深的皺眉,後知後覺發現兩人挨得過於近了,他長眉挺拔,眸如點漆,裡面是她蹙眉的樣子,因為太小,她看不清楚,她也不敢看,目光下移,落在了他唇上。

  他的嘴唇不薄不厚,大概是之前喝了茶水,看起來很是濕潤……

  不知怎麼就想到了江邊醒來,瓢潑大雨裡,他近在眼前的俊臉,他緊緊貼著她的唇。

  炭火熱,她臉也倏地熱了,如染了桃花粉,似飛來晚霞雲。

  像是含苞的牡丹突然開了,嬌妍嫵媚,更有裊裊香氣撲鼻。

  他看入了神,目光裡是他不自覺的痴迷,分不清痴迷是因她人起,還是那縷幽香。

  她也驚豔於他眼裡罕見的柔意,忘了迴避,傻傻地露出自己最誘.惑人的樣子。

  直到紫銅炭爐裡「啪」的響了一聲。

  她迅速驚醒,低下頭,香腮更紅,長袖裡手指緊張地曲起。

  他口乾舌燥,又惱她不專心練習,胡思亂想不知為何臉紅,害他分了神。

  半晌沉默,程鈺倏地站了起來,「該教的都教了,記住以後與人說話時少抿唇,瞪人時眉頭深些,下巴抬高點,剩下的你自己對著鏡子練。」

  言罷大步出了屋。

  含珠不知道他去了哪兒,在莊子上歇下,還是回京城了?

  呆呆地坐在銅爐前,回想方才的情景,越想越羞,越想越愧。

  他走得匆忙,是不是因為察覺她分神了?

  他那麼認真地教她,她卻胡思亂想,他生氣了吧?

  含珠情不自禁地咬唇,剛抿嘴,想到他的叮囑,連忙鬆開,拍拍臉,自己練了會兒不怒自威瞪眼睛,到底怕冷,很快就回東屋去了。才鑽進被窩,阿洵就貼了過來,像個肉乎乎的暖爐,也不嫌她冷,依賴地抱著她。

  莊子外面,程鈺已經上了馬,卻遲遲沒有離開。

  他望著剛剛離開的房間,看著那燈光從西屋挪到東屋,很快又黑了,知道她已睡下,他才夾了夾馬腹,緩緩離去,離莊子遠了,再在冬夜寒風裡縱馬狂奔,任由冷風吹走心頭那莫名的眷戀。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 08:57 AM

第23章

  冬天日頭升高了,出門就不覺得冷了,百姓們或是趁天晴洗衣曬被,或是去左鄰右舍串門。

  京城南城門,四輛氣派的馬車穩穩當當駛了出來,直奔郊外而去。

  前頭的馬車裡,楚薔挑開窗簾,見土路兩旁楊樹早被寒風吹光了葉子,下面枝幹筆挺,佈滿了眼狀的斑紋,上面細枝密密麻麻,偶爾會冒出深色的大鳥窩,再往上就是湛藍的遼闊天空,不禁神清氣爽。

  「外面風大,仔細吹皺了臉。」大夫人柔聲提醒道。

  楚薔嫻靜守禮,好奇過了,聽母親勸說,順勢就放下了窗簾,抱著紅銅小手爐道:「娘以前聽說過姐姐這種病嗎?我翻了翻爹爹房裡的醫書,見過幾例這種病症,有的休息一陣子就記起來了,有的需要幾年十幾年,有的,一輩子也沒能恢復。」

  她與楚菡楚泓都是一年裡生的,楚菡五月裡生辰,楚泓八月,她是十月,是以得喊楚菡姐姐,只是楚菡性格孤僻,看誰都像要害她一樣,楚薔平時跟她走動不多,也就逢年過節一大家子吃團圓飯時見見面說說話,或是去花園裡玩時遇上,因為性格不投,關係還不如其他外姓姐妹。但到底是血親,聽說楚菡得了怪病,楚薔就去翻了翻醫書。

  「我也只在雜記裡見過。」大夫人看了一眼女兒耳朵上的紅瑪瑙墜子,笑著問:「怎麼沒戴你祖母新給的那對鑲紅寶石的?」

  楚薔無奈道:「娘你明知故問。」

  大夫人無比自豪:「還是我女兒好,知道讓著姐姐。」

  楚菡那丫頭,可憐又可恨,她父親對不起她,就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對不起她一樣,還容不得旁人穿戴比她好。三房的楚蓉不管她,自己喜歡怎麼打扮就怎麼打扮,她的女兒就大度多了,不跟堂姐妹計較。

  說話間,外面跟車的婆子道:「夫人,前面就到了。」

  又走了一盞茶的功夫,馬車停了下來。

  大夫人先下車,楚薔由丫鬟扶著下車時,後面三夫人走了過來,熟稔地埋怨出門相迎的方氏:「都怪你,非要帶菡菡來莊子上養病,大冬天的害我跑這麼遠。」

  她嫁到楚家前與方氏是手帕之交,又是俏皮愛鬧的性子,因此說話很不客氣。

  方氏瞪她,「我又沒叫你來。」

  言罷越過她去同大夫人說話,「這麼冷的天,難為夫人還親自跑一趟。」

  大夫人嘆道:「菡菡遭了這麼大的罪,我與老太太都心疼她,怎麼樣,菡菡記起來了嗎?」

  方氏神色一黯,搖了搖頭,察覺氣氛變了,馬上又將楚薔喚到身邊,親暱地握住她手,「薔薔冷了吧,走,快隨舅母去屋裡。」

  「謝舅母。」楚薔乖巧道謝。

  三夫人走在方氏另一旁,輕聲替自家女兒解釋道:「蓉蓉昨天還跟我說要一起來的,不巧夜裡來了月事,你知道她身子一向不大好,我就沒讓她來,改天再來探望她姐姐吧。」

  方氏笑著示意無礙,其實心裡清楚,楚蓉是不喜歡外甥女。但那也不怪楚蓉,一個巴掌拍不響,外甥女脾氣不好,她是舅母有時候都頭疼,楚蓉比外甥女小一歲,自小嬌生慣養,怎會甘心忍受外甥女的氣?

  女兒家各有各的脾氣,鬧起別扭來不聽勸,長輩們也沒辦法。

  廂房裡頭,阿洵趴在琉璃窗往外望,忽的跑到姐姐身邊,小聲道:「來人了!」

  很是緊張的樣子。

  含珠已經聽方氏說過了,阿洵除了姐姐,跟侯府裡的任何人都不親,除了認生,還害怕,應該是耳濡目染的緣故。楚菡自己對旁人有敵意,平時會在弟弟面前說什麼話,可想而知。

  她心疼地摸摸小傢伙腦袋:「不怕,姐姐在呢,舅母也在。」

  阿洵點點頭,只是身子靠姐姐靠得更緊了。

  方氏率先走了進來,大夫人三夫人隨後,楚薔跟在母親後面,進了屋,幾人一起看向炕上。

  來了客人,含珠掀開被子就要起來。

  除了方氏,女眷都詫異於她竟然如此知禮,三夫人最先回神,眼疾手快按住被子,笑著道:「都是一家人,菡菡客氣什麼,你現在養病要緊,別管那些虛禮了。」說話時好奇地打量頭纏白紗的小姑娘,因為姑娘都喜歡熏香,倒沒有在意那淡淡的香氣。

  含珠侷促地看向方氏。

  方氏就近替她介紹道:「這是你三嬸,你在花園裡摔了,就是你三嬸送信給我的。」

  「三嬸。」含珠不太習慣地喚道,飛快看了三夫人一眼。

  三夫人與方氏差不多的年紀,容貌卻美得驚人,前來探病,她身上衣服穿得素淡,臉上也只施了淡妝,偏偏這樣更加凸顯了她的美貌,所謂濃妝淡抹總相宜,說的就是她這種美人。

  含珠驚豔於三夫人的美,三夫人也吃了一驚,難以置信地問方氏:「菡菡,聲音好像變了?」

  方氏暗暗慶幸含珠身上蓋著被子,遮掩了身段,臉上則露出同樣困惑的神情,「是啊,醒來就變了,我以為她昏迷時沒有好好吃飯聲音弄啞了,養一陣就好,請郎中看過,卻說除了記憶其他地方都沒事……」

  「其實我聽著更好聽了,就這樣也不錯。」大夫人牽著女兒上前,慈愛地看著含珠,「我是你大伯母,這是你薔薔妹妹,有印象嗎?」

  含珠搖搖頭,目光落在了楚薔臉上。

  楚薔也好奇地看她。

  一個人是什麼性子,有時候看眼睛真的能看出來,憑這短暫的相處,楚薔就足以確定,二叔家的這位姐姐是真的記不得以前的事了,非但記不得,她整個人好像也換了一個,臉還是那張臉,但只要熟悉楚菡原來脾氣的,再次見到她,都會生出判若兩人之感。

  什麼都忘了,也挺可憐的吧?

  楚薔就朝含珠笑了下,關心道:「姐姐額頭還疼嗎?」

  她聲音輕柔,含珠本能地回以一笑:「不疼了,勞妹妹惦記了。」

  這一笑恍若花開,楚薔愣住,以前她覺得三妹妹楚蓉才是姐妹裡最好看的,這會兒大姐姐不打扮了,素面朝天,竟勝過了三妹妹。

  大夫人三夫人也看呆了。

  就在含珠被她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阿洵突然打了個噴嚏,鼻子下面冒出一個大泡泡。

  楚薔撲哧笑了,她一直都喜歡這個堂弟,只可惜楚菡看得緊,輕易不許別人親近阿洵。

  「這麼大的泡,晚上屋裡不用點燈了。」三夫人笑著打趣,掏出帕子要替阿洵擦鼻涕。

  阿洵抗拒地扭頭,面朝姐姐,拿後腦勺對著眾人。

  三夫人有點尷尬,含珠幫阿洵擦鼻涕的時候,她笑著罵道:「阿洵這臭小子,還是那麼認生。」

  阿洵乾脆趴在姐姐懷裡不起來了,一手抱著姐姐,一手摸被子上的鳳凰彩羽,旁人看不到,含珠可瞧見了,小傢伙嘴巴撅得高高,顯然不喜歡屋子裡有這麼多「外人」。

  方氏熟悉小外甥,就笑著請大夫人三夫人去上房,「趕了一路,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薔薔留在這邊跟你姐姐說話。」大夫人出自書香門第,楚薔從小受母親熏陶,知書達理,方氏覺得她跟含珠應該能玩到一塊兒。

  「之前含丫頭昏迷不醒,凶險萬分,現在含丫頭好了就成,明日我準備去九華寺上香……」

  長輩們越走越遠,方氏的聲音漸漸淡了下去。

  楚薔瞅瞅外頭,問含珠:「姐姐還記得九華寺嗎?那是京城第一大寺,去那裡許願最靈。」

  「不記得了……」含珠一臉茫然,見她還站在地上,忙道:「妹妹坐炕上來吧,炕上熱乎。」

  楚薔沒再客氣,脫了繡鞋,挨著含珠坐。坐好了,瞅瞅還掩耳盜鈴般趴在姐姐身上的阿洵,她忍不住戳了戳他的小屁.股,「這是誰家的小豬啊,我怎麼看不到腦袋?」

  屁.股被戳,阿洵笨拙地從姐姐身上爬了過去,躲在姐姐裡側,不願給人看。

  男娃躲人也可愛,楚薔笑著瞧他。

  含珠低頭哄弟弟:「阿洵怎麼躲了?二姐姐說你是小豬,你告訴二姐姐,你是小豬嗎?」

  「我不是小豬!」阿洵藏在姐姐胳膊後面,悶悶地道。

  楚薔剛要說話,含珠食指抵在唇上,輕輕噓了聲,繼續哄小傢伙,「就是,我們家阿洵才不是小豬,二姐姐長得才像小豬,阿洵快幫姐姐看看,看她像不像。」

  阿洵終於探出腦袋,卻是半張臉躲在姐姐胳膊後,偷偷瞄楚薔。

  楚薔柔柔地笑,不說話。

  她笑得好看,阿洵膽子大了,睜眼說瞎話,「像!」

  含珠忍笑問:「像什麼啊?」

  阿洵笑得更壞了,「像小豬!」

  含珠就把小傢伙抱到身前,指著楚薔問他:「那阿洵知道這個像小豬的人是誰嗎?」

  楚薔臉上帶笑,手伸到含珠被子裡悄悄捏了她一把。

  含珠吃痛,憋著笑催阿洵。

  阿洵靠在姐姐胸口,歪著腦袋盯著楚薔瞧了會兒,輕輕道:「二姐姐。」

  男娃乖巧可愛,楚薔再也忍不住,飛快在阿洵白嫩嫩的小臉上親了一口。

  阿洵眨眨眼睛,忽的抬起手,嫌棄地擦臉。

  含珠楚薔一起笑了出來。

  待到飯後楚薔要隨母親離開時,阿洵已經捨不得她走了,大眼睛依依不捨地望著她。

  這麼大的孩子,最喜歡有人哄他玩的。

  看著因為楚薔離去有些悻悻的阿洵,含珠暗暗期待明日快點來,妹妹活潑愛玩,阿洵肯定也會喜歡的吧?

  兩日不見,她真的想妹妹了。

  卻不知道,遼東邊關,有人也在惦記她。

  黃昏時分,楚傾剛從外面回來,一身鎧甲還沒脫,聽說有家書來了,就先接了過來,邊看邊喝茶,看到一半,放下茶碗,看完了,面沉如水。

  「大姑娘現在如何?」他盯著跪在前面的侯府侍衛。

  侍衛抱拳道:「屬下來時大姑娘昏迷不醒,至於現在……」

  「那可有查出來大姑娘是怎麼摔的?」楚傾拾起剛剛放在桌子上的寶刀,細細端詳。

  侍衛聽到刀出鞘聲,身體不受控制發抖,硬著頭皮道:「侯爺饒……」

  「命」字還沒說出來,刀影一閃,人已身首異處。

  「拖出去。」殺了人,楚傾聲音反而平靜了下來。

  帳篷外面走進來兩個侍衛,一個拖人,一個處理地面的血跡,噤若寒蟬。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5 03:53 PM

第24章

  方氏去九華寺了。

  含珠靠在床頭,想著妹妹,總是心不在焉的。

  阿洵自己在炕上踢球玩,他有一個紅綢布做的蹴鞠,裡面塞滿了棉花,輕飄飄的一個球,他踢著腳不疼,砸到旁人身上也沒事。從這頭踢到那頭,小傢伙咯咯笑著跑過去,因為衣服厚小身子就顯得圓滾滾的。不小心將球踢到地上,如意四喜馬上會幫他撿起來。

  「姐姐擦汗!」玩累了,阿洵丟了球,跑到姐姐身邊撒嬌。

  男娃臉蛋紅撲撲的,含珠笑著幫他擦。

  阿洵仰頭看姐姐,「我想嘉表哥。」每次來舅母家,嘉表哥都會陪他玩,蹴鞠就是嘉表哥送的。

  含珠指著窗外道:「嘉表哥他們去洛陽給姐姐請名醫了,再過十來天才回來。」

  阿洵知道那是很長的時間,臉上露出失望,抱住姐姐道:「我想去外面。」

  含珠明白悶在一個地方不能出去的感受,笑著點點他因為玩的太盡興微微發燙的臉蛋,「好,不過得等阿洵身上的汗落下去才能去院子裡玩,要不然阿洵著了涼,往後天天冒醜醜的鼻涕泡。」

  阿洵不喜歡變醜,立即捏住鼻子,甕聲甕氣的,「不冒泡!」

  男娃憨態可掬,含珠拍拍身邊,「來,姐姐給你講故事,講完故事阿洵就可以出去玩了。」

  阿洵乖乖地挨著姐姐坐。

  講完故事,含珠看著丫鬟們給阿洵穿鞋,柔聲囑咐道:「阿洵玩一會兒就進來陪姐姐吧,姐姐自己在屋裡待著不好玩。」天寒地凍的,怕他人小貪玩,受了寒。

  阿洵痛快地點頭,扭過身子跟姐姐說話,「我就玩一會兒!」

  穿好小斗篷,阿洵在如意的陪伴下去了院子裡,四處瞅瞅,發現花都枯了,樹葉都光禿禿的了,沒有什麼好玩的,阿洵就看向了門口。記得姐姐不喜歡他跑遠了,小傢伙沒嚷嚷著要出門,走到牆角一顆掉光葉子的大樹下,蹲在那兒找螞蟻。

  繞著樹挪了幾次地方,外面突然傳來馬蹄聲,阿洵抬起腦袋盯著門口,待影壁後閃過來一個熟悉的身影,阿洵著急地站了起來,顛顛往那邊跑,「表哥!表哥抱我,騎大馬!」

  他都快裹成球了,行動不便,如意彎腰緊跟在他身後,怕他摔了,伸手虛扶著。

  程鈺揚聲教道:「阿洵別跑,慢點走。」

  阿洵就停在那兒了。

  程鈺大步走過來,抱起阿洵,看一眼廂房那邊才問:「怎麼沒在屋裡陪姐姐?」

  阿洵有點心虛,低頭看手指,「姐姐讓我出來的。」

  程鈺看向如意。

  如意低眉解釋道:「小少爺想出來玩,姑娘確實應了,但吩咐奴婢,讓小少爺在外面玩一刻鐘就領回屋去,怕小少爺凍著。」

  阿洵緊張地看著表哥,見表哥眉頭不皺了,他就指著門外喊騎馬。

  程鈺一手抱著他,一手幫他將頭上的兜帽往上拉了拉,「今天風大,咱們不騎馬,表哥給阿洵帶了兩樣好玩的,阿洵想不想看?」

  阿洵興奮地點頭。

  程鈺對著影壁吩咐陳朔:「放過來吧。」

  沒人回他,但很快兩隻小狗崽兒就汪汪叫著跑了出來,一隻黃色的,一隻黑色的,差不多一樣大小,但兩隻小狗崽兒似乎不喜歡彼此,跑著跑著突然撲到一塊兒打架,在地上滾來滾去。

  阿洵看得眼睛都直了。

  程鈺抱著他看小狗崽兒玩鬧,餘光卻瞥向了廂房那邊。

  含珠聽到他來了,也聽到狗叫了,第一個念頭是他把壯壯先抱過來了,畢竟妹妹是扮作窮苦人家的女兒,不可能帶著狗,可緊跟著聽出來有兩隻狗,叫聲差不多,她還真分辨不出來有沒有壯壯。

  壯壯是妹妹的寶貝,含珠心裡癢癢的,忍了會兒,悄悄掀開被子,跪著爬到窗前,將牆角捲起來的窗簾放下,擋住自己身形,透過縫隙往外望。

  程鈺看到原本掛著的窗簾放下來了,也能想像出她現在的姿勢,眼裡浮現笑意。

  再端莊守禮,其實也只是十三歲的小姑娘,怎麼可能不好奇?

  含珠可一點都笑不出來,眼看著程鈺放下阿洵,阿洵顛顛地去抓小狗,她不由心慌著急,那隻黃色的分明是壯壯,程鈺就算弄只黑色的來,他怎麼確定阿洵會只喜歡黑色的?萬一阿洵喜歡壯壯或是兩隻都不肯分人,妹妹怎麼辦?

  坐回原位,含珠秀麗的黛眉微微蹙了起來,愁的。

  她不願看阿洵難過,但也不想讓妹妹受委屈,壯壯本來就是妹妹的啊。

  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沒過多久,她聽到阿洵說要抱黑黑壯壯給姐姐看的歡快聲音。

  黑黑?

  含珠沒忍住笑,這名字跟壯壯差不多,應該是阿洵自己起的吧?

  「姐姐,你看,表哥給我的!」阿洵興奮地走了進來,一黑一黃兩隻小狗崽兒爭先恐後跑進屋,分別在屋裡繞了一圈。黑黑吐著舌頭四處打量,壯壯顯然還記得含珠,搖著小尾巴跑到炕沿前,前爪扒著炕壁,想要看這半個主人。

  炕沿高,壯壯太小,含珠剛要挪過去,阿洵笨拙地將壯壯抱了起來,「姐姐看,這是壯壯!」

  壯壯在他手裡胡亂撲騰,兩條後腿瞪到炕壁就趕緊抵住了,直著身子瞅含珠。

  小狗崽肚皮完全露了出來,含珠以前沒留意壯壯是公狗還是母狗,這會兒看到了,程鈺還站在旁邊,她臉不受控制就紅了,垂眸嗔阿洵,「好了,快放下去吧,狗爪子沾了土,別把炕弄髒了。」

  阿洵最聽姐姐的話,趕緊把壯壯放了下去。落了地,壯壯還挺聰明,知道在炕沿前離主人近卻看不到主人,在炕沿底下著急地徘徊兩圈,忽的搖著小尾巴跑到了茶几前,再仰頭看主人。看了會兒,蹲坐了下去。

  黑黑學它,在它旁邊坐了,兩隻小狗崽兒並排蹲坐在那兒,像門前擺著的石獅子。

  程鈺看著狗同含珠說話,「表妹養傷枯悶,我看外面有賣狗的,買了兩隻帶過來給你們解悶。」

  含珠悄悄將蓋在身上的錦被往上拉了拉,輕聲道謝:「表哥費心了。」

  輕輕柔柔的。

  程鈺目光柔和了些,將阿洵抱到炕上,一邊給他解斗篷一邊問他:「阿洵最喜歡哪只?」

  「黑黑!」阿洵指著小黑狗道,「黑黑是母的,母狗不會咬人,公狗大了咬人!」

  含珠腦袋朝窗檯那邊扭了過去,嘴角微翹。

  她就知道他是個心細的人,敢把兩隻狗帶到阿洵跟前,肯定有辦法讓阿洵願意分一隻給妹妹,卻沒想到他竟然用這種瞎話糊弄小孩子。

  程鈺看看她白裡透紅的側臉,知道她懂了,便道:「我還有事,先走了,阿洵好好照顧姐姐。」

  阿洵捨不得他走,也不怕掉下去,一把撲到他懷裡,「表哥不走!」

  含珠也意外他如此匆匆,瞥一眼他身上單薄的錦袍,再看看屋裡伺候的丫鬟,含珠猶豫片刻,小聲問道:「你,表哥有急事?」她現在是他的表妹,不能太生分了,不說多熱絡,至少該有的待客之禮得守啊。

  阿洵也仰著腦袋等他回答。

  程鈺摸摸男娃腦袋,看著阿洵答她,「也不算急,就是晌午跟人約好了去酒樓赴宴。」

  距離晌午還早,含珠出於客氣勸道:「表哥大老遠趕過來,好歹喝杯熱茶再走吧?」喊他表哥再彆扭,次數多了,倒也習慣了。

  程鈺抬眼看她,她若有所覺,視線從他墨色的錦袍上移到了炕沿上。

  「好,喝完茶再走。」程鈺聲音比之前柔和了些,說完抱著阿洵去了另一邊炕頭,陪他玩球。

  含珠吩咐如意去備茶,她繼續靠在炕頭。不好意思看他們姨親表弟玩,她拿起旁邊方氏特意給她準備的花名冊看,這上面寫了楚菡平時接觸過的京城貴女們,連帶她們父母官職都有,含珠雖然裝忘記這些了,但提前記熟了,日後去旁人家做客心裡多少都有底,強過兩眼黑。

  對面炕頭,程鈺將阿洵踢過來的蹴鞠重新扔了過去,目光順勢在她身上繞了一圈。

  她靠著迎枕,被子蓋到腰處,露出上面的白底繡蕙蘭的小衫兒。陽光從外面斜射過來,他這邊是明亮的,她那邊有些暗,但她整個人好像帶著一層柔光,青蔥般的手指瑩潤如玉,沿著冊子緩緩移動,紅潤的唇微微翕動,無聲誦背,眼簾低垂,神情專注,如佛前最虔誠的誦經信女。

  「表哥,球!」阿洵等了半晌不見表哥把他用力踢過去的球扔回來,大聲催道。

  含珠心中動了動,水眸裡波光流轉,眼簾顫顫抬起。

  程鈺在她看過來之前就收回了視線,面無表情將不知何時滾到身邊的球朝阿洵扔過去,阿洵剛要伸手接,外面如意端茶走了進來。阿洵聽到動靜扭頭看,那軟軟的球就砸到了他肩上,因為阿洵站在含珠旁邊,球反彈一下又落在了含珠被錦被遮掩的腿上。

  阿洵低頭,瞅瞅姐姐腿上的球,嘿嘿笑了,「砸到姐姐了!」

  程鈺有點尷尬,他真不是故意的,她不會誤會吧?

  他沒勾搭過誰,與神弩營那些侍衛出門狩獵時卻見過不少這種事,都是勳貴子弟,路上見到容貌清秀的小姑娘,或是吹聲口哨,或是將身上戴著的順手的東西丟過去故意惹對方注意,不見得是真心調戲,大多時候都只為路上添個樂子。

  阿洵愛玩球,含珠這兩日被砸了好幾次了,根本沒上心,撿起球放到一旁,指著炕桌道:「茶水來了,阿洵陪表哥喝茶,喝完了再繼續玩。」

  阿洵懂事地坐到了炕桌前,拍拍身邊,「表哥上炕,炕上熱乎!」

  學的是昨日含珠請楚薔上炕的話。

  小傢伙都會學以致用了,含珠笑得更明顯了。

  程鈺也被阿洵的童言趣語逗笑了,不過只是一瞬就收起了笑,見桌上擺了兩盤糕點,一盤棗泥糕一盤紫薯山藥糕,都還冒著熱氣,他目光變了變,歪坐在炕沿上道:「表哥就坐這兒。」

  阿洵沒有再勸,伸手去抓棗泥糕,烏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等等!」含珠忽的喊道。

  阿洵小手堪堪停在了盤子上面,程鈺抬到一半的手也僵了一下,扭頭看她。

  含珠紅了臉,垂眸囁嚅道:「表哥用吧,阿洵玩了半天球,我想先給他擦擦手。」

  阿洵饞了,聽姐姐說表哥可以用,他不服氣地替自己辯解,「表哥也玩球了!」意思就是表哥不洗手就可以吃,他當然也可以。

  含珠照顧妹妹長大,妹妹嘴饞,她最拿手的就是應付妹妹為了吃東西拋出來的各種歪理,這會兒想也不想就回道:「表哥是大人了,大人不洗手吃東西也不會生病,阿洵還小,髒手吃東西肚子疼。」

  阿洵瞅瞅表哥寬闊的肩膀,沒有話說了。

  四喜識趣地捧了擰乾的熱巾子來。

  含珠親自幫阿洵擦手,兩隻小胖手仔仔細細都擦過。

  「抹香香。」阿洵還挺臭美,提醒丫鬟去拿香膏抹手。

  含珠笑著看他,眉眼溫柔。

  姐弟相處溫馨得像場夢,程鈺看入了神,醒過來時吩咐四喜也給他拿條巾子。小孩子喜歡學大人,他就當為了表弟好吧。

  含珠臉紅極了,總覺得自己好像管了他一次。

  擦好了手,表兄弟倆開始吃東西,阿洵愛吃棗泥糕,咬一口說好吃,再捏一塊兒給姐姐送去,「姐姐張嘴,我喂你。」

  棗泥糕小小的一塊兒,含珠正好嫌麻煩不想動手,見阿洵的小身子擋住了自己,就張嘴接了,吃完了用帕子擦擦阿洵嘴角,柔聲道:「阿洵自己吃吧,姐姐吃一個就夠了。」

  阿洵點頭,臨走之前低頭親了姐姐一口,吧唧一聲特別響。

  含珠又臉紅了。很多事情,身邊只有女眷或小孩子時沒什麼好羞的,多個男人,就變了味道。偷眼看去,就見男人沒有聽到一般,怡然自得地端起茶碗品茶。

  含珠鬆了口氣。

  程鈺卻有點待不下去了,站到地上道:「時候不早,我先回城了,表妹好好養病。阿洵聽話,過幾日表哥再來看你。」

  阿洵坐在桌前,依依不捨地看著他出門,等他瞧見黑黑跟著跑了出去,頓時忘了表哥,急著喊狗狗,「黑黑回來!」

  已經走到院子裡的男人腳步一頓,低頭看腳下的狗,頭也不回地吩咐兩個丫鬟:「不用送了,把狗抱進去吧。」

  ~

  一下子多了兩條狗,阿洵高興極了,穿上鞋在地上逗狗玩,晌午吃飯都比昨天多,含珠哄他睡覺時小傢伙眼睛都睜不開了,嘴裡還喃喃地喊黑黑呢。

  他睡著了,含珠睡不著,方氏要在九華寺用齋飯,回來路上大概要用多久?

  知道她惦記妹妹,方氏沒在寺裡歇晌,用完齋飯就往回趕了,「小貧女」凝珠已經在寺院客房裡洗了澡,這會兒打扮得乾乾淨淨的,跟她同坐一輛馬車。

  「凝珠想姐姐了吧?」方氏憐愛地問。

  凝珠紅著眼圈點頭,淚疙瘩掉了下來。

  方氏心疼地將小姑娘摟到懷裡,「凝珠不哭,一會兒就能見到姐姐了,但凝珠要記住,姐姐現在叫楚菡了,你叫阿凝,往後叫周凝,千萬要記牢了,誰也不能說,被旁人知道,你有我們護著,你姐姐就沒命了……」

  楚傾的爵位是祖上傳下來的,他在朝廷在皇上心裡的地位則是他戰場上廝殺出來的,殺人如麻,被他知道女兒是假的,他會怎麼對待含珠?

  方氏想都不敢想,正因為此中的凶險,她才越發對含珠姐妹好,否則良心過不去。

  「我記住了,嬤嬤教我了。」凝珠哭著道,她不要姐姐死。

  方氏親了親她腦頂。

  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莊子門口。

  院子裡傳來腳步聲,黑黑壯壯一起叫了起來,含珠心跳如鼓,阿洵則好奇地趴在窗前往外望。等方氏領著凝珠進來,阿洵坐在姐姐身邊,大眼睛緊緊盯著舅母牽著的漂亮小姐姐。

  含珠強忍著淚,儘量平靜地問:「舅母,這是?」

  看到兩日不見的姐姐,凝珠本來想哭的,可炕上有個白胖胖的男娃娃,腳下壯壯還在她裙子底下鑽來鑽去,小尾巴弄得她癢癢,眼淚就憋回去了,不知該看阿洵還是看壯壯。

  含珠被妹妹眼睛不夠用的憨傻模樣逗笑了,感傷如煙消雲散。

  姐妹都沒哭,方氏滿意地笑了,疼惜地解釋道:「我去九華寺的路上,遇見一個要賣孩子的婦人,聽說原本是蘇州富貴人家,後來家裡敗了,來京城尋親路上丈夫病死,到了這邊又找不到親人,實在過不下去,就想把女兒賣掉用來養么子。我看這孩子乖巧可憐,模樣跟你們母親有點像,實在不忍心她淪為奴婢,就帶了回來,準備認她當義女。」

  含珠看著妹妹,仔細端詳兩眼道:「眼睛確實像我娘,好啊,舅母心善,我也多了個妹妹。」

  她容貌肖母,妹妹更像父親,姐妹倆只有一雙杏眼全是隨了母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她與親妹妹不像,卻與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陌生人一模一樣。

  「你叫什麼名字?」含珠笑著問,眼裡有絲俏皮。

  凝珠看出來了,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姐妹倆朝夕相處的時候,玩心上來,怯怯道:「我叫阿凝。」

  方氏將她抱到炕上,指著含珠道:「這是姨母家的含表姐,這是阿洵表弟。」

  凝珠乖乖喊姐姐弟弟。

  含珠教阿洵喊人:「阿洵叫凝姐姐,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阿洵遇到生人,都聽姐姐的,姐姐不許他跟誰玩,他就怕那人躲那人,姐姐讓他親近誰,不喜歡的人阿洵也會給對方抱,喜歡的,阿洵就高興了。

  這個小姐姐好看,阿洵很喜歡。

  「凝姐姐。」他靠在姐姐身上,有些害羞地喊道。

  凝珠也喜歡這個比女娃還好看的弟弟,兩人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先是阿洵主動請她吃糕點,跟著凝珠就帶他出去逗狗玩了,院子裡笑聲陣陣。

  含珠靜靜聽著,心再次踏實起來。

  又「養」了三日,含珠終於可以下地走動了,曬曬日頭,看凝珠跟阿洵在院子裡瘋玩,想到回京後就不能天天看到妹妹了,含珠格外珍惜此刻的悠閒,有空就去廚房做幾樣拿手素菜給兩個饞嘴的孩子吃。

  楚菡姐弟來年四月出孝,是以現在也得茹素。

  「含丫頭真是天生手巧,才學做菜就做得這麼好吃了,我都想天天使喚你下廚。」這日吃午飯時,方氏半真半假地誇道,誇讚是真的,但「剛學做菜」就是說給丫鬟們聽的了,因為楚菡十指不沾陽春水,繡活勉強拿得出手,廚房是從來沒下過的。

  「好吃!」阿洵跟著誇姐姐。

  凝珠坐在姐姐對面,又自豪又崇拜地看著姐姐笑。

  她的姐姐,是世上最好的姐姐,溫柔美麗,人香,做飯也香。

  含珠面帶淺笑,給弟弟妹妹夾菜。

  「表妹!」

  剛要夾自己的,外面突然有人大聲喊叫,氣喘吁吁的,聽得出少年急切喜悅的心情。

  含珠疑惑地放下筷子,這聲表妹,應該是喊她吧?

  不是程鈺,那是,周家兄弟回來了?算算時間,確實差不多了。

  「是你嘉表哥。」方氏高興地解釋道,許久不見兒子,她想了,兒子回來,她當然喜笑顏開。

  沒等她下去迎人,周文嘉已風一般跑了進來,一雙明亮的眼睛直接看向俏生生坐在那兒的含珠。

  他兄長武康伯府世子周文庭緊隨其後,卻最先留意到炕桌前多了個陌生的小姑娘,七八歲的年紀,頭頂花苞似的兩個小髻,手裡舉著筷子,見他看她,小姑娘清澈的杏眼裡閃過一道猶豫,最後有點不捨地將那塊兒山藥片放了下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5 03:54 PM

第25章

  洛陽呂家乃醫藥世家,與荊州葛家齊名,兩家男丁都不入仕途,但呂家在洛陽開有醫館,有外地人登門求助,他們也會樂於幫忙,不像葛家,醫術傳得出神入化,葛家子弟卻難尋蹤影。這次周文庭兄弟倆就是從洛陽請了呂家最德高望重的家主呂太公過來。

  含珠坐在椅子上,微微低著頭,在一眾人的注視下讓呂太公給她診脈。

  方氏凝珠都知道她沒有生病,方氏裝得有模有樣,凝珠就老老實實扮乖,好奇地打量頭髮花白的呂太公。

  阿洵靠著周文嘉,緊張地看著姐姐的手腕。

  周文嘉則是眾人裡面最緊張的,也是最盼望表妹恢復記憶的。他跟表妹青梅竹馬,雖然表妹常常訓他罵他,動不動就生氣,得他費半天勁兒才能哄好,但表妹也喜歡他啊,她會打扮得漂漂亮亮問他她好看不好看,還會讓他閉上眼睛然後她飛快地親他一口,不像現在,表妹看他的眼神就像看陌生人,還總迴避他的注視。

  屋裡靜得針落可聞。

  呂太公眉頭越皺越緊,收回手,又按了按含珠額頭,感覺不到任何異樣,聽含珠也說沒有痛感,奇道:「依老夫看,姑娘身體康健,沒有任何問題啊。」

  含珠垂眸不語,因為騙人心中有愧,在外人看來就是黯然神傷了。

  周文嘉急道:「怎麼沒有問題,她都記不得以前的事了,您再好好看看?」

  「文嘉。」周文庭低聲斥了一句,拱手朝呂太公賠罪:「舍弟急躁衝動,請太公恕他不敬之罪。」

  方氏也跟著賠罪。

  呂太公笑著搖搖頭:「不怪他,不怪他,腦疾神秘莫測,老夫也曾聽聞多起這類病症,確實有人身體有疾卻診不出來。方才聽夫人形容姑娘之症,老夫還慶幸自己終於可以反駁那些謠傳了,不料真有此事。」

  「那你到底能不能治啊?」他嘮叨半天也沒給個準話,周文嘉忍不住嘀咕道,被兄長狠狠瞪了一眼。

  呂太公起身道:「恕老夫才疏學淺,愛莫能助了。」

  周文嘉當場怔在那裡。

  方氏寬慰道:「治不好也沒關係,你表妹能醒過來咱們就該燒香拜佛了,其他的順其自然吧。」

  她明白兒子的心思,只是此時沒空跟兒子細說,轉過身,與長子一起請呂太公往外走,「勞太公千里迢迢趕過來,這兩日就在寒舍歇下吧?讓我們盡盡地主之誼。」

  呂太公六旬年紀,奔波一路確實累到了,感激道謝。出了廂房,正巧撞見影壁那裡轉過來兩道身影,走在前面的三十四五,面容平和,看打扮應該就是武康伯周寅了,另一個長眉冷目,二十左右卻比旁邊長輩高出半頭,不知是何人物。

  周文庭替兩方引見。

  得知呂太公也沒辦法醫治好外甥女,周寅有點失望,但也不是很難過,仔細想想,竟不覺得忘記以前的外甥女有何不好的,說實話他更喜歡現在的外甥女,便收起那點感慨,請呂太公去上房堂屋喝茶,周文庭也去作陪。

  程鈺隨方氏往廂房那邊走,快進屋時,他回頭看了一眼上房。

  呂太公不認識他,他卻認識呂太公。

  他十四歲時才真正明白魚.水之歡是怎麼回事,當時他與異母兄長在王府花園散步,撞見一個小廝與丫鬟廝混,回頭兄長派人送了本冊子給他,算是為他啟蒙。程鈺發現了自己的不對,他不想跟任何人說,自己想辦法,看春.宮圖不管用,他就潛入花樓聽人牆角,依然不管用,程鈺才想到了看郎中。

  看太醫不方便,他易容打扮,去看京城最好的郎中,對方查不出病因,開了個方子給他,程鈺用了幾次毫不見效。後來他就去了洛陽,照舊喬裝,呂太公倒是號出他這病不是天生,要麼幼時玩耍時無意傷到了根,要麼誤服了毒,然也配不出解藥。

  名醫都沒辦法,程鈺徹底放棄了尋醫。

  他唯一想知道的,是他的真正病因。

  這些年他都在回想過去,但他記不得小時候有沒有傷到了,更不記得自己身體有過特別的不適。非要懷疑,他是嫡次子,兄長早早封了世子,沒必要害他,繼母謝氏要為兒子謀爵位,最先對付的也該是兄長。

  但他還是保留了懷疑。

  他暗中尋找王府有人害他的蛛絲馬跡,一無所獲,就像當年母親的死,當時因為年歲太小無能為力,長大了可以查證了,又無從下手,證據早被人銷毀。

  「表妹不用怕,我會派人留意葛家子弟的消息,葛家醫術遠勝於呂家,只要找到了,就一定能治好你!」

  走進外間,卻見周文嘉湊在含珠身邊,信誓旦旦。

  含珠真的不知該怎麼應對周文嘉,換成完全無關的人,她早就攆他出去了,可周文嘉是楚菡的親表哥,他不知道她是另外一個人,她繃著臉趕人,他一片好意反被表妹嫌,得多難受?不趕,他看她的眼神分明帶著情意,含珠實在消受不起。

  「舅母!」瞧見方氏,含珠猶如見到了救星,等她發現程鈺也來了,腳步不由一頓。

  「說什麼呢?」方氏佯裝沒有察覺含珠的尷尬,握住她手對兒子道:「你表妹不記得你了,你逼她也沒用,先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再過來陪你表妹說話。」

  周文嘉看著含珠,不想走。

  凝珠知道姐姐不喜跟男子待在一起,盯著周文嘉背影瞅了會兒,藉著周文嘉身形遮掩,悄聲同阿洵耳語:「咱們叫二哥去院子裡玩吧?」

  阿洵最喜歡跟嘉表哥玩,興奮地點點頭,放開凝珠的手走到周文嘉身邊,拽著他就手往外走:「嘉表哥走,我帶你去看黑黑壯壯,可好玩了。」

  周文嘉本能地往回使勁兒,眼睛依然看著含珠。

  含珠扭頭躲他。

  程鈺都看在眼裡。

  方氏走過去將兒子往外攆,「去吧,阿洵想你了,這幾天天天跟我念叨嘉表哥去哪了,你快好好陪他玩玩。」

  有舅母幫忙,阿洵拽得更起勁兒了,「嘉表哥陪我玩!」

  周文嘉頭疼,但他拒絕誰也不會拒絕表妹最看重的弟弟,戀戀不捨看含珠一眼,領著阿洵往外頭走,走到門口想起什麼,回頭喚凝珠,「阿凝也來,二哥牽你。」

  他還沒仔細瞧過這個乾妹妹,但既然成了兄妹,他當哥哥的就不能忘了她。

  少年眼裡帶笑,一聲「阿凝」喊得親暱自然,凝珠歡喜極了,紅著小臉趕過去,把手遞給他。

  含珠早在周文嘉喊妹妹的時候就轉過來了,見周文嘉對妹妹這樣好,她越發發愁。

  「懷璧也出去吧,我跟你表妹說說貼己話。」方氏笑著道。

  程鈺什麼都沒說就走了,如意四喜兩個丫鬟識趣地退了出去。

  方氏牽著含珠去了內室,歪坐在炕上問她:「你覺得文嘉如何?」

  含珠錯愕地看她。

  方氏見她一副受了驚的樣子,忙道:「你別誤會,舅母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跟你說說心裡話。相信你也看出來了,文嘉跟阿洵姐姐是青梅竹馬,兩人從小就要好,我也是把阿洵姐姐當未來兒媳婦看的。如今阿洵姐姐去了,你受我們連累得留在侯府照顧阿洵六年,六年後你十九,就算減一歲,十八也不小了,我就想啊,如果你覺得文嘉還不錯,舅母就讓文嘉一直等你,六年後娶你過門,你要是看不上文嘉,舅母再給你留意旁的好人選,反正不會虧待你的。」

  這樣溫柔懂事的姑娘,方氏真心盼著能娶回家當二兒媳婦。

  含珠知道方氏是好意,堂堂伯府夫人,明知她的身世,還願娶她一介孤女過門。

  可她真的不想嫁給周文嘉,既因周文嘉心裡喜歡的是楚菡,也因她對周文嘉無意。

  她垂著頭,低聲婉拒:「舅母,嘉表哥喜歡的是表姑娘,我頂替了表姑娘的身份,享受了舅父舅母阿洵對我的好,怎能再去搶了表姑娘的青梅竹馬?而且我現在只想好好照顧阿洵,只想回到侯府後如何隱瞞身份,完全無心婚嫁之事。舅母還是幫我勸勸嘉表哥吧,別讓他繼續錯喜歡我了,我,問心有愧,受不起。」

  方氏懂了,這姑娘是不喜歡自家兒子,不喜歡才會有各種理由,喜歡了,只會羞澀應下。

  「好,舅母會勸他的,不許他再來糾纏你。」方氏握著她手道。是她太著急了,先讓兩個孩子以表兄妹的關係熟悉兩年,或許日久生情,還會有轉機呢?

  說完話,方氏出去尋兒子。

  程鈺站在廂房門前看凝珠阿洵教黑黑壯壯從這頭跑到那頭,比誰跑得快,周文嘉守在阿洵身邊,幫他把四處亂跑的黑黑往前面趕。聽到身後有腳步聲,程鈺回頭,發現舅母嘴角翹著,他垂下了眼簾。

  方氏並不知道外甥猜到她與含珠單獨說什麼了,見兒子陪弟弟妹妹玩得歡,她決定晚飯後再去提醒兒子往後在含珠跟前要守禮,轉而對程鈺道:「難得咱們一大家子都來了,懷璧今兒個就別回去了,晚上咱們吃頓團圓飯。」

  程鈺沒應,「不了,我還有事,這就走了,回頭您替我跟舅舅告個罪。」

  方氏還想再勸,程鈺已朝阿洵走了過去,抱起小傢伙說會兒話,領著陳朔走了。

  路上,陳朔偷偷觀察他,見他臉色比來時難看多了,來時是涼風這會兒就是寒冰,不禁困惑。自家二爺是個悶葫蘆,有什麼心事都不說,他只能根據二爺前後經歷的事揣度,可剛剛在莊子上也沒有鬧什麼不快啊,二爺這是跟誰置氣呢?

  猜了一路也沒個頭緒。

  回到王府,程鈺直接進了內室。

  陳朔守在外頭,日頭快下山了,長風堂專門負責傳送消息的侍衛匆匆趕了過來,遞給他一封信。

  看清信封上的字,陳朔神色一凜,迅速進去,走到內室門口沉聲道:「二爺,遼東有信來。」

  「進來。」

  陳朔大步走了進去。

  程鈺面無表情坐在書桌前,拆開信封,看完信後,目光變了變。

  楚傾要提前回來了?

  那她,準備好了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5 03:55 PM

第26章

  下雪了。

  鵝毛大的雪花洋洋灑灑從天上落了下來,簌簌落地,院子裡宛如鋪了一層白毯。

  含珠已經從莊子上回來了,住在武康伯府的菊園,這會兒她讓人在堂屋擺了紫銅炭爐,姐仨穿得暖暖和和的圍坐在炭爐旁,她抱著阿洵,凝珠挨著她坐,邊烤火邊賞雪。黑黑壯壯兩條小狗崽兒愜意地臥在旁邊,一會兒睜開眼睛,一會兒閉上,偶爾張嘴打個哈欠。

  「雪好大啊。」凝珠抱著手爐感慨道。

  含珠輕輕應了聲。

  自打她記事起,含珠都沒見過這麼大的雪,杭州冬天也會下上一兩場,雪小的時候就跟下雨一樣,落到地上很快就變成了水,偶爾來場大雪,能積起來,踩上去依然能踩出水兒。如今來到京城,才真正明白詩詞裡的壯觀雪景。

  她跟凝珠是沒見過幾場大雪的南方人,阿洵則是才兩歲的小孩子,因此三人說起雪來竟能說到一塊兒。

  「嘉表哥!」院門口跑過來一道絳紅色的身影,阿洵坐直了身子,興奮地指著外面道。

  凝珠則好奇地盯著周文嘉手裡的東西,可惜雪太大,看不清楚。

  眼看那身影破過重重雪簾越跑越近,含珠在心裡嘆口氣,依然抱著阿洵坐著,沒有起來。

  或許是方氏的勸說管用了,這半個月周文嘉不再總往她身邊湊,見面說話舉止更像是關係較好的表兄妹,只有眼神還殘留情意,常常盯著她出神。他做到這種地步,含珠真的不忍心連面都不給他見,唯有寄希望於相處時間長了,周文嘉會在發現她與他喜歡的那個表妹脾氣完全不一樣時,主動收心。

  「嘉表哥。」含珠笑著招呼,跟她與周文庭說話時一樣的態度,跟著讓如意再去搬把椅子。

  她笑得平靜溫柔,眼裡再無驚喜,周文嘉心裡難受,好在這麼多天都習慣了,樂呵呵在凝珠旁邊坐下,背著手問兩個小的,「猜猜我帶什麼好東西來了。」

  阿洵猜不到,歪著身子往表哥身後望。

  周文嘉側身不給他看,卻叫這邊的凝珠看了個正著,嘿嘿笑道:「是地瓜!」

  「就你眼睛尖。」周文嘉輕輕彈了凝珠腦袋一下,拿起鉤子撥撥炭火,將兩個少年拳頭大小的偏長的地瓜埋了進去,「一會兒就熟了,咱們分著吃。我自己吃一個,表妹跟阿凝分一個,如何?」

  故意一本正經地詢問含珠姐妹,沒有看阿洵。

  阿洵著急了,「我也要吃地瓜!」

  「給你吃,嘉表哥逗你玩的。」含珠摸摸小傢伙腦袋,柔聲哄道。

  阿洵滿意地笑了。

  周文嘉看著眼前溫柔淺笑的姑娘,入了神。

  剛剛那種情形,換成以前的表妹,她一定會瞪他,不許他欺負弟弟,現在的表妹,溫柔似水,沒有描眉涂唇,但那細長的竹葉眉更清新了,櫻桃唇自然嬌豔,紅的正好,不會太重,一看就是打扮過的,與表妹的年紀不符。

  最不同的是表妹的眼睛,像是一泓粼粼秋水,嫻靜又不失靈動。

  察覺少年目不轉睛的凝視,含珠垂眸,閒聊般問他:「嘉表哥今日不用讀書?」

  她什麼都不說,一味迴避,反而更讓他惦記,她坦蕩蕩與他相處,他總有一日會明白。

  周文嘉咳了咳,撓撓腦袋道:「下大雪,先生放了幾日假,等雪停了再上課。」

  一看就在撒謊,含珠笑了笑,沒有拆穿他。

  周文嘉不大習慣這樣幹坐,捏捏阿洵小胖臉,「地瓜等會兒才熟,我去堆雪人,阿洵去不去?」

  阿洵眼睛一亮,仰頭看姐姐。

  他太小,含珠不放心讓他去雪地裡走,就道:「我抱阿洵在門口看嘉表哥堆雪人,等阿洵長大了再跟嘉表哥一起堆,好不好?」

  阿洵嘟嘴,不想拒絕姐姐,也不想待在屋裡。

  含珠又道:「阿洵聽姐姐的話,一會兒姐姐讓阿洵多吃幾口地瓜。」

  阿洵登時笑了,瞅著炭爐道:「好!」

  凝珠是小姑娘,更不能碰那等冷冰冰的東西,含珠照樣不許,於是周文嘉只好自己去院子裡忙活,不過有她披著青色狐毛斗篷站在門口看他,雪白狐毛映襯下俏臉如白裡透粉的桃花,周文嘉渾身就充滿了勁兒。母親說得對,表妹能醒過來,他該知足才是。

  他的雪人漸漸有了樣子,堂屋裡也飄滿了烤地瓜的香氣,最尋常的吃食,大戶人家都不屑擺上飯桌的,這會兒卻香得讓人犯饞,連黑黑壯壯都圍著炭爐轉了起來,小爪子試探著要去碰炭爐,被如意笑著趕走。

  「姐姐,我餓了!」阿洵饞得真流口水了。

  含珠就讓他喊周文嘉過來。

  周文嘉已經滾好了雪人腦袋,這會兒正在拍雪人身子,聽到阿洵嚷嚷要吃地瓜了,他拍拍手站了起來,朗聲道:「好,咱們先吃東西,吃完了再繼續堆!」言罷三兩步跑到房簷下,跺跺腳,進屋前在門口的氈毯上來回擦擦靴子底下,這才進來幫她們挖地瓜。

  兩個地瓜外面焦黑一片,周文嘉放在乾淨的粗布上滾了又滾,不是那麼燙手了,才吸著氣撿起一個地瓜掰成兩半,金黃色的地瓜肉一露出來,別說阿洵凝珠兩個小饞鬼,含珠都悄悄嚥了嚥口水。

  如意端著碟子伺候在旁邊,周文嘉剝得差不多了,用力一捏最後那點皮,地瓜就整個掉在了碟子裡。含珠凝珠一人分了半個,剩下那個,周文嘉也分成兩半,先把一半剝好,遞給含珠:「表妹跟阿洵一起吃,多分你點。」

  眼裡有著期待和不安,怕她不要。

  阿洵想吃,高興地把姐姐托著的碟子往那邊推,要接。

  含珠拿他沒辦法,接了。

  周文嘉眼裡多了光彩,憨笑兩聲,也開始吃。他沒姑娘們那麼秀氣,直接抓著地瓜啃,嘴角碰到殘留的地瓜皮,黑了一塊兒。

  阿洵咯咯笑,冷不丁被周文嘉在臉上按了個兒手印,周文嘉還故意逗他:「阿洵真黑,真醜!四喜快拿鏡子來給阿洵照照!」

  阿洵最怕醜了,急得問姐姐:「丑嗎?」

  含珠忍笑搖頭:「一點都不醜。」繼續用銀勺舀地瓜喂他,暫且沒有幫阿洵擦臉,這樣玩玩鬧鬧的也挺有趣的。

  阿洵張嘴接甜甜的地瓜,大眼睛狐疑地盯著周文嘉。

  凝珠偷偷地笑,周文嘉瞅瞅她,忽的又在妹妹臉上抹了一下。

  「啊!」凝珠驚叫一聲,她沒阿洵那麼好糊弄,知道這樣有多滑稽,趕緊拿出帕子使勁兒擦臉,擦了幾下問姐姐,「還有嗎?」

  「有!」阿洵壞笑著答,只知道別人醜,忘了自己還沒擦臉呢。

  凝珠看向周文嘉,杏眼圓瞪,「二哥欺負人!」

  周文嘉一臉理直氣壯:「誰家哥哥不欺負妹妹?欺負說明二哥喜歡你,不喜歡的才懶著搭理……」說完意識到這話容易讓沒被他欺負的表妹誤會,急忙看向含珠,卻見她瞧著妹妹笑呢。周文嘉也不知哪來的膽子,一不做二不休,飛速出手,食指在含珠細細白白的臉蛋上抹了一下。

  含珠吃了一驚,回神時就見凝珠已經追著周文嘉跑起來了,周文嘉以為凝珠怕雪,在屋裡躲了會兒就跑到了院子裡,卻不知凝珠早就想去雪地裡走走了,此時趁機忽視姐姐的勸說,抓著地瓜皮追了出去。

  阿洵好熱鬧,從姐姐懷裡跳下去,走到門口目不轉睛地看哥哥姐姐鬧。

  含珠搖搖頭,放下碟子,示意如意看著阿洵別叫他出去,她去了內室。屋裡備著一壺熱水,含珠往巾子上倒了點,怕自己也擦不乾淨,坐到梳妝鏡前仔細擦拭,連帶嘴唇也擦了。補了點香膏,含珠拿著巾子去了外頭,剛跨進堂屋,阿洵突然白著臉從門口跑了過來,緊緊抱住她大腿,「侯爺來了!」

  卻是楚菡曾經教過他,私底下不許他喊楚傾爹爹。

  含珠臉也白了,僵在那兒,一時不知該怎麼做。她怕楚傾,怕這個方氏口中寵妾滅妻的男人,怕楚傾一眼認出她不是他女兒,怕可能會有的後果。

  門外是靴子踩在積雪上的嘎吱腳步聲,含珠聽到方氏不滿的斥責,下一刻,門前陡然一暗,緊接著邁進來一個身穿戰甲的男人。

  含珠視線凝在了那雙沾了雪的靴子上,身體僵硬,不敢往上看。阿洵更是躲到了姐姐身後,小手緊緊攥著姐姐的裙子,眼睛盯著姐姐裙子上淡紫色的蘭葉,一動不動,彷彿他不動,又壞又凶的爹爹就不會看到他。

  楚傾則停在了門口,寒眸緊緊盯著幾步之外的長女。

  將近一年不見,女兒長高了,更好看了,人還是那麼瘦,風一吹就倒似的。再看她白著臉僵立的模樣,楚傾微微眯了眯眼睛。

  以前女兒看到他,面冷如霜,眼裡含恨,好像他不是她爹,而是她的殺父仇人。若是父女倆無意撞到,女兒遠遠就會換條道走,若他有事去找她,女兒必會冷笑,問他過來做什麼。

  這會兒女兒哪像那隻渾身佈滿刺的刺蝟?分明是被嚇呆的兔子,不敢看他。

  真不記得了嗎?

  楚傾大步走了過去。

  方氏想要跟上,周寅搖搖頭攔住她,方氏也明白自己進去沒有什麼用,就跟丈夫一起守在門口。跟丈夫的無奈相比,她更是提心吊膽,憂心忡忡看著楚傾停在含珠身前,擋住了姐弟身影。

  夫妻倆身後,周文嘉想進來,被周文庭攔住,凝珠被大哥牽著,透過長輩間的空隙看裡面。

  「認得我嗎?」楚傾低頭看女兒。

  含珠心頭一跳。

  後面阿洵越發抱緊了她,想到自己還得護著這個弟弟,想到院子裡的妹妹,含珠鼓足勇氣抬起頭,終於看清了這個她以後得喊父親的男人。

  看清了,又愣住了。

  方氏說阿洵長得像父親,再聽方氏對楚傾的描述,含珠就知道楚傾容貌出眾,可出眾的男人,含珠見過不少。自家爹爹溫潤謙和,雖然常年咳嗽,那張臉無疑是俊美出塵的。單看外表,顧衡也是個翩翩佳公子,這邊周文庭兄弟一個溫文爾雅,一個爽朗愛笑,各有千秋,更不用說程鈺那等冷漠謫仙般的人物。

  但他們都比不上楚傾,就算楚傾左臉上有道淺淺的細長傷疤,幾個男人站在一起,楚傾依然是最奪人視線的。論俊美,程鈺或許能與楚傾一較高低,但……

  氣度略遜一籌。

  年過三旬的楚傾,個頭比程鈺高,肩膀比程鈺寬,站在身前如同山嶽,讓她連躲避的念頭都生不出。而楚傾的冷,與程鈺也不同,程鈺的霸道表現在行事上,不開口的時候,冷得拒人千里。楚傾則冷的張揚,霸道都寫在臉上,明明白白告訴旁人,別與他作對。

  楚傾耐心地給她打量,等她收回視線,他又問了一遍,「還記得嗎?」

  含珠搖搖頭,捏捏手裡的巾子,低聲道:「不記得了。」

  楚傾並不意外,因為女兒剛剛看他的眼神,就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他跟女兒打交道不多,但他很清楚女兒的脾氣,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就是想裝神弄鬼騙他,她也沒那麼深的心機,沒有如此爐火純青的騙人本事。

  「那你可知我是誰?」

  含珠咬咬唇,沒有裝糊塗,看著男人身上的戰甲道:「父親。」

  雖不是最親暱的爹爹,但父親二字,也是妻子亡故後女兒第一次喊他。

  楚傾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兒,掃一眼聚在門口的眾人,他抬腳往裡走。進去時瞥見小兒子抱著姐姐大腿轉圈躲他,楚傾想逮他出來,又記起年初他啟程去遼東前強抱阿洵卻把阿洵嚇哭的那次,不想讓周寅夫妻囉嗦,楚傾暫且沒理小兒子,吩咐含珠隨他進去。

  身後門簾落下,含珠本能地看向方氏。

  方氏鼓勵地點頭,不論早晚,這一步總要跨出去的。

  無路可退,含珠蹲了下去,幫阿洵擦掉臉上的黑手印,小聲安撫,「阿洵不怕,姐姐在呢。」

  阿洵什麼都沒說,只撲到了姐姐懷裡。

  含珠拍拍他的小肩膀,將巾子遞給如意拿著,她深深吸了口氣,牽著阿洵進屋去了。

  楚傾坐在椅子上看她們姐弟,指著身前他早就擺好的椅子道:「坐。」

  含珠就抱著阿洵走了過去,讓阿洵坐她腿上,面朝楚傾。阿洵一眼都不敢看對面的男人,轉過身跨坐在姐姐腿上,雙手緊緊抱住姐姐,小腦袋埋在姐姐懷裡,肉呼呼的一團,看得楚傾忍不住想捉他出來。

  不過看看對面乖乖坐著的女兒,楚傾心情不錯。

  他讓她坐過來她就真坐了,女兒何時這麼聽話過?

  剛要詢問女兒傷勢,門簾微動,楚傾皺眉看過去,就見一隻黑黑的小狗崽兒鑽了進來,看到他後慢慢站住了。一人一狗對視片刻,黑黑又圓又大的狗眼睛裡浮現類似害怕的情緒,搖搖尾巴,沒出息地又鑽了出去。

  含珠看在眼裡,莫名地沒那麼怕了。

  額前劉海忽的被人挑起,含珠震驚要躲,楚傾眼疾手快扣住她肩膀,不悅道:「給我看看。」

  含珠僵住,父親看女兒傷勢,她是沒有理由躲。

  她不再抗拒,楚傾很是滿意,目光從小姑娘發顫的眼睫上移開,看她額頭,光潔瑩潤,沒有傷疤。楚傾微微吃驚,皺眉問道:「磕了哪邊?」

  含珠垂著眼簾答:「右邊。」

  「好得倒挺快。」楚傾按了按女兒右邊額頭,跟郎中一樣。

  含珠早有準備,輕聲解釋道:「剛摔的時候腫得厲害,養了幾天就消了。」

  挨得近,姑娘家聲音軟軟濡濡,很是好聽,楚傾神情越發柔和,倒沒有詫異女兒聲音的變化。十一二歲的年紀,少年們聲音會變,小姑娘的也會有變化,天天在一起或許察覺不出來,他都快一年沒見女兒了……

  他收回手,「現在還疼嗎?」

  含珠搖搖頭,「不疼了。」

  他問什麼她就答什麼,乖順極了。

  楚傾突然覺得,女兒忘了以前的事挺好的。妻子心胸狹窄,人也糊塗,大人們不合,她何必把女兒教得恨他如仇人?前年妻子終於想通了,他也重新給了她妻子的體面,與女兒的關係略有緩和,沒想妻子又難產。

  楚傾不會專寵任何人,但那是他親自求娶的妻子,他看重她跟孩子,產婆都是他親自挑出來的,妻子日常飲食起居她自己比任何人都小心,也不會出事。事後他也派人查過了,根本沒有人動手腳,妻子就是難產。

  女人生孩子出事的多了,女兒偏要說是夏姨娘害的,周寅夫妻也信了女兒的話,上門讓他給妻子一個交待。楚傾不屑一顧,直接將人攆了出去。真是夏姨娘做的,他第一個要了她的命,不是她做的,他也不會隨隨便便讓她蒙冤而死。

  沒人能威脅他。

  他的女兒也不能。女兒不待見他,他安排好乳母照顧阿洵後也就不去惹她煩,只派人盯著,別叫她出事,其他的她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至於阿洵,女兒非要放在眼前才放心,楚傾也隨她,打算等阿洵四歲後他再親自教養。

  誰曾想外出一年,安排保護女兒的侍衛沒派上用場,讓他的女兒差點摔死,連怎麼摔的都不知。

  那樣的廢物,他留著他的命有何用?

  「你放心,爹爹不會再讓你出事了。」楚傾摸了摸女兒腦袋,低聲保證道。

  女兒忘了前塵往事,也忘了那麼多年對他的恨,這是老天爺給他的機會,他再弄得父女反目,他自己都鄙夷自己。

  被一個陌生男人摸腦袋,含珠彆扭極了。楚傾若是個頭髮花白的老頭,含珠沒啥不自在的,可楚傾才三十多啊,兩人非親非故,偏偏在他眼裡,她是他的女兒。

  含珠努力把楚傾想成自己的父親,但她的臉還是慢慢紅了。

  楚傾暗道有趣,記起她那聲父親,他哄小孩子似的道:「叫父親生分,往後還是喊爹爹吧。」兒子長大了不適合撒嬌,要改口喊父親,女兒一直都嬌滴滴的,就該喊爹爹。

  含珠無法拒絕,勉強答應。

  楚傾得寸進尺,「現在就喊一聲給我聽聽,爹爹在外面領兵打仗,得了空就想你們姐倆。」

  這話一說出來,楚傾自己都愣住了。

  他有那麼多女人,但甜言蜜語,他只對妻子說過,還是剛成親那會兒,面對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他願意哄她,後來兩人冷了下來,他就再也沒說過。至於夏姨娘跟那些鶯鶯燕燕他記不得名字的,楚傾一句都沒說,因為她們在他眼裡都是奴,她們不配。

  除了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只心甘情願哄女兒,哄肯親近他的女兒。

  次女楚蔓招人疼,他常常哄她,長女見面就甩他冷臉,楚傾看在父女關係上縱容她出言不敬,哪裡會有心思哄?

  可現在女兒乖了啊,短暫怔愣後,楚傾很快又釋然,笑著催她。

  含珠硬著頭皮,吞吞吐吐喚了聲「爹爹」,喊完了,憶起她喊了十幾年的生父,眼淚接連而至,似斷了線的珠子,想收都收不住。

  楚傾吃了一驚,想掏帕子,一身鎧甲,哪有那種東西,只好伸手幫女兒擦淚,「好好的哭什麼?」哭起來沒有一點聲音,可憐巴巴的。

  含珠躲開他手,自己擦,低頭時見阿洵不知何時抬起了頭,怕他跟著哭,含珠連忙露出個笑,在阿洵張嘴要哭之前哄道:「阿洵不哭,姐姐是太高興了,爹爹回來了,他,他還對姐姐這麼好,阿洵不哭啊。」

  阿洵聽姐姐這樣說,張大要嚎的嘴慢慢閉了起來,眨眼睛時擠掉一對兒豆粒大的淚疙瘩。

  含珠輕輕幫他抹掉。

  楚傾怔怔地看著女兒。

  原來她是因為驚異他的好才哭的。以前的事女兒都忘了,但心裡恐怕還積攢了委屈吧?周寅夫妻向來不待見他,女兒醒後他們不定說了什麼嚇唬女兒,所以女兒一看到他就害怕,他柔聲哄了兩句,她便受寵若驚,感動地哭了……

  「都別哭,往後爹爹會對你們更好。」楚傾抬起手臂,將一兒一女都摟進懷,再次保證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5 03:56 PM

第27章

  被楚傾突然抱住,含珠渾身僵硬,楚傾也察覺到了女兒的抗拒,很快就鬆開了手。

  慢慢來吧,只要他對他們姐弟好,倆孩子早晚會親近他。

  女兒哄得差不多了,楚傾看向了還拿後腦勺對著自己的小兒子。

  這是他唯一的嫡子,又是最招人逗的年紀,楚傾如何能不喜歡?

  「阿洵怎麼不看爹爹?」楚傾低頭,撓了撓兒子腦頂。

  阿洵癢癢,又往姐姐懷裡拱了拱。

  他怕爹爹。

  含珠也怕楚傾生氣,剛要勸弟弟,楚傾用手勢制止了她,從懷裡摸出一把黃梨木牛筋兒彈弓,輕輕蹭了蹭阿洵腦袋,「阿洵喊爹爹,爹爹給你彈弓玩。」

  阿洵自己有彈弓,不稀罕他的,照舊不理會。

  楚傾臉色變了變。

  含珠嚇得大氣不敢出,簾子外偷聽的幾人也暗暗捏了把汗,方氏最緊張,緊張到腦袋不小心碰到了門簾。

  楚傾瞧見門簾微動,知道周家那些人都在外面,摸摸阿洵腦袋,決定路上只剩一家三口時再哄兒子。收好彈弓,楚傾站了起來,瞅瞅屋裡的東西,對含珠道:「走吧,咱們回家去,除了貼身的東西,其他都不用帶了。」

  他不在家,女兒在舅舅家住多久都沒關係,他回來了,當然要接女兒回去。

  說完話,他起身去了外面,留時間給女兒收拾。

  方氏等人迅速散開,等楚傾出來,方氏指著如意四喜,平平靜靜地道:「含丫頭之前的丫鬟照顧主子不周,我已經打發了,這是我新給她挑的,含丫頭賜名叫如意四喜,在她身邊伺候一個月了,很是穩妥。」

  楚傾看向二女。

  「奴婢見過侯爺。」如意低眉順目,四喜恭恭敬敬,都沒有露出怯意。

  楚傾不悅道:「愣在這裡做什麼?還不進去替大姑娘收拾東西?」

  話不好聽,卻是默認了方氏的安排。他煩周寅夫妻,但也知道他們不會害女兒,既然都伺候了一個月,再換新人,女兒還得重新熟悉。

  在別人家,楚傾倒更像主人,沒等方氏等人招待就自己坐到了榻上,山神一樣。見屋裡兩隻小狗崽兒悠閒地四處溜躂,楚傾問周文嘉:「這是你養的狗?」

  周文嘉很不喜歡楚傾,可面對這位大梁最英勇的將軍,他一點脾氣都沒有,頗有些自我嫌棄地悶聲道:「不是,黑的是阿洵的,黃的是阿凝的。」

  楚傾目光就落到了那邊的陌生小姑娘身上,看到凝珠酷似妻子女兒的杏眼,他怔了怔。

  凝珠對他又害怕又好奇,緊張地握緊方氏的手。

  方氏適時解釋道:「她叫阿凝,是我去九華寺上香時遇到的,我看她面善,認了義女。」

  楚傾別開眼,沒有接話。

  含珠很快就牽著裹得嚴嚴實實的阿洵走出來了,自己也系好了斗篷,後面如意四喜一人拎個包裹。阿洵小臉被帽子遮住了大半,沒看到那邊榻上的爹爹,心思都在跑過來的愛狗上,笨拙地蹲下去,抱著狗狗提醒姐姐,「黑黑也帶走!」

  周文嘉上前道:「帶走,來,表哥幫你抱著,一會兒阿洵上車了再放進去。」

  阿洵總算放心了,又摸摸壯壯,「不帶你,你是凝姐姐的。」

  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楚傾看看兒子,先出門去了,周寅就主動將外甥抱了起來,眾人一起往外走。

  含珠沒有時間跟妹妹私下道別,只能用眼神寬慰妹妹。凝珠很懂事,走在方氏身邊,仰頭跟姐姐說話:「姐姐下次再過來玩。」就像普通的表親姐妹。

  含珠摸摸小丫頭腦袋,紅著眼圈應下,「好」。

  出了門,沿著走廊緩緩而行,到了前院,含珠正在聽方氏細聲囑咐,忽見方氏看向了前面,含珠扭頭望去,就見大雪紛飛裡,程鈺一身深色圓領錦袍走了過來,停在楚傾身前,淡淡喊了聲「侯爺」。

  楚傾似笑非笑,「懷璧也來了?」

  程鈺看著他身上的鎧甲道:「聽聞侯爺凱旋歸來,特來道聲喜。」

  楚傾點點頭,邊往外走邊與他道:「聽說你與定王在南邊遇到了刺客,沒傷到吧?」

  和顏悅色的,倒有點姨父的模樣。

  程鈺聲音沒什麼變化,依舊冷漠:「僥倖保得周全,勞侯爺關心。」

  楚傾低笑兩聲,一改之前的和藹,低聲諷刺道:「有一就有二,你還是好好留意自己的小命吧,我們楚家的事不用你惦記,下次再敢派人來刺探,休怪我不客氣。」

  竟然意圖往自家塞人,把他的侯府當什麼了?

  程鈺回以冷笑:「侯爺若能護得表妹表弟周全,我又何必多此一舉?這次表妹命大,活了過來,若是沒有,侯爺會不會後悔只將手下能人用來提防我?楚家之事,我只在乎表妹表弟的安危,侯爺如果嫌棄女兒多,死一兩個也舍得,不如今日就別帶表妹回去。」

  「大膽!」

  楚傾何時被一個小輩如此嘲諷過,抬腿就踹了過去,被程鈺閃身避開。彷彿只是一個眨眼,兩人又迅速靠近交起手來,揮拳時帶起衣袍翩飛,颯颯作響,周圍的雪無論是空中的還是地上的,都激盪了起來。

  含珠緊張地發抖,阿洵直接仰頭大哭,「別打我表哥!」

  楚傾動作一僵。

  二月裡臨別時他把兒子弄哭了,這才剛見面,兒子又哭了。

  失神之際,程鈺的拳頭到了眼前,楚傾猛地側閃,緊緊扣住程鈺手腕,狠狠一甩,退後幾步道:「算了,今日不與你計較,改日咱們比武場上見,那時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京城勳貴裡,他第一煩的是周家,第二煩的就是靜王父子,如果不是靜王程敬榮沒有照顧好自己的王妃,讓周家先亡了一個姑奶奶,他的妻子死後,周家也不會悲上加悲,認定是他府中有見不得人的後宅陰.私。

  因為遷怒程敬榮,得知程敬榮不喜歡程鈺,楚傾還想略加照拂親外甥一些,沒想程鈺也是個不識趣的,見到他連聲姨父都不喊,一口一個侯爺,楚傾每次看到他都想打他一頓。

  「隨時奉陪。」程鈺絲毫不懼,轉身朝抱著阿洵的舅父走去。

  他越走越近,含珠垂下了眼簾。

  程鈺沒看她,將阿洵接到懷裡,輕聲哄他:「阿洵不哭,天冷,哭了臉就皺了。」

  「他打你……」阿洵趴在表哥肩頭,抽搭著道。

  程鈺最喜歡的就是小傢伙對他的維護,舅父舅母也關心他,但只有阿洵的童言童語能讓他一直暖到心底。

  「他打不過我,阿洵不用怕。」不想讓眾人聽到他哄孩子,幫阿洵擦了淚後,程鈺朝周寅夫妻點點頭,先抱著阿洵往外走了,而楚傾再不高興,怕兒子哭,也只能眼睜睜看著親生兒子被他人抱走。

  後面的幾人也重新抬腳。

  方氏小聲安撫含珠:「不用怕,他們常常這樣,看著凶險,沒人受過傷。」

  就是不知是外甥功夫好,還是楚傾沒有全力以赴。

  含珠看看兩人動手時在雪地上留下的凌亂腳印,心有餘悸。

  到了外面,含珠一一同周家眾人道別,要上馬車時,周文嘉想扶她,被楚傾一把扯到了一旁,他親自扶著含珠上了車。扶人上車姿勢都差不多,他一手握著含珠的小手,一手虛扶她腰,含珠抿抿唇,不停告訴自己這是她父親,假的也是父親。

  幾步之外,程鈺盯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目光一下子就變了。

  他沒想到楚傾會突然對女兒體貼起來,也就沒料到兩人會有身體接觸,今日是在他眼前,到了雲陽侯府,他看不見的地方,楚傾又會如何對她?她呢,她心裡是怎麼想的?

  思緒一偏,程鈺又想到了楚傾的風流韻事,最讓京城那些閒人津津樂道的,便是明德弟親妹壽安長公主,喪夫後拒絕明德帝安排的各種好婚事,一心想嫁給楚傾。本朝駙馬不得擔任要職,明德帝器重楚傾,以此拒絕妹妹,壽安長公主便甘願放棄長公主的尊榮,以庶民身份嫁給楚傾,明德帝無奈,跟楚傾提了,被楚傾一口回絕,這事便不了了之,但壽安長公主依舊沒有死心,甚至做出過勾.引之事。

  能讓一個受寵的長公主放下.身段臉面,可想而知楚傾在女人心裡的地位。

  那她與他朝夕相對,會不會……

  程鈺看向馬車窗簾,可惜窗簾厚重,將裡面的人遮掩得嚴嚴實實。

  還沒收回視線,裡面傳來楚傾的聲音,「走吧。」

  車伕得令,揮鞭催馬,雲陽侯府的馬車便動了起來,楚傾帶來的那些侍衛騎在馬上,護衛左右。大雪不知疲倦,繼續簌簌下落,轉眼那兩道車轍上就積了一層新雪。

  「走吧,咱們也進去吧。」馬車轉彎後,方氏嘆息道。接下來如何,就得看含珠的命了,只希望楚傾之前在屋裡說的話都是真的,真的會因為女兒這一劫善待含珠,善待阿洵。

  卻不知離去的馬車裡,楚傾坐在女兒旁邊,看著埋在女兒懷裡抽搭的兒子,俊臉陰沉。

  含珠沒看他,但也感受得到男人身上的寒氣,想替阿洵說話,到底不是親父女,她心虛,不敢冒然開口,就低著頭,裝不知道。黑黑彷彿也會看人臉色,夾著尾巴蜷縮在含珠繡鞋旁,一雙黑白分明的狗眼睛透過女主人與坐榻的空隙防備地偷看楚傾。

  車廂裡靜得出奇,外面有規律的車輪傾軋聲清晰地傳了進來。

  就在含珠以為沉默會維持一路時,旁邊突然響起一陣咕嚕叫聲,餓肚子那種。

  含珠眼睫顫了顫,本能地朝另一側微微偏頭。

  因為聲音太響,阿洵也聽到了,小腦袋動了動。

  楚傾尷尬解釋道,「早上進的宮,出宮後就來接你們,兩頓沒吃了。」

  也是希望兒女會為此心軟,關心他兩句。瞧瞧他這個爹多想他們,侯府還沒回,衣裳都沒換,飯也沒顧得吃,應付完皇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們。

  然而等了半晌,沒人回他。

  含珠是不知該怎麼回應,弟弟妹妹餓了,她會問他們想吃什麼,一會兒她給他們做,楚傾餓了,她總不能也這麼說吧?阿洵就是根本沒上心了,緊緊摟著姐姐,想到了自己還沒吃完的烤地瓜,還有嘉表哥堆到一半的雪人。

  都怪爹爹……

  小傢伙委屈地撇撇嘴,更不喜歡壞爹爹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5 03:58 PM

第28章

  雪大,馬車走得就慢,輕輕的車輪軋雪聲裡,剛哭過一場的阿洵慢慢睡著了。

  兩歲的胖小子沉甸甸的,因為身邊有個陌生男人,含珠心裡緊張,就一直維持著一個姿勢,沒過多久手臂就犯了酸。含珠低頭,看著腦袋枕在自己臂彎裡的男娃,無奈又心甘情願。

  被人全心全意信任並依賴著,這種感覺還是挺好的,她曾夭了一個弟弟,現在又多了一個。

  「給我抱吧。」看出女兒累了,楚傾體貼地道,也是想趁兒子睡著好好稀罕稀罕兒子。之前他說在邊關常常惦記他們姐弟也不是完全哄人的,父母早逝,弟弟也有了自己的家,這些子女便是他最親的人,他不想他們想誰?

  他的手都伸過來了,含珠瞅瞅阿洵還皺著的小眉頭,小心翼翼遞了過去。

  楚傾嘴角揚起,仔細端詳懷裡的骨肉。一年不見,兒子眉眼長開了,比長子小時候還像他,就是膽子小,脾氣還臭,他怎麼哄都不聽,從始至終都拿後腦勺對著他,更氣人的是,他與程鈺交手,兒子竟然向著程鈺!

  表哥能有爹爹親?

  楚傾親親兒子白.嫩嫩的臉蛋,心想以後他在家的時間多了,天天哄兒子,小孩子忘性大,長時間見不到表哥,心肯定會偏到他這邊來。

  他一心都在兒子身上,含珠忍不住偷偷打量他。男人低著頭,她看不到他的眼神,卻看見他一會兒捏捏阿洵的小胖手,一會兒又摸摸阿洵眉毛,瞧著是真心喜歡的。

  含珠有些疑惑了,周家人都說楚傾苛待楚菡姐弟,可今日楚傾對她與阿洵的態度……

  「阿洵長得像我,是不是?」

  察覺女兒的打量,楚傾笑著側頭,低低問道。

  含珠看看他,再看看阿洵,輕輕嗯了聲。

  楚傾盯著女兒,也想在女兒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卻彷彿看見了剛成親時的妻子,不禁嘆道:「你就像你娘了,像你娘好,當年你娘豔冠京城,再過兩三年,你模樣長開了,肯定也會把其他貴女都比下去。」

  他的女兒,定是最美的姑娘,豈是周文嘉那等衝動浮躁的臭小子配得上的?

  含珠想到了自己的娘親,臉上浮現懷念。

  楚傾正懊惱失言,外面車伕低聲提醒道:「侯爺,三少爺四姑娘出來接您了。」

  楚傾挑簾看去,果然看到另一對兒女站在門口,楚泓撐著傘,楚蔓一襲水綠裙子站在哥哥身邊,冰天雪地裡如一枝俏麗的綠柳,手裡握著一把明顯為他準備的傘,興奮地朝他擺手。

  楚傾目光變柔。

  他也想這兩個孩子,不過今日他與長女的關係剛剛緩和些,長女雖然不記得,方氏肯定都告訴她了,那此時他跟楚泓兄妹表現地太過親暱,女兒會不會又怨他?以前女兒蠻不講理,楚傾能鐵下心,眼前這個膽小又招人疼的,楚傾可捨不得讓她一回家就心酸,還是等女兒跟妹妹熟悉了,姐妹倆關係好了他再一視同仁吧。

  一個溫柔似水,一個嬌憨懂事,楚傾相信兩個女兒能和睦相處。

  心裡有了打算,馬車停下來時,楚傾沒有下車,挑著車簾吩咐楚泓:「我先送你姐姐四弟回去,你們先回去吧,雪大,晚飯也不用去上房用了,明早咱們一家人再聚。」

  「好,父親一路辛苦了。」楚泓笑著應道。

  楚蔓則呆呆望著車裡的爹爹,水潤的眼睛裡有想念,有委屈。

  她那麼想爹爹,在雪地裡站了足足兩刻鐘,爹爹不抱她不摸她腦袋就算了,連車都不下,今天也都不再見她了?他這次可是離家快一年了啊。

  十歲的小姑娘眼裡浮上淚珠,可憐兮兮地望著楚傾。

  從小疼到大的女兒,又懂事又乖巧的女兒,楚傾心有不忍,低聲解釋道:「你四弟睡著了,外面冷,爹爹抱他出去容易著涼。蔓蔓聽話,跟你三哥回去,明早再過來給爹爹請安。」

  楚蔓瞅瞅他懷裡的男娃,咬唇點點頭,由兄長牽著退到路旁,給馬車讓地方。

  楚傾放下簾子,馬車駛進了雲陽侯府。

  門外,楚蔓低著腦袋,想到馬車裡的情形,爹爹旁邊露出來的姑娘裙子,她抬起頭,悶悶地問兄長:「哥哥,大姐姐不是不喜歡讓爹爹抱阿洵嗎?」

  以前爹爹出遠門回來,一起吃飯時派人去請楚菡,楚菡都不來的。阿洵也不喜歡爹爹,聽說爹爹一抱他就哭,今日怎麼?

  楚泓看看妹妹披著的斗篷,將傘又往妹妹那邊移了移,「蔓蔓忘了大姐姐記不起以前的事了?從今以後,咱們也要忘了以前的大姐姐,重新與她相處,蔓蔓乖點,若大姐姐不再仇視你,你也放心跟她親近吧,咱們一家和和睦睦,別再讓父親擔心。」

  十二歲的少年,正是變聲的時候,有些啞,依然很是好聽。

  楚蔓遙望楚菡住的蓮院,眼裡閃過困惑。真的忘了嗎?那現在的大姐姐又是什麼模樣?

  跟哥哥道別後,楚蔓去了夏姨娘那裡,進屋就哭了。

  夏姨娘正在做針線,見女兒突然掉了金疙瘩,吃了一驚,打發丫鬟出去,將女兒領進內室,摟著哄道:「蔓蔓怎麼哭了?沒接到你爹爹?」

  她長楚傾一歲,是當年楚傾母親給楚傾安排的大丫鬟,模樣只是中上之資。楚傾有一院子的女人專供自己享樂,卻從不碰身邊的丫鬟,怕她們只顧爭寵勾心鬥角,耽誤了分內之事。當年跟妻子鬧不快後,妻子指著侯府專養歌姬的百花園質問他為何不乾脆把她們都抬成姨娘,楚傾一氣之下真的抬了個姨娘給她,卻不願給那些歌姬名分,而是挑了伺候他伺候得最好的大丫鬟。

  夏姨娘肚子爭氣,一舉得男,兩年後又生了女兒。侯夫人周氏死後,她這個因為楚傾一時置氣抬成的唯一的姨娘就成了楚傾後院第一人。因她行事穩妥,楚菡又還小,脾氣也不是能管家的,楚傾就暫且把後院交給夏姨娘打理,楚菡那邊讓楚菡自己管,不許夏姨娘插手。

  此時楚蔓伏在生母懷裡,將無法對哥哥說的委屈一股腦說了出來,「爹爹不喜歡我了,以前他回家都會先來看我,今天我在門外等了那麼久,爹爹都沒下車,還不許我再去找他,娘,爹爹不喜歡我了……」

  第一次嘗到被寵她如寶的爹爹冷落的滋味兒,小姑娘哭得傷心極了。

  夏姨娘輕拍女兒肩膀,問過當時情形,好笑道:「這點小事也值得哭,你爹爹說的對,阿洵還小,睡得好好的突然遇寒,容易生病,所以你爹爹不能下車啊。」

  「那他可以自己下來,讓大姐姐抱阿洵啊。」楚蔓抽抽搭搭地反駁,「我一年沒見他了……」

  夏姨娘突然有些發愁了,楚傾的脾氣她最熟悉,那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女兒之前能得到那麼多年的父愛獨寵,完全是因為楚菡再三把楚傾往外推,楚傾哄了兩次楚菡依舊不給他好臉,楚傾就不願做低伏小了。但現在楚菡忘了曾經,夏姨娘雖然沒有親眼見過,聽女兒的描述,就知道楚傾要開始對楚菡姐弟好了。如此一來,楚傾注定會把父愛分成兩份,一份給那邊,一份給這邊,甚至極有可能因為前幾年的冷淡想補償楚菡姐弟,寵他們更多。

  夏姨娘不在乎楚傾如何寵他的孩子們,可女兒若是轉不過彎來,因為無法接受父親的「冷落」埋怨楚傾或是楚菡姐弟,那最終吃虧的,注定是她的女兒。楚傾向來吃軟不吃硬,女兒埋怨一次兩次他不當回事,次數多了,楚菡就是女兒的前車之鑑。

  「蔓蔓別哭了,你聽我說。」

  意識到這事的嚴重,夏姨娘心中一凜,扶著女兒肩膀問:「蔓蔓知道以前爹爹為何喜歡你不喜歡大姐姐嗎?」

  楚蔓知道,「大姐姐不聽爹爹的話,總惹爹爹生氣。」

  夏姨娘點點頭,「是啊,那現在大姐姐聽爹爹的話了,爹爹當然會喜歡她,大姐姐病了一場,阿洵又還小,你說爹爹是不是應該多陪陪他們?」

  楚蔓眼淚一下子又出來了,害怕地道:「那爹爹喜歡大姐姐,是不是就不喜歡我了?」

  夏姨娘幫女兒擦掉淚,柔聲哄道:「不是,只要蔓蔓還像以前那樣懂事,爹爹就會繼續喜歡你,喜歡你也喜歡你大姐姐。但爹爹只有一個,他去大姐姐那邊了,就沒法過來看你,這時候蔓蔓不能生爹爹的氣,也不能生大姐姐的氣,懂嗎?」

  楚蔓眼淚不斷,「娘是說,以後爹爹不會每天都陪我了?」

  女兒只知道哭,夏姨娘皺皺眉頭,冷了聲音道:「他本來就不是你一個人的爹爹,為何要每天都陪你?那我也喜歡你哥哥,哪天我只陪你哥哥吃飯,是不是就對不起你了?蔓蔓你記住,論身份你大姐姐是嫡女,你是庶女,你爹爹更喜歡大姐姐是應該的,你若因此埋怨你大姐姐,那就是失了本分,那就是犯了錯,被你爹爹知道,他曾經怎麼冷落你大姐姐的,就會怎麼冷落你。」

  她不想嚇唬女兒,但她更怕女兒認不清自己的位置,闖下禍事。

  楚蔓終於不哭了,難以置信地看著生母。

  夏姨娘也看著她,待女兒眼裡恢復了理智,沒有那麼激動了,夏姨娘才放柔了聲音,抱住女兒哄道:「蔓蔓不怕,牢牢記住娘的話,不跟大姐姐搶,爹爹不會冷落你的。」

  楚蔓靠在娘親懷裡,點點頭,淚眼裡卻是徬徨不安。

  爹爹真的會喜歡大姐姐多過她嗎?

  ~

  蓮院那邊,楚傾將阿洵放到已經捂熱乎的床上,替他蓋好被子,朝女兒感慨道:「這小子,還是睡著了乖。」

  他和藹可親,含珠試著道:「爹爹放心,阿洵醒了,女兒會勸他親近爹爹的。」

  這也是為了阿洵好。現在阿洵小,有她照顧就行了,等阿洵再大幾歲,讀書啟蒙,騎馬練武,都得楚傾安排,父子關係和睦了,楚傾對阿洵才會更用心。含珠不是楚菡,她沒有見過楚傾如何冷落嫡出子女,眼下楚傾擺出一副慈父態度,含珠就不能再把楚傾往外推,更何況……

  偷瞄一眼坐在那兒也依然氣勢十足的男人,含珠低下頭。

  她也沒有楚菡的膽量,敢跟這樣的父親耍氣。

  她怯怯地站在那兒,像等著吩咐的小丫鬟,楚傾笑笑,示意女兒也坐下,「來,咱們父女倆好好說說話,在你舅舅家時不方便。」

  繡凳離得有些遠,含珠不好特意去搬過來,就隔了一臂的距離坐下去,垂眸等他說。

  看著女兒乖巧嫻靜的臉龐,楚傾低聲與她道:「我不知道你舅父舅母是怎麼跟你說我的,爹爹承認,這麼多年我是冷落了你,沒能盡一個父親的責任。以前我沒覺得自己那樣做有什麼不對,上個月在遼東得知你受傷昏迷不醒,爹爹才後悔為何要跟你一個孩子置氣。」

  他沒有哄過女人,不知不覺把應付女人那一套用在了女兒身上,現在想想,他與程鈺交手時都顧念他是小輩沒有使出全力,那他的親生女兒,他怎麼就跟她置起氣來了?

  他摸摸女兒腦袋,嘆息道:「爹爹真的後悔了。」

  女兒不願理他,他更該多去看她,時間長了,她不就知道爹爹是看重她的了?

  含珠眼淚掉了下去。

  不是為自己哭的,而是為了那個再也聽不到這番話的可憐姑娘。

  她側頭抹淚,楚傾默默看了會兒,等她收住淚,他繼續道:「往後爹爹會好好補償你們,你只看爹爹怎麼做,別再想舅父舅母說的那些,咱們一家人好好過?」

  含珠輕輕點頭,「嗯,女兒都懂。」

  楚傾就提到了楚泓兄妹,「剛剛那兩個,一個是跟你同年生的三弟,一個是小你兩歲的妹妹,你以前不喜歡他們,明天見了,若是喜歡,就當弟弟妹妹相處吧。你三弟讀書好,爹爹不行,將來阿洵學問上有不懂的可以去請教他,比找我管用。蔓蔓還算乖巧,你悶在屋裡沒趣了,可以叫她過來玩。」

  含珠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實話實說道:「若是性格相投,我都聽爹爹的,實在玩不到一處,爹爹放心,就算我不喜歡妹妹,我也不會找她麻煩,大家相安無事。」

  她來楚家為的是照顧阿洵平安長大,其他那些堂兄弟姐妹,含珠不想都把他們變成自己真正的親人。談得來的,如楚薔,她會當好姐妹對待,至於楚蔓……

  人心都會偏,楚菡楚蔓對她而言都是陌生人,但感受過周家人對她們姐妹的體貼照顧,感受過阿洵的天真可愛,含珠本能地站在了楚菡這一邊。所以她不確定一定能把那個毫無所知的楚蔓當妹妹看,她也不想為了討好楚傾,強迫自己跟一個不喜歡的人虛以委蛇。楚傾來看她與阿洵,她把他當父親敬重孝順就夠了,楚傾若不講道理因此遷怒她,這樣的父親,含珠也不指望他將來會對阿洵好,那麼他來與不來都無所謂了,她與阿洵就待在蓮院過自己的小日子。

  這算是含珠第一次沒有楚傾說什麼她就應什麼。

  楚傾卻沒有生氣,反而越發滿意。女兒溫柔聽話他喜歡,但也該有自己的脾氣,這樣與人相處才不會被當成軟柿子隨意揉捏,將來嫁人了也不會被婆家欺負。

  「你說得對,親兄弟姐妹還有彼此看不順眼的,你真不喜歡她,爹爹不會強迫你。」

  含珠眉眼放鬆下來,慶幸楚傾還算講道理。

  貼心話說完了,楚傾站了起來,「我先去前院換身衣服,晚飯時再過來陪你們用飯。」

  含珠抬眼看他,抿抿唇,欲言又止。

  「還有事?」楚傾好奇問,鼓勵地摸摸女兒腦袋,「傻丫頭,我是你爹,有話儘管跟我說,只要爹能辦到的,都會應你。」

  含珠沒想求他什麼,不太確定地道:「女兒在莊子上養病時大伯母三嬸母都去看過我,今日女兒回來了,是不是……」

  楚傾懂了,既驚訝女兒變得這麼懂禮貌了,又喜歡這樣的女兒,笑著打斷道:「不必,這會兒雪大,一會兒爹爹派人過去說一聲,明天爹爹再帶你們去給長輩請安。」

  含珠放了心,跟在他身後送他。

  楚傾頭回享受被女兒送的待遇,身上從裡到外都暖融融的,又舒服又熨貼,出了堂屋,他止住腳步,回頭勸女兒:「外頭冷,快進屋待著吧,別凍著。」

  含珠乖乖點頭。

  楚傾走到院門口,回頭,見女兒還俏生生站在那兒目送他,他笑著搖搖頭,大步去了前院。

  下人早把熱水備好了。

  楚傾現在的大丫鬟晚雲服侍他沐浴。晚雲替他褪戰甲時,楚傾瞅瞅她鼓鼓的胸脯,素了快一年的身體就癢癢了,擺手吩咐道:「我自己來,你去百花園挑兩個人過來伺候。」

  一次要兩個,晚雲紅了臉,低頭退了出去,出了門,瞅瞅一側的窗子,心又冷了下去。

  她是侯爺身邊的大丫鬟,院子裡的小丫鬟個個都羨慕她,殊不知她更羨慕百花園裡那些侯爺記不得名字的歌姬。侯爺那等人物,能伺候他一晚,下一刻就是死了也值了,可惜侯爺風流又有自己的規矩,從不碰身邊人。

  拿出手裡的冊子,晚雲目光落在了那排還沒破過身的名單上,想要挑兩個讓她們受罪,又怕她們哭哭啼啼的侯爺不滿意,到底還是選了兩個伺候過的。回去交差後,晚雲喊來一個小丫鬟,低聲耳語了一番。

  楚傾一次點了兩個歌姬的消息便傳到了夏姨娘耳裡。

  夏姨娘嘴角翹了翹。

  楚傾愛新鮮,她生下兒子後,楚傾就不愛往她這邊來了,看在兒子的面子上一個月會過來一兩次,有時候間隔更長,等她又生了女兒,楚傾愛屋及烏,才算徹底給了她體面,每個月至少來一次。

  她有了兒子女兒,有了姨娘的身份,又怎會明知楚傾風流還去吃乾醋?

  距離晚飯還有些功夫,夏姨娘繼續低頭做針線,等下次楚傾來這邊,她就能送出去了。

  才縫好一隻袖子,小丫鬟開始擺飯了。

  蓮院那邊,楚傾也如約而至。

  他換了身淺灰色的錦袍,更顯身形高大猿臂蜂腰,洗漱過後,男人俊朗的臉龐上少了一路風塵,多了神清氣爽,一雙星眸更是熠熠生輝。

  含珠這時才算真正見識了這個爹爹的風采。

  「阿洵喊爹爹。」她收回視線,柔聲哄掛在胸前的弟弟。

  阿洵還是那個姿勢,緊緊抱著姐姐脖子,用後腦勺對著爹爹。

  楚傾只覺得好笑,吩咐小丫鬟們去擺飯,他在主位上落座,對含珠道:「他不喜歡叫就不用叫了,過來坐吧,你抱著他也累。」

  他和顏悅色,含珠多少放鬆了些,落座時想將阿洵面朝楚傾放在腿上,阿洵埋在姐姐懷裡無聲反對,含珠無奈,只好給他掉了個方向,阿洵這才老實下來,一動不動靠在姐姐懷裡,眼睛看著飯桌。

  看著看著,腦頂上突然落下來一隻玉老虎,玉老虎上騎著個胖娃娃。

  阿洵眨眨眼睛,順著胖娃娃腦頂的紅線往上看,對上一張含笑的俊臉。

  「阿洵喜不喜歡?」楚傾晃晃玉老虎,笑著哄兒子。

  阿洵立即鑽回姐姐懷裡。

  楚傾故意用玉老虎輕輕碰兒子側臉,「阿洵看騎老虎的娃娃像不像你?爹爹覺得像,所以買回來要送給阿洵,這樣阿洵長大了也能騎老虎。」

  阿洵一動不動。

  含珠跟著哄道:「是挺像阿洵的,特別是眼睛,跟阿洵的一樣大,阿洵快看看。」

  阿洵這才慢慢扭過頭,額頭還抵著姐姐,只拿眼睛偷偷瞄。

  楚傾提著紅繩,將玉老虎湊近兒子。

  上好的黃龍玉,老虎雕刻的栩栩如生,男娃歡喜又威風的神態也惟妙惟肖,阿洵看得移不開眼,眼裡露出渴望。

  「阿洵接著,給你了。」楚傾見兒子喜歡,就把玉老虎塞到了兒子手裡。

  阿洵沒有拒絕,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玉老虎,顯然喜歡極了。

  楚傾趁機道:「爹爹送阿洵禮物了,阿洵喊聲爹爹給我聽?你看姐姐都喊了。」

  阿洵仰頭看姐姐。

  含珠笑著點頭,「爹爹變好了,阿洵快喊一聲?」

  阿洵又偷偷看楚傾,然後在楚傾期待的目光裡,很是委屈地道:「我想要雪人……」

  楚傾愣住,怎麼扯到雪人上頭了?

  含珠沒料到小傢伙還在惦記雪人,忙朝楚傾解釋道:「下午嘉表哥答應給他堆雪人的。」

  楚傾懂了,摸摸兒子腦袋道:「好,一會兒爹爹讓人……爹爹親手給阿洵堆雪人,好不好?」

  阿洵點點頭。

  楚傾大喜,「那阿洵喊聲爹爹?」

  阿洵瞅瞅他,忽的又轉回姐姐懷裡,還聰明地把玉老虎給捂嚴實了……

  楚傾看傻了眼,緊接著低聲罵道:「這臭小子,還怕我賴賬不成?」

  為了證明自己一言九鼎,吃完飯楚傾捲起袖子,真去院子裡給兒子堆雪人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5 04:00 PM

第29章

  天剛熹微,雲陽侯府蓮院的小丫鬟們就忙碌了起來,燒水的燒水,掃雪的掃雪,為大姑娘起床做準備。跟以往懼怕大姑娘隨便發脾氣不同,今日小丫鬟們個個喜氣洋洋,大姑娘性子變柔了,侯爺對這邊熱絡起來了,她們當下人的出去腰板都能挺直了。

  屋裡含珠醒了,被窩裡暖和,她也犯懶,挑起青色紗帳一角,看向外面。

  這是楚菡的閨房,從今以後也是她的閨房,她就是雲陽侯府的嫡長女。

  想到早飯後要去見楚家另外兩房人,含珠黛眉輕蹙,不是親戚非要裝成親戚,真的彆扭。

  轉個身,裡面阿洵睡得香甜,那隻玉老虎就在他的小枕頭旁,昨晚阿洵本是抱著睡的,含珠怕他夜裡壓到,悄悄從他手裡拿走了。看著阿洵微微張開的小嘴兒,想到昨晚的情形,含珠無聲失笑。小孩子就是好哄,得了喜歡的禮物,又看到了圓圓胖胖的大雪人,立即就喊楚傾爹爹了,父子倆鬧了好一陣才散。

  她先起床收拾,梳完頭阿洵醒了,從紗帳裡探出腦袋,找到姐姐,揉著眼睛要噓噓。

  如意四喜低頭偷笑。

  含珠很是無奈,有時候只覺得自己不是在養弟弟,而是在養兒子。按理說大戶人家,阿洵這年紀該跟乳母睡的,可之前楚菡把弟弟當命根子,姐弟倆吃住一起,含珠那天只是試探著問阿洵要不要去跟乳母睡,小傢伙就張嘴哭了。

  幫阿洵穿好衣服,含珠抱他去了恭房。

  都收拾好了,姐弟倆一起出了門,院子裡掃出了一條小道,牆角下那個大雪人在晨光裡更顯精神。阿洵摸摸胸前繫著的玉老虎,指著雪人跟姐姐念叨,「爹爹堆的,給我的。」

  頗為自豪的模樣。

  含珠笑了笑,回頭瞅瞅被如意攔在門裡頭的黑黑,牽著阿洵走了。

  四喜昨日已經冒雪熟悉了侯府裡的情形,就由她領路。

  上了走廊,曲曲折折地到了前院,還沒靠近門口,先聽到裡面小姑娘嬌嬌的聲音,以及楚傾爽朗的笑聲。含珠有些意外,第一次正式請安,她刻意提前了兩刻鐘,沒想楚蔓來得更早。轉瞬記起楚蔓一年沒見到父親,見父心切,又覺得沒什麼好奇怪的。

  堂屋門口,小廝富貴遠遠朝含珠行個禮,揚聲通報導:「侯爺,大姑娘小少爺來了。」

  裡頭楚蔓笑聲一頓,緊張地看向爹爹。

  楚傾將小女兒繡的不倫不類的荷包放到桌子上,對楚泓兄妹道:「你們大姐姐來了,出去接接吧。」

  楚泓跟妹妹對個眼神,兄妹倆一起去了外面。

  「姐姐近日可好?」楚泓個頭比含珠高一掌左右,一聲姐姐喊得自然無比。

  含珠昨日並沒瞧見他,此時一看,就見少年容貌與楚傾有六成相像,一身月白色袍子,腰間繫著一枚碧綠玉珮,他人也生得溫潤如玉,芝蘭玉樹一般。因他喊得親暱,含珠回以淺淺一笑,「是三弟吧?」

  開口時如百靈鳥兒叫,嬌軟輕柔,宛如仙音。

  楚泓怔了一下才道:「正是。」

  含珠就低頭哄緊緊靠著她大腿的阿洵,「阿洵喊三哥。」

  阿洵可是將來的侯府世子,要繼承楚傾的爵位的,怎能養成畏畏縮縮的性子?他貪玩嘴饞含珠願意慣著他,但接人待物可不能馬虎,一時縱容,萬一定了性,以後想改就不容易了。

  阿洵出門前得了姐姐叮囑的,雖然不懂姐姐為何讓他親近這些壞人,瞅瞅對面的少年,還是乖乖喊了聲三哥。

  「阿洵真乖。」面對這個楚家最小的孩子,楚泓也忍不住軟了心腸,笑著誇道。

  他笑得好看,阿洵看看他,又看向了旁邊的楚蔓。

  男娃穿了寶藍色的小錦袍,頭上戴頂鑲狐毛邊的帽子,仰起腦袋,露出白裡透紅的小臉蛋,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如雨水洗過,清澈純淨。楚蔓看了喜歡,俯身逗他,「我是四姐姐,阿洵叫我四姐姐。」

  阿洵不高興地躲到姐姐身後,他記得很清楚,姐姐最討厭的就是這個四姐姐。

  楚蔓尷尬極了,紅著臉直起身子,也不敢看對面的嫡姐了,怕她又劈頭蓋臉罵她厚臉皮。

  而在含珠眼裡,楚蔓就是個下不來台的小姑娘,便把阿洵牽了過來,蹲下去哄他,「阿洵喊四姐姐,喊完了姐姐領你進去找爹爹。」

  不管喜歡不喜歡,沒有鬧僵之前,表面的客套還是要維持的。

  阿洵望著姐姐,大眼睛裡裝滿了困惑。

  含珠鼓勵地點點頭。

  阿洵就也喊了楚蔓一聲。

  楚蔓高興極了,蹲下去,伸手要抱他:「阿洵給四姐姐抱抱?」

  阿洵一下子就撲到了姐姐懷裡,「不給!」

  含珠拍拍他肩膀,朝楚蔓道:「阿洵認生,咱們快進去吧,別讓爹爹久等。」打招呼是客套,抱抱就是更進一步的親密了,小傢伙不喜歡,含珠就不會勉強他。

  佯裝沒有瞧見楚蔓臉上的失望,含珠朝楚泓點點頭,牽著阿洵走了進去。

  「阿洵過來,給爹爹抱抱。」楚傾笑著喊緊緊挨著他姐姐走路的兒子。

  阿洵有點害羞,扭捏了會兒,在姐姐柔聲催促下慢慢走了過去。

  楚傾一把將小傢伙提到腿上抱著,低頭親了一口,「日頭出來了,胖胖化了沒?」

  胖胖是阿洵給雪人起的名字。

  提到自己喜歡的,阿洵眼睛亮了起來,興奮道:「沒化!」

  小傢伙精神好了,楚傾又引他多說了幾句,這才問含珠:「昨晚睡得可好?」

  含珠點點頭,「挺好的,爹爹不用擔心。」

  楚傾瞅瞅三個大孩子,知道感情這種事不能急於求成,便先命人擺飯。

  四方的桌子,楚傾抱著阿洵坐北,含珠坐他左手邊,楚蔓坐右,楚泓做對面。

  孩子們都要守孝,飯桌上擺的就全都是素食。

  楚傾自己吃兩口,喂阿洵一口,阿洵吃了爹爹舀的豆腐,扭頭朝姐姐笑,「爹爹也喂姐姐!」

  含珠紅了臉,「不用,姐姐是大人了,不用爹爹喂。」

  阿洵不依,伸手要給姐姐舀豆腐。

  楚傾攥住兒子的小壞手,另取了一把勺子給含珠舀了一勺,當然沒有直接喂,而是放在了含珠碗裡,看看女兒的小身板,不滿地道:「菡菡多吃點,看你瘦的。」姑娘家還是圓潤些看著舒服,有福相。

  看似埋怨其實疼愛的語氣,含珠不由自主想到了生父。

  以前一家三口吃飯,爹爹也會這樣說她,還讓她多學妹妹……

  她低下頭,用自己的勺子舀起另一個父親的關懷,那一瞬,她沒有再強迫自己把楚傾當父親,而是真的有了一種父女的感覺。

  對面楚蔓咬唇看她,餘光又瞥向父親那邊,盼望父親也給她夾菜,可父親就像忘了她也在這裡似的,繼續喂阿洵了。兩歲的男娃,一邊張嘴接一邊看著親姐姐笑,引得父親也不時看過去,真正如一家三口。

  楚蔓低下頭,心裡發酸。

  果然如母親所說,爹爹更喜歡大姐姐跟阿洵了。

  楚泓將妹妹的異樣看在眼裡,不好開口讓父親發現妹妹的失落,就在桌子地下悄悄點了點妹妹的繡鞋。楚蔓側頭看哥哥,楚泓笑著給她夾了一個素餡兒小湯包,「妹妹也多吃點,早點長高了,不過千萬別再往胖了長了。」

  楚蔓一聽,捏捏自己的臉,再看看對面的姐姐,氣得瞪了哥哥一眼。

  楚家四姐妹裡,她是最胖的,但也只是略微豐潤而已,這樣的年紀,胖點更招人喜歡。

  楚傾瞅瞅他們兄妹,更心疼大女兒了。

  楚蔓有親兄長愛護照顧,大女兒非但沒有父親兄長疼,還得照顧幼弟。

  去大房的路上,楚傾抱著阿洵,讓含珠跟他並肩走在前面。

  楚蔓抿著嘴悶悶不樂跟在後頭,看著含珠回話時露出的姣好側臉,突然希望她快點恢復記憶,恢復了,肯定會繼續惹爹爹生氣,那樣爹爹就會繼續只喜歡她這一個女兒了。

  小姑娘情緒都在眼裡,楚泓個子高,並沒有察覺。

  一行人快走到東院時,對面走廊裡,梅樹遮掩下忽的轉過來一對兒男女。男的身材高大,劍眉星目,不苟言笑,姑娘披著梅紅色斗篷,花容月貌,端莊秀氣。

  「二叔。」楚淵楚薔兄妹先朝楚傾行禮。

  楚傾看見楚淵就笑了。

  他是習武的,由衷盼望兒子能繼承自己一身好本事,無奈楚泓生來病弱,調理幾年總算養好了,卻不適合練武。兒子不頂用,楚傾就將主意打到了親侄子楚淮身上,偏那臭小子跟他爹一樣,從小就心眼多,嫌練武累,找各種理由偷懶,有一次還在蹲馬步的時候裝暈倒了,口吐不知他怎麼弄出來的白沫,嚇得他娘哭著求他別再折騰她兒子了,楚傾差點氣吐血。

  強扭的瓜不甜,放棄楚淮後,楚傾開始一心栽培楚淵,楚淵根骨奇佳,乃天生練武的料,人也沉穩,多苦都不怕。楚傾就時刻將侄子帶在身邊,楚淵也爭氣,十二歲隨他東征西討,從最開始的小兵到現在的正六品千總,只需再長幾歲熬出資歷,封將不是問題。

  可以說,楚傾跟這個侄子的感情比親父子倆都不差什麼。

  「老太太讓你們來接的?」他笑著問。

  楚薔接話道:「是啊,老太太昨兒個還怪您了,說您在外一年,回來也不去看看她,讓她白惦記一場。」

  楚傾笑笑,指著侄子給含珠介紹,「你二妹妹見過了,這個是你大哥。」

  含珠飛快打量楚淵一眼,輕聲喚道:「大哥。」

  楚淵微微頷首,目光從堂妹臉上掃過,腦海裡卻浮現去年她與三妹妹楚蓉吵架,他上前制止,她卻指著他鼻子罵他沒資格管她的無禮模樣。

  「妹妹身子可好了?」他客氣又疏離地問。

  「好了,謝大哥關心。」含珠垂著眼簾答。

  楚淵沒再與她說話,見二叔懷裡的男娃好奇地看著他,楚淵抿抿唇,「阿洵還認得我嗎?」

  阿洵扭過頭,躲到了爹爹懷裡。

  楚傾哈哈笑,邊往前走邊道:「他認生,你別管他,你三叔他們到了嗎?」

  「剛到的……」

  隨著眾人漸漸走遠,高低不同的聲音也淡了下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5 04:04 PM

第30章

  榮禧堂裡,老太太身穿一襲醬紅色鶴紋團花褙子坐在暖榻上,笑著打量身前的小姑娘,「蓉蓉越長越俊了,瞧瞧這小臉,跟你娘年輕時一模一樣。」

  十一歲的楚蓉俏皮回道:「我娘說您年輕那會兒才好看呢,我想長成您這樣。」

  老太太樂不可支,點點她額頭,指著臉上的皺紋道:「這個你也要?」

  楚蓉嘿嘿笑。

  老太太捏捏她粉嘟嘟的臉蛋,扭頭問站在楚三老爺身旁的楚淮,「老二最近讀書如何?」

  楚淮十五歲,與楚淵的不苟言笑、楚泓的溫潤謙和不同,他長得更像個大姑娘,面如敷粉唇紅齒白,一雙眼睛顧盼生輝,風流盡顯,瞧著有那麼一點點不正經。論上進,楚淵從武,楚泓讀書,楚淮卻喜歡經商,楚三老爺專管楚家庶務,他近水樓台,學了一手做生意的好本事,又因為出了名的狡猾,便在京城貴公子中間得了個「楚狐狸」的綽號。

  「不如三弟,比大哥稍微強點吧。」楚淮搖著摺扇道。

  楚三老爺最看不得兒子搖扇子,皺眉斥他:「大冬天的扇什麼風?嫌熱去外面站著!」

  他是楚傾的親弟弟,兄弟倆模樣很是相似,只是楚傾勤於練武,身上跟二十來歲時差不多,依然結實魁梧,楚三老爺就不行了,人到中年,他做生意又常常赴宴飲酒,臉就一年比一年圓了起來,肚子也鼓了,雖然看起來仍然算得上俊美,卻遠遠不如楚傾招女人喜歡。這會兒皺起眉頭,總算有了三分楚傾的威嚴。

  楚淮訕訕地收起扇子,別在腰間。

  三夫人嫌棄地瞪他們爺倆,同老太太賠笑道:「讓您老看笑話了。」

  老太太搖搖頭,「這樣的笑話我天天都想看,你千萬別管。」

  親兒子親孫子都是沉穩脾氣,兒媳婦跟孫女也不太會說俏皮話。兩個侄子那邊,因為他們親娘去的早,她幫著操持了兩人的婚事,侄子們就都敬重她這個伯母,逢年過節一大家子都來這邊用飯。老太太最喜歡的就是三房的楚淮楚蓉兄妹,有他們在,不愁沒趣。

  至於楚傾那一房,亂糟糟的,老太太勸過一次那些人都不領情,她也就不管了。

  「老太太,侯爺來了。」小丫鬟走進來通傳道。

  老太太好奇地望向外頭。

  楚大老爺與大夫人是兄嫂,繼續坐著,楚三老爺夫妻就站了起來,迎候楚傾。楚蓉也從老太太跟前回到母親旁邊,微微揚著下巴,朝門口瞥了過去。

  楚傾先抱著阿洵走了進來,阿洵一看滿屋子人,緊張地靠到爹爹肩頭。

  單這一幕,就驚掉了屋裡眾人的下巴。

  這爺倆何時如此親近了?

  楚傾看出來了,暗暗得意,將阿洵放到地上,他牽著兒子走到老太太跟前,「侄子不孝,昨天忙著安頓菡菡他們姐弟,忘了給伯母請安,您別生氣,阿洵,快喊伯祖母,請伯祖母別怪爹爹。」

  阿洵記得姐姐沒罵過老太太,就靠著爹爹大腿,乖乖學舌,「伯祖母別怪爹爹。」

  老人都喜歡小孩子,特別是漂亮的,一看到阿洵這乖巧樣,老太太心就化了,連聲道:「不怪不怪,伯祖母不怪,阿洵快過來,給伯祖母抱抱?」

  阿洵縮到了爹爹懷裡。

  楚傾低頭哄兒子,「阿洵聽話,伯祖母喜歡你,你給伯祖母抱,她送你好東西。」

  阿洵眨眨眼睛,扭頭看向老太太,那詢問的小眼神,就像在問老太太有什麼好東西一樣。

  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指著楚傾罵道:「虧我惦記了一年,你立了功勞不知先孝順我,竟然想方設法搶我的來了,罷了罷了,誰叫咱們阿洵招人疼,石榴,快去把我那隻玉葫蘆拿來!」

  丫鬟石榴笑吟吟應道,走了出去。

  阿洵知道她是給自己拿好東西去了,一雙大眼睛期待地盯著門口,盼她快點回來。

  老太太搖頭失笑,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了楚傾後頭。

  無需楚傾提醒,含珠輕步上前,有些害羞地朝老太太行禮:「伯祖母萬福,孫女不孝,昨兒個忘了過來給您請安,」說著從四喜手裡接過她親手繡的抹額,雙手奉上去道:「之前在莊子上養病,蒙伯祖母惦記,送了許多藥材過來,孫女就繡了這條抹額,聊表心意,繡的不好,還請伯祖母莫嫌棄。」

  輕輕柔柔的聲音娓娓道來,宛如世上最悅耳的曲子,屋裡眾人都不自覺放輕了呼吸,再聽她一番話說得懂事貼心,跟記憶裡的楚菡判若兩人,眼裡紛紛閃過詫異。

  老太太最先回神,瞧著面前因為被眾人盯著紅了俏臉的小姑娘,見她黛眉舒展乖順,神情羞澀溫柔,絲毫看不出來是裝的,感慨道:「好好好,菡菡越來越懂事了,外頭哪個再敢說我們家菡菡脾氣差,伯祖母第一個替你辯回去。」

  含珠感激道謝。

  楚傾正色道:「那就勞您費心了。」

  幸好女兒還小,以往刁蠻倔強的壞名聲都可以當成小孩子不懂事,等來年出了孝,女兒多跟老太太出門做客,京城那些女眷看到她溫柔懂事的樣子,再聽老太太誇,用不了多久,女兒的名聲就會正過來。

  老太太沒理會他的道謝,托著含珠繡的抹額細細打量,不停地點頭,「菡菡這手好蘇繡是跟誰學的?比咱們府裡繡娘的本事都不差了,你瞧瞧,看我是不是假誇人。」將東西遞給了兒媳婦。

  大夫人接過,臉上露出驚訝,「是啊,菡菡真巧,往後有空多指點你二妹妹吧,她笨著呢。」

  「娘……」楚薔佯裝生氣地小小撒了一嬌,跟著也好奇地看那條抹額。

  這些含珠都有準備,也是提前跟方氏商量好了的,紅著臉解釋道:「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醒來後忘了以前的事,腦袋好像輕巧了很多,學東西也快。剛開始還沒覺得,有一次跟舅母下廚學做菜,舅母最先察覺的,回頭就請了她府裡的繡娘來教我……不過也只限這兩樣,讀書就不行了……」

  「女兒家,精通這兩樣就夠了。」三夫人笑著走過來,輕輕扶著含珠肩膀,憐愛地摸了摸她頭髮,「我總算知道什麼叫禍福相依了,菡菡遭此一劫,更招人喜歡了,廚藝女紅也大有精進,再看看這傾城的模樣,外頭那些貴女誰比得上你?」

  含珠羞澀低頭。

  三夫人喊來女兒,「蓉蓉瞧見沒,你大姐姐性情變了,她老實,往後你可別再欺負你大姐姐,也別整日就知道擺弄你那些琴啊箏的,多跟你大姐姐二姐姐學學女紅才是正經事。」

  楚蓉嘟起嘴,不高興地道:「我為何要學啊?學的再好,在娘眼裡也比不上大姐姐二姐姐。」抱怨完自己先撐不住,掩唇笑了,站在原地同含珠道:「大姐姐以後若是嫌悶,可以派人來叫我,咱們再喊上二姐姐,姐妹三人一起更熱鬧。」

  討厭的人變了性子,楚蓉就算不再厭煩她,也不可能馬上就親近對方。在她看來,大姐姐請她,她就過去,不請,她也不會主動去討好巴結。

  含珠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朝她點點頭,淺淺一笑。

  她身後,楚蔓的臉有點白。

  因為她是庶女,楚蓉從小就看不起她,私底下不屑於跟她一起玩,這會兒當著爹爹的面,她依然連客套一下都不帶上她,姐妹三人,就像她不是楚家女兒一樣。

  楚傾一個大男人,正因為長女得了長輩們誇讚與有榮焉呢,哪有心思分出去給小女兒。等老太太褪了手腕上在九華寺開過光的檀木佛珠給含珠壓驚,他又領著含珠去拜見大伯父三叔。

  侄女大病初癒,兩個長輩也都給了賞。

  楚三老爺旁邊,楚淮仔細瞅瞅煥然一新的妹妹,笑著道:「妹妹可還認得我這個二哥?」

  十五歲的少年郎,風流俊俏,含珠就像剛跟周文庭兄弟倆打交道時,初次面對一個外男,不受控制地紅了臉。之前遇到楚泓沒有這樣,是因為楚泓小她本人一歲,含珠可以真的將他當小輩看,此時輪到長得風流連說話都帶著輕佻味道的楚淮,她就不自在了,低垂眼簾搖搖頭。

  楚淮將她的臉紅理解成了愧疚,大方道:「沒事,記不得也沒關係,你只需記住,我是你二哥,二哥手裡有錢,以後你跟阿洵有什麼想要的,不用客氣,儘管跟二哥說,二哥全都買來送你們。」

  十分的闊氣。

  含珠忍不住笑了,陌生感少了幾分,輕聲道謝。

  楚傾瞪眼睛問他:「你有多少錢?孝敬孝敬我。」因為侄子不肯跟他學武,他一直看他不順眼。

  楚淮怕這個武夫二叔,老老實實賠笑道:「二叔想要多少孝敬?」

  楚傾冷哼一聲,沒再理他。

  都認識完了,男人們去了前面,留一屋女眷們聊天,阿洵還小,當然要跟姐姐在一起。

  老太太喜歡含珠,讓她與阿洵坐在旁邊,楚薔楚蓉都有娘親陪著,一個是書香貴女,一個是嬌憨美人,都很得老太太喜歡。只有楚蔓,坐得離老太太最遠,以前嫡姐不招人待見,她還敢插插話,有時候嫡姐欺負她,長輩們還會寬解她兩句,但此時嫡姐一舉得了長輩們喜歡,連楚蓉都不再跟她對著干,楚蔓就沒有開口的底氣了,低著頭坐在那兒,一言不發。

  三夫人眼波一轉,慈愛地問道:「蔓蔓今兒個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一句話將幾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楚蔓身上。

  楚蔓臉騰地紅了,瞅瞅含珠,結結巴巴地道:「是,是有點不舒服……」

  承認不舒服,三夫人就不會繼續問她了吧?否則真追問下去,楚蔓不知該怎麼回。

  三夫人確實沒追問,柔聲道:「既然不舒服,那就先回去吧,別強撐著,改日大好了再來陪老太太說話。」又提醒楚蔓的丫鬟柳枝,「回去記得跟你們姨娘說一聲,若四姑娘一直不見好,可得請郎中過來瞧瞧,別因為你的疏忽耽誤了。」

  柳枝白著臉道:「奴婢知道了。」

  三夫人點點頭,轉而囑咐楚薔姐妹三人:「你們也都小心點,別怕衣服穿得厚臃腫,暖和最要緊,姑娘家是最不能受涼的。還有菡菡,聽說你爹爹堆了個雪人給阿洵?你看著阿洵點,別讓他貪玩著了涼。」

  楚蔓走出溫暖的外間時,聽到的就是這樣一句話。

  她眼裡的淚終於落了下來。

  三夫人哪裡是關心她,分明是嫌她坐在這裡礙眼,找個藉口打發她走的。

  「姑娘別哭,仔細凍了臉。」柳枝心疼地拿出帕子道。別看姑娘才十歲,因為庶女的身份,自小敏感,之前有侯爺獨寵,姑娘自己有底氣,大房的人對姑娘也客氣,如今瞧見侯爺要寵大姑娘了,個個便見風使舵。

  柳枝自她記事起就在身邊伺候,楚蔓跟她關係非常好,路上小聲問她:「你說三夫人是不是故意攆我走的?」雖然自己心裡清楚,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不確定,需要有人附和。

  「可不是?」柳枝憤憤地道,「偏她說的好聽。」三夫人跟周家關係好,一直都不待見姑娘,在侯爺跟前裝得好三嬸似的,侯爺一走說話就夾槍帶棒了,有本事她……

  柳枝心裡突然冒出了個念頭,湊到楚蔓耳邊悄悄道:「姑娘不如將這事告訴侯爺,侯爺向來寵愛姑娘,得知姑娘被人欺負了,肯定會替你做主的。」侯爺是二伯,不好管三夫人,那麼就會更加補償姑娘。

  只有姑娘恢復了從前的寵愛,她們這些丫鬟才會繼續有體面,遇到大姑娘身邊的人,也可以挺直身板,而不是被對方諷刺嗤笑。當然,柳枝也是希望姑娘開開心心的,別再像昨天那樣,悶悶不樂半晌,飯吃不香,睡覺輾轉反側。

  她悄悄觀察楚蔓,希望姑娘採納自己的提議,也顯得她這個大丫鬟有本事,能幫上主子。

  楚蔓聽了丫鬟的話,有些出神。

  她想到了以前嫡姐欺負她的時候,她跑去爹爹那邊訴委屈,爹爹都會哄她,送她各種好東西,有時還親自帶她出去散心,或是逛鋪子,或是去莊子上玩。嫡姐欺負得越厲害,爹爹對她就越好。

  可這次是三夫人攆她的啊?

  但三夫人也是為了給嫡姐撐腰。

  楚蔓心頭浮上希望。

  柳枝馬上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變化,不由十分自豪,跟著又低低地提醒,「姑娘記住,千萬不能主動提三夫人或大姑娘對你不好,你只需裝出不高興的樣子,那樣侯爺自然會問你,姑娘實話實說,侯爺會明白的。」

  楚蔓嗯了聲,握住她手道:「我懂,還是柳枝最向著我了。」

  不像姨娘,那些人欺負她姨娘看不見,只知道叫她聽話,不爭不搶。

  她為何不能搶?就因為她是庶女?

  楚蔓咬緊了唇,爹爹那樣喜歡她,只要她努努力,爹爹還會繼續只疼她一個的。

  她們主僕回到自己的院子時,含珠牽著弟弟,同三夫人母女一起向老太太告辭。

  出了榮禧堂,三夫人回頭逗阿洵,「阿洵走路累不累?三嬸抱你走吧?」

  阿洵立即蹙起小眉頭,往姐姐身邊靠了靠,「我不累,我自己走。」

  三夫人輕輕敲了敲他腦頂,又哄著問道:「那讓三姐姐牽你走好不好?」

  走在她身旁的楚蓉疑惑地皺眉,她不喜歡小孩子,母親是知道的,怎麼……

  三夫人其實是想悄悄囑咐含珠幾句,見阿洵賴定了姐姐,怎麼哄都不肯離開,她無奈笑笑,退到含珠一側,握著含珠手慢慢走,喃喃地道:「眼看就要臘月了,年後菡菡十三,是大姑娘,也該著手學管家了。過幾天菡菡跟你爹爹提提吧,堂堂侯府後院,哪能一直讓一個姨娘管?你爹爹什麼都好,就是在這事上糊塗。」

  聲音輕飄飄的,恐怕阿洵都聽不見,就是零星聽見幾個詞他也不懂。

  楚蓉卻聽見了,母親說的在理,她也同意。雖然夏姨娘管的只是二房後院的瑣碎小事,如奴僕管教月例發放四季衣裳,正經宴請二叔都是請母親跟大伯母料理,但楚蓉還是覺得二叔太給夏姨娘臉面了。

  不過大姐姐一回來就跟二叔索權,是不是不太好?

  楚蓉無聲地笑。

  母親還是那麼衝動,也是太看不慣夏姨娘得意吧,畢竟母親跟已故的二嬸關係匪淺。

  含珠也知道三夫人是為她好,不便直接拒絕,婉言道:「勞三嬸為我費神了,只是管家這種事,爹爹心裡自有主張,況且我年紀還是小了點,從未學過,做不來的。」

  她對這些真的無所謂,她只想改善阿洵跟楚傾的關係,讓阿洵健健康康長大。只要夏姨娘管得好,沒有如方氏等人擔心地那般來害她與阿洵,夏姨娘在她眼裡就是一個毫不相關的人。

  三夫人動了動嘴,拍拍她手道:「菡菡太乖了,你這樣老實,容易讓人欺負啊。」

  含珠低頭看阿洵,笑了笑,沒有接話。

  三夫人看她一眼,心知這姑娘看著柔順卻有自己的主意,就道:「也罷,你心裡有計較就成,至於管家,我與你娘情同姐妹,又是你親嬸母,理該盡長輩的責任教你。菡菡有空多來西院玩,三嬸一起教你們姐倆。」

  她是好意,含珠由衷道謝。

  到了路口,三夫人母女繼續往前,含珠原地目送她們,人走遠了,她才牽著阿洵回了蓮院。

  黑黑搖著小尾巴顛顛跑了出來,抬起前爪往阿洵身上一撲,留下兩個髒兮兮的爪印。

  阿洵就跟沒看見似的,去追黑黑玩。

  含珠笑著看著,回頭遙往武康伯府的方向,不知妹妹現在在做什麼。

  進屋沒多久,楚傾派富貴來傳話,說是他中午要出門赴宴,下午才回來。

  含珠點點頭,讓如意給富貴賞。

  富貴笑著道謝,告辭道:「那小的先過去伺候侯爺了。」

  出了蓮院正門,富貴回頭看看,暗暗驚奇。侯爺出門會通知大姑娘了,他來傳話大姑娘竟然會給他賞錢了,這日頭是打西邊出來了嗎?

  這樣想著,還真就抬頭看了一眼日頭。

  楚蔓那邊也得到信了,不過是晚雲派人來通知的,讓她午飯自己用,不用去上房了。

  楚蔓有點失望,還得再等一下午才能見到爹爹。

  飯後她躺床上歇晌,派小丫鬟留意前頭的動靜。

  日落黃昏,楚傾才從外面回來,洗了臉換好衣裳,剛要吩咐富貴去蓮院請一雙兒女,他好趁晚飯前關心關心女兒再逗逗可愛的小兒子,就聽外面有人喊「四姑娘」。

  楚傾有些無奈,擺擺手讓富貴先下去。他離開太久,小女兒這是太想他才急著過來見他的。

  「爹爹。」楚蔓進屋,熟稔地坐到楚傾身邊,仰頭問他:「爹爹今日去哪了?怎麼才回來?」

  楚傾笑道:「李將軍新獵了一頭狼,請爹爹過去吃狼肉了。」

  楚蔓震驚道:「狼啊,李伯父真厲害。」

  楚傾不屑道:「這算什麼厲害,蔓蔓等著,爹爹有空了去獵頭熊來,蒸熊掌給你們吃。」

  楚蔓眼睛亮亮地望著他,滿眼崇拜。

  楚傾滿意地笑了,問她:「早上在老太太那邊玩得可好?」

  楚蔓本就委屈,一聽爹爹提起,不用裝的,眼裡就湧上了淚,「老太太她們都喜歡姐姐,我插不上話,三嬸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一緊張就說是,三嬸就讓我先回來了。」

  楚傾怔了怔,弟妹那樣精明的人,會看不出一個小姑娘的窘迫?

  應該是看出了女兒的不自在,才打發她回去的吧?

  想明白了,楚傾柔聲哄道:「你大姐姐剛回來,老太太肯定要多疼疼她,蔓蔓別胡思亂想,以前你怎麼跟老太太撒嬌,往後就還那樣,拘謹什麼?又不是喜歡你大姐姐就不喜歡你了。」

  楚蔓愣住,沒料到父親會這樣說,跟她預想地完全不一樣。

  還想再解釋清楚,楚傾忽的起身道:「爹爹昨晚給阿洵堆了個雪人,走,爹爹帶你去看看。」

  楚蔓咬咬唇,不得不將一肚子委屈嚥了下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7 07:59 PM

第31章

  臘月打頭幾日都是大晴天,院子裡積雪漸漸消融,就快沒有新雪補足雪人融化的部分了。

  阿洵喜歡雪人,為此含珠還擔心了幾天,怕雪人最終融化時小傢伙哭鬧,結果這天阿洵在院子裡玩的時候,黑黑不小心撞到了雪人上,直接把雪人身子撞出了一個狗腦袋坑,含珠都做好哄阿洵的準備了,阿洵卻突然咯咯笑了起來,也去雪人上按手印。含珠怕他著涼不許他用手碰,阿洵就換成用腳踩,一人一狗在那折騰,沒過多久就把雪人弄倒了。

  黑黑跑去了別的地方,阿洵沒事人似的追了過去。

  含珠哭笑不得,命丫鬟們把碎雪收拾出去。

  快到晌午,含珠牽著阿洵去前院用飯,進屋卻見楚傾一人坐在榻上,楚泓兄妹還沒到。

  含珠詫異了一下,這段日子,楚泓有兩次因事耽擱,來的晚了,楚蔓可一直都是最早到的。

  「我沒叫你三弟四妹來,今日爹爹只陪你們用。」看出女兒的驚訝,楚傾笑著解釋道,眼底深意無人可窺。

  含珠也不敢長時間打量他,笑了笑,將阿洵放到榻上,替他解開斗篷脫了鞋子,讓他去找爹爹,她則在楚傾對面坐下。門口晚雲挑簾瞧瞧,出去傳菜,很快小丫鬟們魚貫而入,將幾樣熱菜擺到紅木矮桌上。

  「吃吧。」楚傾率先拿起筷子。

  含珠習慣與他同桌用飯了,不再拘謹,吃飯時餘光瞥見一旁的空位,不禁暗暗揣摩。今天是什麼特殊日子嗎?楚家諸人的生辰含珠都背過,思來想去,還是不明白楚傾單獨喊他們姐弟的意義。

  在阿洵清脆的童音裡用完飯,楚傾先含珠一步穿上靴子,回頭邊幫兒子穿戴邊道:「外面日頭好,爹爹帶你們去園子裡逛逛,前幾日爹爹就想陪你們了,雪化天冷,就耽擱到了今天。」

  含珠這才明白他為何沒叫楚泓兄妹過來了,真叫來了,再打發回去,只陪她與阿洵,豈不是傷楚泓兄妹的心?不過這事瞞不住的吧?

  猜不透楚傾到底是怎麼想的,含珠索性收起困惑,露出微微驚喜的樣子。

  不管怎麼說,楚傾現在是真心要補償嫡出的一雙兒女了。

  雲陽侯府的花園幾乎有兩個武康伯府那麼大,深冬時節,大多數地方都是一片枯黃景色,好在天藍如洗,沒有了亭亭如蓋的繁枝綠葉遮掩,景緻也顯得開闊,柔和的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我走不動了,爹爹抱。」阿洵越來越敢跟爹爹撒嬌了,乖乖自己走了會兒,忽的轉到楚傾身前,抱住他大腿。

  楚傾彎腰將兒子提了起來,捏捏小傢伙胳膊問道:「阿洵長大了要讀書還是練武啊?」

  阿洵馬上就道:「我要練武,表哥教我騎馬,還要射箭,表哥的弓特別大!」一邊說著一邊比劃,興奮地紅了小臉。

  楚傾嘴角扯了扯,按下兒子小手道:「不用表哥教,爹爹功夫比他好,阿洵長大了爹爹教你。」好不容易有個親兒子想練武了,他怎麼會讓程鈺多管閒事?就算程鈺一手弓箭練得出神入化也不行。

  爹爹也要教他啊?

  阿洵張開小嘴兒,呆呆的。

  楚傾盯著兒子,看他怎麼回應。

  阿洵瞅瞅爹爹,眨眨眼睛,扭過頭看姐姐,「姐姐是姑娘,姐姐不練武。」沒頭沒腦的。

  小傢伙鬼靈精怪,含珠笑著點點他鼻子,腦海裡卻浮現出程鈺冷漠的臉龐。在侯府住了半個月了,她沒有周家人的任何消息,也沒有程鈺的,每天過著侯府嫡女的悠閒生活,從前的日子竟如做夢一般。

  又走了一段路,轉過假山,前面露出一個小山丘,丘上種滿了紅梅,正是梅開時節,乍一看如紅雲一片,山丘頂上,梅花掩映裡有座亭子露出一角,遠遠似有人語說笑,聽不清楚。

  含珠望著滿丘梅花,滿眼驚豔,楚傾側目看女兒,目光複雜。

  「那是梅丘,走,咱們過去賞梅。」他朝前邁開一步。

  「不去!」阿洵毫無預兆地哭了起來,張大嘴朝含珠這邊歪,哭著阻攔,「不去,姐姐不去!」

  含珠忙把弟弟接了過去,蹲下去哄:「阿洵不哭,姐姐不去了,不哭啊,再哭沙子都吹進嘴裡了。」

  阿洵立即就閉上了嘴,臉上淚疙瘩還在落。

  含珠拿出帕子幫他擦掉,阿洵抽搭兩下,靠到姐姐懷裡道:「姐姐不去,摔了會流血。」

  含珠動作一頓,再次望向那梅林,原來楚菡就是在這裡出事的……

  楚傾也蹲了下去,將阿洵抱到自己這邊,看著兒子問道:「上次姐姐磕了腦袋,阿洵想不想替姐姐報仇?」

  阿洵眼淚停了,茫然地看著爹爹。

  楚傾摸摸他腦袋,指著梅丘道:「咱們去上面,阿洵告訴爹爹姐姐是從哪裡摔下去的,爹爹打那裡的石頭一頓,就是替姐姐報仇了,往後姐姐再站過去,石頭就不敢再摔姐姐了。」

  當日情形,他派人查過,女兒帶弟弟去梅丘上玩,身邊跟著她母親為她安排的兩個大丫鬟。因在侯府,侍衛沒有跟上去,所以女兒是如何摔的,只有主僕四人知道。女兒出事後,兩個大丫鬟被周家拿了回去,方氏說是打發了,肯定是要了兩個丫鬟的命。既然要了命,就說明他們沒有查出什麼,否則一定會將人留給他審問,而周寅夫妻是老實人,也不會威逼丫鬟栽贓誰,殺了,算是懲罰她們沒有照顧好女兒。

  丫鬟死了,女兒記不得了,他只能問兒子。在山上問,兒子或許記得更清楚,有什麼說不清楚的,也可以指給他看。

  阿洵人小好糊弄,聽爹爹要替最喜歡的姐姐報仇,他馬上不反對了,抱著爹爹催他快點走。

  含珠心情複雜的跟在後頭。

  一路梅花燦爛,香氣撲鼻,此時卻無人有心賞景。

  楚傾直接抱著兒子去了山頂,梅丘坡緩,最上面距離地面也不過一丈多高。

  「二伯父。」看到他們一家三口,楚淮楚蓉兄妹迅速從八角亭子裡走出來打招呼,三夫人眉眼含笑跟在後頭,同楚傾道:「這可巧了,二哥也帶他們姐弟倆來賞梅了啊?」

  阿洵搶著道:「我要給姐姐報仇!」說著指著前面懸崖,又氣憤又委屈地道:「姐姐從那兒掉下去的。」想起姐姐走到那邊,突然就沒了,阿洵趴在爹爹肩頭嗚嗚哭了起來。

  三夫人娘仨一下子就明白了,楚傾這是查案子來了。

  楚蓉瞅瞅含珠,見她垂著眼簾,似害怕又似難過,她動了動嘴,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安撫的話,默默站在母親身邊,心思轉了起來。如果真有人要害楚菡,夏姨娘母女最值得懷疑,但一來當日只有楚菡四人在山上,二來楚蔓人小,應該沒有這麼歹毒,夏姨娘能混到今日的地步,絕非是個傻的,害了侯府嫡長女對她沒有任何好處,更不可能明知楚蔓姐弟出事旁人就會立即懷疑她還做傻事。

  不是夏姨娘,楚菡再苛待院子裡的丫鬟小廝,也只是罵兩句,不至於讓人恨到要殺了她。

  所以,這件事,真的只是意外吧?

  幸好楚菡沒事。

  又看了含珠一眼,楚蓉突然沒有那麼討厭她了,其實這也是個可憐人不是嗎?

  「我剛泡好一壺梅花茶,大姐姐去喝杯暖暖身子吧?」楚蓉走到含珠身邊,輕聲邀請道。

  「去吧。」楚傾朝含珠點點頭,擔心故地重遊,女兒害怕。

  含珠就與楚蓉一起去了亭子。

  楚淮目送兩個妹妹進了亭子,再看看山崖那邊,眉頭皺了起來。他聽過不少後宅陰.私,主母陷害小妾,小妾暗算主母,嫡庶兄弟姐妹之間更是熱鬧。大伯父跟父親都沒有妾室,就最有本事的二伯父院子裡女人多,偏偏還出了事。其中內情究竟如何,他一個小輩不清楚,只是平時與楚泓相處,不像是壞的。

  眼看楚傾抱著阿洵朝前面走了過去,楚淮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三夫人提著心囑咐他們:「都小心點,別離邊上太近了。」

  楚傾距離崖邊一步停住,靴底碾壓邊上的枯草,問阿洵:「姐姐自己來的?阿洵在哪兒?」

  阿洵不敢往下看,趴在爹爹肩頭,指著亭子道:「在那兒。」

  「那姐姐有說為何要過來嗎?」楚傾朝侄子使個眼色,轉身往回走。

  阿洵搖搖頭,「我也想來,姐姐不讓。」

  「那紫珊紫瑚呢?」楚傾蹲下去,看著兒子眼睛道。

  紫珊紫瑚是楚菡的那兩個大丫鬟,阿洵還挺喜歡她們的,眨巴著眼睛道:「紫珊抱著我,紫瑚想去,姐姐不許,不許她出亭子,然後姐姐就掉下去了……」又哭了起來。

  楚傾摸摸兒子腦袋,在心裡嘆了口氣,看來女兒真的是意外失足了,只是好好的亭子不坐,非要走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她究竟在想什麼?

  看向亭子,對上女兒擔憂的小臉,楚傾勉強扯出個笑。

  楚淮退回母親身邊,見母親臉色有些不大好看,知道母親心疼堂妹,低聲解釋道:「確實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娘別再胡思亂想了。」母親關心堂弟堂妹是心軟善良,為此執著跟夏姨娘過不去,就是自找麻煩了。

  三夫人點點頭,朝楚傾道:「那二哥陪孩子們賞梅吧,下午大嫂約我過去商量十七宴請的名單,我先去準備準備。」

  每年從臘月十五朝廷大休到正月十五元宵節,是京城勳貴走動最頻繁的時候,今年趕上楚傾大捷歸來,她與老太太大夫人商議後,將侯府宴請的日子定在了年前,既是過節,也是為楚傾楚淵立功慶祝。再說楚傾在這兒,她身為弟妹,理該迴避的。

  楚傾頷首,抱著阿洵去亭子裡找姐姐。

  事情有了了結,楚淮又恢復了輕鬆模樣,跟過去在楚傾旁邊落座,嬉皮笑臉逗阿洵。

  山上笑聲陣陣,遠遠飄了下來。

  山腳,三夫人回首望去,午後陽光迎面落下,恍惚了她眼,也叫旁人看不透她眼裡的情緒。

  她的丫鬟見她嘴角翹著,跟著笑道:「咱們二少爺三姑娘最會逗樂子了。」

  三夫人沒接話,轉身離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7 08:01 PM

第32章

  因三夫人提到了宴請的事,送含珠姐弟回去的路上,楚傾仔細想過,對含珠道:「先前你年歲小,爹爹暫且讓夏姨娘管家,轉眼你又要長一歲了,正好趕上年關府裡事多,菡菡多去老太太你三嬸那邊坐坐,跟著學學,出了正月,你就開始管事吧。」

  女兒懂事了,楚傾很放心把內宅交給她,百花園那邊女兒不好插手,就還由夏姨娘管。

  含珠受寵若驚,還有點擔心,「我,我怕我管不好。」

  一個蓮院含珠不懼,管整個二房,包括侯府宴請籌備與各種禮尚往來,含珠心裡實在沒底。

  楚傾溫聲鼓勵道:「不怕,剛開始學難免出錯,菡菡放心大膽地管吧,弄砸了爹爹也不會怪你。一個人忙不過來,你看看身邊丫鬟裡有沒有能幹的,讓她與你一起學,將來幫你分憂,找不到就跟爹爹說,爹爹給你請個嬤嬤。」

  說到這個份上,含珠只好應下,「女兒試試吧。」

  楚傾繼續勉勵了兩句,回到蓮院,想到下午無事,楚傾讓如意四喜準備文房四寶。

  含珠好奇地看他。

  楚傾笑著解釋道:「你大伯母三嬸那邊的客人名單應該都定下來了,咱們這邊的爹還沒來得及寫,趁這會兒有空趕緊寫出來,明天你送過去,順便爹爹也告訴你咱們家都跟哪幾家走得近。」

  這是正事,含珠來了興致,楚傾坐在紅木矮桌一側,她就坐在他旁邊,認真地看。阿洵趴在姐姐背上跟著看,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一條腿站穩了,一條淘氣地貼著姐姐後背玩,胖胖的小腳丫子蹬來蹬去的。

  楚傾側頭,對上女兒秀氣姣好的臉龐,兒子不懂裝懂的傻模樣,心情大好,問兒子,「阿洵都想請誰?你李伯父家裡也有個你這麼大的小孩子,阿洵想不想跟他玩?」

  「我想表哥,」阿洵已經坐到姐姐懷裡了,歪著腦袋跟爹爹說話,「請表哥,還請舅舅舅母,請嘉表哥,還有凝姐姐跟壯壯!」

  含珠悄悄鬆了口氣,以楚傾最近對他們的態度,為了哄阿洵,周家人他一定會請的。含珠最想見的就是妹妹,至於那個人,含珠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抱緊不老實扭來扭去的男娃,靜靜等待楚傾怎麼說。

  楚傾被兒子逗得朗聲大笑,「爹爹第一次聽說請狗來做客,還是阿洵別出心裁!」

  阿洵才不覺得有什麼好笑的,指著紙催爹爹,「快把壯壯寫上!」

  楚傾飛快在紅紙上寫了幾個小字,捏起紙來給兒子看,「寫上了,這兩個字就念壯壯。」

  他之前已經寫了幾家,阿洵就以為舅舅舅母的名字都在上頭了,咧著嘴笑。

  含珠不大信,凝目一看,果然就見楚傾寫的是武康伯府,欺負阿洵不認字呢。

  她輕輕地笑了。

  女兒笑得溫柔,楚傾心裡也柔軟,剛要提一個女兒的好姐妹家,阿洵又指著那堆剛勁有力的小字問:「哪個是表哥?」

  含珠垂了眼簾,上面並沒有靜王府,不知是楚傾不想請,還是一會兒再添上。

  而直到此刻,含珠才發現,她是希望楚傾添上的。

  想見他嗎?

  含珠捏了捏阿洵的小胖手。

  不是特別想見,但還是有一點點想。那人冷冰冰的,時而君子守禮時而霸道欺人,單獨跟他在一起,含珠怕他,然人群裡看到他,含珠又覺得安心。京城知道她們姐妹倆的過去的,只有程鈺與方氏,方氏只是聽說,沒有見過她的家,程鈺卻在那座江南宅院住過,還跟她們一路行了過來,是以看到程鈺,含珠就會從這離奇如夢的日子裡走出來,記起自己不是楚菡,記起自己姓江,名含珠。

  楚傾也在想程鈺。

  他想到了侯府以前請客,靜王與新王妃謝氏從未來過,只有程鈺與世子程鐸會來。

  「阿洵親爹爹一口,爹爹就寫表哥。」他笑著哄兒子。

  阿洵立即從姐姐懷裡站了起來,抱住爹爹親了一口。

  含珠抬起眼簾,見楚傾確實將「靜王府」三字加上去了,心頭就如有暖風吹過,起了漣漪。

  女兒這邊囑咐好了,次日一家人去老太太那裡請安,楚傾正式請大夫人三夫人幫忙指點女兒,兩位夫人笑著應了,接下來幾日,含珠就常常往大房三房那邊跑。阿洵是姐姐去哪兒他就去哪兒的,大房那邊有老太太樂意哄他,到了三房,阿洵乖乖坐在姐姐懷裡,一本正經地看三夫人管人,好像他也能聽懂似的。

  含珠早年喪母,自家後院都是她管事,會打算盤會看賬本,如今要學的無非是勳貴人家的行事方式,開闊一下眼界而已。最基本的都會了,其他的以小見大,很快就懂了,大夫人三夫人見她上手快,更加信了侄女昏迷後腦子變聰明了的說法。

  兩位長輩誇她的時候旁邊肯定有丫鬟們伺候,那些丫鬟們在主子們面前規規矩矩,私底下素來喜歡嚼舌根,又不是什麼避諱不能說的事,於是大姑娘溫柔聰明行事有度的話就飛快傳遍了整個雲陽侯府。

  富貴將話傳給楚傾,楚傾自豪無比。

  柳枝將話說給楚蔓聽,楚蔓心裡就不是滋味兒了。嫡姐越好,爹爹就會越喜歡她,這陣子爹爹已經單獨陪嫡姐阿洵用過好幾次飯了,卻沒有單獨陪過她。

  楚蔓委屈地去了生母那裡,進屋就見生母坐在暖榻上繡衣裳呢,粉紅的顏色,輕薄的綢緞,一看就是給她做的。

  「娘。」母親惦記她,楚蔓心裡總算好受了些,坐過去,摩挲那料子道:「娘這麼早就給我做夏衣了啊?」她真的喜歡這顏色,嫡母去了她也得跟著守孝,都兩年沒穿紅了。

  夏姨娘點點頭,拉起袖子朝女兒身上比劃比劃,自言自語似的道:「這幾個月蔓蔓肯定還會長個子,袖口得加長些。」慈眉善目,是溫柔的母親。

  楚蔓突然很替母親不值,母親這麼好,為何不能嫁給爹爹?嫁了,她就也是嫡女了。

  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因為母親以前只是個丫鬟。

  「娘,你給爹爹繡的那件袍子,送給爹爹了嗎?」楚蔓小心翼翼地問。

  夏姨娘手一歪,針尖扎到指肚,她飛快曲起手指,平靜道:「有個地方不滿意,還得再改改。」

  楚蔓低下頭,忍著心酸問:「那爹爹來看過你了嗎?」

  夏姨娘瞧見女兒哭了,嘆口氣,收起針線放到一旁,抱住女兒問:「爹爹事情多,沒空過來,蔓蔓別多想,娘現在過得挺好的,你爹爹不來,娘還有你們兄妹,蔓蔓不用心疼。」

  她只是想知道,楚菡的事到底是人為還是意外,楚傾沒罰她,肯定是明白非她所為了,但他這樣冷著她,是想給她個提醒告誡嗎?管家不管家她不在乎,他有多少女人她不在乎,他嫌棄她人老珠黃她也不在乎,她只想一個月能見他一兩次,喊他一聲「侯爺」。她從十三歲開始伺候他,看著他從青澀少年長成參天大樹,知道他不喜歡女人妒,所以她不妒……

  如果楚菡是被人害的,背後之人是不是也想嫁禍給她?

  不過聽著女兒細弱的啜泣,夏姨娘拋開自己的事,柔聲問道:「蔓蔓找娘有事?」

  楚蔓抬起頭,怯怯地問:「娘,大姐姐學會管家後,是不是娘就不能管了?」

  明白女兒心結,夏姨娘慶幸笑道:「是啊,交給你大姐姐,娘總算可以輕鬆下來了,你不知道管家有多累,各種瑣事煩的娘頭疼,都快長白頭髮了。」

  楚蔓失望極了。

  母親還是這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從來不知道去爭搶。

  「娘,你教我看賬本吧,我學好了,可以幫大姐姐一起管家。」楚蔓認真地道。

  夏姨娘眉頭皺了起來,語重心長地道:「蔓蔓還小,你看你大姐姐不也是十二三歲才開始學的?再過兩年吧,再過兩年娘就教你,這樣我家蔓蔓嫁人後就可以直接管家了。」說到最後,打趣般捏了捏女兒的小臉。

  楚蔓十歲,正是懵懵懂懂的時候,一聽母親提起婚事,頓時害羞起來。

  話題就拐到了別的上頭。

  轉眼到了臘月十七,楚家宴請。

  席面擺在大房,二房的四個孩子還沒出孝,只能待在自己的院子裡,但這不妨礙楚菡之前的幾個小姐妹過來看她,大概是小姑娘好奇心重,急著見傳聞裡變了一個人般的好姐妹,來的竟然比方氏她們還早。

  含珠頭疼極了。

  楚菡性子是有些偏執的,極其仇視姨娘庶子庶女,人以群分,她平時喜歡結交的也都是差不多的姑娘。聽著她們嘰嘰喳喳地討論又怎麼作弄庶子庶女了,還反過來指點她,不關心「楚菡」的身體,只知道慫恿她壞一點,含珠便明白,她跟這些小姑娘是玩不到一處的。

  聽丫鬟傳方氏一家人來了,含珠委婉地送客。

  姑娘們這點眼力還是有的,紛紛站了起來,含珠牽著阿洵去送她們,從她們一邊竊竊私語一邊看她的眼神猜測出,她不喜歡這樣的朋友,人家也不喜歡她,以後關係注定要疏遠了。

  一行人走出院門口,正好趕上方氏等人過來。

  方氏牽著凝珠走在前面,周文庭周文嘉兄弟倆跟在後頭,迎面撞見幾個姑娘,周文庭移開目光,神情淡漠,周文嘉一雙明亮的眼睛則早早望向了含珠,就差沒將想念說出口了。

  兄弟倆一文一武,都是容貌出色的俊俏兒郎,那幾個姑娘就紅了臉,乖乖巧巧上前朝方氏行禮,「周伯母好。」

  含珠沒看到程鈺,莫名有些失望,好在再次見到妹妹,姐妹團聚的喜悅沖散了那點悵然,便也笑著走了過去。

  方氏心急跟含珠說話,兩三句打發了外人,小姑娘們一走,自家親戚才開始寒暄。

  「含丫頭最近可好?」

  「表妹沒被人欺負吧?」

  方氏與周文嘉幾乎同時開口,阿洵也沒落後多少,瞅著凝珠很是不解地問:「凝姐姐,壯壯呢?」黑黑搖著小尾巴繞了幾個圈,彷彿也在找壯壯。

  凝珠不知這裡面的官司,笑著摸摸男娃腦頂,「壯壯在家呢啊,阿洵想壯壯了?」

  阿洵點頭,失望地道:「你怎麼沒帶它來?」

  凝珠卡住了,誰出去做客還帶條狗啊?

  她求助地看向姐姐,含珠失笑,假裝猜測道:「壯壯又睡懶覺了吧?阿洵今天早上也睡懶覺了,賴在被窩裡不想起來。」

  被姐姐當著眾人的面說他睡懶覺,阿洵害羞地躲到姐姐後頭,聽到眾人笑他,又往院子裡跑,忘了壯壯的事。

  含珠笑著請方氏等人去暖閣裡坐。

  走過去的路上,方氏攜著含珠的手低聲詢問,得知一切都好,楚傾也有了點父親的樣子,又欣慰又心酸,「好,你是個有後福的好孩子,阿洵也沾了你的光。」

  怕身後兒子們聽見,方氏聲音放得低,話說得也含糊。

  含珠感激道:「謝謝舅母一直都對我這麼好,沒有您,我恐怕也挺不過來。您放心,我會照顧好阿洵的。」一看妹妹紅撲撲的小臉,就知道妹妹在周家過得不錯。

  進了暖閣,跟之前招待外人不同,含珠將妹妹喚到身邊坐,罕見地有些俏皮地吩咐如意,「去把廚房裡溫著的端過來吧,請舅母表哥們嘗嘗。」

  妹妹要來,她起早就忙活了,怕阿洵說漏嘴,連阿洵都沒告訴。

  阿洵不傻,一聽廚房二字就知道姐姐又做好吃的了,扭著脖子催如意,「快點端上來!」

  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小丫鬟就在這樣歡樂的笑聲裡走了進來,「表公子來了。」

  含珠心中一緊,看向門口。

  看見那人一襲深色錦袍走了進來,跨進門時衣擺分開,露出裡面修長雙腿,白褲塞進黑靴,簡練利落。她沒敢再看衣擺裡面,目光上移,從他墨色腰帶挪到結實胸膛上,再往上是白皙又冷峻的臉龐。

  程鈺進來也最先看向了她,沒有刻意尋找,不知為何,進來了,就看見了。

  她穿了一條白色的褙子,領口袖口繡了纏枝綠萼,清新素雅,微微低著頭坐在那兒,白裡透紅的面頰被雪白衣裳襯得越發柔媚,可能是剛剛笑過的緣故,眉眼裡有種無法形容的溫柔。想到剛剛在門外聽到的笑聲,程鈺目光在她唇上多停留了一瞬。

  她笑起來是什麼樣子?

  努力回想,記憶裡的她都是在哭……

  程鈺看她眼睛,卻正好瞧見她垂眸,前一刻似乎還想迎上他的目光,下一刻就驚慌地躲了。

  程鈺順勢移開視線。

  周文庭周文嘉齊齊站了起來,喊他表哥,含珠也忙與妹妹起身喊人。

  程鈺點點頭,從方氏懷裡接過朝他伸手的阿洵,同方氏寒暄道:「舅母也剛到的吧?」

  方氏笑道:「可不是,你表妹才讓人去端糕點,懷璧來得這麼巧,是不是聞到味兒了?」大外甥愛吃甜食,長大了在表弟表妹面前刻意掩飾,愛吃也不會多吃,她這個舅母卻記得大外甥小時候來家裡做客,眼睛專門盯著糕點的樣子呢。

  程鈺面上閃過一絲尷尬,目光無意掃過她,看到她彎了嘴角。

  程鈺暗暗吃驚,正疑惑她在笑什麼,瞥見凝珠在一旁嘿嘿偷笑,頓時記起當初在杭州江家宅子,凝珠坐在床邊聽定王講故事,他出門時隨手抓了一塊兒桂花糕,凝珠沒看見,誤會他偷吃……

  難道小姑娘跟姐姐告狀了?

  程鈺不禁攥了攥手。

  凝珠確實跟姐姐告狀了,只是當時含珠怨恨程鈺脅迫妹妹,沒有在意這種小事,現在聽方氏提起程鈺愛吃甜食,含珠就想起來了,以及那次她給妹妹做素排骨,飯後廚房的田嬤嬤說兩位公子愛吃,都吃光了。

  吃光了,是兩人都愛吃,還是他一人解決的?

  她微微低著頭,程鈺看一眼就一心哄阿洵了,只看到她笑他,沒有察覺姑娘臉上的淡淡嬌羞。那邊周文嘉一直偷看表妹,又見過表妹害羞的模樣,馬上就意識到了不對。

  他震驚地看向程鈺,表妹居然喜歡這個冷冷的表哥了?

  他不敢相信,可表妹之前都好好的,程鈺進來她才羞了起來,那麼好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7 08:04 PM

第33章

  周文嘉心裡發苦的時候,如意領著小丫鬟端了三樣小吃來,分別擺在兩張桌子上。

  一盤紅棗糯米糕,紅亮的棗子從一側切成兩半,沒有到底,裡面塞滿了雪白糯米。

  一盤糖炒年糕,年糕炒的金黃,上面裹了稀薄成金紅色的糖。

  最後一盤是紫薯球,圓滾滾的有兩個荔枝那麼大,外面滾了一圈芝麻。

  阿洵坐在程鈺懷裡,不錯眼珠地看著一顆顆最誘人的紅棗糯米糕,仰頭催程鈺,「表哥快給我夾!」一張嘴,口水從嘴角流了下來。

  兩張桌子挨得很近,女桌那邊凝珠與方氏坐在外頭,凝珠與含珠並排坐,與程鈺阿洵是斜對面,因此姐妹倆將阿洵流口水的樣子瞧得清清楚楚。口水也是太多了,程鈺沒料到,凝珠眼疾手快掏出帕子湊了過去,幫小傢伙擦。

  「你怎麼這麼饞啊,姐姐不是天天給你做好吃的嗎?」凝珠點了點阿洵鼻子。

  阿洵指著碟子替自己辯解:「沒有吃過那個!這個也沒吃過,都沒吃過!」

  凝珠愣了一下,她都吃過啊,最愛吃的就是糖炒年糕,姐姐沒有給小傢伙做過?

  方氏笑呵呵道:「東西阿洵肯定吃過,不過做的不是這個樣,含丫頭手巧,我不愛吃甜的看了都饞了,哎,不說了,我先嘗嘗。」拿起筷子夾了一片炒年糕,京城這邊年糕吃的不多,方氏瞧著新鮮。

  大家都動起了筷子。

  含珠先看身邊的妹妹,見妹妹連續夾了兩片糖炒年糕,吃的腮幫子鼓鼓的,不由十分地滿足。她最愛看妹妹吃東西,妹妹吃得越香她就越高興。

  看著看著,眼睛悄悄瞥向了斜對面。

  程鈺正在喂阿洵吃紅棗糯米,一顆太大,他用筷子從中間夾成兩半,遞到阿洵嘴裡。小傢伙靠在表哥懷裡,嘴裡嚼著,大眼睛在三個盤子裡來回地轉,看到周文嘉夾了年糕,他飛快吃完嘴裡的,指著年糕要。

  「阿洵別吃,」含珠急著提醒,「小孩子吃年糕會肚子疼。」

  這麼大的孩子,年糕不好消食,嚼著也費勁兒,含珠為了妹妹才做這個的。

  程鈺筷子都收回一半了,聽到這話,他頓了頓,在阿洵眼巴巴的注視下將年糕送到自己嘴裡,吃完了摸摸小傢伙腦袋:「阿洵聽姐姐的,肚子疼不舒服。」

  阿洵不高興,還是想吃,求了好幾次表哥都不答應,他朝隔壁的舅母伸手,「舅母抱!」

  這會兒誰給他吃他就最喜歡誰。

  含珠忍俊不禁,看著方氏將臭小子接了過來,剛要訓他幾句,察覺有人在看她,含珠緊張地看過去,對上男人意味不明的注視。

  含珠立即低了頭,臉上有點熱,怕被人看出來,端起茶碗遮掩。

  程鈺默默收回視線,她盈盈淺笑的模樣卻揮之不去。

  他第一次看到她笑,溫溫柔柔的,像一朵粉牡丹在春日裡靜靜地開,因為開得安靜,一眼望過去容易被魏紫姚黃等名品吸引過去,但只要目光從她身上掃過,立即就會忘了滿園牡丹,眼裡只剩這一朵。

  想得出神,筷子慢了一步,看準的那顆紫薯球被對面的人夾走了,更準確地說,是搶。

  程鈺瞅瞅白瓷碟子裡的其它幾個,抬眼看去。

  周文嘉沒看他,一口將紫薯球咬了大半個,彷彿那是他仇人。

  程鈺不懂少年郎為何生氣,又不是什麼大事,換了個紫薯球夾。兩個荔枝大的球,一口吞掉有些不雅,程鈺便夾成四半,動作熟練。單看那雙白皙修長的手,配上這樣細緻的動作,會讓人覺得是個溫柔的男子,往上看了,才發現此人與溫柔毫無關係,跟親人們在一起,臉上也是冷漠無情。

  眼看他將紫薯球送進口中,含珠心裡不禁泛起一絲絲甜。

  三樣東西他都嘗過了。

  「姐姐怎麼不吃?」她遲遲沒有動筷子,凝珠納悶地問,夾了紫薯球放到姐姐的碟子裡,「姐姐最喜歡……姐姐上次說你最喜歡吃紫薯的,快嘗嘗。」小丫頭夠機靈,臨時改了詞,畢竟口味這種事,除非主動告訴別人,往往都是相處久了才知道。

  含珠朝妹妹笑笑,垂眸,認真地夾紫薯球,動作與程鈺一模一樣。

  程鈺看著她紅潤的唇輕輕抿,有些口渴,端茶去喝。

  「表哥,明年你那位世子大哥幾月成親來著?」男人不停往心上人那邊瞄,周文嘉心頭火蹭蹭往上冒,終於忍無可忍,大聲問了出來。

  程鈺看他一眼,道:「四月。」

  周文嘉笑了笑,「他成親後就輪到表哥了吧?表哥可有喜歡的人了?」扭頭問阿洵,「阿洵想不想要小侄子?表哥娶了表嫂就可以給你生小侄子了,比你還小。」

  程鈺沒了胃口,放下筷子站了起來,朝方氏道:「那邊來了一些同僚,我也過去了,舅母慢用。」冷著臉走了。

  暖閣裡氣氛一僵。

  方氏狠狠瞪了次子一眼,「明知你表哥最煩有人催他成親你還哪壺不開提哪壺,存心找不痛快是不是?」

  周文嘉滿不在乎地道:「明年他都二十了,前幾天娘不還說希望表哥早點成親嗎?大姨父不管他,娘再不著急,不幫表哥挑個合心意的,誰知道大姨父會給他挑個什麼樣的?」

  方氏神色黯淡下去。

  靜王府世子程鐸的未婚妻,是他表妹吳家姑娘。吳家老太爺本來就只是個五品官,生的女兒雖然美,在京城美人堆裡也不惹眼,不知哪裡合了靜王程敬榮的意,娶回去當了第一任王妃,生了兒子沒多久就去了。之後吳家外放去了山西,身份更低,去年程敬榮為兒子定下這樣一門親事,京城人都說他對長子不上心。

  程鐸是王府嫡長子,是世子,婚姻大事程敬榮都這樣草率了,輪到她那個身份更尷尬的大外甥,她能指望程敬榮會給外甥選門好親?

  可她跟程鈺提,外甥次次說目前還沒娶妻的心思,起初外甥還有耐性解釋,最後乾脆她一開口他就找藉口要走,弄得她心裡發愁嘴上卻不敢說。而且那些女方家裡也都聰明,就算外甥有本事,人家也不願意把女兒許給夾在世子與得寵小兒子中間的老二,將來上頭有非親的長嫂管著,還有非親的婆母壓著……

  想到這些,方氏也沒了胃口。

  含珠就更不想吃了。

  想他做什麼,看他做什麼?他愛不愛吃她做的東西,又有什麼關係?

  他親口說過的,六年後她才能嫁人,那時他早已生兒育女了吧?

  人家根本沒有對她動過心思,她又何必總想著那些毫無意義的親密?他只是為了救她罷了。

  大人們各有心思,只有阿洵吃得歡。

  坐了會兒,方氏領著凝珠三人去大房那邊了,「用完席舅母再過來。」

  含珠出去送客。

  目送幾人走遠,含珠剛要回去,如意湊到她耳邊,悄悄說了一句。

  含珠大吃一驚。

  「姐姐,我還想吃棗。」阿洵不知姐姐為何站在外面不進去,拉著姐姐要走。

  蓮院有三進,含珠姐弟住在第二進,用來待客的暖閣在前面,旁邊隔了一間就是書房。含珠先將阿洵送回暖閣,哄他道:「阿洵先在這兒吃棗糕,姐姐去後面拿東西,好不好?」

  「那你快點回來。」阿洵乖乖地道。

  含珠親了小傢伙一口,留如意四喜在這兒陪著她,她自己去了書房。

  裡面安靜極了,一屋雅緻擺設,不見人影。

  含珠抿抿唇,慢慢朝北面的書架走了過去,一排兩排,她越走越慢,最後在瞥見一道高大的身影時,停了下來。含珠沒有拐進去,站在書架外問他,「你找我?」

  程鈺放下手裡的書,朝她走過去,只隔一步才停下,低聲反問:「在這邊過得可好?」

  他將她送了進來,就不能置之不顧,如果她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他願意幫。

  原來是打聽情況的。

  含珠側頭答:「挺好的,侯爺一心補償我與阿洵,每天都會過來陪我們說會兒話。前幾天他還說要我管家,年後開始。身份的事,只要我小心些,應該不會出事了吧。」

  程鈺沉默片刻,拿起身旁一本書,隨手翻看,「你覺得楚傾為人如何?」

  含珠仔細想了想,輕聲道:「說不好,他身為父親,沒有照顧好女兒,是他的錯。但那與我無關,現在他對我好,對阿洵好,其他的我沒有多想。」

  她聲音好聽,尾音裊裊,徹底消失了,程鈺才發現手裡拿著的是《詩經》,靠近手指的一行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猶如提醒。

  合上書,程鈺轉了過來,幽幽提醒她,「楚傾為人風流,他院子裡的女人,你應該略有所知了,你畢竟不是他親生女兒,平時打交道最好保持距離,以防萬一。」

  含珠臉色大變,難以置信地看他,「他,他總不會對……我現在是他女兒啊……」

  頭回聽說這等荒唐事,含珠胸口難受,俏臉煞白。

  程鈺沒想嚇唬她,尷尬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你不小心露出馬腳,被他發現你不是他親生女兒,才有危險……不知你與令尊是如何相處的,表妹不愛與他撒嬌,你雖然裝忘記了,撒嬌親暱之舉,不做他應該也不會懷疑。」

  含珠心裡還是不舒服,好不容易能把楚傾當半個父親看了,這會兒又不自在了。

  妹妹愛與父親撒嬌,加上她年紀小,時常讓父親抱,父親買了禮物回來,妹妹也會撲到父親懷裡。含珠沒有這樣做過,至少長大以後,她與父親的身體接觸,最多也就是父親摸摸她腦袋,她再在父親站不住時扶住他。

  那程鈺這樣說,是不是把她當成愛撒嬌的女子了?難道他以為她會撲到楚傾懷裡?

  貝齒咬唇,含珠冷下臉道:「他不知我的身份,我卻知道他非我生父,如今形勢所迫,我會將他當父親敬重,絕不會有不得體的地方,撒嬌之舉更不會有,你不必多想。」

  小姑娘後面兩句火氣極重,有種被人冤枉詆毀了的委屈,程鈺明白她誤會了,想要解釋,就見她蹙眉瞪著地面,因為側對他站著,紅唇雖然只是稍稍嘟起來了一點點,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卻被他看出來了。

  看著那越發誘人的紅唇,他腦海裡不知怎麼冒出來四個字,「宜喜宜嗔」。

  美貌的女子,就是生氣也好看,別有味道。

  她哭得再美,看多了程鈺都不會失態,可她露出如此罕見的嬌態,程鈺就看直了眼睛。

  他半天不言語,含珠轉身道:「沒有別的事,我走了,阿洵還在等我。」

  程鈺眼神變了變,在她走出兩步後開口,「那天在莊子上,舅母是不是提了你與文嘉的事?」

  舅母心善,她又是好姑娘,既然表弟那麼喜歡表妹,繼而喜歡她,舅母多半會促成這門婚事。如果她答應了,他,也少了一個負擔,否則六年後他還得為她尋門好親事,才算對得起她浪費的這六年。

  含珠望著前面的雕花窗子,外面日頭明晃晃的,她站在這片昏暗的地方,渾身發涼。

  他問這個又是為了什麼?再警告她與周文嘉保持距離?

  「是。」她背對他道,等著聽他繼續「提點」。

  程鈺目光落在了她裙襬淺綠色的梅花繡樣上,聲音低了下去,「文嘉性格有些魯莽,但他很喜歡你,你若覺得他合適,將來嫁他,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這次不是提醒她守規矩了,含珠卻沒有半點高興。

  她微微揚起頭,對著高處的窗子道:「我說過,我不用你們安排婚事,我只想六年後與妹妹離開這裡,你既然脅迫我進了這侯府,就不必再假惺惺為我著想,再這樣下去,我不領情,只覺得你虛偽,你有什麼資格插手我的婚事?」

  說到最後,聲音發顫,哭腔再也掩飾不住。

  程鈺震驚,剛跨出一步,她已捂著嘴跑開了,轉眼消失在門口。

  程鈺怔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想通她為何哭。

  她不想嫁給表弟,不願意,覺得他又在逼她,所以哭了。

  他該頭疼的,頭疼六年後還得為她操心,可不知為什麼,心裡有個地方好像……

  放晴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7 08:05 PM

第34章

  正月初四是阿洵的生辰,當年周氏生下他後大出血,勉強拖了兩日才去的,因不在同一天,給阿洵過生辰避諱不大,楚傾就決定今年給兒子辦一場三歲生辰宴,只請程鈺與周家眾人過來,連同侯府三房人,小小熱鬧一場,等來年孩子們出了孝再大辦。

  宴席擺在中午,晚上還有煙花,老太太這兩日身上不大舒服,就不湊熱鬧了,早飯後讓人來請含珠姐弟過去一趟。

  當時楚傾與一雙兒女在一起,聽老太太房裡大丫鬟石榴說完,瞅著阿洵道:「你伯祖母肯定又有好東西要給你,阿洵過去後嘴甜點。」

  一聽有好東西,剛剛還在榻裡面玩的阿洵立即走到邊沿上,好讓姐姐幫他穿衣服。

  這孩子越來越聰明,含珠笑著替他披上斗篷,朝楚傾告辭,「那我們先過去了。」

  領著四喜與另外兩個小丫鬟一起前往東院。

  老太太確實準備了好東西,一塊兒玲瓏剔透的紅玉馬雕,宛如上等良駒汗血寶馬。

  「阿洵屬馬,這個也是馬,瞧瞧喜歡不?」老太太抱著阿洵,笑眯眯地道。其他小輩都長大了,就這麼一個男娃娃,老太太喜歡得緊,捨得送好東西。

  阿洵最喜歡這種禮物,不管雕成什麼形狀,老虎麒麟牛馬狐狸狼狗,他都能自得其樂的玩一會兒,假裝跟它們說話。愛不釋手地從馬頭摸到馬尾巴,小傢伙乖乖地道謝,「喜歡,伯祖母真好。」

  旁邊大夫人笑道:「不行,老太太這禮物送的太出挑,我們娘倆還是等晌午跟大家一起送吧,免得這會兒獻醜,被老太太的寶貝比到天邊去。」

  楚薔跟著附和,「就是就是,大家一起送,我的或許不會墊底。」

  「大伯母二姐姐送什麼東西阿洵都喜歡,是不是?」含珠笑著問阿洵。

  阿洵一本正經地點頭,眼睛還沒從馬雕上離開呢,呆鳥般學舌:「都喜歡,送什麼都喜歡。」

  楚薔就問他:「姐姐送阿洵什麼了,有老太太的好不?」

  阿洵扯扯身上繡仙鶴送桃的衣裳,得意的指給她看,「姐姐給我做的!」現在他愛吃姐姐做的飯,愛穿姐姐做的衣裳,愛聽姐姐柔聲哄他睡覺,反正姐姐什麼都好。

  說了會兒話,老太太知道含珠還有事情要忙,對親孫女道:「薔薔去送送你大姐姐。」

  楚薔笑盈盈應下,與含珠一人牽著阿洵一隻小手,一起往外走。

  丫鬟們都跟在後頭,楚薔摸摸阿洵肩膀上的雲紋,好奇詢問含珠針法。含珠側頭答她,正好走到拐角,冷不丁從一側走出一道高大身影,因他走得快步子大,直接撞在了含珠身上。含珠嬌嬌弱弱的姑娘,哪被人這樣撞過,低呼一聲,身子就朝阿洵楚薔歪了過去。

  「小心。」楚淵眼疾手快將她往回拉。

  含珠驚魂未定,他又沒掌握好力道,就撞到了男人懷裡。

  她聞到一股清冷的氣息,楚淵聞到一縷淡淡幽香,比妹妹母親身上的脂粉香多了自然味兒,又比花香多了一種他不知該怎麼形容的味道,像是女兒家的溫柔嫵媚。

  他低頭,看到小姑娘紅了面頰,慌亂從他懷裡掙了出去,而後迅速站好,垂著眼簾賠罪:「剛剛我只顧著說話了,不小心撞了大哥……」

  楚淵終於回神,自責道:「不怪妹妹,是我走路分心,沒聽到你們過來。」方才他在想事情,否則這麼近的距離,他肯定能聽到兩個妹妹說話或是腳步聲的。

  「姐姐疼不疼?」阿洵不敢瞪這個高大不愛笑的堂哥,緊張地問姐姐。

  含珠臉更紅了,她疼,左邊胸口疼,可她怎麼好意思說被楚淵撞了胸?

  「姐姐沒事,」含珠忍痛掩飾道,朝楚淵楚薔兄妹點點頭,「一場意外,大哥不必放在心上,二妹妹也回去吧,不用送了,改日咱們再聊。」

  楚薔笑著目送她們姐弟。

  楚淵也望著堂妹的背影,眼裡有困惑。她臉紅什麼?羞澀尷尬的樣子,像他去旁人府裡無意巧遇的外姓姑娘,可他是她大哥,生氣委屈他能理解,臉紅……

  突然想到什麼,楚淵不自覺緊了緊右臂,好像,碰到一處柔軟了?

  念頭一起,楚淵迅速拋了開去,邊往榮禧堂走邊問楚薔,「阿洵他們怎麼過來了?」

  楚薔根本沒將這點小意外放在心上,輕聲跟兄長解釋,「今日是阿洵生辰……」

  那邊快走到正院門口了,含珠的疼才徹底消了。含珠不看重衣裙打扮,得體就好,對身上卻很在乎,就怕自己一不小心生病了沒法照顧妹妹,久而久之養成了習慣。擔心胸口傷到了,含珠哄阿洵在外面等著,她自己進了內室,放下門栓,再從梳妝鏡前拿起一把小銅鏡,快步坐到了床上。

  放下紗帳遮掩,含珠褪下半邊衣裳,再撥開肚兜,忍羞舉起鏡子照。

  入眼如細玉白雪,中有淡粉遺珠,更有幽幽香。

  含珠自己看了都羞,紅著臉簡單瞧過,確定沒有淤青,飛快將衣裳穿好。

  日頭升高,武康伯府一家來了,楚傾派人請姐弟倆去前院見客。

  堂屋裡,楚傾請周寅在他旁邊主位落座。以前他跟孩子們關係僵,現在好了,也該對周寅夫妻客氣些了。

  「兵部武庫清吏司主事郭敏犯了錯,丟了差事,你有沒有興致接下來?」雖然兵部武庫清吏司主事只是正六品官,但有他在上面照著,只要周寅穩穩當當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他總能往上拉他幾把,強過他在光祿寺的六品閒置。

  周寅挺喜歡現在的差事的,清閒自在,再者他也不想承楚傾的情,日後被人議論靠裙帶關係,就道:「我才疏學淺,怕是應付不來。」

  楚傾哼了聲,看向坐在周寅下首的方氏。

  方氏臉上沒什麼表情。旁人都希望丈夫有本事,她不強求,丈夫這樣老實的人,去六部那種人人牟著勁兒往上爬的地方,一不小心就被人當絆腳石替罪羊了,因此丈夫推了一個大好的機會,她反而鬆了口氣。

  夫妻倆都沒出息,楚傾不悅地看向周文庭周文嘉兄弟。

  年一過,周文庭十七了,一看那模樣就是要走科舉的,而十五歲的周文嘉,濃眉大眼,身上有股英氣,比較順楚傾的眼,但也只是當小輩順眼,想當他的女婿,差得遠呢。

  「文嘉功夫練得如何了?」楚傾夫子般盤問道。

  周文嘉怕他,悶悶道:「師傅說還成。」

  楚傾點點頭,「你也不小了,東院你楚淵大哥十二歲便去了軍中歷練,你想不想去?」打發他去學本事,免得他總惦記他的好女兒。

  周文嘉才不想去,正愁如何拒絕,含珠姐弟倆來了。宛如見到救星,周文嘉飛快從袖子裡摸出一個金燦燦的壽桃,蹲下去哄阿洵,「阿洵,這是表哥給你的禮物,喜歡不?」

  阿洵瞅瞅那個金壽桃,老老實實搖頭,「不喜歡。」

  周文嘉就料到會這樣,其實他給阿洵準備了一張短弓,母親非說危險,不許他送,周文嘉臨時抱佛腳,才從庫房裡找到這顆金壽桃。其他男娃喜歡的小玩意他不是沒有,只是以前都送過了,阿洵肯定更不喜歡重樣的。

  嘉表哥的禮物不合心意,阿洵烏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了另外四人。

  長輩們注重實惠,周寅準備的是封紅,方氏給的是赤金長命鎖,阿洵都不喜歡。

  周文庭送了一個小木馬,馬蹄子做成車輪狀,可以用繩子牽著走,凝珠送的是她親手繡的小馬衣裳,已經套在了木馬身上,兄妹倆合著送的。阿洵喜歡極了,當即就一手拽著凝珠,一手牽著木馬出去玩了。

  含珠與周家兄弟跟著出去,站在台階上,看他們在院子裡玩。

  小廝引著程鈺走了過來。

  阿洵正好牽著木馬跑到那邊了,最先看到表哥,高興地喊:「表哥,看我的馬!」

  程鈺朝他笑笑,目光卻投向了廊簷下,就見那道纖細身影轉身進了堂屋。

  程鈺頭疼,她分明還在氣他,可他並沒想逼她與誰成親啊。

  有心解釋,苦於找不到機會單獨見她,上次楚傾在東院待客,今日只有他與周家人是客,楚傾大概是防著周文嘉的緣故,把男客們請到練武場,要考校小輩們的功夫。

  周文庭楚淮楚泓是書生,只有程鈺楚淵周文嘉練武。

  楚傾抱著阿洵坐在太師椅上,朗聲對幾個小輩道:「你們三個切磋,勝出的我有賞。」

  阿洵以為要打架,急得嚷嚷不許,楚傾怎麼解釋他都不放心,最後還是程鈺將男娃接到懷裡親口給他說,阿洵才信了。得知不是打架,小傢伙依然憂心忡忡的,瞅瞅東院的大堂哥,趴在程鈺肩頭,小聲告狀:「表哥打大哥,他把姐姐撞疼了……」

  姐姐說不疼,但他看見姐姐皺眉了。

  程鈺目光微變,想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楚傾等得不耐煩了,讓他趕緊去比試。

  三人纏鬥,周文嘉很快就退了下去,他功夫確實還可以,但跟兩個帶過兵打過仗的比,根本不是一個水平。

  剩下的兩人,楚淵小程鈺兩歲,但他常年習武,身體高大結實,只比程鈺矮了一點點,因此從身形上兩人是旗鼓相當的,說不上程鈺以大欺小。一個是楚傾親自栽培,一個與定王師從明德帝為兒子精心挑選的武學高人,兩人你來我往,一時難分勝負。

  楚傾微微眯了眯眼睛。

  楚大老爺低聲問他:「如何?」

  一旁楚三老爺與周寅也豎起耳朵聽。

  楚傾沒有說違心話誇讚自家侄子,盯著二人道:「論外家功夫,博遠略勝懷璧一籌,但懷璧練過內家功夫,博遠想勝他,難。」

  程鈺的動作,行如游龍,拳腳剛柔並濟,假以時日,連他恐怕都鬥不過這小子。

  「好了,你們倆旗鼓相當,這樣打下去不知要鬥到什麼時候,罷手吧。」楚傾還是偏袒侄子的,怕楚淵輸了沒面子,自己顏面上也不好看。

  楚淵與程鈺同時罷手,對視一眼,楚淵坦然道:「楚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程鈺逆著光看他。

  燦爛陽光下,剛剛纏鬥一場,楚淵臉不紅氣不喘,長身而立,英姿勃勃。楚家兒郎都是好相貌,楚淵不如楚傾俊美,身上氣度卻不俗,年少有為又潔身自好,聽舅母說,好像有不少勳貴想把女兒嫁給他。

  「博遠客氣了,若我與你同齡,未必如你。」對方落落大方,程鈺同樣謙遜有禮。他跟楚淵打過幾次交道,知道他為人,撞到含珠應該是巧合,別說現在楚淵不知含珠身份,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是會這般調.戲女子的人。

  就是不知道她有沒有受傷,能讓阿洵看出疼來,定是撞得不輕。

  夜幕降臨,要放煙火了,程鈺才再次看到含珠。

  她披著淡紫色的斗篷,牽著阿洵從遠處走了過來,扭頭與方氏說話,臉上帶著淺笑。園子裡搭了兩個棚子,分男女坐,很快她就走了進去,身影被棚壁遮掩,叫他再也看不見。

  「表哥在看什麼?」身邊突然傳來少年暗含不快的聲音。

  程鈺平靜道:「阿洵。」

  周文嘉不信,但也不好挑明,起身道:「那我去把阿洵抱到這邊來。」說著往隔壁棚子裡跑了過去,難得楚傾還沒到,沒人管他。

  程鈺抿了抿唇,遙望湖邊,耳朵卻聽著隔壁的動靜。

  阿洵白天幾乎都是跟男人們在一起的,這會兒就想被姐姐抱著,聽周文嘉要抱他,小傢伙扭頭往姐姐懷裡縮。周文嘉哪是來找阿洵的,趁機關心含珠,「表妹怎麼不多穿點?小心凍著。」

  棚子裡掛著燈籠,柔和燈光照得美人更美,低垂眼簾,似羞似怕,看得周文嘉也想像阿洵那樣賴在她懷裡,讓她抱著,感受她身上的暖,感受她如水的溫柔。

  避開少年灼灼目光,含珠勉強笑道:「我不冷,馬上就要放煙花了,嘉表哥快回去吧。」

  周文嘉火熱的心冷了下去,還想再說,旁邊方氏笑著催他,「快去快去,阿洵不喜歡你抱。」話是打趣,眼裡含著警告。她若縱容兒子糾纏含珠,小姑娘心裡會怎麼想她?緣分這種事,強求不得,她盼著兒子痴心能打動含珠,可不希望兒子死纏爛打,惹人煩。

  母親發話,周文嘉只得轉身,遠遠瞧見楚傾,腳底便瞬間抹了油,趁楚傾發現自己之前坐回了兄長身邊。

  程鈺看看他,心中複雜。

  楚傾等長輩落座後,湖邊開始放起了煙火,如繁星點點齊齊聚了過來,再在夜幕裡消散。

  含珠一手抱著阿洵,一手握著右側妹妹的小手,一起仰望煙花。

  「我也想放。」一波煙花落了下來,周圍安靜了不少,阿洵仰頭朝姐姐撒嬌。

  含珠低頭,用額頭頂了頂他的,「阿洵還小,等你長凝姐姐這麼高了,就可以放了。」

  阿洵轉過腦袋看凝珠,眨眨眼睛,又道:「姐姐,我想拉臭臭。」

  話題轉得太快,一棚子女眷丫鬟都笑了,含珠點點他鼻子,起身同長輩們道:「我帶阿洵過去,舅母與大伯母三嬸先看吧。」

  說完領著阿洵走了,如意四喜提著燈籠照路。

  棚子搭在花園裡,回蓮院得走一刻鐘左右,半路阿洵憋不住了,指著路旁道:「就在這兒吧!」小大人似的拿主意。

  他人小,做這種事也沒什麼,回頭讓丫鬟收拾了就是。含珠想牽他過去,如意看一眼後面,搶著道:「天黑看不清楚,姑娘在這等著,我抱小少爺去。」

  含珠自知手腳不如她利索,就問阿洵行不行。

  阿洵著急呢,主動牽住了如意的手。

  一大一小就躲到了十幾步遠的枯叢後,阿洵蹲下去,怕姐姐走了,大聲喊她,「姐姐?」

  含珠懂小孩子的心思,笑著應道:「阿洵不怕,姐姐就在這兒等你。」

  剛說完,四喜指了指她身後。

  含珠回頭,恰好遠處有煙花升起散開,藉著那璀璨光芒,她看見程鈺俊朗的臉,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有尷尬,有歉意。含珠心跳停了一瞬,還想探究,煙火落了,燈籠黑了,這裡陡然暗了下來。

  「四喜?」含珠本能地退後,低聲喊她。

  「你別怕,我只想與你說兩句話。」聽出她話裡的慌亂,程鈺快速解釋道。

  含珠咬唇,側對他道:「你又想說什麼?」說什麼安排如意四喜保護她與阿洵,實則是為了他自己方便吧?

  到底是在路上,怕有人經過,程鈺將她拉到旁邊一棵樹後,站好了,他馬上鬆開她手腕,聲音更低了,「我說文嘉不錯,只是提個人選,嫁不嫁全由你做主,我絕不會強迫你嫁你不喜歡的人。」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含珠瞅著阿洵那邊道。

  程鈺不懂她為何還在生氣,想知道,問不出口,想走,邁不開腳。

  「阿洵說,你被楚淵撞了一下?」不走,就得找話說,程鈺只找到了這個,「可有傷到?」

  「沒……」

  含珠剛要答,阿洵又喊了她一聲,含珠連忙先回他,「姐姐在呢,阿洵不怕。」

  聲音不知道溫柔了多少。

  程鈺苦笑。

  她不生氣的時候,與他說話也是輕輕柔柔的,譬如趴在他背上輕聲問他累不累。現在她生氣了,聲音冷冷的,他不怕,一直都不怕她生氣,因為那點怒火沒有威力,可他心虛。當初強迫她假扮表妹是無可奈何,說是要她報恩,其實只是為了讓她答應,而她真答應了,他的愧疚就開始了,堂堂七尺男兒,竟欺凌威逼弱女……

  所以程鈺希望解釋清楚,消了她的氣,讓她別再受委屈,特別是他給的委屈。

  「只是無意撞了一下,沒事,你快走吧。」應付完阿洵,含珠又催他,往前面走了幾步。

  程鈺無奈,匆匆離去。

  聽他走遠了,含珠才慢慢回頭,對著夜空裡此起彼伏的煙火發怔。

  其實他都是好意吧?

  提醒她與楚傾保持距離,為了她的下半輩子著想,可他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

  她那點悸動本就來得沒有道理,她都決定忘了,又何必讓他知道。

  她想得通,看完煙火回到蓮院,哄哄阿洵,姐弟倆很快就睡著了。

  靜王府裡,程鈺輾轉反側。

  次日上午,陳朔進來回話,「二爺,你讓我盯著的那個舉人,剛剛進京了。」

  二月中旬春闈,從去年九月開始,各地舉人們就陸續往京城趕了。

  程鈺聞言,想了想,吩咐道:「備馬,去定王府。」

  來京路上,定王跟他念叨過顧衡所作所為,時隔數月,程鈺得去給他提個醒,免得過了一個安穩年,那傢伙貴人多忘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7 08:07 PM

第35章

  程鈺到了定王府,得知定王早上進宮還沒回來。

  「王爺可說在宮裡逗留多久?」他坐在馬上,問跟前低頭回話的侍衛。

  侍衛道:「說是回來用午膳。」

  程鈺便跳下馬,將馬繩遞給他,「那我去裡面等。」

  他與定王關係非同一般,其他皇子來這邊都沒有他得到的待遇好,侍衛牽馬走了,王府管家熱絡地引他去了暖閣。落座後,小丫鬟端茶倒水,奉上一卷兵書給他打發時間,隨即識趣地退了下去。

  程鈺環顧一週,見暖閣陳設與往常沒什麼不同,便翻看起兵書來。

  「大過年的,懷璧怎麼來我這兒了?」定王爽朗的聲音先一步傳了進來,跟著他人也大步跨進了門,隨手解下身上大髦扔給管事,走到程鈺對面落座,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鳳眼明亮,顯然心情不錯。

  「府上事多,來二哥這裡尋個清靜,」程鈺隨口道,繼而看著他問,「二哥神采飛揚,有喜事?」

  定王笑了笑,眼裡是幸災樂禍,「今日太后又催父皇立後了,父皇負氣而去,你沒瞧見太后的臉色,」瞧了瞧兩人中間的黃楊木桌,「比這個還土。」

  程鈺看一眼窗外,提醒道:「小心隔牆有耳。」

  傳聞明德帝與皇后伉儷情深,皇后生下嫡子第二年便立為太子,皇后病逝後,後宮雖有佳麗三千,後位卻是虛空。太后向來不喜皇后,皇后一死,她馬上攛掇兒子立她的娘家侄女麗妃為後,但提了數次,都被皇上拒絕了。

  麗妃膝下育有四皇子,太子故去後,一旦麗妃封后,四皇子便成了宮裡唯一嫡出皇子,也是定王的最大勁敵,如今麗妃封不成,定王當然高興。

  定王沒再繼續說宮裡的事,盯著程鈺問:「說吧,你到底做什麼來的。」

  「二哥還記得顧衡嗎?」程鈺將棋盤擺了上來,示意定王來一局。

  定王看著他,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恍然大悟,「是啊,那小子要來京城參加春闈了吧?」說完意味深長地打量程鈺,捏起一顆棋子把玩道:「我見過他當日猖狂都快忘了他這個人,懷璧沒見過,早早就來提醒我,是為了不讓他為官禍害一方百姓,還是為了給江家大姑娘撐腰?」

  不用程鈺回答,他已經有了答案,可惜那日暴雨太大,他沒能看清江家大姑娘是何等姿容,竟讓程鈺這塊兒不解風情的石頭魂牽夢縈。

  程鈺垂眸落下一子,玉質的棋子碰到棋盤,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音,「不是為了她,是為了我自己。」

  定王困惑地挑眉。

  程鈺放低聲音,將他以假亂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對面的男人。

  舅母心軟,認了凝珠為義女,京城一共就這麼大的地方,程鈺不敢保證定王一定不會再見到凝珠,也不確定定王能否認出凝珠來,更說不準日後定王會不會突然記起江家姐妹,跟他打聽她們的近況。與其讓這位他早與之綁在了一起的定王爺生疑,讓他決定竭盡全力助他登基的未來帝王生疑,不如他提前告知他,左右這事與定王沒有利害關係,定王知道了也不會說出去。

  「你膽子不小啊,敢在楚傾眼皮子底下耍詐。」定王聽得津津有味,吃驚過後覺得很有意思,好奇打聽道:「兩人真那麼像?路上你怎麼沒告訴我?」

  程鈺無奈看他:「為何多此一舉告訴你?當時我也沒想到會有今日。說吧,你打算如何壞了顧衡的前程?春闈的事情我插不上手,只能靠你了。」

  定王進京就把這事拋到腦後了,現在重提,他認真思索了番,自言自語似的道:「他人不能留在京城,留了京,總讓人放不下心,誰知哪天讓他瞧見了?瞧見了容易出麻煩。殺了他最簡單,但梧桐縣見過江家姐妹的人有多少,那些人會不會進京,咱們都不清楚,萬一將來事發,楚傾查探得知顧衡死了,哪怕咱們安排的死因再正常,他都會更加疑心,況且顧衡人品不端,卻也罪不至死。」

  程鈺頷首,如果殺人能徹底解決問題,他早派人去殺了,包括張叔一家,他也只是派人盯著他們,保證他們不壞事就好。

  定王來回轉動手裡的棋子,忽的笑了,修長手指敲敲棋盤道:「就讓他應試,咱們看看他考得如何,中了進士最好,我私底下在父皇耳邊吹吹風,打發他去邊遠小城當個芝麻官,這輩子都不讓他回來,有官在身,咱們也不怕他四處亂跑。他若沒沒中,多半會回老家去,咱們再隨機應變。」

  程鈺沉默片刻,頷首道:「那就有勞二哥了。」

  定王瞪他,「跟我客氣什麼?來,咱們好好下一盤。」

  下了幾盤棋,在定王府用了午飯,程鈺才回了自家。

  躺在榻上,他又想到了小姑娘生氣的模樣。

  如果他告訴她顧衡來了,她肯定會害怕吧?就像那個狗官抓走張叔一家時,她怕得都忘了怨他,哭著求他幫忙,等他救了她,她更是滿眼感激。這次他不會讓她急哭了,他只讓她急一急……

  ~

  正月十五,上元節。

  雲陽侯府處處掛上了花燈,二房這邊,楚傾抱著阿洵走在前面,含珠與楚蔓跟著他,楚泓走在最後頭,一家人沿著走廊緩緩而行,一起賞月賞燈。

  阿洵忽然打了個哈欠,扭頭看姐姐,「我想睡覺。」

  小傢伙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含珠上前要抱他,「爹爹與三弟四妹妹繼續賞燈吧,我先抱阿洵回去。」

  楚蔓心中一喜,嫡姐走了,她就可以站在爹爹旁邊了。

  楚傾卻道:「阿洵這麼重,你哪裡抱得動他,還是我送你們回去吧。」言罷扭頭吩咐楚泓,「時候不早,你也送蔓蔓回房吧,都早點睡。」

  「那父親慢走。」楚泓笑著道別,側過身,示意妹妹與他一起。

  楚蔓再不高興,也不敢違逆楚傾的話,悻悻地與兄長走了。

  楚傾只當小女兒還沒看夠花燈,笑了笑,抱著阿洵朝蓮院走去。因為天黑了,他只將姐弟倆送到上房門口。

  「晚上蓋好被子,別著涼。」他看看抱著弟弟的宛如大姑娘的懂事女兒,柔聲囑咐道。

  月光下男人俊朗似仙,含珠沒有與他對視,對著他胸口點點頭,「女兒曉得,天冷,爹爹快回去吧,明早還要上朝。」

  楚傾嗯了聲,又摸摸趴在姐姐肩上快要睡著的兒子,轉身離去。

  含珠目送他走遠才進了內室。

  幫阿洵脫完衣服,小傢伙在暖呼呼的床上滾了一圈,人又精神起來。躺在那兒,兩手抱著紅玉馬,大眼睛討好地望著用熱巾子幫他擦腳丫的姐姐,「我想吃元宵。」

  含珠想也不想就道:「不行,睡覺前吃元宵牙裡會長洞。」

  後面恭房裡,有人嘴角翹了起來。

  阿洵扭著小身子撒嬌,「我就吃一個,吃完我漱口,姐姐快給我!」

  含珠攥緊他小腳丫子,看他求得可憐,瞪著眼睛道:「那隻許吃一個,吃完再要姐姐打你。」

  阿洵高興地點頭。

  如意就端了洗腳水下去,順便喊小丫鬟去廚房傳話。

  早上做好的元宵有剩,燒熱水,下鍋煮會兒就熟了。如意得了吩咐,只端了一個棗泥餡兒的元宵來。阿洵一骨碌坐了起來,仰著腦袋看姐姐給他吹。

  吃完元宵,小傢伙睏意又來了,漱完口躺在姐姐懷裡,很快就睡著了。

  含珠繼續拍了會兒,才穿上繡鞋下了地,關好內室屋門,檢查過窗子,走向恭房。

  才進去,就被人摀住嘴按到了牆壁上。

  含珠驚恐地瞪大眼睛。

  見她看清自己了,程鈺慢慢鬆了手。

  含珠心有餘悸,胸口急劇起伏,因屋裡燒著地龍,方才哄阿洵睡覺時含珠就把外衣脫了,衣裳少,起伏就明顯了,特別是她嚇得緊緊貼在牆上一動不動,渾身上下就那處惹眼,程鈺想不注意都難。

  他喉頭發緊,背過身低聲道:「屋裡冷,你再去加件衣服,我有話與你說。」似是能看到她憤怒緊皺的眉頭,他輕輕補了一句,「顧衡進京了。」

  含珠滿腔怒火頓消,呆呆站了會兒,咬咬唇,去裡面添衣裳去。

  再回來時,身上穿了玉色的裌襖,下面繫著淺色長裙,水靈靈嬌嫩嫩。

  她站在門口,低頭問他:「怎麼沒讓如意她們告訴我?」暗中隱匿在裡面,幸好這是冬日,睡衣也厚,不露胳膊不露腿,若是夏天他也這樣張狂,她毫無準備被他瞧見怎麼辦?

  她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啊,她是來替他照顧阿洵的,不是讓他連番冒犯的,上一次也是在她入睡後突然出現,就算他沒有歪心思,他不想想她的感受嗎?

  哪怕她低著頭,程鈺也從她蒼白的臉色緊抿的嘴角,看出了她的委屈。

  再不解釋,她又要哭了吧?

  程鈺朝她靠近一步,怕她哭,他放柔了聲音,「她們也不知道我來了,夜裡見你,畢竟不妥。」

  含珠聽了,心裡稍微舒服了點,但還是不滿的。

  程鈺也知道,馬上又道:「白日我單獨來找你,傳出去不好,請舅母同行,怕舅母多想。」

  既然白日不能來,還有事情要說,那只能夜裡來了。

  含珠徹底生不出氣了,眉眼放鬆下來,不自覺嘟起的嘴也收了回去。

  程鈺悄悄舒了口氣。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0 12:12 AM

第36章

  雖是恭房,熏著梅香,又有屏風遮掩,站在外側說話也沒什麼。

  「你,你見過他了?」知道他偷偷躲在這裡也是無可奈何,含珠消了氣,說起正事來。父親多次誇讚顧衡的才學,看來他果然中了舉,進京參加春闈來了。萬一他殿試也過了,留在京城,以後兩人遇上怎麼辦?

  含珠看著程鈺黑色的衣擺,等他說話。

  「我派下面的人留意的,他是初五那日進的京城,今晚城裡熱鬧,我才找了機會過來。」程鈺低聲解釋道。

  含珠攥了攥袖口,軟了聲音,「那,接下來該怎麼做?」

  她如意料之中那樣向他求助,程鈺卻不知為何反問道:「我還沒想好,你可有主意?」

  原來他是過來跟她商量解決辦法的。

  含珠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才對上他的臉龐,發覺他似乎也在看她,忙垂下眼簾,慢慢道:「我儘量少出門吧,就算他留在京城,看不到我,也不會生出事端。凝珠那裡,你跟舅母說一聲好了,別叫庭表哥嘉表哥帶她出去玩了。」

  妹妹那個年紀,正是好熱鬧的時候,也不知是周家兄弟主動哄她還是她糾纏的,上次見到妹妹,含珠就聽妹妹興奮地說了一圈京城好玩的地方。妹妹過得開心,含珠不反對,但現在形勢不一樣了,妹妹也只能收斂。顧衡單獨看到她還好,畢竟她與楚菡本就一模一樣,顧衡打聽後最多感慨其中的巧合,但讓他看到妹妹,他就能肯定她是假楚菡了。

  她輕聲說了一串話,程鈺每多聽一個字,身上因連夜趕路的冷就少一分,如同美景讓人心曠神怡,悅耳動聽的聲音也會讓人情不自禁沉浸其中。

  「這樣太委屈你們了,」程鈺聲音也低了下去,在她疑惑看過來時凝視她眼睛,「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我想在春闈上動些手腳,叫他無法留在京城,你意下如何?」

  他知道兩家為何退親,也親耳聽到她被人冤枉後主動提出退婚的決定,但他不知道她與顧衡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小時候就定了親,是青梅竹馬嗎?那她迫於顧家老太太狠心拒婚,遵守父親遺言甘願下嫁僕人,心裡是否對顧衡還有舊情?會不會因為耽誤顧衡一聲心中有愧?甚至怨他下手太狠?

  迄今為止,含珠是他接觸最多的小姑娘,程鈺對女兒家的心思知之甚少,只能考慮周全。

  含珠一心琢磨他的話呢,憂心道:「這樣最好,只是,會不會有危險?」

  春闈乃三年一度的大事,程鈺是想賄賂主考官貶低顧衡的文章嗎?被人發現,程鈺會不會獲罪?程鈺是威逼她們姐妹的人,但卻也是她與妹妹最大的靠山,他若出事,含珠完全無法想像她要怎麼繼續在京城過下去。

  對顧衡沒有一絲留戀,對他卻充滿了擔心。

  程鈺無聲笑了,語氣輕鬆地保證道:「這個你不用管,外面的事有我,一定會辦妥的。」

  含珠提起的心落了下去,「好,那你小心些,別留下把柄。」他做事,她還是很放心的。

  「嗯。」程鈺點點頭,心裡說不出來的熨帖。

  屋子裡卻沉默下來。

  含珠瞅瞅他腳下的靴子,疑惑問:「還是旁的囑咐嗎?」

  程鈺緊了緊手,猶豫道:「我想看看阿洵……」

  含珠知道他疼阿洵,回想紗帳裡,確定沒有貼身衣物散在上面,就點點頭,轉身進去了。

  程鈺跟在她後面。

  他沒來過表妹的閨房,但一看裡面簡單雅緻的陳設,牆壁上的雋永字畫,就知道這是她喜歡的佈置。床頭櫃上擺了幾本書,程鈺眼力好,看到一本食譜,一本藥膳,還有醫書。

  含珠在掛紗帳,餘光裡瞧見他俯身去翻,她尷尬道:「都是些閒書,打發時間的。」

  「為何看醫書?」程鈺放下書,直起身子問她。

  含珠眼神黯了黯,瞅著床裡頭酣睡的男娃道:「從我記事起,父親就病了,我看看醫書藥膳,平時好幫他調理,妹妹若是哪裡不舒服,我心裡也能大概有數。養成習慣了,在侯府書房看到這類,就借了過來,睡前翻翻。」

  這也算是自學成才了吧?

  看著姑娘細白柔美的臉龐,程鈺又想到了秀外惠中。

  不便誇她,他走到床前,低頭看阿洵。

  含珠退後幾步,面朝窗子等他。

  紗帳裡是程鈺熟悉的淡淡幽香,程鈺眼睛瞧著自己可憐又幸運遇到她的小表弟,耳邊卻響起剛剛聽到的溫聲軟語。她坐在床沿上幫阿洵擦他的兩隻小腳丫,她端著碗親口喂他吃元宵,她還抱著小傢伙柔聲哄他睡覺……

  越想,越忍不住羨慕。

  這樣溫柔的姑娘,他也想要……

  念頭一起,程鈺閉上眼睛。

  她再好再美再香,做飯再好吃,身段再妖嬈,都與他無關,他身體有疾,他,配不上她。

  「我走了。」摸摸阿洵紅潤潤的臉蛋,程鈺站了起來,看也沒看含珠,直接去了恭房。

  含珠側耳傾聽,什麼都沒聽到。

  她不知道他到底走了沒,先將紗帳放下,想去後頭看看,怕他還沒走,就和衣躺在了床上,沒有蓋被子,怕涼到阿洵。等了等,沒等到聲音,含珠卻有點忍不住了,剛剛她是想去恭房小解的啊。

  搭在小腹上的雙手攥了攥衣裳,繼續忍了會兒,她悄悄下地,走到恭房門口,探頭看。

  裡面沒人。

  含珠輕步繞過屏風,也沒有人,看向窗子,眼尖地發現有扇窗戶只是虛掩。確定他走了,含珠鬆了口氣,走過去將窗子關好,剛要小解,瞅瞅周圍,含珠還是有點擔心,重新檢查了一次,頭頂都看了,確確實實沒有第二個人,含珠這才坐在了鋪著錦墊的恭桶上。

  輕微的水聲傳到了窗外。

  屋簷下,一身黑衣的男人渾身僵硬。

  程鈺真沒想偷聽,他只是,捨不得這片溫暖柔和的光亮,想等她吹燈睡下,他再離開。剛剛她走到這邊關窗,他以為她忙完就會去睡,不想她竟然……

  再尋常不過的事,因為是她做的,程鈺心頭著了火。

  不受控制的,想像了裡面的情形,她肌膚那麼白皙,身上是不是同樣細白如雪?他背過她,託過她雙腿,她也抱過他的脖子,與他緊緊相貼……

  水聲消失了,房間變黑了,萬籟俱寂,程鈺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他迅速回了靜王府。

  躺在床上,依然不能平靜,渴望裡又有不甘。

  他起身,將當年兄長送他的那本據說是最好的畫冊翻了出來,回到床上,看著尋常無奇的封皮,程鈺的手湊過去再離開,最終還是敵不過心魔,翻開了一頁。

  一男一女,書房,女子扶著書架,看那神情,彷彿擔心書架會倒,於是扭頭催身後的人。

  程鈺手伸了下去,閉上眼睛回想那日在書房,她就在他眼前,他不再只是看她,他將她拉到懷裡,她不願意,他一把扯開她的衣裳。

  額頭冒了汗,呼吸急且重,手越來越快,卻始終無用。

  汗漸漸落了,呼吸歸於平復。

  程鈺盯著床頂,只覺得沉默的床頂也在嘲弄他。

  良久良久,他穿衣下地,點了蠟燭,燒了書。

  不願再想,睡下之後,美人又入了夢。

  睡前想像的,在夢裡繼續,卻更加真實。

  她抗拒的手,她驚恐的眼,他不忍心,可又更想擁有,便不顧她哀求,撕開她衣。

  幽香襲人,似真似幻,他緊緊抱著嗚咽啼哭的她,終於做了回男人。

  還想再親親她,夢不知為何醒了。

  胸膛起伏,他在黑暗裡喘息,回想夢裡情景,滿心愧疚。

  她蕙質蘭心,善良純潔,他怎能如此褻瀆她?

  中褲濕了一片,程鈺苦笑,幸好他偶爾還會這樣,否則一年到頭床上都乾乾淨淨,身邊人能不懷疑?

  捲起床褥扔到一旁,程鈺繼續睡了。

  ~

  二月裡春闈結束,考生們心急如焚地盼了一個月,三月下旬,終於發榜。

  顧衡與兩個同窗擠在人群裡,顧衡眼力好,看到自己的名字後,繼續幫同窗找,沒找到,他不好先打擊友人,便裝作看不清的樣子,繼續往前面擠。

  「你眼睛最尖,看到咱們名字了沒?」個頭矮的同窗問另一個人,兩人皆穿著綢緞衣裳,相較之下,顧衡一身細布青衣,若不是他容貌氣度擺在那兒,被人誤會成兩人的小廝都有可能。

  附近的都是浙江府考生,外地人來到京城,會自然湊到一起,結下一段情誼。這邊話音剛落,前面就有人大聲喊道:「顧子衍中了,一甲第四名!劉文山中了,一甲第十七名!姚志遠中了,一甲第……」

  江南多才子,那人也不知道中不中,但他郎朗吆喝裡,充滿了身為浙江考生的自豪。

  顧衡的兩個同窗大喜,先後狠狠捶了顧衡一拳,「行啊你,直接前四了,殿試好好表現,撈個狀元探花都不是問題!不行,今晚你必須請客!還得去京城最好的望月樓請!」

  顧衡謙遜道:「僥倖僥倖,望月樓我是請不起了,換個地方,咱們不醉不休。」

  去年秋闈,他是浙江府的解元,得了杭州知府單大人賞識,贈了他兩百兩銀進京打點。顧衡自知家世不行,並未用這筆錢粉飾門面,顧老太太想為他做幾身好衣裳他都沒許,只做了四身新布衣,留著出門做客用。眼下中了,成了浙江考生裡第一人,這頓飯是如何都不能省的。

  「子衍勿憂,我這兒還有幾百兩,你若不夠,我先借與你,將來你發達了,別忘了咱們同窗之誼就好。」他的一位同窗拍拍他肩膀,低聲道。

  顧衡感激道謝,鼓勵他道:「宋兄才高八斗,這次只是時運不濟,三年後金榜題名,莫忘了請小弟喝酒。」

  兩人相視一笑。

  當晚一眾考生不管金榜題名還是落榜,都呼朋結伴去下館子了,京城的飯館也迎來了最熱鬧的時候。

  一間鋪面不大在京城卻也小有名氣的酒樓裡,顧衡作為東道主,連飲三杯,慷慨陳詞。

  隔壁雅間,一身普通貴公子打扮的定王笑了笑,問對面的男人,「剛剛路過,可看清楚那人模樣了?」

  程鈺頷首,面無表情。

  定王用手指點了點他,一邊倒酒一邊低低笑道:「你該慶幸他家忘恩負義瞧不起人,否則以他的才學容貌,又是從小定的親事,你就是把人強擄來,人家也未必願意跟你,整天冷著一張臉,誰會喜歡。」

  不管程鈺怎麼解釋,定王都認定了他有心于美人。

  程鈺以前尚且能欺騙自己,經過那晚春夢,他也明白他確實對含珠動了心,貪戀她的所有美好。只是動心有何用,他給不了她正常的夫妻生活,給不了她兒女,所以程鈺決定儘量少見她,直到淡忘。

  沒有娶來的心思,他便能坦然面對定王調侃,沉聲提醒道:「這是在外面,你說話小心。」

  他一本正經的,定王笑笑,簡單嘗嘗桌上菜餚,搖頭道:「咱們去我那兒吧,何苦在這兒受罪。」他就是想讓程鈺見識見識情敵,他好欣賞程鈺緊張的樣子,眼下肯定看不成了,他就嫌棄小地方飯菜入不了口了。

  兩人回了定王府。

  「明日我去跟父皇說,就說咱們在杭州避難時,親眼看到顧家陷害悔婚之事,年前回京,我與父皇提過咱們是如何借江家姐妹掩飾進京的,父皇絕不會懷疑我故意詆毀顧衡。」飯桌上,定王低聲與程鈺交待他的計畫,「父皇不喜顧衡,我再惋惜一下顧衡的才華,提議父皇給他個小官權當考驗,以觀後效。」

  明德帝對定王不錯,這點小事肯定會答應兒子,只是……

  程鈺皺眉道:「他有探花之才,皇上打發他去偏遠地方,總得有個理由吧?」

  定王笑道:「我當然知道,放心,我會以不打擾江家姐妹的清淨為由勸父皇別對人提,再尋個由頭冠顧衡個殿前失儀之罪,不就行了?絕不會讓楚傾聽說江家姐妹與咱們的關係的。」

  他面面俱到,程鈺再無憂慮。

  狀元探花這種虛名,在百姓中間傳得厲害,其實只是名頭好聽,就算狀元,也只給個翰林院修撰,從六品的小官,在京城算什麼?既然私德有虧,明德帝才不會因他是狀元或探花就生出不捨。

  ~

  發榜了,考生們殿試前還要複試,四月初才正式殿試。

  但那是家裡有考生的府邸需要關心的,楚傾這邊,楚泓年紀小,這兩年才要考童生,科舉完全不用他擔心。眼看明日就是三月最後一天,正好輪到他休沐,晚飯時楚傾瞅瞅四個兒女,笑道:「再過幾日你們就出孝了,現在出去走走也不打緊,這時節九華寺桃花開得好,明日我帶你們一起去游春如何?」

  期待地看著長女。

  含珠不禁慶幸自己剛好月事在身,垂眸道:「爹爹你們去吧,我有點不舒服,這次就不去了。」

  「不舒服?」楚傾一時沒想到那上頭,當女兒生了病,關切問道:「哪裡不舒服,可是頭疼?」

  含珠微微紅了臉,輕聲解釋道:「沒有,就是犯懶……」

  坐在爹爹腿上的阿洵怕爹爹不明白,仰頭給他解釋,「姐姐流……」

  沒說完,被楚傾撓了一下咯吱窩,小傢伙咯咯笑了起來,楚傾順勢逗他:「阿洵這麼高興要出去玩啊,那姐姐不去,你是在家裡陪她,還是隨爹爹去上山?」他是過來人,當然知道女兒是身子不方便,瞅瞅臉更紅的女兒,再一次覺得該把姐弟倆分開了,小孩子口沒遮攔,容易把姐姐的私事說出去。

  阿洵被他打了叉,忘了姐姐流血的事,急著道:「我要陪姐姐!」

  說著扭著身子要下去,去找姐姐。

  楚傾將兒子放到地上,摸摸他腦袋,若無其事地對含珠道:「既然不舒服,菡菡先領阿洵回去吧,這次爹爹先帶你三弟四妹妹出去玩,下次再陪你們。」

  含珠悄悄掃了一眼楚泓兄妹,見他們瞧著都不像猜到她月事在身的樣子,總算沒那麼不自在了。楚泓是少年郎,楚蔓應該還沒經歷過那個,聽不懂也正常。淺笑著與三人告辭,含珠牽著阿洵出了上房。

  回到蓮院,含珠將阿洵抱到床上,繃著臉站在床前訓他:「昨天早上姐姐跟你說什麼了?不許把姐姐,姐姐受傷的事說出去,你怎麼還說?」

  因是夜裡來的,污了床褥,起身時還被阿洵瞧見中褲紅了。含珠本想找個藉口敷衍過去,沒想阿洵一臉驚訝地嚷嚷:「姐姐又流血了!」

  分明是以前就得了楚菡解釋的。

  含珠不好糊弄,只得再三叮囑他不許說出去。

  阿洵也知道自己犯錯了,見姐姐瞪著眼睛,他緊張地摳床褥,「我不說了,姐姐別生氣。」

  含珠扭頭,嘟著嘴,就怕小傢伙看不出她在生氣。

  阿洵著急了,站起來仰頭看姐姐,「我不說了!」

  含珠轉過頭,冷著臉威脅他,「再說一次,姐姐就讓你搬到西屋去住。」

  「我不!」阿洵哇地哭了出來,忘了姐姐站得離床有點距離,伸手要抱,「我就跟姐姐住!」

  含珠哪會讓他摔了,在他踩空前及時將小傢伙接到懷裡,阿洵緊緊抱住姐姐,埋在姐姐胸口哭,「我就跟姐姐住……」

  「那阿洵以後還犯不犯錯?」含珠輕輕拍著他。

  阿洵小腦袋直搖。

  含珠捨不得再騙他,幫弟弟擦了淚,開始哄他,沒一會兒阿洵就恢復了精神,含珠靠在床頭看書,阿洵就在旁邊玩他那一堆玉雕,玩一會兒扭頭瞅瞅姐姐,含珠抬眼看他,阿洵就咧嘴笑,繼續玩自己的。

  男娃無憂無慮,含珠心裡卻藏著事,會試發榜之後,方氏過來了一趟,告訴她顧衡上榜了,順便說了程鈺與定王的計畫。

  真的會順順利利嗎?

  一日沒有顧衡離京的消息,她就一日不安心。

  一夜憂思,天又亮了,含珠起床打扮,早飯後,送楚傾三人出門。

  「進去吧,下午爹爹給你們帶九華寺的素齋回來。」走到前院,楚傾笑著對含珠姐弟道。

  含珠點點頭,目送他們出了門,剛要轉身,瞧見楚蔓回頭看來,眼裡有一絲得意,含珠失笑,沒往心裡去。

  京城南門,顧衡與幾位進京後結識的同榜好友騎在馬上,一邊說笑一邊等一位遲到的友人。

  說著說著,一輛氣派的馬車駛了出來。

  顧衡凝目看去。

  有家住京城的公子笑著給他介紹:「那是雲陽侯府的馬車,雲陽侯楚傾,乃咱們大梁第一勇將,更是聖前紅人。」

  顧衡頷首,目光盯著車窗,可惜距離太遠,就算有窗簾被春風吹起,也瞧不見裡面的人。

  沒過多久,城門裡又出來一輛更為奢華氣派的馬車。

  顧衡看向友人。

  友人一臉看熱鬧的模樣,聲音卻放低了,扭頭與他道:「這是聖上親妹壽安長公主,聽說她寡居之後,對雲陽侯一往情深……」

  死纏爛打這個詞,他沒敢用。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0 12:13 AM

第37章

   春暖花開時節,九華寺香客如織。

  壽安長公主今日是專門陪愛女來踏青的,到了別院,才從侍女口中得知楚傾也來了,領著一對兒庶子庶女。

  「他們去了何處?」

  壽安長公主坐在梳妝鏡前,看著鏡子裡自己明豔的臉龐問,心底有絲不甘。她小楚傾兩歲,才三十出頭,論美貌,不輸於二八青春女子。楚傾不願娶她,她索性不嫁,嫁過去還得替他管教孩子,麻煩。但她想跟他共赴幾度巫山,那樣的男人,十幾個面首也比不上,不能享受一次,她渾身癢癢。

  「去了桃林。」侍女畢恭畢敬地道。

  壽安長公主點點頭,「派人跟著,我一會兒就過去。」

  隨手將一根紅寶石鑲嵌的梅花簪插進如雲烏髮裡,壽安長公主滿意地站了起來,去廂房看女兒。丈夫死後,她徹底定居在了長公主府,也將獨女帶在身邊,親自管教。

  進了屋,看到女兒正在換衣裳,十五歲的大姑娘,出落地亭亭玉立,從後面看,纖腰不盈一握,轉到前面,胸前豐盈,一張如花似玉的臉龐更是國色天香。只是那一雙烏黑的眸子,左邊的水波瀲灩,右邊的黯淡如死潭。

  壽安長公主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她的女兒命苦,生下來就盲了一隻眼。

  「娘。」孟仙仙柔柔地喚道。

  壽安長公主此時再也沒有與男人們廝混時的頤指氣使,她溫柔地按住女兒肩膀,笑著誇道:「仙仙這樣打扮真好看,走,娘帶你看桃花去。」親自替女兒戴好帷帽。

  帶上幾個侍女侍衛,母女倆坐著軟轎去了桃花林。

  進林前遠遠看到七八個書生打扮的公子,孟仙仙雖然怕生,卻也好奇,不由扭頭瞧了過去。壽安長公主見了,嗤笑道:「定是一群酸腐學子,沒什麼好瞧的。」男人,她喜歡高大魁梧的將士,亡夫氣度不俗,可惜是個短命鬼。

  心裡惦記楚傾,壽安長公主陪女兒賞了會兒花,就將孟仙仙留在一座涼亭裡,「方才娘瞧見一位故友,先過去瞧瞧,仙仙走累了吧?你在這兒歇會兒,娘很快就回來了。」

  孟仙仙知道,京城能讓母親撇下她的,只有雲陽侯楚傾。心知肚明地笑了笑,她輕聲道:「娘快去吧,女兒就在這兒坐著,不用您擔心。」

  女兒好靜,壽安長公主一點都不擔心她亂跑,吩咐下人們仔細照顧著,別叫閒雜人等靠近這邊,她歡喜地去尋楚傾了。

  孟仙仙坐在長椅上,悠閒地觀賞附近桃花。

  大概是周圍過於安靜,她隱約聽到了流水聲。

  花看膩了,孟仙仙突然想去瞧瞧潺潺流水,便對大丫鬟流霞道:「咱們去那邊走走吧。」

  流霞不忍拒絕,自家郡主就跟水中花似的,走快點怕她摔了,穿少了怕她凍了,更何況郡主很少主動提過分的要求,相信就是長公主在這兒,也會允了她。

  她會功夫,不怕郡主出事,為了以防萬一,還喊了四個侍衛跟在後頭。

  一刻鐘後,孟仙仙停在了岸邊,溪水清澈,倒映著湛藍天空,春風將粉色桃瓣吹了下來,飄入水裡,隨波逐流,漸行漸遠。

  孟仙仙喜歡這種山景,提起裙子蹲下去,看水裡有沒有游魚。

  溪水對岸,顧衡隱在樹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水邊的綠裙姑娘,看痴了眼。

  人有三急,方才他別了友人來這邊小解,剛系好腰帶,忽聽對岸有女子說話聲。出於好奇,顧衡暫且沒有離開,等他看清那姑娘的容貌時,就捨不得走了。

  「郡主,您別用手碰,著涼了怎麼辦?」眼看孟仙仙想要玩水,流霞急著勸道。

  「哪有那麼容易著涼?」孟仙仙側頭看她,臉上帶著俏皮的笑,說完突然撩水朝丫鬟潑去。

  流霞迅速退後,正退著,聽到對岸有人輕笑,流霞大驚,迅速拉起郡主護在身後,而後面兩個侍衛留在原地,另外兩個已經迅疾涉水過了岸邊,很快就將顧衡押了過來。

  「你是何人?」流霞皺眉斥道。

  顧衡脖子上架著刀,過溪時鞋襪與長衫下襬都濕了,他人卻不慌不亂,歉然道:「在下杭州人士,姓顧名衡,乃本屆春闈貢士,今日與好友結伴出遊,方才口渴來河邊取水。聽聞兩位姑娘芳音,顧某怕唐突二位,故隱匿在樹後。雖有失禮之處,罪不至死吧?」

  言罷側目看向肩膀上的寶刀。

  他聲音清越,不卑不亢,孟仙仙忍不住稍稍歪了頭,悄悄打量他,就見男人雙十年華,生得面如冠玉,說話時神色從容,彷彿篤定了她不會殺他。正要收回視線,他若有所覺瞧了過來,孟仙仙躲避不及,目光與他對上,跟著就在他眼裡看到了毫不掩飾的驚豔。

  孟仙仙紅了臉,迅速躲回丫鬟身後。

  流霞見這人明目張膽地窺視郡主,不由瞪圓了眼睛,「大膽!」

  顧衡連忙垂眸,朝她拱手:「顧某驚見天人,失了禮數,還請姑娘恕罪。」

  流霞聽他非但不知悔改,還敢得寸進尺,哪裡還管他什麼身份,厲聲吩咐侍衛:「帶下去打他二十大板,看他還敢不敢油嘴滑舌!」

  兩個侍衛架著人就要走。

  「慢著!」

  孟仙仙輕聲喊道,見那叫顧衡的男子又看了過來,她臉上越發熱了,重新躲回丫鬟身後,「既然是他先來的,這次就算了吧,放了他,咱們回去了。」

  她軟聲軟語,兩個侍衛沒了主意,齊齊看向流霞,倒不是不敬主子,而是平時流霞對他們大呼小叫慣了,他們本能地怕她。

  「郡主!」流霞將孟仙仙拉遠了些,小聲道:「郡主別被他騙了,他分明是個道貌岸然的登徒子,不教訓他一頓他不長記性,往後不定還會去害誰呢!」

  「顧某與你無冤無仇,你憑何詆毀人?」顧衡彷彿能聽到她話似的,朗聲替自己辯解,「顧某寒窗苦讀十餘年,春闈發榜後才敢略加放鬆,平時別說與女子說話,就是面都沒見過幾個,何來害人之說?」

  流霞怒極,「你……」

  「算了。」孟仙仙第一次抬高了聲音,背對顧衡的方向道:「馬上放了他,你們都隨我回去!」

  說完往前面走了。

  主子發了脾氣,流霞無奈,只得示意侍衛放人。

  顧衡站在原地不動,視線緊隨走在最前面的綠裙姑娘,眼看她越走越遠,就要拐彎,顧衡緊張地攥了攥手,就在他快要失望的那一瞬,孟仙仙腳步微頓,回頭望了過來。

  顧衡笑了,遠遠朝她做了個揖,看似彬彬有禮,實則風流輕佻。

  孟仙仙一張粉面頓時賽過枝頭桃花。

  而她母親,壽安長公主的美豔臉龐漲得比她還紅。

  「貴府的面首是不是太不頂用了,這才叫長公主時時刻刻想著我?」楚傾雙手抱胸靠在樹上,諷刺地看著對面的女人,「若是長公主缺錢買不到好貨色,或是底下奴才狗膽包天故意用孬貨敷衍您,儘管與我說,我去軍中挑幾個好的,保證讓長公主心滿意足。」

  他是喜歡女人,但他從不碰別人碰過的,更不用說長公主這等生了孩子的。

  「楚傾你別太囂張!」壽安長公主雙手緊握,指著遠處被她的侍衛扣住的楚泓兄妹,「信不信我殺了他們?」

  楚傾笑容不變,「你儘管殺,你傷他們一根手指,我就砍你一根,你送他們歸西,我也送你去見閻羅王,你大可試試,看皇上治不治我的罪。」

  壽安長公主強忍住咬唇的衝動,不甘示弱地與楚傾對視,看看看著,她朗聲大笑,指著楚傾道:「等著,楚傾你給本公主等著,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躺在我身下,到那時我看你還有沒有底氣張狂!」

  楚傾眼裡的嘲諷變成輕蔑。

  明明氣人得不行,又致命地迷人。

  壽安長公主狠狠看他一眼,朝侍衛們擺擺手,轉身走了。

  壞人走了,楚蔓白著小臉撲到楚傾懷裡,「爹爹,我害怕……」

  楚傾抱著女兒,眼底閃過寒意。這個壽安長公主,她怎麼糾纏他他都不在乎,就當有只蠅子在飛,但她再敢碰他的孩子們,就算她是皇上親妹,他也會讓她悔不當初。

  那邊壽安長公主作威作福慣了,又沒有真的傷到楚泓楚蔓,因此沒把這點事放在心上,回到涼亭,專心陪女兒說話賞花,說了一句,震驚發現女兒臉蛋紅紅,明顯走了神。

  壽安長公主狐疑地看向流霞。

  流霞當即跪下,將偶遇顧衡之事說與她聽。

  孟仙仙小臉更紅了,長長的眼睫緊張顫動。她接觸過的男子,不算家裡的下人,只有幾位皇家表兄,表兄們都知道她的右眼瞎了,跟舅舅一樣對她多有疼惜,卻沒有過兄妹以外的感情。那個顧衡,是第一個讚她好看的。

  「仙仙喜歡他?」少女情竇初開,如花朵含苞欲放,壽安長公主正發愁女兒的婚事,見女兒似乎動了心,就問了出來。

  「娘胡說什麼?」孟仙仙當然不會承認,低著頭道:「我才見過他一面……」

  壽安長公主苦笑,見一面就這樣了,再多見兩面,女兒就不是她的了。

  回城之後,壽安長公主命人去打聽顧衡的消息,當天黃昏就將顧衡家裡的情況摸清楚了。

  一個江南小縣城的窮書生,貌似潘安,頗有才學。

  壽安長公主歪靠在榻上,輕輕轉動手腕上的佛珠,豈止是有才學,還很有心機呢。

  她不信顧衡現身時不知女兒的身份。

  想攀龍附鳳嗎?

  「明日請顧衡過來,我要見見他。」

  壽安長公主輕飄飄地道。

  女兒性子軟,嫁給那些如狼似虎的皇家表兄們,將來一堆側妃妾室,女兒就是去送命的。顧衡就不一樣了,這人身份低,得仰仗她這個長公主往上爬,就憑這點,他也得把她的女兒當菩薩供著。她呢,幫他去皇兄面前求個情,兩三年內給他升到一個不高不低的位置,然後一輩子就讓他在那待著吧,免得他翅膀硬了,如楚傾那般,連她都不怕。

  但她得先瞧瞧顧衡的模樣,真入眼了,再想其他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0 12:16 AM

第38章

  顧衡被長公主府的人請走後,程鈺才得到消息。

  「他怎麼與那邊搭上了?」程鈺沉聲問。

  陳朔已打聽過了,猜測道:「昨日顧衡去了九華寺,長公主也去了,應該是在寺裡遇上的。」

  程鈺垂眸思索。

  未免惹人注意,他只派人留意顧衡的動向,並未近身跟蹤,昨日她沒去九華寺,顧衡去不去都沒什麼關係,就更不必跟著他。現在壽安長公主請他過去,是見色起意,看上顧衡想收為裙下之臣了,還是……

  程鈺想到了壽安長公主的女兒,孟仙仙,他記得,她今年好像十五了?

  十四五的姑娘,正是談婚論嫁的時候。

  程鈺心中一沉。

  如果壽安長公主想把女兒許配給顧衡,那她不但會想方設法讓顧衡留在京城,更會抬舉顧衡往上升。明德帝除了在楚傾一事上不許妹妹胡鬧,其他地方都很縱容這個妹妹,對生來帶眼疾的親外甥女更是愛護有加……

  程鈺站了起來,想去與定王商量,又記起定王早與明德帝說了顧衡品德有虧之事,此時去找他也沒有辦法。

  先看看壽安長公主到底是什麼意思吧。

  長公主府。

  顧衡在侍女的引路下進了堂屋,瞧見坐在主位上的華服女子,顧衡低頭,恭恭敬敬行禮:「草民拜見長公主。」

  壽安長公主手裡抱著一隻毛色雪白的貓,漫不經心般打量眼前的男人,見他膚色白皙,跟她料想的俊俏書生差不多,不禁感慨女兒眼光差,好在這人氣度還算不錯,勉強也能湊合吧。

  「聽說昨日你衝撞郡主了?」她意味不明地問。

  顧衡坦然承認:「確有此事,冒犯之處,顧某甘願受罰。」

  壽安長公主哼了聲,慢條斯理地道:「你明知我女兒是郡主還敢冒犯,膽子果然不小。」

  顧衡並未露出震驚之色,低著頭道:「長公主誤會了,顧某當時並不知郡主身份,只是見郡主身邊侍衛跟隨,斗膽猜測郡主乃大戶人家的千金,後又見郡主童心未泯才不禁發笑,之後種種,相信您都知道了。」

  「不愧是讀書的,嘴子皮就是厲害。」壽安長公主似斥非斥,似贊非贊,直截了當道:「我且問你,你覺得郡主如何?抬起頭,看著我說。」

  顧衡從命,抬正腦袋直視長公主道:「郡主花容月貌,顧某得見一面,乃三生有幸。」

  壽安長公主喜歡聽男人對她甜言蜜語,如今有人對寶貝女兒這般,她目光就冷了下來,「那你可知郡主右眼天生看不見?」

  顧衡驚詫,似是回想什麼,疑惑道:「昨日短暫一面,顧某並未發覺……」

  壽安長公主笑了,抱著貓慢慢朝他走去,最後停在他身前,「現在呢,現在你知道了,又如何評價郡主?」

  顧衡面露傾慕,垂下眼簾輕聲道:「白璧微瑕,不損其質,皓月小缺,不減其光。」

  壽安長公主放聲大笑,「好,好一個痴情兒郎!」繞著顧衡走了一圈,再回來時,聲音陡然低了下去,寒意逼人,「既然你傾慕我女兒,那就用你的甜言蜜語哄她一輩子,膽敢讓她受一點委屈,我要你的命!」

  她也想給女兒找個真心喜歡她的人,可女兒一個閨閣女子,平時素不愛走動,她往哪去找?眼下女兒被人勾動了凡心,羞答答甜蜜蜜,那她就幫她調教一個好夫君,只要女兒過得好,女兒認定顧衡是真心喜歡她就夠了。

  顧衡意外事情如此容易,心中大喜,當即跪了下去,「謝長公主成全,子衍定當銘記長公主的訓誡,待郡主如珍似寶,終身不負。」

  一個是皇上的親妹妹,一個是皇上的親外甥女,郡主本身又是大美人,他就是一輩子只守著郡主一人,也是佔盡了天大的便宜。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那他便只顧眼前可圖之利,他沒有任何背景,就算考了狀元,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熬出頭,迎娶郡主後,有了妻族撐腰,成了皇家親戚,仕途定如長風破浪。

  「去吧,殿試上好好表現,至少贏個探花當聘禮。」壽安長公主淡淡地道。

  顧衡再次拜謝,告辭離去。

  壽安長公主自己坐了會兒,高聲吩咐侍女去安排車駕,她得進宮去跟皇兄說一聲,讓他特殊關照關照顧衡,免得顧衡殿試失常擠不進一甲,只撈個普通進士,給女兒丟人。

  宮裡,明德帝剛剛處理完政事,得知親妹妹進宮了,不禁頭疼,怕她又是為了楚傾來的。

  「給母后請安了嗎?」人來了,明德帝笑著問道。

  「一會兒再去,我有事情與皇兄說。」在親哥哥面前,壽安長公主就跟小時候兄妹相處一樣,有什麼就說什麼的,「這屆考生有個杭州來的叫顧衡,會試第四名,人也風流倜儻,不知皇兄聽說過沒?」

  明德帝心中驚訝,面上不顯,摸了摸下巴,打趣道:「聽說了,前五名我都看了他們的考卷,此人寫得一手好字,朕印象尤深,怎麼,你不是瞧上他了吧?」

  這個妹妹,出嫁前雖然頑皮,在男女上頭也規矩,喪夫後不知被誰帶壞了,竟然……算了,那是妹妹的私事,太后都管不了,他也懶得管了,妹妹怎麼開心怎麼過吧。

  「我喜歡什麼樣的皇兄又不是不知道,會看上一個白臉書生?」壽安長公主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哼道:「不是我,是仙仙,昨日在九華寺遇上了,動了心。仙仙第一次喜歡誰,我雖知顧衡有心攀附,還是想成全仙仙,不想看她傷心落淚,反正有咱們給仙仙撐腰,不怕他欺負仙仙。就是想求皇兄殿試時給他點體面,他有真才實學最好,沒有,會試都第四了,皇兄看在仙仙的份上,好歹給他個探花噹噹?」

  「仙仙,真看上他了?」明德帝目光變了變,想到兒子定王那番話來。顧衡此人果然勢力,先拋棄對他無用的小戶女,一進京轉眼又盯上他的外甥女了。

  壽安長公主嘆息道:「是啊,女大不中留,仙仙的心都飛到他身上去了,皇兄沒看到她臉紅羞澀的樣兒,我當娘的,只能順了她的意。」不答應,她怕女兒哭,怕她把另一隻眼睛也哭壞了,女兒一哭,簡直就是要她的命。

  明德帝也心疼外甥女,他兒子多,目前只有一個女兒,女兒出生之前,他一直都把外甥女當親女兒疼愛的。若外甥女身體康健,明德帝寧可傷了她心也要給她挑個真正配得上她的,偏偏外甥女眼睛不好,人也體弱多病,一年到頭好時候不多,真正是風一吹就倒的嬌氣姑娘。

  外甥女想要的,妹妹不忍拒絕,他也不忍。

  至於顧衡,雖然勢利,暫且沒發現大錯,兒子都說了再給他一次機會,以觀後效,那他就應下這門婚事,給顧衡安排個小官。顧衡把外甥女照顧好了,為官上也沒有大錯,他再抬舉他,否則……

  「朕知道了,就給他探花吧。」明德帝一錘定音。

  壽安長公主歡喜道謝,「那皇兄繼續忙吧,我去給母后請安去,再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明德帝笑著目送她腳步輕快地離去,扣扣桌子,命人去傳定王。

  兒子先提醒的他,如今事情有變,他還是跟兒子說一聲吧。

  ~

  「皇上答應了?」黃昏時分,程鈺被定王叫到了王府,因為路上已經猜到幾分,此時倒也沒有太過震驚。

  定王心裡可不舒服。

  他生氣,一氣程鈺來托他辦事,他信誓旦旦應了,沒想中間出了岔子,定王自覺丟了顏面,二氣自己非但沒能收拾顧衡,反讓他討了他天仙似的親表妹,遂將怨氣都算在了顧衡身上,連番罵道:「我就知道他是個小人,只知道靠女人往上爬的東西!姑母怎麼那麼糊塗,顧衡哪裡配得上仙仙?父皇也是,他……」

  「二哥。」聽他連明德帝都要埋怨,程鈺及時阻止。

  定王狠狠砸了一下桌子,「真想殺了那個畜生!」

  他沒有親妹妹,表妹孟仙仙生來體弱,內向膽怯,純真地跟孩子似的,他們幾個兄弟不管多不和氣,對表妹都憐惜有加,待她如親妹。掌上明珠卻便宜了顧衡那個忘恩負義的,早知今日,當初在杭州,他就該一劍要了他的狗命。

  程鈺也後悔沒有殺顧衡了,但現在萬萬不能殺了。

  定王先跟明德帝說了顧衡的不是,在明德帝眼裡,初來京城的顧衡也就定王這一個敢視人命為草芥的對頭,那麼明德帝前腳剛應下婚事,後腳顧衡就死了,明德帝會不懷疑定王?殺顧衡事小,罔顧皇命公然挑釁,可是大錯了。

  為了一個顧衡讓定王不喜於明德帝,不值得。

  他開口勸道:「木已成舟,二哥別再氣了,衝動只會壞事。」

  定王不傻,正是因為清楚他沒法壞了這門親事,才更加生氣。默默平復了會兒,見對面程鈺平平靜靜的,他奇道:「你怎麼沒事人一樣?不怕顧衡留在京城壞了你的計畫?」

  程鈺難得笑了笑,「二哥你說,明知顧衡是為了攀附皇家,皇上與長公主為何還要成全他?」

  定王氣道:「他有本事,會哄仙仙開心。」小姑娘都好騙。

  程鈺頷首:「正是,為了讓郡主順心如意,皇上都退一步了,顧衡更得全心全意討好郡主。他認不出江家姐妹最好,認出了,他也不敢聲張,一旦走漏半點消息,江家姐妹會倒霉,他原形畢露傷了郡主的心,長公主第一個殺了他。顧衡是聰明人,他不會拿自己的仕途冒險的。」

  他暫且鬆了口氣,定王反而更鬱悶了,瞪著他道:「用我表妹一輩子的幸福保你『表妹』周全,你高興了是不是?」

  程鈺知道他在說氣話,沒跟他頂嘴,笑著給他滿了一杯酒。

  定王將酒杯扔了,命人端兩個酒罈上來,要與程鈺拼酒。

  離開定王府時,程鈺已有六分醉意。

  趕在宵禁前回了靜王府,下馬前,看到正院一片柔和燈光,程鈺又看向兄長程鐸的院子。再過半個月長嫂就要進門了,兄長也不再是孤家寡人,只有他,自己住在一個空蕩蕩的院子。

  陳朔端了醒酒茶來,程鈺沒喝,躺在榻上,怔怔地看房頂。

  他有點冷。

  他知道哪裡暖和。

  可他決定不再過多見她了,免得越陷越深。

  可他冷。

  就那樣不知躺了多久,程鈺慢慢坐了起來,打開衣櫥,裡面好幾件黑色衣袍。初夏夜風不冷不熱,衣裳也不用多穿,程鈺熟練地換好衣裳,吹了燈,等到二更時分,悄無聲息地出了靜王府,連陳朔都沒有驚動。

  雲陽侯府並不遠,他很快就到了。

  侯府侍衛森嚴,程鈺想要進去也得小心翼翼,好在他功夫好,侯府又那麼大,總有守衛薄弱處。

  蓮院的燈早就暗了。

  程鈺站在她窗前,猶豫不決。

  又是半夜找她,她會不會生氣?

  可他有理由,他是來跟她說顧衡的婚事的。

  怕驚動丫鬟,程鈺先往外間吹了迷香,因這香對小孩子恐怕不好,程鈺就沒往內室吹,輕輕撬開外間的門栓,他慢步朝內室走去,門虛掩著,程鈺輕輕推開。

  進來了,他長長呼了口氣,吸氣時,聞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兒。

  程鈺皺皺眉,剛後悔沒洗漱一番再來,裡面突然傳來了動靜。程鈺大驚,迅速退回門簾之後,怕發出聲音,沒敢帶上內室的門。

  「姐姐,我想噓噓。」阿洵含糊不清的聲音傳了出來。

  程鈺忍不住笑了。

  含珠揉揉眼睛坐了起來,阿洵憋得急,人早坐起來了,沒等含珠坐穩就摸黑抱住了姐姐脖子,閉著眼睛小聲哼唧,「把噓噓……」

  天暖和了,阿洵穿得少,人就不顯得那麼圓滾滾的了,抱起來更加舒服。含珠拍拍他,柔聲哄道:「阿洵等等,姐姐去點燈。」

  阿洵乖乖坐在床上等著。

  含珠挑開紗帳下地,因為阿洵夜裡事多,她火摺子擺在顯眼處,很快就找到了,點了一盞燈,再將恭房裡的點上,趕緊去抱阿洵,自己也睡眼惺忪,沒留意原本虛掩的房門開了。

  阿洵噓噓完了,打個哈欠,轉身靠在姐姐懷裡,繼續睡。

  含珠無奈地搖搖頭,先將人放回床上,她去打濕巾子幫他擦手。

  擰乾時,餘光裡瞥見了門。

  是敞開的。

  含珠怔了怔,下一瞬,渾身發冷。今晚阿洵遲遲不睡,她哄了很久,最後躺在床上不想動了,就讓如意四喜吹燈出去,她看著她們一個提燈一個帶門的,怎麼這會兒……

  程鈺將她驚恐的樣子看得清清楚楚,頓了頓,挑簾跨了進去。

  含珠手裡的巾子掉在了地上。

  看著一身黑衣的冷峻男人,自從上元節那晚兩個多月來就再也沒見過的男人,含珠不受控制地亂了心跳。她以為她真的已經忘了那份悸動,可是此時此刻,她才知道,那只是她沒見到他,見到了,她還是那麼沒出息。

  「我去後面等你。」

  她穿了身繡著淺綠蘭花的睡衣,胳膊腿都遮住了,衣領低,露出一段雪白脖頸,中褲褲腿鬆鬆垮垮,沒能完全遮住她一雙玉足,淡青色的軟底繡鞋鞋尖微翹,只遮住了腳指頭,腳背露了出來。

  程鈺沒敢多看,匆匆去了後面。

  他從她身邊經過,留下淡淡酒氣。

  他喝酒了?

  含珠第一次遇上喝酒的他,是剛應酬玩,還是有煩心事?

  馬上就想到了顧衡。

  含珠迅速收起心中的漣漪,草率地幫阿洵擦了手,見他面朝裡側睡得熟,含珠穿上小衫長裙,套上長襪,再換雙出門穿的繡鞋,這才去了後面。慌裡慌張的,看到人了,才記起自己忘了梳頭。

  她紅了臉,站在門口問他,「是不是顧衡的事?」

  她長發披散,在昏暗燈光裡更顯柔媚。腦袋裡一片混沌,程鈺忘了守禮,肆無忌憚地盯著她,她羞紅的臉,她低垂的眼,都讓他捨不得移開視線。兩個多月不見,她好像長高了些,氣色更好了,面頰微豐……

  「胖了。」他喃喃地道。

  含珠沒聽清,也是想不到他會說這兩個字,本能地往別處理解,分辨不出來,她疑惑地看他,「你說什麼?」

  這一問,程鈺總算清醒了些,不敢看她清澈的眼,側身道:「事情有變,顧衡偶遇長公主府的郡主,郡主對他一見傾心,白日長公主進宮為兩人求了婚事。」

  含珠傻了,顧衡,這麼快就要另娶了?

  畢竟有過幾年婚約,含珠就是不喜歡他,聽到這種消息,心裡還是有點複雜,腦海裡浮現去年這個時節,俊朗溫柔的書生突然從樹後轉出來,要送她珠花。

  程鈺見她發怔,胸口沒來由發賭,冷聲道:「怎麼,前未婚夫娶了旁人,不舒服了?」

  語氣十分的沖,人也靠近了一步,吹了她一臉酒氣。

  含珠蹙眉往後退,沒理會他的冷言冷語,反正他說話一直都那麼冷,溫柔下來才值得奇怪。「他娶了郡主,定會留在京城,那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聽她說「咱們」,程鈺面色稍霽,將道理給她講了,最後叮囑道:「你是楚傾的女兒,將來少不了出門做客,他成了皇家親戚,與你偶遇的機會更多。真遇上了,你只需將他當成陌生人,無論他如何試探,你都別理會,他若糾纏,你就威脅要告訴楚傾,他肯定不敢了。」

  也只能這樣了。

  含珠點點頭,「好,我都記住了。」她本就不想與顧衡有更多牽扯,裝陌生人最好不過。

  他依然沒有走的意思,含珠對著他胸口問,「還有別的事嗎?」

  程鈺明白她在攆他走,他不痛快,卻也沒辦法。

  「沒了,你回去吧。」他盯著她的臉道。

  含珠轉身就走。

  程鈺目光緊隨她背影,想到下次見面還不知是什麼時候,心口沒來由一緊。

  「含珠……」

  他衝動喚她,第一次喚她的名。

  那聲音低低的,彷彿有種壓抑隱在其中,含珠僵在原地,不敢相信他真的喊她了。從小到大,她接觸過的外男不多,兒時玩鬧不算,長大後,除了父親,男子裡面,只有顧衡這樣喊過她。

  「含珠。」怕她沒聽見似的,他又喊了一聲。

  像是被雷電擊中,含珠身上起了一層小疙瘩,心砰砰亂跳,強撐著不讓他察覺她的失態。沒有回頭,她背對他問,「怎麼?」一開口聲音都是顫的,含珠聽出來了,連忙閉上嘴,不再多說。

  身後傳來他嘲諷的笑聲,「若他這樣喊你,你也停住,馬上就露餡了吧?」

  如同跳躍的燭火突然被風吹滅,含珠亂跳的心也瞬間平靜了下來。她看著遠處的窗子,沉默片刻,輕聲道:「謝謝你提醒,以後再有人喊我本名,我絕不會再停下了,從今往後,我只有楚菡一個名字。」

  言罷快步走開,吹了內室的燈,合衣鑽進紗帳。

  程鈺站在原地,許久許久,跌靠在牆壁上。

  抬起手擋在眼前,知道她聽不見了,他又輕輕喚了聲,「含珠……」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0 12:18 AM

第39章

   四月初六殿試,明德帝點了顧衡為探花郎,隨後的瓊林宴上,賜婚顧衡與永福郡主孟仙仙。

  顧衡大小登科一起來了,頓時成了京城百姓人人稱羨的人物,就是勳貴高官人家,因為壽安長公主的關係,也紛紛同顧衡走動了起來,家裡有宴請酒席,會記得給他送去一張帖子。

  「爹爹,探花郎是不是長得很好看啊?」楚傾赴宴歸來,楚蔓好奇地問,「我記得戲摺子裡都說探花郎貌比潘安。」

  才十一歲的小女兒都惦記這種東西了,楚傾瞅瞅越來越像大姑娘的長女,嗤道:「再好看還能有你們爹爹我好看?別聽那些戲子瞎唱,只是一般容貌而已,你們都不用著急,等你們長大了,爹爹會給你們挑個如意郎君的。」

  楚蔓害羞地紅了臉。

  含珠也微微低了頭。現在楚傾只是隨口說說,到了認真的時候,她就說自己放不下弟弟,要在家裡多留幾年,以楚傾此時對她的態度,應該不會逼迫她嫁人。

  「什麼是如意郎君?」阿洵聽不懂,傻傻地問爹爹。

  楚傾笑著捏捏他鼻子,「就是你姐夫,再過幾年姐姐們就都要嫁出去了,搬去姐夫家裡住,早晚都要分開,阿洵現在就搬到前院跟爹爹住吧?爹爹給你做伴。」

  「我不!」阿洵這話聽多了,不再哭了,繃著小臉從爹爹腿上爬了下去,撲到含珠懷裡,扭頭看楚傾,「姐姐嫁人了,那我跟姐姐一起去,去姐夫家裡住!」

  理直氣壯的。

  楚傾朗聲大笑。

  含珠這下紅了臉,嬌聲斥弟弟:「不許再亂說。」忍不住埋怨地瞥了楚傾一眼,哪有當著未嫁女兒的面教兒子喊姐夫的。

  這一眼含嗔帶怨,楚傾被瞪得心頭巨震。

  長女從來沒有跟他撒過嬌,出事前沒有,出事後也沒有。女兒忘記了,不再仇視他,但父女之間那種血緣關係好像也淡了,無論他怎麼補償女兒,女兒都客氣有禮,不跟他生氣,也不跟他親暱。

  今日是女兒第一次不「敬重」他這個父親。

  楚傾高興又心酸,怕被女兒看出來,他低頭哄兒子:「阿洵聽姐姐的,不許再喊姐夫,姐夫都是壞人,是跟咱們搶姐姐的,往後有誰沒事往姐姐跟前湊,阿洵要把他們趕跑,知道嗎?」

  「您……」含珠真的聽不下去了,紅著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快步走了。

  「姐姐等我!」阿洵趕緊丟下爹爹追了上去。

  楚傾笑聲不斷,神色溫柔地目送一雙兒女,這兩年都沒有哪一天比今日更高興。

  楚蔓幽怨地看著他,在父親看過來時才低下頭。

  楚傾要去沐浴了,擺手道:「蔓蔓也回去吧,爹爹還有事忙。」

  楚蔓輕輕哦了聲,垂頭喪氣地走了。

  看著小女兒落寞的背影,楚傾皺了皺眉頭。

  晚雲暗中打量他神色,跟著楚傾去側室時輕聲提醒道:「侯爺,繡房為大姑娘準備的新衣都做好了,是直接送過去,還是拿過來先給侯爺過目?」按理說大姑娘管家了,繡房也歸大姑娘管,但做衣服這種事,侯爺怕大姑娘捨不得打扮自己,就提前吩咐了下去,先瞞著大姑娘,好給她個驚喜。

  楚傾想了想,「先拿過來給我看看。」

  晚雲乖巧地應是,挽起袖子,準備為他擦背。

  楚傾心裡有事,沒用她,打發她下去後,背靠浴桶想事情。

  他知道小女兒最近為何悶悶不樂,無非是見他越來越疼嫡姐,少了她的,她委屈了。

  都是親骨肉,楚傾捨不得任何一個女兒受委屈,因此除了長女剛回府那會兒,他對姐妹倆幾乎一視同仁,並未明顯偏心誰。然而從年前到今日,小女兒依然覺得委屈,這一委屈,楚傾終於驚覺自己想錯了。嫡庶有別,他一視同仁,本該委屈的是長女,可該怨的長女沒怨,不該怨的小女兒反而拈起了酸。

  為何酸?還不是他從前對她太寵了?

  現在爭的是父親的疼愛,等女兒們大了,談婚論嫁了,小女兒會不會繼續跟嫡姐攀比婚事?楚傾再自信他的庶女也會有人爭搶著娶,也知道小女兒的婚事肯定要差嫡姐很多,那麼與其讓小女兒一日日糊塗下去,不如早早讓她知曉嫡庶差別。

  所以這次做新衣,小女兒的依循舊例,長女的他命人多做了幾套。

  次日上午,繡房便將一套套夏衫長裙送到了蓮院。

  全是最上等的綢緞,全是荳蔻少女最喜歡的嬌豔顏色,除了大紅,櫻紅桃紅海棠紅石榴紅,紅得奪目粉得醉人,其他素色的也不少,衣料柔軟順滑,手從上面輕輕拂過,如觸流水,陽光灑過來,又有光暈流轉。

  含珠第一次對著衣服發了痴。

  衣服都掛在衣架上,阿洵跟在姐姐身邊,小胖手好奇地東摸摸西碰碰,摸到一隻蝴蝶,阿洵喜歡極了,扯住姐姐袖子,興奮地喊:「姐姐穿這件,蝴蝶好看!」

  那是一條大紅色的繡百蝶穿花的對襟褙子。

  大紅色,含珠沒有孝的時候也很少穿,更何況現在楚菡生母的孝期過了,父親的還沒有,礙於形勢,含珠不可能正正經經守孝,但她依然……

  「姐姐穿給我看!」阿洵抱住姐姐,扭著小身子撒嬌,「姐姐穿好看,比二姐姐三姐姐都好看!」

  含珠頭疼,這孩子怎麼這麼磨人呢!

  四喜笑著勸道:「姑娘穿上瞧瞧吧,這也是侯爺的一片心意。」

  「嗯,爹爹的心意!」有人幫他說話,阿洵求得更歡了,不停地催姐姐。

  含珠無奈,攆他出去,「姐姐換衣裳,阿洵去外面等著。」

  「那你快點換!」阿洵邁著小短腿跑了出去。

  含珠就領著如意四喜去了屏風後頭。

  才換好,外面傳來楚薔哄阿洵的聲音,含珠瞅瞅穿衣鏡裡的自己,莫名羞臊,急著要換回去。如意搶先抱著換下去的衣裳跑了,四喜更是抱住含珠胳膊,好聲哄道:「姑娘別羞了,姑娘這麼好看,就該這樣打扮!」

  含珠氣得嗔她:「你們都不聽我的話!」

  四喜佯裝害怕,鬆開她手輕輕在自己臉上打了一下,嬉笑道:「奴婢不聽話,甘願受罰。」

  含珠又氣又笑,怕楚薔等得急,理理衣衫,出去招呼客人了。

  楚薔蹲在地上給阿洵看她摘的牡丹花呢,聽到動靜,側頭看去,這一看傻了眼,驚豔過後將牡丹花塞給阿洵,她快步走到含珠跟前,扶著她胳膊道:「姐姐這樣真美,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誇了。」

  過了年,這個只大她幾個月的堂姐身段就跟抽了條似的,個子比她高了不少,腰細胸鼓,臉頰也豐潤起來,瞧著依然偏瘦,但少了初來乍到時淡淡的哀愁,多了落落大方,怪不得老太太總誇堂姐面帶福氣。

  這樣的美人,那是既招男人喜歡,又招長輩們疼的。

  含珠被她誇得渾身不自在,瞅著阿洵道:「繡房剛送衣裳來,我先穿上試試,這就換回去了。」

  「不許換!」阿洵扔了牡丹花,跑過來抱住姐姐大腿,小腦袋緊緊貼著她,「姐姐好看,我就要姐姐穿這個!」

  「你怎麼什麼都管,還管我穿什麼了?」含珠點了點男娃腦頂,決定不能再繼續慣著小傢伙,免得他越來越霸道。

  阿洵不理她,抱著寶貝般不松手。

  楚薔喜歡極了小堂弟,摸摸他腦袋,笑著邀請含珠:「花園裡的牡丹都開了,我是特意過來請姐姐一道去賞花的,姐姐這便跟我走吧,做了新衣不穿出去走走,豈不浪費這一身好料子?」也浪費了這副好模樣?

  不顧含珠反對,與阿洵一起,硬是將含珠拐出了蓮院。

  姐妹倆牽著心滿意足的阿洵,一起賞牡丹。

  大抵是天氣好,大家都想賞花,沒一會兒楚蓉楚蔓也陸續到了,都是自家姐妹,自然聚到了一起,賞累了,同去不遠處的涼亭裡坐。一方石桌,擺了五個石凳,正好分。

  阿洵額頭出了汗,含珠拿出帕子幫他擦。

  「姐姐也出汗了。」阿洵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姐姐,抬手點了點姐姐額頭。

  含珠笑了笑,也給自己擦了擦。

  坐在她對面的楚蓉輕輕吸了吸氣,驚訝道:「什麼味兒這麼香?」

  楚薔也聞到了,嗅了嗅,腦袋挪向含珠,瞭然道:「是大姐姐身上的。」

  她對香料不是很熱衷,三姑娘楚蓉卻是最好打扮的,對首飾香料都很在行。遇到從未聞過的香,楚蓉十分新鮮,笑著問含珠:「大姐姐用的是什麼香?真好聞。」眼下她與含珠關係不遠不近,坐到一起還是會閒聊的,都是姑娘家,最常說的就是這些,因此她這樣問並不失禮。

  含珠淺笑道:「月華香,如意配的,我很喜歡,一直都在用。」

  「月華香,」楚蓉喃喃地重複,「沒聽說過呢……」

  含珠看向身後伺候的如意。

  如意低頭道:「回三姑娘,這是奴婢外祖母家的祖傳方子,只傳自家女兒,外面應該沒賣的。」

  楚蓉本想討要方子的,聽說是祖傳的,便打消了主意,誇了如意幾句,聊起旁的來。

  楚蔓坐在含珠另一側,三個姐姐說話時,她安靜地聽著,心思卻都在別的上頭。

  當晚一家人聚到上房,擺飯前照舊要聊些家常,楚蔓瞅瞅父親,忽然轉向含珠,有些怯怯地道:「姐姐,上午你說的月華香,我也很喜歡,可以,送我一盒嗎?」

  一雙酷似夏姨娘的桃花眼裡,滿是期待。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3 12:17 AM

第40章

  含珠很少與人拐彎抹角地說話。

  江家人口少,勾心鬥角幾乎沒有,鄰里關係也和諧,含珠只從顧老太太與顧衡的妹妹顧瀾哪裡領略過女人之間的彎彎繞繞。顧老太太明裡暗裡地嫌棄她,含珠都默默忍了,不願與長輩為幾句無關痛癢的話爭辯,只有關係到自家的名譽關係到妹妹,含珠才會回嘴。

  拜顧老太太所賜,她沒有天真到認為楚蔓只是臨時才想起與她討香。

  當時她們幾個姐妹都在的時候,楚蔓怎麼沒要,非要等到楚傾在場才開口?她給了是好姐姐,不給,在楚傾眼裡難免會落個小氣的印象吧?

  含珠看向楚蔓,在那雙清澈渴望的眼裡看到了一絲挑釁。

  楚蔓見嫡姐望了過來,眼神越發可憐了,小聲問:「姐姐不說話,是沒有了嗎?」

  「什麼月華香?」兩個女兒中間有些不對勁兒,楚傾放下茶杯,困惑地問。

  楚蔓搶著答道:「上午我與姐姐們一起賞牡丹,聞到姐姐用的香特別好聞,就是月華香,是如意外祖母家只傳女兒的方子。當時我沒好意思跟姐姐討要,回去試著制香,都沒有月華香好,剛剛又在姐姐身上聞到,就想跟姐姐討要一盒。姐姐那邊還有的話就送我一盒吧,沒有就算了,畢竟是稀罕物。」

  含珠剛要說話,被楚傾抱在懷裡的阿洵不高興了,大眼睛瞪著楚蔓道:「不給你!不讓你香!」

  好看的衣服是姐姐的,好聞的香是姐姐的,他也是姐姐的,都不能送人。

  怕姐姐把好東西送人,阿洵著急地跑到姐姐那邊,抱著她腿道:「姐姐不給她,都是姐姐的!」

  楚蔓的臉瞬間白了,低下頭,沒一會兒眼淚就落了下來,哽咽道:「算了,我不要了……「

  含珠看得清清楚楚,她安撫地摸摸阿洵,歉然地道:「妹妹若是喜歡姐姐的衣裳首飾,你喜歡哪件姐姐都會送你,只是這月華香是如意的祖傳手藝,家裡都不賣的,她制給我用是她的一片心意,我不好送人。如果是四處可買的方子,上午三妹妹詢問的時候,我就送她了……」

  還沒說完,阿洵突然急著道:「三姐姐沒跟姐姐要!」

  意思就是沒要就不用給了。

  這快嘴的小傢伙,含珠沒想太給楚蔓難堪,但阿洵這一句歪打正著,含珠心裡也舒服,捏捏阿洵的小胖手,繼續同楚蔓道:「當時我明知三妹妹喜歡都沒有主動開口送她,眼下給了你,回頭被三妹妹知道了不太好,要不我領妹妹去我屋裡看看?我還有別的香,或許妹妹也會喜歡。」

  沒答應給月華香,卻也擺出了一副好姐姐的態度。

  楚蔓震驚地都忘了哭,盯著對面嫡姐的繡鞋發怔。嫡姐平時安靜話少,都是爹爹問什麼才答什麼,要麼就是管教阿洵,她以為嫡姐不會說話,沒想到說起來一句一句都打了她的臉堵了她的嘴,更可恨的是,嫡姐還會讓阿洵配合她,讓阿洵把她說出來會顯得明顯回擊的話說了。

  爹爹會怎麼想?

  楚蔓悄悄地朝主位那邊瞥了過去。

  楚傾臉上沒什麼明顯的情緒,見小女兒怯怯地望了過來,臉上帶著淚,楚傾平靜地道:「這點小事有什麼好哭的?老三,你送蔓蔓回去洗臉,然後不用回來了,一會兒我讓人把你們的晚飯分別端過去。」

  楚泓明白,父親不高興了。

  妹妹這點小心思,他都看出來了,父親會猜不出?

  只怪他平時在前院待著,沒能提前看出妹妹的心事。

  他沉默應是,將低著腦袋抽搭的妹妹扶了起來,領著她出了正房。

  因為楚蔓哭了,阿洵有些害怕,不敢再亂動亂說話,緊張地靠在姐姐腿上,大眼睛望著姐姐。含珠笑了笑,纖細柔軟的手溫柔地將阿洵的小胖手握在手裡,無聲安撫。阿洵不怕了,小腦袋枕在姐姐腿上,眼睛偷偷往楚傾那邊溜。

  楚傾朝兒子笑笑,「阿洵過來。」

  他沒冷臉,阿洵更自在了,乖乖地走了過去。

  楚傾將兒子抱在腿上,低頭誇他:「阿洵剛剛做的很對,姐姐的東西,除非姐姐主動送人,姐姐不想送,旁人就不能搶。姐姐沒有哥哥,只有阿洵一個弟弟,阿洵雖然小,也要幫姐姐護住東西,知道嗎?」

  被爹爹誇了,阿洵更覺得自己做得對了,用力地點頭,「不許別人搶姐姐的。」

  楚傾捏捏他小臉,「但大人們說話,阿洵也不能再胡亂插嘴,你先看看,如果姐姐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你才能替姐姐說,姐姐會拒絕,你就不用說了。還有,咱們是男人,不能跟姑娘們吵,不好看,男人就要多做事,比如將來阿洵長大了,有人欺負姐姐,你不用罵他不用跟他解釋,直接打他一頓,要是壞蛋來頭太大,咱們家惹不起,阿洵就偷偷地打,別讓他知道是你打的,記住了嗎?」

  含珠咬唇忍笑,不愧是大梁勇將,教導兒子都與眾不同。

  楚傾看看長女,又繼續看兒子。

  阿洵似懂非懂,呆呆地重複道:「不跟姑娘吵,有人欺負姐姐,我就打他,偷偷地打……」

  楚傾親了兒子一口,先讓晚雲去傳飯,又對含珠道:「怪爹爹以前糊塗,對你妹妹太好,慣得她心高了,回頭我會告誡她,菡菡別跟她計較。」

  含珠抿抿唇,低聲道:「我知道,妹妹還小,若是別的東西,我肯定給她了……」

  楚傾馬上打斷她,「給什麼?什麼都不用給她,你的就是你的,她那裡又不是沒有香料。女人的香料就如同男人的刀劍,誰敢跟我討要寶刀,我一刀抹了……咳咳,反正菡菡你記住,該拒絕的時候就拒絕,不用同對方囉嗦,誰敢找你麻煩,直接告訴爹爹來。」

  「爹爹打她!」阿洵大聲地道,「誰搶姐姐的東西就打誰!」

  小傢伙狐假虎威,含珠再也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

  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地用飯。

  飯後楚傾去了小女兒那邊,遠遠看到夏姨娘的丫鬟與柳枝一起守在外面,楚傾心中動了動,示意兩人不許出聲,他放輕腳步走到內室門口,雙手負在身後,光明正大地偷聽。

  夏姨娘正在哄回來後直接鑽進被窩哭得連晚飯都沒用的女兒,「別哭了,娘親手做的面,蔓蔓最愛吃了,快起來吃點,現在不餓,晚上你就難受了。」

  她自稱「娘」,楚傾並沒有不悅,他不太在乎那些規矩,母女情分在那擺著,不叫娘叫什麼?當然只能娘倆私底下相處時這樣喊,在外人跟前也敢如此沒規矩,不將亡妻放在眼裡,他肯定要罰。

  好在這娘倆都懂事,在他面前,沒有踰矩過。

  「我不吃,爹爹不喜歡我了,我餓死了算了。」楚蔓哭得發抽,「我只是跟她要樣東西,他們姐弟倆合起來欺負我,爹爹也被他們騙得團團轉,還把我趕了出來……」

  「閉嘴!」夏姨娘冷了聲音,強行將女兒掰了過來,盯著她眼睛道:「只知道埋怨別人,你敢說你沒有私心?故意在你爹爹面前要東西,不就是想逼姐姐給你嗎?你怎麼不想想,你從未對姐姐好過,她為何要把心愛之物送你?自己沒道理還要怪別人,再這樣下去,別說你爹爹,連我都要厭你了。」

  在楚傾面前耍心眼,女兒不想活了是不是?

  夏姨娘目光嚴厲地瞪著女兒,鐵了心要讓女兒醒悟,免得將來後悔。

  楚蔓剛要回嘴,門口楚傾挑簾跨了進來,楚蔓一看到他,嚇得白了臉。

  「侯爺?」夏姨娘也是慌了一下,心知剛剛的話都被楚傾聽去了,跪下去為女兒求情:「侯爺,蔓蔓人小不懂事,求侯爺饒過她這一次吧,賤妾會早些教她明白錯在何處的。」

  楚傾沒理她,隔了幾步站在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狼狽之極的小女兒:「知道自己哪裡錯了嗎?」

  楚蔓咬了咬唇,到底懼怕男人的威嚴,低頭哭道:「知道了,我不該覬覦姐姐的東西,不該在爹爹面前耍心眼。」

  楚傾臉色緩和了些,「知錯就好,只要你改了,就還是爹爹的好女兒。」

  明知她犯了錯還沒有罰她,楚蔓心中一喜,乖巧道:「嗯,爹爹放心,女兒一定不再犯錯了。」這次是她低估了嫡姐,往後沒有十足的把握,她再也不敢用這種小手段了。

  楚傾頷首,朝她走近了一步,楚蔓以為爹爹要來哄自己了,紅著眼圈抬起頭,「爹爹……」

  楚傾卻與她同時開口,「不過你犯了錯,該罰的還是要罰,明日起不得離開院子,把女四書抄寫三份,一份給我,一份給你姐姐,一份給你姨娘,用心抄,什麼時候抄完了,我看完滿意了,你再出門走動。」

  光是嘴上道歉誰不會?他觀察小女兒這麼久了,不信她一句話就能改了性子。這次先小施懲戒,給她嘗點教訓,以後改了最好,不改,他以前怎麼對長女的,照舊會同樣對這個庶女。

  沒人能違背他的話,包括他的子女。

  「聽見了嗎?」楚傾冷聲問道。

  楚蔓被這陡然轉冷的聲音嚇得打了個激靈,從難以置信中回神,還想再撒嬌求情,對上男人冷厲的眼,楚蔓腦海裡忽然浮現以前爹爹同嫡姐對峙的情形,那時爹爹就是這樣看嫡姐的!

  楚蔓終於明白了生母的意思,爹爹只喜歡聽話的女兒,她不聽話,爹爹也會厭惡她……

  「聽見了。」楚蔓哆哆嗦嗦地道,渾身發冷。

  楚傾轉身就走,夏姨娘匆忙起身去送他,楚傾回頭,看看她,皺眉道:「讓她自己反思,她解禁之前,你不得再跨進這邊一步。」

  有爹有姨娘有兄長,從小到大順順遂遂心想事成,她還有什麼不滿的?

  最後瞥了一眼床上失魂落魄的小女兒,楚傾毫不留戀地走了。

  夏姨娘呆呆地望著他無情的背影。

  這是他從遼東回來後兩人第一次見面啊,訓完女兒,他突然出現,夏姨娘有驚無懼,還暗暗期待他會看在她用心管教女兒的份上獎勵她一次,可他……難道他有了懂事的嫡女,為了嫡女的心情,連她這個姨娘都不打算再碰了?

  一時屋內,母女倆都傷碎了心。

  ~

  接下來幾日,楚傾下朝回來照舊會問問楚泓的功課,對楚蔓那邊卻再沒上心。

  飯桌上見不到楚蔓,含珠沒有打聽什麼,一心照顧阿洵,開始教他認最簡單的字。她教阿洵,是連哄帶誇的,阿洵記住了她還會親他一下,阿洵學得開心,姐姐坐在院子裡繡枕套,嘴裡念叨一句,他就跟著念一句。

  楚傾從走廊那邊過來,一看姐弟倆這副溫馨相處的模樣,心裡一片柔軟,笑著喚道:「阿洵在嘀咕什麼呢?」

  「爹爹!」阿洵從籐椅上跳了下去,顛顛地朝楚傾跑,「爹爹我會背詩了!」

  楚傾吃了一小驚,走下台階,將兒子抱了起來,先狠狠親了一口,「會背詩了?那阿洵背給爹爹聽,背得好爹爹獎勵阿洵。」

  阿洵急著顯擺,沒問爹爹給什麼賞,瞅著那邊站起來的姐姐背道:「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咬字清晰,字字不差。

  楚傾很是高興,又親了兒子一口,朝含珠那邊走去,就坐在阿洵剛剛的位置,懷裡抱著兒子,手摸了摸含珠快要繡好的大紅鴛鴦枕套,「這是給靜王府世子夫人準備的禮吧?」

  含珠嗯了聲,「我們商量好了,我送枕套,二妹妹送荷包,三妹妹送帕子。」

  雲陽侯府與靜王府是親戚,世子程鐸娶親,她們要過去看新娘子,送些小禮物聊表心意,她最長,又是跟靜王府關係最近的,送的理當比楚薔楚蓉重些。

  女兒行事穩妥,楚傾很是放心,瞅瞅枕套上栩栩如生的鴛鴦,再瞧瞧兒子身上她姐姐給他做的小衣裳,心裡不由一陣羨慕,感慨道:「菡菡繡活越來越好了,上次你送老太太的那條抹額,看她多喜歡,常常戴在頭上。」

  「我也有!」阿洵指指身上的衣裳,腰間的小荷包,還把小短腿抬了起來,指著小老虎鞋告訴爹爹,「都是姐姐給我做的!」

  臭小子故意顯擺,楚傾就哄孩子似的道:「是啊,姐姐最喜歡阿洵了,給阿洵做了這麼多,爹爹一件都沒有。」

  阿洵得意地笑,姐姐最喜歡他了。

  含珠聽出楚傾的意思了,見男人還幽怨地看了自己一眼,一點都不像初見時的冷峻將軍,含珠識趣地道:「我給爹爹做條腰帶吧,爹爹喜歡什麼樣的繡紋?」

  楚傾似乎很是意外,隨即隨意地道:「什麼都行,菡菡看著做吧,爹爹都喜歡。」

  故作平靜,又有隱藏不住的興奮歡喜,就是一個初次得了女兒孝順的普通父親。

  看看他與父親有幾分相似的臉龐,含珠重新垂下眼,輕聲道:「從王府回來我就給爹爹做。」

  他待她如親生女兒,日復一日,她不可能無動於衷。

  「不急,菡菡有空再做,別累著。」楚傾體貼地道。

  含珠點點頭。

  阿洵本來也想要條腰帶的,聽到這話就閉上了嘴巴,想起爹爹答應的獎勵來。

  楚傾哈哈笑,「爹爹帶阿洵去表哥家看娶媳婦的,阿洵高興不?」

  小孩子好糊弄,阿洵眼睛亮了起來,興奮地問:「看表哥娶媳婦?」

  楚傾哼了聲:「不是,是你表哥的大哥娶媳婦,你表哥啊,媳婦還沒影呢!」

  阿洵眨眨眼睛,決定見到表哥後問問他什麼時候娶媳婦。

  含珠恍若未聞,繼續手裡的針線。

  一雙枕套縫好了,轉眼就到了靜王府迎娶世子夫人的日子。

  吳家遠在山西,提前兩個月在京城賃了宅子,方便為女兒送嫁。新郎官程鐸早早去接新娘子了,程鈺陪著父親程敬榮在門前迎客。

  「恭喜王叔,大哥成了親,王叔很快就能抱上孫子了。」定王一身紅底繡蟒錦袍,笑聲爽朗。

  程敬榮面帶淺笑,拍拍他肩膀道:「你只比他小一歲,也該娶王妃了吧?」

  定王看向他身後側的程鈺,「我不急,等懷璧也娶媳婦了,我再著急也不遲。」

  程敬榮搖搖頭,吩咐次子:「請王爺進去坐吧。」

  程鈺便引著定王走了,繞過影壁,迎面撞上一身喜慶打扮的鈞哥兒。

  六歲的鈞哥兒從小被父親寵大,大喜日子四處亂跑,哪好玩就往哪去,笑呵呵的,這會兒瞧見冷臉二哥,就跟見了鬼似的,嚇得拐了個方向,躲遠遠地跑開了。

  「他怎麼這麼怕你?」定王奇怪地問。

  程鈺不知道,也懶得去想,「走吧。」

  定王瞅瞅他冷漠的側臉,忽的懂了,低聲笑道:「這世上的小孩子,恐怕也就阿洵不怕你吧?」

  程鈺腳步頓了頓,回想無意遇到過的那些孩子,確實只有阿洵不怕他。

  「瑞王已經來了,你自己過去,我先回前面去了。」將定王領到宴席處,程鈺就轉身走了。

  到了門口,正好看見雲陽侯府眾人到了,阿洵侷促地靠在楚傾肩頭,大眼睛四處尋找,看到他,一下子就精神了,大聲喊表哥。

  程鈺嘴角翹了翹,大步走了過去。

  接阿洵時,明知女客們會從側門直接去後院,程鈺還是不經意般掃了馬車一眼。

  今天,她又是什麼打扮?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3 12:18 AM

第41章

  靜王府辦喜事,老太太不愛動彈,今日沒來,含珠姐妹三個便跟著大夫人三夫人來做的客。

  先去正院見靜王妃謝氏。

  謝氏今日十分忙碌,要盯著府裡上下別出差錯,還要應付一波客人,但她臉上依舊是淡漠的神情,來了客人淡淡微笑,囑咐下人時收斂笑容,多了威嚴。楚家人過來的時候,她剛好打發走一個管事嬤嬤,聽說雲陽侯府的人來了,謝氏微微皺眉,放下茶碗,換上客氣疏離的笑。

  「兩位夫人請坐。」說話時她目光落在了含珠身上。

  含珠與楚薔楚蓉一起上前行禮,「見過王妃。」

  楚薔楚蓉都見過謝氏,沒什麼好打量的,含珠進京後第一次來王府,平時從方氏口中聽說過程鈺在靜王府的處境,對這位只長程鈺七歲一進門就得了程敬榮寵愛的王妃還是很好奇的,行禮時飛快瞧了對方一眼。

  上等容貌,沒有三夫人美,但是膚色白皙,堪稱冰肌玉骨,眉眼冷漠,別有一種韻味。

  察覺對方朝她看了過來,含珠及時垂下眼簾,嫻靜秀雅。

  謝氏眼裡閃過驚訝。

  這位表姑娘,以前看到她總帶著濃濃的敵意,彷彿她搶了她姨母的位子般,忘了是她姨母病死在先,她進門在後,兩家並無恩怨,而程敬榮對她親表哥是好是壞,又與她何干?

  聽說她忘了前塵往事,現在瞧著,傳言確實不虛。

  謝氏並不想與程敬榮前兩任王妃家的親戚多打交道,態度比招待其他客人更冷淡,沒說上三句話,就請她們先去花園與其他女客一起賞花,「一會兒新人就要進門了,恕我招待不周。」

  「瞧瞧她那態度,」三夫人很是氣憤,路上牽著含珠與她低聲說話,「真把自己當王妃了,娘家不過是個正六品的小官,攀上王府後才勉強升到了五品,沒有王爺,她都不配跟咱們家坐到一起,現在還好意思對著咱們擺王妃的譜。」

  含珠尷尬地不知該如何接話。三夫人不滿謝氏,主要是因為楚菡生母的關係,算是為了她抱不平,但含珠不習慣背地裡說人壞話,還是如此刻薄之詞。謝氏娘家身份再低,她現在都是王妃,而且今日她確實忙,為何要同關係冷淡的楚家人多客套?

  三夫人瞧瞧她尷尬的模樣,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啊你,出事前性子隨你娘,跟三嬸也像,出事後就像你舅舅了,老實巴交的,真讓人擔心。

  「讓三嬸費心了。」含珠順勢承認道。

  三夫人無奈地笑笑,拍拍她手,跟上前面的大夫人,不再提謝氏。

  到了花園,長輩們聚在一處,姑娘們三五成群散了開去,或是賞花,或是觀魚。

  「靜王府的花園是京城園子裡的翹楚,恐怕只有宮裡的御花園勝過這裡了。」楚薔笑著給含珠介紹,指著前面的蓮花池道:「我記得姐姐最喜歡站在橋上觀魚,咱們過去看看吧?」

  在含珠眼裡,這裡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又確確實實是難得的好景色,就點了點頭。

  楚蓉瞅瞅橋上,嫌棄道:「那裡日頭曬,你們去吧,我到別處看看。」她更喜歡待在樹蔭裡。

  於是楚薔引著含珠去了蓮花池中間的石橋上。

  荷葉連片,水裡有顏色鮮豔的錦鯉游來游去,帶著淡淡腥氣的湖風迎面吹來,清爽怡人。

  「呦,這不是楚大姑娘嗎?我記得你不是最不屑來我姑父府上嗎,怎麼今兒個又來了?」左邊橋頭,有一道清脆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

  含珠扭頭看去,發現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穿了一身梨白色繡楓葉的對襟褙子,底下是淺綠長裙,裊裊娜娜地走了上來,小巧白皙的下巴微微揚著,精緻的瓜子臉上帶著諷刺與不屑。

  「是謝氏的侄女,謝槿,」楚薔在含珠耳邊輕聲提醒道,「素來與你不合,姐姐不必理她。」

  含珠真就沒理對方,繼續與楚薔觀魚。

  姑娘間吵架,這種充耳未聞的態度比巧言回嘴更氣人。

  謝槿就氣到了,快步朝含珠走去,距離五步時被四喜攔住。謝槿大怒,瞪著她道:「這是我姑父家裡,你一個丫鬟敢對我不敬?」

  四喜個頭比她高點,低眼看她,就多了一種輕蔑:「我不管這是何處,你再敢靠近一步打擾我家姑娘賞魚,我身為姑娘的丫鬟,當然要護著她。」

  「大膽!」謝槿揮手就要打四喜巴掌。

  「啪」的一聲,四喜左手攥住謝槿手腕,右手結結實實扇在了謝槿臉上,隨即將人往後一推。

  她力氣大極了,謝槿踉蹌後退,若不是被丫鬟扶住,險些滾下橋去。

  站穩了,驚恐稍微平復了,臉上火辣辣的疼就清晰了起來。謝槿一手捂臉,難以置信地瞪著四喜:「你,你竟敢打我?」父親官職不高,可姑母是受寵的靜王妃,出門做客,大多數貴女都會對她客氣三分,楚菡的丫鬟,竟敢打她?

  四喜冷笑,朝蓮花池揚揚下巴,「再敢上前,我扔你去池裡餵魚。」姑父姑父,喊得倒是好聽,可她別忘了她家姑娘同樣是靜王府的表姑娘,就算沒有這層關係,楚家的嫡長女,是她一個五品小官之女想欺負就欺負的?

  「你,你……」謝槿氣得俏臉通紅,目光陡然投向橋欄旁的含珠,「楚菡你給我等著,今日這一巴掌不還回來,我跟你沒完!」說完氣沖沖朝正房那邊去了,不知是去告狀,還是敷藥。

  含珠望著謝槿的背影,再瞅瞅同樣驚住的楚薔,真有種莫名其妙之感。

  「姑娘不用怕,就算她去告狀,丟的也是謝氏的臉,姑娘絕不會吃虧。」四喜瞪著謝槿離去的方向,安撫完含珠,繼續解釋自己並非一時衝動,「不是奴婢惹事,實在是她無理取鬧,姑娘若慣著她,下次她還會來,這種狐假虎威的,就得一次讓她認清自己到底算個啥。」

  「我不怕,你就不怕那邊算起賬來,非要罰你怎麼辦?」

  含珠最近常聽楚傾的霸氣之言,加之今日確實是謝槿挑釁在先,她並不擔心自己,就是怕四喜出事,也,怕四喜一時衝動給程鈺添麻煩。她們是外人,吃完喜酒就回侯府了,程鈺還得繼續住在這裡,程敬榮那麼寵愛謝氏,會不會因此找程鈺的麻煩?

  唸著誰誰就來了,石橋另一頭,有人興奮地喊姐姐。

  含珠意外地轉身,就見程鈺抱著阿洵站在橋下,正仰著頭看她。明媚的陽光籠罩了他整個人,照得那俊美臉龐越發白皙如玉,只有那雙清冷眼睛被湖光陽光恍惚了,叫她一時看不清。

  程鈺卻將橋上的姑娘看得清清楚楚。

  她穿了桃粉色繡蘭花的褙子,白底長裙隨著穿透橋欄的湖風搖曳,露出底下粉紅色的繡鞋。這是他第一次看她穿紅色的衣裙,方才抱著阿洵走過來,遠遠認出她,知道是她,單單這一抹粉就讓他亂了心跳。

  靠得近了,她柔美的臉龐是最美的花,水眸盈盈看過來,瀲灩賽過秋波。

  俏生生站在那兒,靜若處子,美似仙女下凡。

  瞥到她身旁楚薔動了動,程鈺不動聲色收回視線,彎腰將阿洵放了下去,垂眸對她道:「前面人多,我怕照顧不好阿洵,就把他送了過來。阿洵去吧,散席後表哥再陪你玩。」

  「那你早點來找我。」阿洵已經往上走了兩個台階了,聽出表哥要走,他回頭撒嬌。

  程鈺摸摸小傢伙腦袋,沒再看含珠,轉身走了。

  含珠一顆心也平靜了下來,走下去牽住阿洵,柔聲問他:「前面好玩嗎?」

  阿洵嘟起嘴:「不好玩,都是大人。」

  含珠笑了笑,「看到庭表哥他們沒?」

  阿洵點點頭:「他們剛來,沒看見舅母,也沒看見凝姐姐。」

  含珠瞅瞅涼亭那邊,料到方氏應該是去見謝氏了,估計很快就會過來,便朝楚薔對個眼色,姐妹倆一起牽著阿洵往回走:「那咱們去找找舅母。」

  阿洵高興地笑,走了兩步,看到姐姐腰間垂下來的香囊,上面繡著荷花。阿洵想到了自己的,低頭看,一看卻著急了,「姐姐,我的香囊不見了!」那是姐姐給他繡的,上面有只白仙鶴,早上他看著姐姐幫他掛上的,剛剛還同表哥顯擺著!

  姐姐給的好東西沒了,阿洵撇撇嘴,哇地哭了起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3 12:18 AM

第42章

  蓮花池畔,含珠蹲在垂柳下哄了好一會兒,阿洵才不哭了,靠在姐姐懷裡,小聲地抽搭:「我要繡兩隻白鶴的……」

  「好,姐姐給阿洵繡兩隻白鶴,也繡兩個香囊,給阿洵一邊掛一個,阿洵喜歡不?」瞅瞅那邊一直偷笑的楚薔,含珠無奈又心疼地哄道。

  「喜歡。」阿洵抱住姐姐脖子,「姐姐給的我都喜歡,不掛在身上,都藏起來,不丟了。」

  小孩子的喜歡最單純也最容易讓人生出被人需要的滿足感,含珠親親阿洵小臉,剛想再哄哄,阿洵也捧著姐姐在她臉親了一口,眼圈紅紅的,要多可憐就多可憐。

  含珠貼著男娃額頭頂了頂,笑著道:「那咱們去找舅母了?」

  阿洵乖乖點頭。

  方氏剛到花園就瞧見含珠姐弟倆了,遠遠見含珠一身粉紅褙子,暗暗嘆息。程鈺在王府的身份尷尬,弄得他們這邊的親戚也難辦事,譬如這種喜事,穿素淨了,旁人會不會誤會她們沒有底氣來靜王府?而她們穿的打眼些,也是給程鈺撐腰,不被親爹看重又如何,程鈺還有武康伯府雲陽侯府兩家親戚,是謝家吳家比不上的。

  「舅母,我的香囊丟了……」遇到了傷心事,阿洵看到親人就委屈,撲到舅母懷裡又掉了幾顆金疙瘩,「姐姐給我做的……」

  方氏看向含珠,含珠一臉無奈。

  方氏就笑著拍拍外甥,「不怕不怕,讓姐姐再給阿洵做個更好的,阿洵不哭了啊,再哭旁人都笑話咱們了,笑話你,也笑話姐姐。」

  阿洵揉揉眼睛,馬上止了淚。

  方氏將阿洵抱在腿上哄,瞅瞅不遠處的女眷們,輕聲同含珠道:「壯壯不大舒服,阿凝在家陪它,說什麼都不肯來。」

  含珠笑了笑,「妹妹還是孩子脾氣。」

  心裡很清楚,因為顧衡來了京城,為了以防萬一,這兩年妹妹都不好頻繁出門,等妹妹再大兩歲,模樣長開了,顧衡看到人也不敢十分肯定了,方可放心些。幸好楚菡姐弟倆出了孝,含珠想妹妹了,可以多去武康伯府幾趟。

  「舅母,剛剛四喜打了謝槿一個耳光……」含珠低聲將石橋上的事說了。

  「她該打!」方氏很是痛快地道,滿意地看了四喜一眼,「還是懷璧會挑人,你性子軟,身邊就該多兩個硬氣的。有的人能講道理,謝槿那種,最會蹬鼻子上臉,打一頓她才老實。含丫頭不用怕,那邊沒臉找你對質的。」

  若是身份跟女兒差不多的,還可以給對方家裡點面子,謝槿這種,故意到他們跟前顯擺謝氏受寵就夠不識趣的,還敢仗著謝氏挑釁,謝家不會教女兒,他們替謝家教。

  含珠憂心問:「會不會,給表哥添麻煩?」

  小姑娘細心體貼,想的周到,方氏神色複雜地道:「沒事,你表哥早不在乎了。」程敬榮再不滿還能如何?父子父子,如今剩下的也只有割不斷的血緣關係。

  一句「不在乎」,含珠心頭忽的一酸。

  怪不得他總是那麼冷,生母死後父親很快續娶,對他不聞不問,他卻要看著父親疼愛繼母的子女,日子過得跟原來的楚菡差不多了。楚菡身邊好歹還有個弟弟,姐弟倆互相慰.藉,程鈺什麼都沒有,自己住在一個院子裡,孤零零的。

  含珠摸了摸被方氏抱著的男娃。

  程鈺那麼看重阿洵,是不是因為在阿洵身上感受到了親情的暖?

  小孩子的喜歡,最純真也最打動人。

  ~

  靜王府正院,謝氏快步走進一間客房,透過鏡子看到謝槿高高腫起的臉,她皺眉道:「她為何打你?」過來路上丫鬟將大概經過跟她說了,現在她只想知道是不是侄女又去挑釁楚菡了。

  「我聽說她病了,看見她在那邊賞魚,就想過去跟她打聲招呼,還沒靠近五步,便被她的丫鬟打了,說什麼不許我打擾她。」謝槿哭著站了起來,指著自己的臉給姑母看,「姑母你看看!真是欺人太甚,那又不是楚家的橋,她憑什麼不讓我上去?姑母你得替我做主啊!」

  謝氏深深吸了一口氣,用眼神示意所有丫鬟下去。

  人都走了,謝氏目光越發冷了下來,盯著面現茫然的侄女道:「孰是孰非,你心裡有數,今日姑母把話說清楚,你再敢仗著我的身份去找周、楚兩家人的不痛快,被我知道,休怪我不認你這個侄女,往後再也不許你踏進王府大門。」

  這樣拙劣的謊言,當她是傻子?

  一個個都想沾她的光,他們知道這麼多年她是怎麼熬過來的嗎?

  為了前程,母親兄長將她送給了程敬榮,根本不想想程敬榮堂堂王爺,為何只挑小戶女破落勳貴之女當王妃。現在連一個侄女都想吸她的血,不顧她的臉面給她四處丟人,憑什麼?

  「今日之事就當沒有發生過,你在這裡老老實實待著,下午賓客都走了,我再派人送你回去。」冷冷告誡完,謝氏轉身離去,很快門外就傳來她吩咐丫鬟不許放謝槿出門的聲音。

  謝槿僵在屋裡。

  她的丫鬟捧了消腫祛瘀的膏藥進來,謝槿一把搶過瓷瓶,厲聲將她攆了出去。

  臉上疼得難受,謝槿回到梳妝鏡前,輕輕往臉上塗藥,塗著塗著,視線從臉上挪到了鏡子裡她的眼睛上。

  楚菡,她等著,早晚有一日,她會靠自己報了這一巴掌的仇,還有姑母,她也要讓她仰頭看她,讓她嘗嘗求人的滋味兒!

  ~

  爆竹聲響,新娘子進了門。

  靜王府的親戚們早早候在了新房,等著新郎新娘過來挑蓋頭。

  其中身份最尊貴的,是壽安長公主。

  靜王府的爵位傳了好幾代,到了程敬榮,他與明德帝這對隔代堂兄弟關係並不是多親,但都是皇家子弟,有熱鬧還是會互相走動的。

  含珠牽著阿洵站在方氏身側,察覺坐在主位上的壽安長公主朝她這邊瞥了好幾眼。

  楚傾與壽安長公主的風流帳含珠有所耳聞,因此招來對方的不滿,含珠也無可奈何。倒是阿洵,不懂這些,見那人一直看他,阿洵攥緊姐姐的手,悄悄回視壽安長公主。

  男娃漂亮可愛,臉上有楚傾的影子,壽安長公主瞧得入了神。

  若她能跟楚傾生個兒子該多好,她還年輕,還能生的。

  「新郎新娘來了!」不知誰興奮地喊了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過去。

  含珠頭回看這種熱鬧,沒有多看世子程鐸,眼睛只好奇地盯著蓋頭。

  蓋頭挑開,露出一個妝容精緻的女子,鵝蛋臉龐,略顯豐潤,很有福氣相,若說美貌,上等之姿,卻並不驚人,瞧著跟龍章鳳姿的程鐸不是那麼相配。新郎程鐸心裡不知怎麼想的,臉上始終帶著溫柔的笑,行完一整套禮,笑著去前院陪客了。

  含珠等小姑娘則負責陪新娘子。

  晌午吃席,方氏瞥見含珠只挑素菜夾,心生愧意,用完飯,一手牽著含珠,一手牽著阿洵,笑著道:「走,舅母領你們去你們表哥那裡坐坐,他那邊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不知道收拾成啥樣了。」

  含珠眼睫顫了顫,原來他不用丫鬟的啊?

  「表哥回來了嗎?」阿洵悶悶地問。

  「舅母也不知道。」方氏認真地哄小傢伙,「他沒回來,舅母就派人去找他。」

  阿洵低著腦袋走,到了長風堂,大眼睛四處亂看,看向院門口,正好瞧見表哥一身絳紅色錦袍走了出來,阿洵立即掙開姐姐舅母的手,蹬蹬蹬朝男人跑了過去,「表哥,我的香囊丟了,你看到了嗎?」

  程鈺低頭看他,疑惑地問:「什麼香囊?」

  阿洵拍拍自己的小腰,「就是姐姐給我做的那個,上面繡了白鶴!」

  程鈺面色微沉,回頭吩咐陳朔:「你去前院問問,可有人撿到一個寶藍底繡白鶴的香囊,撿到者有賞。」

  「是。」陳朔大步走了。

  程鈺抱起阿洵,輕聲哄道:「表哥讓人去找了,找到了馬上還給阿洵。」

  阿洵緊張地看他,「找不到呢?」

  程鈺本能地看向含珠,她那麼會哄孩子,肯定早想到應對的辦法了吧?

  含珠以為他不知該怎麼哄了,笑著對阿洵道:「姐姐不是答應再送阿洵一個更大的了嗎?」

  阿洵點點頭,大聲對表哥道:「姐姐說繡兩隻白鶴給我!」

  程鈺捏捏阿洵的小胖手,抱他往裡走時,唇角難以察覺地揚了起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3 12:19 AM

第43章

  程鈺的長風堂坐落於靜王府西院,背靠一片竹林,景色清幽,跟正院那邊的熱鬧比,這裡彷彿另一片天地,靜的出奇。

  「表哥有烏龜。」阿洵坐在程鈺腿上,指著後院的方向道。他來過這裡很多次了,表哥這裡有什麼好玩的,阿洵都知道。

  含珠微微驚訝,悄悄瞥了程鈺一眼。

  程鈺瞧見了,放下茶碗,淡然地道:「我不喜歡錦鯉,便往池子裡放了條龜,表妹想看的話,讓阿洵帶你過去看看吧,他記得路。」將阿洵放了下去。

  阿洵跑過來牽姐姐的手,要帶她去看。

  含珠正好不願與程鈺坐在一起,便跟著小傢伙去了,方氏笑著看姐弟倆出門,扭頭對程鈺道:「上午的事,懷璧都知道了吧?」

  程鈺點點頭,「舅母放心,沒事的。」

  方氏嗯了聲,打聽起程鈺最近的起居,外甥身邊沒人,只能她替他操心了。

  後院,阿洵站在水池旁邊的柳樹下,大眼睛盯著水裡,大聲喊烏龜出來。

  含珠一手牽著他,目光也在水裡四處打量,遲遲不見水波動靜,她看看阿洵疑惑的小臉,笑著哄道:「晌午天熱,烏龜睡覺了,阿洵困不困?」

  沒看到烏龜,阿洵一點都不困。

  他低頭瞅瞅,撿了個鵪鶉蛋大小的石塊兒,用力丟到了水裡,「出來!」

  「阿洵的石頭太小了,看我的。」

  身後忽然傳來少年歡快的聲音,姐弟倆一起回頭,就見周文嘉笑容燦爛地走了過來,手裡拿著一個拳頭大小的石塊兒,瞄準那片碧綠蓮葉就要扔。

  「嘉表哥別扔!」阿洵著急地攔在他身前,擔憂地盯著他手裡的大石頭,「砸到烏龜怎麼辦?」

  周文嘉愣了一下,見含珠轉過去了,側臉帶笑,他就笑著把石頭扔了,摸摸阿洵腦袋道:「還是阿洵想的周全,那你繼續喊吧,我不扔了。」

  阿洵放了心,一邊喊,一邊撿小石頭扔。

  周文嘉視線慢慢移到了含珠身上。

  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看到表妹了,母親去侯府不再帶他,他又不能自己去。

  「表妹最近過得可好?」她右手牽著阿洵,周文嘉就繞到了含珠左手邊,努力找話說,「我就倒霉了,練武時不小心扭到了腿,腫了好幾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含珠沒有聽說這事,低頭看他腳,「表哥現在還疼嗎?」

  「早好了。」哪怕是最簡單的關心,周文嘉也高興,故意原地蹦了兩下,「你看,這不好好的。」

  少年笑容明朗,含珠被他逗笑了,順口叮囑道:「以後練武表哥小心些,別再傷到了。」

  周文嘉被她溫柔的淺笑迷了眼,呆呆地看著她,忘了笑,也忘了說話。

  含珠頓時記起周文嘉對楚菡的情意了,她能把他當表哥看,周文嘉則是將她當成青梅竹馬的。為免他尷尬,含珠儘量自然地別開眼,瞅瞅水面,輕聲哄阿洵:「看來烏龜真的睡覺了,咱們回去吧?」

  「不,我就要看烏龜。」阿洵嘟著嘴道,怕姐姐不答應,小傢伙掙脫開手,跑到了周文嘉那邊,「嘉表哥牽著我,咱們去那邊找找!」小胖手拽著周文嘉朝前面使勁兒。

  周文嘉無奈,求助地看向含珠。

  只要不跟周文嘉單獨相處就好了,因此含珠點點頭。

  周文嘉再不捨,也不敢得罪阿洵,強顏歡笑陪小傢伙去找烏龜。

  含珠遠遠看著他們,看了會兒,目光重新投向水裡,思緒飄遠。

  一片茂盛花木之後,程鈺也在看她。

  看著她站在他的院子裡,從沒有那一刻,比此時更讓他希望自己是個正常的男人,那樣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將她娶回來,讓她做長風堂的女主人。他也可以毫不猶豫地攆走任何想靠近她的人,表弟也好,其他人也好,讓她身邊,只能站著他。

  可他根本沒有資格,不能娶她,就只能看著表弟去討好。

  「姐姐,烏龜在這裡,你快過來!」那邊阿洵突然高興地喊道。

  含珠回神,新奇地走了過去,到了跟前,果然瞧見水裡有只深褐色的大龜悠哉悠哉游了過來。池水頗深,勝在清澈,大龜龜甲上的紋絡身後短短的尾巴都看得十分清楚。

  阿洵興奮極了,身子往前傾,瞧著很是危險。

  「阿洵離水邊遠些。」含珠輕聲提醒,怕周文嘉自由後又來她身邊,含珠沒有重新牽弟弟。

  剛提醒完弟弟,耳邊忽然傳來嗡嗡聲,含珠回頭,就見一隻黑黑的大蜂迎面飛了過來。大多數姑娘都怕蟲子,含珠也不例外,才看到一團黑黑的影,配合著遠勝過蚊蠅之類的嗡嗡聲,含珠嚇得臉都白了,驚叫一聲,縮著肩膀往一側躲,不想一腳踩空,朝水池裡跌了下去。

  因為事發突然,四喜都沒來得及拉她。

  撲通一聲,水裡的大龜嚇了一跳,迅速游了回去。

  「姐姐!」阿洵哇地哭了起來。

  「你看著阿洵,我下去救人!」周文嘉將阿洵推到四喜那邊,要下水。

  「不必,嘉少爺照顧小少爺吧,我會水,我去救姑娘。」四喜當然知道周文嘉對姑娘的心意,他救人是好,但男女授受不親,姑娘那麼薄的臉皮,被一個男人碰了,姑娘就是被救了心裡也有疙瘩。

  不肯接阿洵,四喜剛要下去,忽見水裡含珠自己站了起來。

  「姑娘!」她驚喜地喊。

  阿洵哭聲頓時止住了,張著小嘴淚眼模糊地看向水裡。

  含珠整個人栽進水裡,雖然現在站起來了,肩膀以上露在外面,但渾身也濕透了,狼狽之極。抹把臉,她先安撫阿洵:「姐姐沒事,阿洵別哭。」說話時眼睛緊張地掃視空中,怕那隻蟲子還沒飛走。

  瞅著瞅著,對上程鈺意味不明的視線。

  含珠傻了,他什麼時候過來的?

  再想到自己落水的理由,含珠蒼白的臉騰地紅了起來,垂下眼簾不知道該說什麼。

  「文嘉你先回去,讓舅母吩咐廚房準備薑湯。」程鈺平靜地吩咐周文嘉。

  周文嘉一對兒濃眉皺了起來,不服氣地道:「不用,我要救表妹上來,表哥去吩咐人吧,這裡是你的院子,他們都聽你的。」表妹身上濕透了,他怎麼能讓程鈺看?程鈺還想打發他走,果然有心佔表妹的便宜!

  程鈺不悅地看他。

  周文嘉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

  阿洵瞅瞅水裡的姐姐,著急了,跑到程鈺身邊催他:「表哥快撈姐姐上來!」

  大人知道是救人,小孩子只記得從水裡取東西都用撈,這會兒就嘴快逮什麼用什麼了。

  四喜低頭偷笑。

  含珠臉紅了又紅,見兩個男人恍若未聞還在對峙,她硬著頭皮道:「表哥你們都回去吧,四喜幫我就夠了。」都是男人,她濕漉漉上去,誰在旁邊都不合適,哪怕有人早看過了。

  憶起當時情景,含珠沒忍住,悄悄看向程鈺。

  程鈺在她開口時就看向了她,目光對上,她飛快別開。程鈺繼續看了兩眼,利落褪下外袍交給四喜,隨即轉身離去,走了兩步,聽周文嘉沒有跟上來,他頓住腳步,回頭看他。

  周文嘉懊惱自己沒想到衣裳的問題,被程鈺搶了先,又恨又氣,繃著臉跟了上去。

  都走了,含珠瞧瞧水裡的自己,咬咬唇,一步一步往岸邊走。

  「姑娘慢點。」四喜將阿洵領到遠處,讓他在那兒等著,她蹲回池邊,緊張地提醒道。

  含珠滿心是氣,氣自己丟了人,腳步並沒變慢,很快就到了岸邊,被四喜拉上了岸。

  「姐姐冷不冷?」阿洵邁著小短腿走了過來,一臉擔心。

  含珠呼口氣,抬頭時笑了,「不冷,剛剛阿洵是不是嚇了一跳?」

  姐姐一笑,阿洵徹底不怕了,很是認真地將粘在姐姐頭上的一根水草撿了下來,嘿嘿笑道:「姐姐讓我站遠點,自己掉下去了,嚇得烏龜都跑了,差點砸到它。」

  含珠盯著男娃手裡的水草,想到剛剛自己就是頂著這根水草同他說話的,俏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都沒理會壞小子的天真奚落。

  「姑娘快回去換身衣裳吧,別著涼。」四喜見她盯著水草,心想現在哪是計較妝容的時候,趕緊將含珠扶了起來,再將男人寬大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掩住那玲瓏姣好讓她看了都臉紅心跳的惹火身段。

  姑娘才十三,怎麼就這麼鼓了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3 12:20 AM

第44章

  含珠在後院落水,程鈺就直接將她安排在了後院正房休息。

  衣裳濕透了,肯定得換,偏偏程鈺這邊沒有女眷,便挑了身沒穿過的中衣先讓四喜送進去服侍含珠換上,含珠那身洗好了擺在外面曬著,這時候日頭足,用不上多久就能幹了。

  內室裡面,含珠蓋著薄被靠在床頭,紅著臉道:「舅母,真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你別誤會,嘉表哥沒有欺負我,他不是那樣的人。」

  方氏越誤會,含珠就越覺得丟人,好好的自己都能掉水裡。

  「真不是?」方氏再一次問道,就怕自己的兒子長歪了,求而不得生出壞心思。

  含珠搖搖頭,為轉移長輩的心思,問起前院的事情來,「您怎麼跟侯爺說的?」在這些知情人面前,含珠一直都喊楚傾侯爺。

  方氏溫柔地摸摸她還沒有乾透的長發,笑道:「實話實說唄,前面應酬忙,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就是懷疑也沒法過來看你,讓你安心休息,什麼時候方便回府了,派人去知會他就行。」

  大夫人三夫人散席後就告辭了,自家與含珠姐弟是程鈺正經的親戚,過來坐會兒理所應當的,反正有阿洵這孩子,就說他捨不得表哥,非要賴在這裡多玩會兒,遲些走合情合理。

  事情都安排地妥妥噹噹,含珠放了心,見方氏疼愛地看她,含珠很是不好意思地道:「我笨手笨腳,舅母別笑話我。」

  方氏拍拍她手,柔聲道:「這有什麼好笑話的,舅母三十多歲了,照樣怕蟲子,前兩天你嘉表哥綁了一隻知了引壯壯抓,阿凝膽大在一旁看,我就不敢。唉,一到夏天蟲子就多,都是沒辦法的事。」

  「姐姐,你換好衣裳了嗎?」阿洵乖巧的聲音傳了過來。

  含珠與方氏相視一笑。

  方氏走過去讓阿洵進來,她去了堂屋,對守在這邊的外甥兒子道:「含丫頭沒事,哪都沒磕到,你們放心吧。」

  周文嘉鬆了口氣。

  程鈺指著西屋道:「表妹衣裳等會兒才能幹,舅母也去歇歇晌吧。」

  方氏點點頭,領著丫鬟去了對面。

  程鈺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周文嘉坐他斜對面,瞅瞅他,對著外頭問道:「府裡這麼忙,表哥不用去前面招待客人?」

  話裡帶著一股怨氣。

  程鈺側目看他。

  如果說之前他不明白周文嘉對他的敵意從何而來,在池邊一番對視後,程鈺很清楚了,無非是將他看成了爭搶心上人的對手。換成無關的人,程鈺不屑理睬,但周文嘉是他表弟。

  正好有些話,程鈺也想同他說了。

  「你隨我來。」他起身走了出去。

  周文嘉看看東屋,氣鼓鼓站了起來。

  程鈺站在走廊裡與他說話,左右視野開闊,不必擔心有人靠近偷聽,「文嘉,我知道你喜歡表妹,但表妹已經忘了以前的事,人也徹底變了性情,就像我以前厭惡表妹的臭脾氣,不討厭這個,你確定你依然喜歡現在的表妹?」

  「你豈止是不討厭她,你根本就是喜歡上她了是不是?」他把事情挑明了,周文嘉壓抑了半年的怨氣一股腦都爆發了出來,一句話幾乎是低吼出來的。

  程鈺冷了臉,「你胡說什麼?」

  都要跟他搶人了,這會兒居然還要否認?周文嘉氣得直笑,指著上房東屋道:「你不喜歡她,為何總是偷看她?一次兩次是我誤會你,七次八次也是我多想?還有剛剛,你明知我跟表妹的關係,為何要讓我走?表妹與我青梅竹馬,該救她也是我救,你憑什麼跟我搶?」

  「她都忘了,」與周文嘉臉紅脖子粗的憤怒模樣相比,程鈺十分平靜,「她都忘了,現在在她眼裡,我這個表哥更像是兄長,我幫忙比你合適。」

  「呸!」

  周文嘉怒不可揭,猛地衝上前攥住程鈺衣襟,紅著眼睛一字一句逼問他:「表妹是忘了,難道你也忘了?你也忘了我跟她的感情嗎?你是我表哥啊,你明知我喜歡她,為何還要趁虛而入!別找那些狗屁藉口,有種你對天發誓,說你對她只有兄妹之情,沒有半點私心!」

  程鈺本想掰開少年手的,卻看見他眼裡滾下了淚,神色越憤怒,這淚就越顯得他可憐。

  他抬到一半的手,放了下去。

  周文嘉不要他的沉默,提著男人衣領逼他回答:「你說啊!說你不喜歡她!」

  像是已經知道了答案,少年臉上淚水越來越多,程鈺不忍再看,別開了眼。

  他不想表弟難過,可他想到了含珠對表弟的態度,那日在書房,他才提了一句表弟與她合適,她就哭了。

  她是真的不願嫁給表弟的。

  那麼與其讓表弟繼續執迷不悟,與其讓表弟怨她心狠,不如他來扛下表弟的怨。

  今日的一切,本就是他惹出來的。

  看著背對他坐到長椅上無聲落淚的少年,程鈺低聲承認道:「是,我是喜歡她,喜歡她膽小害怕的樣子,忍不住想去護她,喜歡她溫柔如水的樣子,忍不住想被她關心照顧,喜歡她做的糕點,喜歡她繡的針線,喜歡她哭喜歡她笑喜歡聽她說話……對不起文嘉,我決定以後都會對表妹好,直到她喜歡上我,你怨我恨我我都不在乎,除非她又變成了原來的表妹,除非她不喜歡我,我不會把她讓給你。」

  周文嘉眼淚漸漸止住了。

  他望著遠處的竹林發怔。

  表妹還會變回去嗎?他不知道。表妹喜歡程鈺嗎?

  腦海裡浮現她因為看到程鈺羞紅的臉龐。

  周文嘉閉上眼睛,微微仰著脖子道:「你不配當我表哥。」

  程鈺笑了笑,坐在他旁邊,面朝相反的方向,「隨你,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我表弟,你喊我我就應,你不喊我我也不逼你。不過你跟我怎麼生氣都行,這事別跟表妹說,也別鬧得人盡皆知,既惹她為難自責,又讓舅父舅母難過。」

  周文嘉冷笑,瞅著他側臉道:「別以為我怕你,你等著瞧,我能讓表妹喜歡我一次,就能讓她喜歡我兩次,只希望你到時候有個男人樣,收起你那些心思,別再糾纏表妹。」

  程鈺唇角上揚,看著他道:『「既如此,那你我做個約定,輸了的要心服口服,主動退出?」

  嘴角的笑意,說不清是對自己的自信,還是對少年的不屑。

  哪種都是挑釁,周文嘉憤而起身,居高臨下瞪著他:「賭就賭,我怕你不成?」

  程鈺笑而不語。

  周文嘉自認沒有他那麼厚臉皮,實在氣不過,一刻都不想再在他這裡多留,拂袖而去。

  餘光裡少年的身影消失了,程鈺才斂了笑。

  先是恃強凌弱威逼她們姐妹,現在又以大欺小,他可真是越來越出息了。

  隔著衣裳,按按懷裡藏著的從最信任他的阿洵那裡偷來的香囊,程鈺煩躁地揉了揉額頭。

  鬼迷心竅,真是鬼迷心竅了。

  ~

  東屋裡頭,將阿洵哄著了,含珠平躺在床上,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身上的男人中衣,眼睛一寸寸打量屋裡的陳設。

  這是程鈺未來妻子的房間,等程鈺定下婚事後,現在這些擺設肯定都要換的。

  他又會娶什麼樣的姑娘?

  亦或者,他會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冷冷的一個人,罕有溫柔的時候,含珠完全想像不出他與妻子琴瑟和諧的情景。

  門口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含珠扭頭。四喜見她醒著,心虛地笑了笑,湊近了道:「姑娘,二爺有事要與你商量,問你現在方便說話不,舅夫人在西屋歇下了,嘉少爺也走了。」

  言外之意,她不必擔心被人發現。

  連拒絕的藉口都沒了,含珠還有什麼好說的?況且程鈺真有事找她,早晚都會來的,現在說了,總好過大半夜的他又跑去她的閨房。

  瞅瞅裡面熟睡的男娃,含珠慢慢坐了起來,垂眸吩咐四喜:「紗帳掩好,搬把繡凳放床邊。」

  四喜心領神會,乖乖照做,然後退了出去。

  夏日紗帳單薄,淺綠色的,上面繡著幾隻出水芙蓉,含珠瞧著那淡淡的粉,直到男人走過來坐下,她才收回視線,靜靜地等他說。

  程鈺對著紗帳裡朦朧的人影苦笑,他真沒料到她會用這種方式與他說話,七分朦朧,乍一眼好像看得很清楚,凝目去辨,卻像是隔了一層霧氣,如虛似幻。

  「阿洵睡著了?」

  含珠輕輕嗯了聲。

  程鈺低頭,把玩腰間的雲紋玉珮,「以後再遇到驚嚇,看清方向再躲,若池底下有石頭,定要吃苦頭了。」好好的突然栽了下去,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跑過去卻瞧見她白著小臉從水裡冒了出來,還沒站穩,先忙著安撫阿洵,狼狽又……可愛。

  含珠慢慢漲紅了臉,難道她想掉水裡?如果有反應的時間,她也不會往水裡跳。但終歸還是因為她自己膽小才出的事,含珠只能默默接受他的「好心提醒」。

  沉默片刻,確定她還在氣那晚他醉酒喊她閨名又諷刺她的事,氣到連句「你找我做什麼」都不想與他說,程鈺攥住玉珮,抬起頭,簡單地將他與周文嘉的約定告訴了她,當然省略了一些她不必知道的話,「長痛不如短痛,我撒這個謊,是希望文嘉早日對你死心,所以希望你配合我,咱們做樣子給文嘉看,他死心了,自然不會再糾纏你,以後你我到底如何相處,他也沒心思留意。」

  也就是說,騙了周文嘉相信後,他們就不必再裝互相喜歡了。

  含珠真是懶得再與這人有太多牽扯,可周文嘉……

  那樣可憐的一個人,含珠知道自己不會喜歡他,那麼,徹底斷了他的希望也好。

  「怎樣配合?」她平靜地問。

  「要端午了,舅母定會請咱們去過節,到時我找機會單獨見你,你,繡個香囊送我,表弟看到了,便明白了。」程鈺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平時無異,「表弟真正放棄後,我再把香囊還你。」

  他太冷靜,冷靜得彷彿沒有事情會讓他緊張,包括這等同姑娘索要貼身物件的事,也正因為如此,含珠亦沒有胡思亂想,淡淡應道:「好。」

  一個字,轉瞬就說完了,讓他想細細回味探究都不行。

  看著紗帳內鏡中花水中月般的朦朧倩影,程鈺識趣地告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3 12:21 AM

第45章

  躺了半個時辰,含珠的衣裙幹了,四喜抱著衣服走進來,服侍含珠洗臉更衣。

  梳頭打扮,短短一刻鐘的功夫,一身寬鬆男人衣袍的狼狽姑娘就又變成了俏生生的大美人。

  四喜很滿意自己的手藝,含珠卻看著搭在屏風上的程鈺中衣發了愁。她貼身穿過的,就這樣留在這裡不太合適,回頭他看見了,會不會認為她不檢點?帶走就更不妥當了,哪有姑娘房裡藏男人衣裳的。

  「四喜,拿去洗了吧。」想了會兒,含珠低聲吩咐道,「簡單過下水就好。」

  四喜愣了愣,剛覺得多此一舉,轉眼一想衣裳雖然乾乾淨淨的,卻沾過姑娘的身,原封不動留給二爺繼續穿確實不妥,就聽話地抱著衣裳出去了。跨出堂屋,一抬頭,撞上程鈺主僕。

  程鈺看向她手裡。

  四喜低頭解釋道:「姑娘剛換下來,命奴婢去洗了。」

  程鈺皺眉,「先放回去吧,回頭我吩咐下人洗,前邊侯爺派人來問,姑娘醒了嗎?」

  「怎麼回事?」方氏神清氣爽地從西屋走了出來,得知楚傾催了,就對四喜道:「去跟你們姑娘說一聲吧。」最近楚傾對含珠姐弟倆不錯,今日含珠落了水,他肯定著急了。

  四喜就抱著衣裳走了回去。

  含珠一聽,頓時忘了衣裳的事,喚醒阿洵,利落收拾一番出了屋,瞧見程鈺站在那邊,她客氣地喊聲表哥,就只同方氏說話了。程鈺也沒有看她,抱起阿洵走在前面。

  終於見到擔心了半天的女兒,楚傾都沒跟小兒子打招呼,逕自走到含珠跟前,仔細端詳:「可有哪裡不舒服?」

  含珠搖搖頭,微微紅著臉道:「只是虛驚一場,爹爹不用擔心。」

  女兒第二次出意外,楚傾如何能不擔心?

  他並不太信方氏派人傳給他的說辭,女兒現在乖巧懂事,怎麼可能會自己掉到湖裡去。想到半路不見影的周文嘉,楚傾冷哼一聲,看都沒看方氏與程鈺,親手扶著女兒上了馬車,再把阿洵送上去,他沒有騎馬,也跟著上了車。

  阿洵坐穩後,湊到車窗前想像以前那樣跟舅母表哥告別,小胖手還沒碰到窗簾,就被楚傾抱了回去。摸摸兒子腦袋,楚傾冷聲吩咐車伕:「回府。」

  車伕領命,立即催馬走了。

  馬車裡頭,楚傾知道女兒有心袒護旁人的話,肯定不會跟他說實話,所以他也沒有多嘴問女兒,低頭從兒子這邊套話:「阿洵,姐姐是自己掉進水裡的嗎?」

  含珠猜到楚傾的心思,笑了笑,沒有插嘴。

  阿洵點點頭,歪著腦袋對姐姐笑,「有只大黑蟲子飛了過來,姐姐害怕,掉到水裡去了,差點砸到表哥的烏龜!」姐姐沒哭也沒受傷,這事在阿洵眼裡就成了一件趣事。

  楚傾擔心兒子也被人糊弄了,繼續問:「那阿洵當時在哪兒?你兩個表哥也在池子邊上?」

  阿洵記性好,又是剛剛發生不久的事,馬上就答道:「嗯,嘉表哥牽著我,他想下去撈姐姐,表哥來了,也想撈姐姐,然後姐姐自己站了起來,身上都是水……表哥嘉表哥走了,四喜拉姐姐上來的,姐姐喝薑湯,一點都不好喝……」

  話說到這個份上,楚傾已經確定這確實是一場意外了,不由有些尷尬,扭頭對含珠道:「菡菡別怪爹爹多心,實在是沒料到……」

  沒料到她會自己掉水裡?

  含珠難為情地低下頭,「以後我會注意的,不再讓爹爹擔憂了。」

  小姑娘面皮薄,這樣就臉紅了,楚傾目光溫柔,笑著誇道:「菡菡越來越懂事了。」

  「我也懂事!」阿洵仰頭告訴爹爹,「我聽姐姐的話,沒掉水裡!」

  含珠頓時又鬧了個大紅臉,楚傾朗聲大笑,狠狠親了寶貝兒子一口。

  將孩子們送回家,楚傾在前院歇了會兒,很快又得去靜王府吃晚上的那頓席面。

  ~

  夜幕降臨,新郎官程鐸被一群世家子弟拉著,非要灌他喝酒,程鈺身為弟弟,免不了幫兄長擋幾碗。幾輪觥籌交錯,眼看程鐸裝醉離席了,程鈺不想再陪這些人熱鬧,便也裝成不勝酒力支撐不住,由陳朔扶著走了,搖搖晃晃的。

  「下去吧。」進了浴室,程鈺啞著聲音道,喉嚨難受。

  主子沐浴從來不用人伺候,陳朔將換洗衣裳搭在屏風上,低頭退了出去。

  程鈺揉揉額頭,連續喝了三碗涼茶,解了渴,這才脫了衣服,跨進浴桶。

  溫熱的水瀰漫過來,帶走一半疲憊。程鈺放鬆下來,漫不經心地撩水擦拭,聽著正院那邊傳過來的人語喧嘩,想到今晚是旁人的洞房花燭,要說他沒有一點羨慕,那是不可能。

  有一個妻子,生活會變成什麼樣?

  早上她會服侍他穿衣服,會親手給他做他喜歡吃的飯菜。白日裡他去當差,她留在家裡幫他管家,料理他們的小院子。晚上他回來,她會溫柔淺笑,迎接他進門,夜深人靜,夫妻倆睡在一張床上,親密無間。

  普通又滿足。

  程鈺無意識地摩挲胸口。

  遇到她之前,他很少會想這些事情,屋裡再冷清,他都習慣了。遇到她,知道世上還有一個那樣好的姑娘,嬌弱得讓他想保護她,溫柔得又讓他渴望得到她的關懷體貼,他就不習慣一個人了,一日比一日想她。

  果然人都會貪心,自以為清心寡慾的,不過是還沒遇到真正渴望的人或物罷了。

  水漸漸涼了,他人也漸漸清醒了,越清醒,越覺得這長夜漫漫,太難熬。

  換上乾淨的中衣,程鈺回了內室,拿出她親手繡的白鶴香囊,放在手心,細細端詳。

  細密的針腳,彷彿看見她坐在窗前,眉眼溫柔,一針一線的縫,累了就抬頭看看窗外,偶爾還會應付阿洵的搗亂,哄完阿洵,再低頭繼續。

  她現在又在做什麼?

  有阿洵陪著,肯定不會覺得孤單吧?阿洵那小傢伙,還真是讓人羨慕,不過,今年是最後一年了,明年阿洵四歲,記性越來越好,不適合再繼續睡在她旁邊,再大幾歲,也不能再隨隨便便親她……

  滿腦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夜色濃了,整座王府靜了下來,但程鈺知道,兄長那邊肯定正忙。

  小登科,哪個男人不憧憬?

  目光從香囊上移開,落在身上的中衣上,程鈺突然想到了被她穿過的那身。

  她離開的時候,他吩咐過,裡面的東西一樣都不許動。

  不許動,他又能如何?

  程鈺心跳加快,良久之後,他起身吹燈,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門,直奔後院。

  這是他的院子,再熟悉不過,不用提燈籠,便熟門熟路地到了地方。

  站在門前,程鈺猶豫很久,最終還是推開了那兩扇門,輕輕的一聲吱嘎,像是有人在嘆息。

  程鈺頓了頓,跨進去,關上門。

  沒人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他只要隨心所欲就夠了,不必擔心旁的。京城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很多都娶妻生子了,他不能娶她,難道連這點權利都沒有嗎?

  或許是心魔作祟,又或是晚上喝酒後勁兒湧了上來,程鈺腦海裡一片混沌,等他重新清醒過來,人已經到了內室。摸索出火摺子,程鈺點了一盞燈,燈光昏暗,毫不起眼,但足夠讓他看清床上的情景。

  被子鋪得整整齊齊,那套中衣,也整整齊齊地疊了起來,擺在床尾。

  程鈺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張床。

  她曾經躺在這裡,穿著他的衣服,蓋著他的被子,兩人還隔著薄薄的紗帳說過話,她離他那麼近,觸手可及。如果,如果屋裡只有他們兩個,如果他身體正常,如果她是他的新婚妻子,如果今晚是他跟她的洞房花燭,他又會怎麼做?

  他會……

  像是心上人真的還躺在眼前,程鈺迫不及待地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被子是涼的,沾了她身上的香,程鈺將她穿過的衣裳拿過來,低頭去嗅。香氣清幽,似有若無,他手伸了進去,清涼光滑的錦緞,讓他想起當日在河邊,他掐著她下巴為她渡氣時,碰到的她細膩光滑的臉龐……

  因為太過渴望,明知現在做的事情令人不齒,他還是放縱自己繼續。

  他想她,很想很想。

  一夜綺夢,做到黎明時分才醒。

  頭疼欲裂,對著陌生的床頂發了好一會兒呆,程鈺才記起這是什麼地方,記起他為何會在後院,記起他昨晚都做了什麼……

  程鈺震驚地坐了起來。

  掀開被子,旁邊是一身皺巴巴的衣裳,而他身上的中褲和墊著的床褥,又髒了。

  程鈺羞愧難當。

  都是夢到她,但上次他只是想,昨晚他卻,對著她留下來的東西發了痴。

  她若知道,知道他是這種小人,往後,恐怕連見都不肯見他吧?

  懊惱撫額,餘光裡瞥見外面有些亮了,程鈺暫且收起那些複雜心思,迅速褪下髒了的中褲,換上那條皺巴巴的。穿好了,他把髒衣髒被縟全部捲到一起,趁下人們還沒起來,悄悄溜回前院,再把自己床上那套乾淨的換了回去。

  做賊一般。

  早上陳朔端水進來,發現床上被子又捲了起來,忍不住偷樂。

  自家二爺再不近女色,也是個正常的男人,眼看著兄長娶了媳婦,他怎麼可能一點都不想?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3 12:22 AM

第46章

  被人要求送香囊給他,含珠答應得挺痛快,真拿起針線,發愁了。

  繡什麼圖案?

  含珠沒有,沒有心上人,自然沒做過這種不合禮數的事,但她知道哪些繡樣最能表達姑娘的喜歡,池中並蒂蓮,水裡雙游魚,枝頭雀鳥交頸而眠,樹下梅鹿追逐嬉戲……

  只要是成雙成對的,都能看出傾慕來。

  可含珠不想繡這些,他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他,憑什麼為了一次做戲就送他這種?

  繡平安如意罷,反正他會安排周文嘉看到,相信在周文嘉眼裡,她送什麼意義都差不多。

  定好了繡案,含珠瞅瞅桌子上的幾塊兒綢緞料子,記起他愛穿深色的衣裳,便選了一塊兒寶石藍的。剛要裁剪,含珠心中一動,目光投向那塊兒桃粉色的,再看看手裡的,含珠輕輕咬了下嘴唇,嘴角翹了起來。

  他既然要裝樣子,收到香囊後,多半會整日戴在身上,含珠不想看他戴她的香囊四處走動,送他個桃粉色的,既可以騙過周文嘉,又叫他不好意思戴出去,豈不是一舉兩得?他不喜歡她,想必就算察覺她的意圖,也不會在乎。

  含珠很滿意自己的小聰明,舒心地裁剪起來。

  院子裡突然傳來黑黑汪汪的叫聲,是瞧見生人那種警惕的叫。

  含珠蹙眉,放下剪刀站了起來。

  黑黑跟壯壯一樣,都快八個月大了,這會兒看著就是一條大狗,跳到床上躺在阿洵旁邊,都能把阿洵擋住,直起身子爪子輕輕鬆鬆能碰到她腰。身上呢,毛黑髮亮,只有四條腿以及臉上小部分是棕黃色,瞧著很是威風,跟在阿洵後頭去外面玩,嚇得小丫鬟四處亂跑,這也是阿洵越來越喜歡帶黑黑出去玩的原因,壞小子儼然已成了雲陽侯府的小魔頭,偏楚傾慣著他,那些丫鬟敢怨不敢言。

  若是別人家養的大狗,含珠肯定也怕,但她幾乎一日日看著黑黑長大的,黑黑在蓮院也老實溫順,沒有闖過禍。剛開始看阿洵喂黑黑吃骨頭,含珠還會提心吊膽勸阻,時間長了,如今阿洵摸黑黑的牙含珠都視若無睹,楚傾也誇黑黑是條好狗,聰明有靈性。

  這會兒警叫,定是有生人來了。

  含珠快步出了屋,朝走廊那邊看去,就見楚蔓躲在柳枝後頭,小臉慘白,主僕倆一起瑟瑟發抖地看著花壇旁的黑黑。黑黑來回踱步,沒有上前的意思,但也沒打算離開,似乎是不希望她們進來。

  阿洵就站在黑黑旁邊,不用猜也知道壞小子肯定看得起勁兒呢。

  「阿洵,帶黑黑去那邊玩。」含珠指著遠離走廊的方向道。

  姐姐發話,阿洵摸摸黑黑的大腦袋,又瞅一眼楚蔓,這才領著黑黑轉身走了,腳步輕快。

  「姑娘,那狗走了,咱們不用怕了。」柳枝底氣不足地安撫主子。

  楚蔓緊緊攥著柳枝胳膊,看著阿洵坐在樹下的籐椅上,大黑狗臥在他旁邊,她略微放了心,再看看正屋門前一身水綠裙子的嫡姐,手越掐越緊,疼得柳枝心裡連連叫苦,不懂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哪來的這麼大的力氣。

  「四妹妹進來坐吧。」人走到了跟前,含珠客套地邀請道。

  楚蔓一刻都不想在這裡多待,低著眼睛從柳枝手裡接過她辛辛苦苦抄寫的一套女四書,遞給含珠,「姐姐,之前我覬覦你的月華香,還故意在爹爹跟前耍小心思,我知道錯了,求姐姐原諒我好嗎?」

  眼簾始終未抬,聲音平平靜靜卻隱隱藏著一絲不情願。

  含珠看著小姑娘微微顫抖的手,想到她的年紀,接過東西道:「妹妹別多想,我沒有怪你,回頭好好跟爹爹說說,爹爹也不會再怪你的。」都是孩子,就跟阿洵想獨佔她一樣,楚蔓的心事含珠能理解,楚傾都這樣罰她了,她更不會再為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計較。

  她跟楚蔓沒仇,不想與她有罅隙,也沒想同她做好姐妹,大家相安無事最好。

  「妹妹進來喝杯茶吧?」她再次邀請道。

  楚蔓搖搖頭,對著嫡姐身上的蘇繡裙子道:「不了,我還要去等爹爹。」

  楚傾黃昏時分才回來,含珠瞅瞅還高的日頭,沒有強留:「那妹妹慢走。」

  楚蔓點點頭,離開蓮院後,真的朝上房那邊去了。

  晚雲見她來了,笑著問道:「四姑娘抄好書了?」沒有諷刺,卻暗帶諷刺。

  楚蔓恍若未聞,故作淡然地道:「爹爹還沒回來吧?我去裡面等他。」說完直接進了堂屋。

  晚雲側頭看她,氣這個庶女不將她看在眼裡,又明白侯爺還沒有完全厭棄這個女兒,因此暫且壓下心中不滿,含笑吩咐小丫鬟端上糕點茶水伺候四姑娘。

  日落黃昏,楚傾同往常一樣的時候回了侯府,剛下馬,瞧見巷子口親侄子楚淮領著人浩浩蕩蕩走了過來,他一身錦袍搖著扇子走在前面,後面的人氣喘吁吁抬著三條能容八人坐的龍舟,龍舟船身塗著紅漆金邊,龍頭器宇軒昂,好不氣派。

  「你又在瞎折騰什麼?」楚傾瞪著眼睛問。

  楚淮春風滿面,指著城外的方向道:「端午有賽龍舟的習俗,那邊魚龍混雜,老太太妹妹們不方便去,侄子就想在咱們府上也辦場龍舟賽,大伯父大哥一隊,您與三弟一隊,我跟我爹一隊,再各挑幾個家僕補上,給老太太她們開個眼界,您覺得如何?」

  楚傾瞅瞅那三條龍舟,哼道:「跟你爹商量過了?」

  楚淮咳了咳,「這不是想給大家一個驚喜嗎?再說我爹那麼胖,肯定不敢跟兩位伯父比,跟他商量,他一准不答應。」

  臭小子油嘴滑舌只會拍馬屁,楚傾狠狠捏了少年肩膀一下,「好,你爹不敢跟我們比,看來你敢了,那我就陪你們玩玩,你若輸了,自己扒光衣裳在湖裡游三圈。」

  楚淮想說被妹妹們瞧見不好,不過見二伯父眉開眼笑的樣子,識趣地將俏皮話嚥了回去。

  楚傾確實挺喜歡侄子送的這個驚喜,回正房的路上臉上都帶著笑,想著換完衣服馬上去看小兒子,問他要不要跟爹爹一起賽龍舟,遠遠卻見柳枝立在門口。

  他斂起笑,面無表情走了進去。

  晚雲識趣地退下,將屋子留給父女倆。

  「抄好了?」楚傾落座,盯著小女兒問。

  等了足足一個時辰才等到許久不見的父親,楚蔓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掉,捧著書卷跪到楚傾面前,哽嚥著道:「抄好了,爹爹,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惦記姐姐的東西,再也不耍小把戲了,爹爹原諒我好不好?女兒不想關在院子裡,女兒想爹爹了……」

  哭得肩膀顫抖。

  楚傾細細端詳小女兒,見她瘦了不少,心裡也疼,接過書扔到桌子上,再將女兒牽到身前,掏出帕子給她擦淚,語重心長地道:「蔓蔓你記住,你們都是爹爹的女兒,只要你們聽話,爹爹哪個都喜歡,不會虧待誰。然嫡庶有別,你姐姐有些東西注定會比你好,你要習慣,別再處處跟她比,知道嗎?」

  「我沒想跟姐姐比。」楚蔓一邊抽搭一邊道,淚眼模糊地看著面前的男人,「我只是受不了爹爹突然喜歡姐姐多過我,我知道我不該不舒服,可我就是難受,怕爹爹越來越喜歡姐姐,再也不喜歡我了……」

  哭得跟孩子一樣。

  楚傾失笑,他知道這是女兒的心裡話,聲音不由更溫柔了,「放心放心,爹爹哪個都喜歡,蔓蔓別哭了,一會兒該吃飯了,快回去換身衣裳,今晚爹爹讓廚房添兩道你愛吃的菜。」

  楚蔓乖乖點頭。

  楚傾親自送小女兒出屋,看著主僕倆繞過走廊了,才吩咐晚云:「都聽見了?去廚房吧。」

  「是。」晚雲心情複雜地走了。

  楚傾換身家常衣裳,去蓮院接兒女。

  「蔓蔓下午來賠罪了?」傍晚院子裡最涼快,楚傾沒進屋,在樹下的籐椅上坐了,懷裡抱著兒子,大手摸摸黑黑腦頂,眼睛看著女兒。

  含珠猜到他的意思,笑道:「是啊,爹爹,我看妹妹是真心知錯了,爹爹就別再罰她了吧?」

  楚傾頷首:「嗯,知錯肯改就好,晚上我叫她過來用飯。」

  含珠無所謂,阿洵不高興了,嘟著嘴嘀咕道:「我不喜歡跟她吃飯。」

  含珠心頭一跳,緊張地看向楚傾,楚傾笑容不變,低頭問兒子:「為何啊?」

  阿洵很是認真地道:「她總偷看我,我不喜歡讓她看。」

  楚傾哈哈大笑,捏捏兒子的小胖臉道:「那是阿洵長得好看,四姐姐喜歡你才看你的。」

  阿洵不稀罕,扭著身子從爹爹腿上滑了下去,抱住香香的親姐姐,「我只給姐姐看!」

  含珠就拿出帕子蒙在他臉上,笑著逗他:「那一會兒姐姐給阿洵蒙上,誰都不給看行了吧?」

  臭小子,嚇了她一跳,一個回答不好,楚傾大概要懷疑她私底下說楚蔓壞話了。

  楚傾將女兒前後的神色變化全看在了眼裡,心裡又酸了。

  女兒還是怕他,怕他陰晴不定,在女兒心裡,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父親?

  他不知道,也沒法問,只能對兒女更好,次日武康伯府下帖子請姐弟倆初三那日去過節,即便知道周家有惦記他女兒的毛頭小子,楚傾還是答應了。

  女兒想去,她高興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3 12:23 AM

第47章

  要去見妹妹了,含珠興奮地睡得晚起得早,外面丫鬟一起來,她就跟著醒了。

  「姑娘穿這件怎麼樣?」四喜從衣櫥裡取出一件水紅色的裙子,再看看其他紅色的,小聲埋怨道:「這麼多好看的裙子,姑娘都沒穿過幾條,多可惜啊。」

  兩個丫鬟並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不過如意比四喜心細,知道姑娘不愛穿招搖的顏色,換了條湖藍色的問含珠:「姑娘覺得這件如何?」

  含珠搖搖頭,走到衣櫃前看了看,拿了一條淺綠色繡蘭花的褙子,一條草綠色的長裙。

  夏天處處都是綠草綠樹,程鈺要見她,她肯定得單獨前往某個地方與他會和,穿身綠色的,遇到丫鬟下人躲起來,不容易叫人察覺。

  如意四喜面面相覷,總覺得一身綠太素淡了,不過姑娘喜歡,她們也沒辦法。

  含珠自己打扮的素淨,輪到阿洵,就是一身寶藍色的圓領小袍子,腰間先掛上羊脂玉珮,再掛上她重新繡的雙鶴荷包,上次那個也不知被靜王府哪個小廝撿去了,至今沒找到。

  「姐姐繫緊點。」阿洵低著腦袋看姐姐幫他掛,認真地提醒道,生怕又丟了。

  男娃小臉洗的白白淨淨,含珠忍不住親了他一口,「姐姐讓四喜看著,不會再弄丟的。」

  阿洵捂捂香囊,「我也看著。」

  含珠笑了笑,姐弟倆一起用早飯,因為著急見妹妹,又是親舅母家,含珠沒有特意等到日上三竿,用完早飯就牽著阿洵出門了,還把黑黑帶上了。上了馬車,姐弟倆並肩坐榻上,黑黑蹲坐在阿洵旁邊,時而用鼻子拱拱窗簾,想要往外看。

  武康伯府門外,周文嘉早早等著了,每次街口有馬車動靜,他都伸著脖子往那邊望。

  「少爺還是先回去吧,表姑娘來了我立即去喊你,你看你盼得滿臉汗,表姑娘看了也不喜歡是不是?」他的長隨好心提醒道,「少爺忘了有次你滿頭大汗地去見表姑娘,表姑娘還嫌你身上難聞著?」

  周文嘉摸摸額頭,眼前浮現表妹一邊埋怨他一邊幫他擦汗的模樣。

  他苦澀地笑了笑,走到樹影下站著,「我在這兒等。」

  少年一身天青色錦袍,傻傻地站在樹下,一心等待心上人來。

  等著等著,街頭轉過來一輛馬車,周文嘉眼睛一亮,可是當他看清趕車的人,看見車外沒有護衛丫鬟跟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轉到樹後頭去了,雙手抱胸,眼不見心不煩。

  馬車停下,程鈺挑開車簾走了出來,一身月白色繡如意紋的錦袍,抬起頭的那一霎,眉如遠山眸似星子,冷峻臉龐冬天看起來冷,在這端午仲夏時節,看著竟然格外舒服,彷彿有清風迎面吹來。

  周文嘉的長隨看呆了眼,今天的表公子,怎麼好像哪裡不一樣了?衣裳,他從未見過表公子穿這種淺色的,如今一穿,整個人就像白玉修煉成了精,雍容高雅,內斂光華,論俊美大少爺要遜色三分,論英氣,二少爺更是遠遠不如。

  「表,表公子來了。」他結結巴巴地招呼道。

  聽出他聲音有異,周文嘉皺皺眉,探出腦袋看,一看也傻了,隨即怒髮衝冠。這人要跟他搶表妹,臉皮厚來他家也就罷了,竟然還特意打扮了一番,是不是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裡?

  少年炯炯有神的眼裡快要飛出刀子來了,程鈺笑了笑,明知故問:「文嘉怎麼在這站著?」

  表弟才十五歲,性子都沒有徹底定下,他相信假以時日,表弟定能從這段打擊裡走出來。

  他笑得越好看,周文嘉就越氣他,憤憤轉身,裝沒聽見。

  程鈺搖搖頭,剛要進府,聽到又有馬車來,他與周文嘉一起望了過去。

  這次真是雲陽侯府的馬車了,四喜跟在馬車旁邊,四個護衛隨行左右。

  眼看周文嘉從樹後走了出來,程鈺也側轉過身,看著馬車緩緩而來。周文嘉搶著站到馬車前,準備扶表妹下車,還威脅地瞪了程鈺一眼。程鈺沒跟他搶,隔了幾步站著,聽裡面阿洵清脆的聲音。

  「阿洵下車吧,表哥抱你!」

  周文嘉高興地挑起車簾,腦袋也湊了過去,誰料沒看到心上人,一隻大黑狗哈著氣閃了出來,溫熱的氣息都噴在了他臉上。周文嘉受驚退後,黑黑見車前沒人了,熟練地跳了下去,繞著馬車溜躂一圈,又回到這邊等主人。

  「表哥抱我!」阿洵先出來,瞧見程鈺,高興地伸手。

  程鈺自然上前,阿洵眨眨眼睛,盯著他道:「表哥今天真好看。」

  程鈺瞥向馬車裡面,僅看到她一角綠色裙襬,但他知道她肯定聽見阿洵的話了,眼裡不由閃過一絲不自在。他沒有刻意……打扮,他也不懂男人要如何打扮,只是今日端午佳節,再穿深色不合適,偏偏周文嘉主僕包括阿洵都或暗示或明示他此時與平日不同,那她見了,又會怎麼想?

  抱著阿洵退後,程鈺專心同小傢伙說話。

  周文嘉見他沒賴在車前,心裡稍微舒服了些,正要重新過去,被四喜搶了先,周文嘉不好表現地太過明顯,只得老老實實在四喜身後看著。

  含珠出來先瞧見他,少年炙熱的眼神看得她心虛,慌忙避開了。

  而在周文嘉眼裡,表妹膚白賽雪,目光落在她臉上就捨不得移開了,哪會去看她衣裙好不好看?他心跳加快,熱絡地與她道:「我娘她們在後院等著呢,表妹隨我走吧,外面日頭曬。」

  含珠點點頭,垂眸欲跟他走,幾步外的那人卻忽然輕聲喚她表妹,主動得不像他。

  現在就要開始裝了嗎?

  那她該怎樣回應?故作自然地喊聲表哥,還是,含情脈脈回視他?

  不知是因為為難還是什麼,含珠臉越來越熱,實在做不到後者,她低低喊了聲表哥,便對一側的四喜道:「撐傘吧,有些熱。」將臉紅推到了暑熱上頭。

  四喜信了,利落撐傘,周文嘉目光在她與程鈺身上轉了一圈,雙手握成了拳。

  含珠借四喜擋住了身影,誰都沒再看。

  「姐姐!」一行人才走到後院門口,一身淺紫色長裙的凝珠便興奮地跑了出來,親暱地挽住姐姐胳膊,仰頭看她,「姐姐來了,我可想你跟阿洵了。」

  九歲的小姑娘,臉蛋白裡透紅,有點肥嘟嘟的,配上那雙水靈靈的杏眼,嬌憨又可愛。含珠心裡一片柔軟,忘了程鈺忘了周文嘉,甚至忘了阿洵,注意力都在妹妹身上,捏捏她小臉道:「怎麼又胖了?」

  能吃是福,可別一不留神長成大胖丫頭啊。

  提到這個,凝珠愧疚地低下腦袋。義母知道她有孝在身,沒有給她夾過葷菜,義父人好,見她只挑素菜夾,會勸她多吃點肉,輪到周家兩個哥哥,就是直接給她夾菜了,義母沒法解釋,她藉口不愛吃他們都不信,都當她是認生,最後她還是吃了。

  但凝珠心裡清楚,就算他們沒有「逼」她,她也是想吃的,看不見還好,看見了,忍不住饞。

  所以她覺得自己對不起爹爹,也對不起姐姐,哪怕晚上自己睡覺時想到爹爹,她也會哭。

  小姑娘轉眼就蔫了,含珠猜到妹妹有心事,礙於這會兒不好說話,笑著賠罪:「好好好,是姐姐的錯,咱們阿凝一點都不胖,現在正好,阿洵你看看,凝姐姐是不是很好看?」

  「是。」阿洵跑到小姐姐這邊,認真瞅了瞅,點頭道:「姐姐最好看,凝姐姐第二好看!」

  凝珠撲哧笑出了聲,俯身親了阿洵一口,「走,我帶你去看壯壯,壯壯能從椅子上跳過去了。」提到玩的就忘了憂傷,凝珠牽著阿洵往院子裡跑,跑了兩步想起什麼,回頭大聲跟姐姐撒嬌,「姐姐,義母要包粽子,我不愛吃甜的,你做兩個鹹的給我,就是上次你給我做的那種!」

  說完頭也不回地跑了。

  這兩天小丫頭一直在念叨咸粽子,周文嘉納悶地問含珠:「表妹什麼時候給阿凝做過咸粽子?粽子還有鹹的?」

  含珠抿唇笑,邊往前面走邊輕聲解釋道:「之前在莊子上養病,喜歡翻雜記看,看到書上說江南那邊喜歡吃咸粽子,就照著法子做了幾個,阿凝是蘇州人,正好合了她的口味。」

  「那表妹多做幾個,我也要吃。」周文嘉高興地道,瞅一眼程鈺,又道:「表哥愛吃甜的,讓我娘給他做,表妹不用做表哥那份了。」

  含珠不禁看了程鈺一眼。

  程鈺也在看她,而且沒有迴避,眼含深意地道:「我在福建時嘗過咸粽子,感覺還好,許久沒吃,你們一提我竟然有些想了,既然表妹會做,那幫我做個火腿粽子?」

  態度比以前親暱了不少。

  含珠雖然知道他在故意演戲,但還是被這樣親暱又帶著一分討好戲弄的眼神弄亂了心跳,胡亂嗯了聲,加快腳步去尋方氏了,留下心情完全不同的表兄弟倆。

  周文嘉胸悶地幾乎喘不上氣,恨不得用眼神將程鈺燒成火,還火腿粽子,臉皮怎麼這麼厚!

  程鈺沒理他,繼續往前走,眼睛看著含珠窈窕輕盈的身影,心裡有些惋惜。

  其實他,還是更喜歡吃甜粽子。

  不過她親手包的,就算只有一團糯米,他也愛吃。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6 12:30 AM

第48章

  周家算上凝珠一共五口,加上她與程鈺,一共是七個大人,含珠就做了七個火腿粽子,七個蛋黃粽,又單獨給阿洵包了一個蜜棗的。她做鹹的,方氏做甜的,娘倆一邊包粽子一邊閒聊,院子裡不時傳來凝珠阿洵歡快的笑聲。

  「往後你多帶阿洵過來,」方氏瞅瞅外面,慈愛地對含珠道,「人多了熱鬧,跟過年似的。」

  含珠嗯了聲,想到妹妹的異樣,低聲問道:「妹妹是不是做錯事了?我看她有點不對勁兒。」

  方氏疑惑地抬頭,馬上想起來了,嘆道:「她不愛吃葷菜,你兩個表哥非要她吃,她不好拒絕……」人家姐妹倆都在孝期,大的不得不出門赴宴應酬,小的有口難言,吃了葷,心裡恐怕都不好受吧?

  她說的隱晦,含珠卻懂了。

  包好粽子,含珠洗洗手,出去找妹妹。

  程鈺與周文庭坐在走廊長椅上看周文嘉陪兩個孩子玩,瞥見含珠出來,程鈺側目看了過去,周文嘉則匆匆放開懷裡的大黑狗,理理衣衫迅速站了起來,朝含珠笑道:「表妹忙完了啊?」

  含珠點點頭,「剛包好,嘉表哥幫我看著阿洵,舅母說妹妹有心事要同我講,我先去陪她。」

  那邊凝珠聽到姐姐的話,低頭哄阿洵:「阿洵先陪黑黑壯壯玩吧,我請姐姐去我屋裡坐坐。」

  阿洵捨不得兩個姐姐,跟著凝珠走了兩步,牽著她手道:「我也去!」

  凝珠扭頭看姐姐。

  含珠蹲下去,指著堂屋同小傢伙說悄悄話:「姐姐給阿洵做了一個特別好吃的蜜棗粽子,就一個,舅母表哥他們都沒有,阿洵得在這裡看著表哥他們,你跟姐姐去了,蜜棗粽子被人搶走了怎麼辦?」

  阿洵一聽,轉身一一打量三個表哥,目光最後落在了最大的表哥身上,記得舅母說過大表哥最愛吃甜的,馬上用力地點頭,也不跟兩隻狗玩了,邁著小短腿朝堂屋跑去,自言自語地嚷嚷,「我去屋裡看著,棗粽子是我的,誰都不許搶!」

  含珠低頭偷笑,怕被人誤會,趕緊牽著妹妹走了。

  到了自己的房間,凝珠埋到姐姐懷裡哭了起來,「姐姐,我又吃肉了,你會不會生氣?」

  含珠連忙扶起小丫頭,笑著用帕子幫她擦淚,打趣道:「姐姐就穿這一身衣服來了,被你哭皺了,一會兒我怎麼出去見人?」

  「姐姐不怪我嗎?」發現姐姐沒有生氣的意思,凝珠茫然地問。

  含珠搖搖頭,握著妹妹手道:「不怪,妹妹喜歡吃就吃吧,咱們心裡想爹爹,跟這些沒有關係。」她儘量堅持替父親守孝,是一種緬懷父親的方式,妹妹還小,這些俗禮在她心裡還沒有紮根,她或許都不能理解為何不吃葷菜就是孝順父親,那她何必強求?說到底,禮數都是虛的,那麼多禮法,有幾個人真正都做到了?

  她們心裡記得父親,記得自己的真正身份就夠了。

  「妹妹站起來給我瞧瞧,我看你好像又長個子了。」安撫好妹妹,含珠跟小丫頭一起站了起來,抬手到妹妹腦袋,對著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欣慰道:「再過兩年,妹妹也該變成大姑娘了。」

  凝珠瞅瞅姐姐,由衷地道:「姐姐也更好看了,姐姐,義母說顧衡來了,我儘量不出門,那等我再大幾歲,你說他還能認出我嗎?」

  提到顧衡,那就有很多話要叮囑妹妹了,含珠重新拉妹妹坐到床上,竊竊私語起來。

  一聊就膩歪了小半個時辰。

  「快回去吧,不然他們以為咱們談論什麼大秘密呢。」姐妹倆敘舊夠了,含珠領著妹妹回了正院,未料找了一圈,不見阿洵人影,方氏也不在。

  周文嘉大聲笑道:「阿洵說怕我們搶他的蜜棗粽子,非要去廚房看著,我娘陪他去了。」話裡帶著揶揄,分明猜到是含珠編瞎話糊弄阿洵了。

  含珠紅了臉,不是因為周文嘉,只是因為另一道若有似無的注視。她記得阿洵跑去護粽子前似乎多看了程鈺幾眼,那程鈺會不會誤會她點名道姓說他要搶了?這些人裡頭,就她所知,確實只有程鈺特別偏愛甜食。

  「我去找他。」越想越不敢面對他,含珠逃也似的走了。

  但晌午吃飯時,還是聚到了一起。

  擺了兩張桌子,男女各一桌,那邊周寅領著程鈺三個表兄弟,這邊方氏陪著含珠姐妹,阿洵坐在姐姐旁邊,眼巴巴看著丫鬟給他剝粽子。方氏做的粽子都一樣,不必區分,含珠做的,火腿餡兒的用紅線系的,蛋黃的用黃線,阿洵的兩樣都用了。

  「這個是我的!」阿洵得意地瞅著對面的一桌男人。

  那炫耀的小眼神,跟當日朝他顯擺香囊一模一樣。程鈺瞅瞅小傢伙,第一次想用力捏捏表弟的胖臉蛋。他煞費苦心給他找了個好姐姐,阿洵竟然反過來跟他炫耀,真是小白眼狼。

  搖頭笑笑,程鈺專心吃自己的火腿粽子。

  因為挨得近,含珠留意到程鈺連續吃了兩個。

  是真的那麼喜歡吃,還是故意吃給周文嘉看的?

  飯後她領著弟弟妹妹一起去菊園歇晌,四喜抓空跟她說了一句話。

  程鈺讓她去葡萄架那邊等他。

  怕四喜誤會,含珠神色淡淡的,也是提前做好了準備,才能裝得像。

  等凝珠阿洵都睡著了,含珠悄悄起身,簡單收拾收拾身上,去了這邊的小花園。來過幾次了,含珠記得路,很快就瞧見了那片綠油油的葡萄架,因是晌午時候,丫鬟們也都在各自屋裡打盹,一路無人,她腳步飛快,不消一刻鐘就到了地方,身上出了一身汗,香氣遮掩不住。

  含珠隱在陰涼裡,拿出帕子擦汗,一雙美眸緊張地留意周圍。

  身上的汗漸漸落了,透過葡萄藤的縫隙,她也看到了那道月白色的身影,閒庭散步般緩緩朝這邊走來,跟她之前偷偷摸摸的舉止簡直是天差地別。想到他或許躲在何處看見了她過來的樣子,含珠臊極了,不再看他,皺眉尋找周文嘉的身影。

  沒找到。

  但程鈺已經走了過來,含珠再無心思尋找周文嘉,咬唇背轉過身。

  程鈺慢慢停在她身後,看著她一身綠裙站在葡萄架下,終於明白她為何這樣穿了。以他對她的瞭解,程鈺相信這是她第一次與人私會,看來還是有點小聰明,知道如何隱藏。

  「表妹找我?」他低聲問道。

  含珠傻了眼,分明是他叫她……

  難道這就開始作戲了?

  含珠忍不住又打量周圍,聲音細如蚊吶:「他,他在哪兒啊?」

  那聲音要多輕柔就有多輕柔,聽得他骨頭髮軟,程鈺情不自禁又靠近她一步,聲音更低了:「不用管他,裝作要送我荷包。」他猜到周文嘉晌午定會來這邊晃悠,所以他過來時故意讓那小子瞧見了,這會兒肯定躲在哪個地方偷看呢。

  他好像就在她耳邊說的話,含珠被他吹紅了耳朵,扭捏一會兒,想著早點送出去便可以早點離開,含珠強迫自己轉身面對他,從袖中摸出那個香囊,低著腦袋遞了出去,「你,表哥,送你的……」

  不用照鏡子,含珠也知道,此時她臉肯定紅得沒法看了。

  所以他一伸手,她扭頭就要走。

  手腕卻被人攥住了。

  這是意料之外的,含珠慌亂回頭,撞上他幽如深泉的眼,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看得她六神無主。

  含珠忘了什麼約定什麼演戲,緊張地心要跳了出來,「你,你做什麼……」

  「你繡的?」程鈺緊緊攥住她手腕,不會讓她疼,也不會讓她跑掉,她往後退,他便往前走,直到她抵在纏繞在支架上的葡萄藤,他才停住,高大的身軀幾乎將嬌小的她完全遮掩。

  含珠心跳快到不行,又好像停了,對著他胸膛,什麼都無法思索。

  她臉紅如霞,香汗淋淋,程鈺暗暗品味這香,一時也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她不說話,她乖乖縮在他身前,呆呆傻傻的,他趁機把玩手裡的香囊,粉色的綢緞上繡了青花瓷的寶瓶,裡面放著一柄玉如意,旁邊還有書架花卉,似是男子書房。

  「表妹親手繡的?」他又問了一遍,盯著她的眼睛。

  含珠閉上眼。他喊她表妹,他是在演戲,她不懂怎麼演才像,那就跟著他走吧。

  「是。」她微微別過頭,露出一段染了粉色的脖頸。

  程鈺目光移了下去,喉頭發緊,「為何送我?」

  含珠明白了,他要逼她說喜歡他,說給周文嘉聽。

  可她怎麼說得出口?

  她做不到他那樣以假亂真。

  就算她真的喜歡他,她也不可能說啊。

  他又問了一遍,含珠忽然生了氣,至於做到這種地步嗎?周文嘉又不是傻子,一個姑娘偷偷約表哥出來,還羞答答送了一個香囊,不是喜歡是什麼?她明白程鈺是想讓周文嘉親耳聽到徹底死心,但這完全是多此一舉,他可有考慮她的感受?

  「表哥不知道嗎?」心裡有氣,含珠仰起頭,蹙眉怒視他,「為何送你,你真不知道?」

  程鈺怔住,為她眼裡浮動的淚光。

  含珠眼淚滾了下去,一把搶過香囊,推開他要走:「不知道就算了,我不送了!」

  她不陪他演了!

  「含……含含……」她又氣又哭,程鈺情急之下想喊她名,出口後察覺不對,及時加了個字,手更是再次抓住了她。她不願被他碰,使勁兒掙扎,紅唇賭氣噘著,神色倔強,臉上淚珠不斷,程鈺怕繼續下去被周文嘉看出不對功虧一簣,沒有辦法,片刻猶豫後,抬起另一條手臂,將嬌嬌小小的她摟到了懷裡。

  她先是渾身一僵,隨即越發掙扎。

  「別鬧了,我,我知道你為何送了,」他緊緊摟著她,低頭在她耳邊輕語,「喜歡我是不是?」

  輕輕飄飄的六個字,像是春風,一直吹到了她心裡。

  面前是他寬闊結實的胸膛,隔著單薄衣衫,含珠甚至聽到了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就在她默問自己是不是喜歡他,就在她努力保持清醒思索該如何回答他,如何回答給周文嘉聽的時候,她聽見他用一種輕到宛如幻覺的語調在她耳邊說,「別哭,其實我,我也喜歡你。」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6 12:30 AM

第49章

  進京之後,含珠不是第一次被人在耳邊輕輕說喜歡她了。

  阿洵是個黏人又愛撒嬌的孩子,晚上含珠哄他睡覺,小傢伙有時候乖乖睡了,有時候會摟著她脖子問姐姐喜不喜歡他,含珠說喜歡,小傢伙就會咧著嘴笑,湊到她耳朵前輕輕說我也喜歡姐姐。

  男娃的聲音稚嫩天真,含珠聽了心中柔柔軟軟,會抱住小傢伙親一口。

  而程鈺的聲音,低沉如雨後空山裡,最後一顆水滴掉落在葉子上發出的聲音傳了過來,有些恍惚有些飄渺,帶著他慣有的清冷,正因為那一絲絲冷,在這炎炎夏日才如此清晰,讓她聽得清清楚楚。可他的呼吸又是那麼熱,直接拂在她臉上耳上,一句「我也喜歡你」,軟了她的身。

  沒了力氣掙扎,她只能被他手臂壓迫著靠在他懷裡,他胸口就在她眼前,咚咚的心跳是那麼有力。她微微側目,旁邊是他白皙的下巴,他低頭說話,兩人挨得那麼近,好像她動一動,臉就會貼上他的。

  她的心也砰砰砰越跳越快。

  程鈺好像看到了花開。

  她在他懷裡,腰細得驚人,驚得他不敢多用力氣,怕一不小心折斷了這纖細的亭亭花枝。而她羞紅的臉就是開在他心頭的那朵花,散發縷縷幽香。程鈺聽說過女人身上都有體香,但他從沒聽說過她這種香法。起初只是淡淡的無跡可尋的一縷,等她臉紅了,緊張地呼吸快停了,香氣漸濃,迷人心神。

  越緊張就越香嗎?

  最香又能香到什麼地步?

  看著近在眼前的羞紅耳垂,看著她衣領下露出的雪白微粉脖頸,程鈺恍然如夢,但他知道這不是夢,因為她真的在他懷裡,嬌滴滴羞答答,傻傻地等他憐惜。

  眼睫顫動,他閉上眼睛,去親她的耳朵。

  腰被他摟得更緊,上半身不受控制往後稍退,含珠受驚看他,看到他閉著的眼,微張的唇。

  是,要親她嗎?

  她心跳如鼓,手裡的香囊掉了下去,砸在他靴子上。

  不疼不癢,卻砸醒了他。

  對上她水色浮動驚慌失措的眼,程鈺眼底波濤暗湧,轉瞬又恢復平靜。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似有人狼狽而逃,猜到是周文嘉,程鈺順勢鬆開含珠,退後一步道:「好了,他走了。」

  含珠也想走,可她邁不動腳,全靠右手撐著後面的葡萄架才沒有跌下去。心跳還沒有平復,她垂眸看他的衣擺,腦海裡一片紛亂。他沒想親她吧,做那種動作,只是為了給周文嘉看的吧?

  一定是了,他只是在演戲,又怎會真的親她?

  「對不起,剛剛冒犯你了。」程鈺撿起那隻粉色的香囊,仔細看了看,眉頭皺了起來。

  他想要她親手繡的香囊,想要借這次演戲正大光明戴在身上幾天,這幾天都在想,期待又擔心。姑娘送心上人的,一般都是成雙成對的繡案,如鴛鴦戲水彩蝶雙飛之類的,萬一她也送個那樣的給他,他萬萬戴不出去。

  先前看她繡了平安如意紋,他鬆了口氣,又因為收到禮物高興,沒有想太多,現在才發現這顏色不合適。哪有男人戴粉香囊的?他又不是那些整天不誤正業只知道招惹女人的風流子弟。

  瞥一眼她身上的綠裙子,想到她也有點小聰明,程鈺忽的懂了。

  她就是不想讓他戴。

  「為何繡粉色的?」程鈺笑著問,他喜歡她的溫柔,但更喜歡她鬧彆扭時露出來的女兒嬌態。現在他倒想聽聽她會如何解釋,看看她能有多聰明。

  男人話裡帶笑,含珠第一次聽到他笑,她不敢相信,悄悄抬起眼。

  他站在她兩步之外,嘴角翹著,目光促狹。

  這樣的程鈺含珠陌生,更無法招架,瞅瞅他手裡的香囊,她低下頭,一時找不到理由,硬著頭皮小聲反問:「粉色不妥嗎?」

  「戴不出去。」程鈺看著她亂顫的眼睫道。

  含珠咬了咬唇,藏在後面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葡萄藤,「他都看到我送你了,不戴他也知道。」

  程鈺太喜歡她現在強詞奪理的小模樣,只覺得這樣的她才是真正的她,一個十四歲的荳蔻少女,不是誰的姐姐,不是那個只肯在夜裡偷偷哭白日裡強顏歡笑照顧妹妹的溫柔姐姐。

  因為喜歡,明知不合適,他還是繼續胡謅道:「表弟性格執拗,看到一次他會生氣,未必會放棄,我戴在身上,他看一次無異於提醒他一次,次數多了,他更容易死心。」

  含珠震驚地抬起頭,「你,你是說,他現在還沒死心?」周文嘉先看到她送香囊給程鈺,又看到程鈺抱她,她,她也沒躲,一看就知道兩人是兩情相悅的啊。

  程鈺在她的注視下收起香囊藏到懷裡,眼看她紅著臉扭過頭,他心情更好,認真問她:「如果你的青梅竹馬因為忘記喜歡上了旁人,你會馬上放棄,還是努力想辦法重新贏他回來?」

  含珠皺眉。

  程鈺沒用她回答,心情複雜地道:「文嘉那人,恐怕不會一次就死心,初九是表妹生辰,咱們看看吧,如果他放棄了,應該不會再討好你,否則,恐怕還得再委屈你一次,或更多。」

  含珠低頭。

  她後悔了,她不想再經歷一次或幾次方才那樣的緊張心跳,不想再感受他假裝流露出來的溫柔,她本來就為他心動過,正在努力忘了那份悸動,早知送一個香囊不夠,還要被他抱在懷裡,當初她一定不會答應。

  程鈺一直在觀察她,見她露出一種說是後悔又有些難過的情緒,他莫名心疼,不由朝她走了一步,「生氣了?我,我知道我不該碰你,這次是我沒把握好,下次,下次我絕不碰你,你大可放心。」

  是他太貪心了,明知不可能,還想多取一些她的好。

  「那就再騙他一次,如果他真沒死心,我會直接跟他說我,說我跟你的事。他雖然執拗,卻不是不聽道理,我說了,他應該會放棄。」含珠深深吸了口氣,下定決心道。

  她知道周文嘉喜歡「她」,但周文嘉只是對她好,沒有直言,那她就沒法主動戳破那層窗戶紙,直截了當地拒絕他。如今事情鬧到這種地步,周文嘉真沒有死心的話,下次多半會表白心跡,那時含珠也沒有顧慮了。

  「我走了。」該說的都說了,含珠繞過擋在身前的高大男人,匆匆離去。

  程鈺站在原地目送她,直到她頭也不回身影徹底消失,他才垂下眼簾,靠在了葡萄架上,她剛剛靠著的位置。

  人走了,餘香還在。

  重新取出那個香囊,程鈺細細摩挲上面的針腳。

  他到底在做什麼,不能隨心所欲靠近,又捨不得利落地走,可她是好人家的姑娘,是溫柔守禮的小家碧玉,他屢次冒犯,她早晚有一天會厭了他吧?

  或許,已經厭了。

  ~

  下午歇完晌,方氏請含珠姐妹去水榭打葉子牌,等天涼快些再回去。

  含珠領著弟弟妹妹過去時,發現只有方氏與周文庭坐在裡面。

  「懷璧有事先走了,文嘉還在睡覺,幸好你庭表哥也會玩牌,就讓他給咱們湊手吧。」方氏笑呵呵地道。

  「那我呢?」阿洵嘟起嘴問,「我也要玩。」

  方氏早有準備,從身後拿出一個空荷包給他,「阿洵幫姐姐收錢,姐姐贏的錢都給阿洵買好東西吃。」

  小孩子好糊弄,阿洵立即高興地笑了,乖乖坐在姐姐旁邊。

  可惜含珠心裡有事,常常走神,一次都沒贏,就當出錢的了。眼看四喜又數了兩顆銀豆子給凝珠,阿洵瞅瞅凝姐姐那邊堆著的一堆豆子,著急壞了,含珠摸牌他伸著脖子看,凝珠摸牌他也看,彷彿能看懂似的。

  因為盯得緊,叫他看到凝姐姐在桌子底下比劃了一個手勢,阿洵不懂,但下一刻周文庭打了一張牌凝珠高興地搶過牌又和了,阿洵眨眨眼睛,忽然就懂了,指著周文庭嚷嚷道:「庭表哥,庭表哥故意喂凝姐姐的!」

  小孩子不是第一次看大人們打牌,有些打牌的話他都會說了。

  凝珠小臉一下子紅了,周文庭淡然自若,笑著問阿洵:「你哪隻眼睛看到了?」

  在阿洵眼裡,害姐姐輸錢的庭表哥就是壞人,氣呼呼道:「我兩隻眼睛都看到了!」

  含珠驚訝地看向妹妹,小丫頭真的作弊了?

  方氏習以為常,大兒子最照顧凝珠,兄妹倆常常聯手騙二兒子,眼下拆幫了,方氏樂不可支:「該,叫你們倆糊弄我們,這下讓阿洵看見了吧?好了,那些銀豆子都是阿洵的了!」

  阿洵一聽,立即跳下椅子,跑到周文庭與凝珠中間去搶豆子。

  玩牌只是為了打發時間,誰也不是真想贏錢的,短暫的難為情後,凝珠馬上又開朗起來,幫著將豆子往阿洵的荷包裡裝。周文庭在一旁笑著看,豆子滾到他那邊,他伸手一擋,故意用手指中指的縫隙夾住豆子。

  「豆子呢?跑你那邊去了一個。」阿洵都盯著呢,一顆都不能少。

  周文庭露出手背給他看,低頭看地上,「掉下去了吧?」

  阿洵真的去找,凝珠剛要找,看見周文庭反過來的手。

  她撲哧笑了出來。

  含珠見妹妹跟周文庭相處的好,如親兄妹般,自己那點煩心事好像也不重要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6 12:31 AM

第50章

  自楚淮抬了三條龍舟回府的消息傳開後,雲陽侯府的丫鬟小廝們就都在盼望端午節快點到了,城外龍舟賽年年有,他們困在府裡沒機會瞧,如今不出家門就能看到熱鬧,怎能不期待?再說楚家的老爺少爺們個個都是好容貌,小丫鬟們春心蕩漾,更是翹首企盼。

  初五一早,大夫人洗漱後服侍丈夫穿衣,想到上午的龍舟賽,忍不住笑道:「你說你,都快抱孫子了,還陪著小輩們瞎折騰,傳出去不怕讓人笑話。」

  大老爺無奈道:「二弟都答應了,我不答應,豈不顯得我怕了他?反正是為了討好你們,一年就這麼一回,你就別再打趣我了。」

  大夫人揶揄地點點他胸膛,「你是大哥,既然要比,第一不行好歹拿個第二,別輸得太難看。」

  大老爺心裡也是這麼想的,而且他對自己很有信心。龍舟不同於打仗,功夫不重要,拼的是力氣,他雖然是個文官,年少時卻是同楚傾一起練武的,這些年堅持晨練,身強體壯,不比楚傾差多少。老子難分伯仲,兒子遠遠勝過楚泓,加起來還會輸?至於三房那邊,孩子們三叔最不中用,楚淮也就比楚泓強一點,跟楚淵完全沒法比,所以他們大房就算拿不到第一,肯定也能撈個第二。

  夫妻倆收拾好了,出門時,楚淵楚薔已經在堂屋裡等著了,一家四口一起去了榮禧堂。

  三房那邊,三夫人也在念叨這事,瞪著兒子道:「比比比,就你花樣多,今天要丟人了吧!」

  楚淮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容,「那可未必,娘別太看不起我跟父親。」

  兄長笑得有些壞,楚蓉眼睛轉了轉,走過去問他,「哥哥是不是有什麼奇招啊?快點告訴我,你要是確定能贏,我就把綵頭壓你身上,否則你可別怪我壓旁人。」

  楚淮這會兒又裝神秘了,搖著扇子道:「輸贏天定,誰能有十分把握?蓉蓉不用給哥哥面子,你想壓誰就壓誰,萬一因為壓我輸了銀子,回頭哥哥掏錢補你。好了,咱們過去吧,別讓老太太那邊等咱們。」

  楚蓉嗤了他一口,兄妹倆相視一笑,並肩出了屋。

  三老爺看著孩子們的背影,側頭同妻子感慨,「一眨眼孩子們都這麼大了,我還記得他們三四歲的時候。」說完瞅瞅妻子,見妻子這麼多年容貌幾乎沒什麼變化,嬌美如初,不由握住她手,聲音低了下去,「只有你沒變,瞧著還是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哪像我,越來越不能看了。」

  男人甜言蜜語,三夫人抬頭看他,其實楚家哪有醜男人,自己的丈夫就算胖了,依然是個美男子,不過再好看,站在那人跟前,都如螢火與皓月,天壤之別。

  所以那年她與小周氏一起賞花,偶然遇見楚家兄弟,她們都先看向了楚傾,看最京城最出眾的男人。楚傾兄弟呢,則同時將目光投在了小周氏身上,那個在容貌上始終壓她一頭的好姐妹。

  沒過多久,楚傾去周家提親,她心裡有說不清的滋味,既羨慕小周氏被那樣的男人看上,遺憾為何不是自己,同時也替小周氏擔心,怕她降服不了楚傾,不得善終。她好心去勸說,小周氏開始還試圖用道理反駁,後來大概是嫌煩了,冷眼問她:「既然你覺得嫁給楚傾不會有好結果,為何也傾慕於他?如果今日他是向你提親,你會拒絕嗎?無非是嫉妒我得了他的喜歡罷了,想取而代之,裝什麼好心?」

  直到那時,三夫人才意識到,小周氏根本沒把她當好姐妹,否則怎會如此猜忌她?

  兩人吵了一架,很快又在方氏的勸說下和好了,至少表面上是好的。小周氏嫁過去不久,她隨父母去九華寺上香,遇見現在的丈夫,或許是京城第一美人成了他的嫂子,這次丈夫終於看見了她,登門提親。

  她與小周氏又成了妯娌,一個是侯爺夫人,一個是得仰她鼻息的弟妹。

  然後很多事情,都變了樣子。

  ~

  侯府正院,含珠姐弟、楚泓兄妹都聚到了上房。

  含珠穿了身白底繡淺藍梅花的褙子,明眸皓齒,清新靈動。楚蔓則穿了身桃粉色的裙子,發上戴著粉碧璽蝴蝶簪,粉粉嫩嫩的,襯得那白淨小臉越發嬌嫩可人。

  姐妹倆一個婉約如玉蘭,一個人嬌俏似朵粉楚薔,都是頂尖的姿色。楚傾看了賞心悅目,轉而問楚泓,「這幾天划槳練的如何了?」

  楚泓有些尷尬地道:「劃是會劃了,就是速度不快。」

  楚傾當然知道他是什麼情況,笑著問小兒子,「三哥沒有大哥二哥力氣大,阿洵幫幫三哥?」

  阿洵不喜楚蔓這個四姐姐,連帶著也不喜歡四姐姐的親哥哥,馬上拒絕:「不,我要陪姐姐!」

  楚泓搖頭笑,並不介意。

  楚傾摸摸小兒子的腦袋,率先朝東院走去。

  楚家這頓早飯吃得十分熱鬧,飯後男人們先去湖邊準備,女眷留在屋裡說話。

  日頭漸漸升高,楚淵過來請人,「祖母,畫舫已經收拾好了,咱們現在就過去吧?」

  男人劍眉星目,身材高大,換了一身黑色勁裝,沉穩內斂。

  老太太一邊起身一邊好奇地問,「怎麼換了這樣一身?」

  楚淵嘴角扯了扯,「二弟讓人準備的,我們穿黑,二叔那邊穿白,三叔他們穿紅,便於區分。」

  老太太驚訝地看向三夫人。

  三夫人好笑道:「我也是現在才知道,看他們爺幾個,弄得還挺像那麼回事。」

  「就是這樣才有意思,」老太太笑呵呵的道,「走吧,咱們快去瞧瞧。」

  阿洵大眼睛盯著前面楚淵的身影,仰頭對姐姐道:「我也想穿白衣服。」

  他想跟爹爹穿一樣的。

  含珠剛要哄他,前面楚淵回頭道:「四弟也有,你二哥給你準備了,在船上放著。」

  聽說有自己的衣裳,阿洵高興壞了,看這個冷冷的大哥也不覺得害怕了,美滋滋地笑。

  這麼大的孩子最招人喜歡,楚淵多看了堂弟兩眼,回頭時目光無意掃過含珠,就見小姑娘正低頭看弟弟,臉上帶著淺笑,溫柔嬌美。

  察覺他的注視,含珠疑惑抬起頭,楚淵本能欲躲,又覺得兄妹倆對上眼也沒什麼,躲了反而奇怪,就大大方方地跟堂妹撞了個對眼。

  對於含珠而言,楚淵楚淮這兩個她很少打交道的堂兄同陌生人差不多,四目相對,含珠挺彆扭的,馬上別開了眼。

  楚淵皺皺眉,剛覺得堂妹舉止古怪,轉瞬想到堂妹忘了曾經,對他有這種面對陌生人的反應也可以理解,除了阿洵,她對家裡誰不客氣?也只跟自己的妹妹關係比較近罷了。

  回過頭,他不再多想。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湖邊。

  大戶人家過節,對下人們要求也鬆泛些,今日有熱鬧,各院的小廝丫鬟們都趕到湖邊來了,三五成群站在岸邊柳蔭下,竊竊私語。

  含珠眺目看去,只見湖邊停著一艘雙層畫舫,不遠處三條龍舟齊頭並靠,每條龍舟上都坐了六個划槳手,身穿三色衣裳,還有一個站著擂鼓的,最前面兩個位置空著,留給主子們坐。

  畫舫前面,楚傾領先而站,一身白衣勝雪,烏髮用玉冠束在頭頂,翩然若仙。

  老太太微微眯著眼睛誇道:「瞧瞧侯爺這氣度,把三個少年郎都比下去了,怪不得他還是京城第一美男子,至今都沒人能把他擠下去。」

  大夫人笑而不語,三夫人多看了楚傾一眼。

  「爹爹,」阿洵見父親如此英武,興奮地大喊,「爹爹,我要跟你穿一樣的衣裳!」

  楚傾大笑著走過來,抱起兒子道:「好,咱們穿一樣的,過幾年阿洵長大了,咱們爺仨一起陪你大伯父三叔他們比賽。」

  阿洵高興地點頭。

  送女眷們上了畫舫,男人們就去龍舟上了。

  畫舫帶著女眷們緩緩朝湖對岸行去,清風徐徐,從四面吹過來,十分的愜意。

  楚蓉站在二層船頭憑欄賞景,含珠與楚薔待在裡頭陪長輩們說話,阿洵現在已經換了一身白衣,低頭自己新鮮著玩兒。楚蔓照舊悶頭不語,歪著腦袋眺望龍舟那邊。

  等畫舫到了對岸,後面傳來咚咚的擂鼓聲。

  龍舟賽要開始了。

  老太太由大夫人三夫人扶著去了船頭,楚薔楚蓉分別站在各自母親旁。船頭夠寬,那邊還有很大的地方,含珠就牽著阿洵站在了三夫人母女左側,吩咐四喜守在阿洵另一邊,主僕倆一起看著小傢伙。

  其實船欄只比含珠腰略低點,大人們得非常不小心才會掉下去,阿洵個子矮,完全不用擔心。

  楚蔓落後一步,雖然不願跟含珠在一起,現在這情形,她也只能湊過去,挨著四喜站了。

  剛剛的鼓聲只是提醒她們注意,緊跟著又連續傳來三聲響鼓,下一瞬,岸上鼓停了,龍舟上的不約而同咕咚咚咚響了起來,三條龍舟宛如剛從酣睡中醒來的游龍,爭先恐後向前。

  出乎意料的,竟是三房領先!

  楚傾心知有古怪,但此時也不是追究的時候,不想在兒女面前丟臉,他一邊吩咐眾人全力以赴,一邊大聲逼問侄子,「你那龍舟上是不是有機關?有的話你馬上去掉,不然回頭被我翻出來,今天你都別想上岸!」

  楚淮哈哈笑,扭頭回他,「二伯父此言差矣,咱們只說賭輸贏,可沒說不許投機取巧,二伯父若不想比,或是輸不起,那我現在就棄槳不玩了,主動認輸。」

  楚傾功夫超群,嘴皮功夫還真不如侄子,狠狠瞪他一眼,全心划船。

  三房耍詐領先一步,大房二房齊頭並進。

  畫舫上,含珠目不轉睛地瞧著,正為楚傾父子終於超出大房些許緊張時,旁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叫,餘光裡桃色衣角一閃,有人直直朝湖裡栽了下去。

  是楚蔓!

  撲通一聲巨響,驚動了所有人。

  楚傾猛地站了起來,聽畫舫上有人大喊四姑娘,頓時丟了船槳,跳入水中去救女兒。

  那邊堤岸上,同樣過來看龍舟賽的夏姨娘見女兒落了水,雙腿發軟,直接暈了過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6 12:32 AM

第51章

  楚蔓落水,楚家的龍舟賽不歡而散。

  因為只是個庶出姑娘,大夫人三夫人都沒有留在這邊等消息,楚薔楚蓉是同輩的堂姐妹,不管是真心擔憂還是為了明面上的姐妹情分,都留了下來,與含珠姐弟並排站在一塊兒,看郎中為昏迷不醒的楚蔓號脈。

  「四姑娘應該只是受驚過度,其他的還得等四姑娘醒了老夫再做診斷。」郎中從床前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對楚傾道。

  楚傾頷首,吩咐下人請郎中去客房看茶。

  郎中走了,他看看守在床邊不停抹淚的夏姨娘,神色凝重的長子,目光落到了女兒跟兩個侄女身上,「蔓蔓應該沒有大礙,薔薔蓉蓉你們先回去吧,給長輩們報個平安,菡菡,你去送兩個妹妹,然後帶阿洵回蓮院,這邊不用你惦記。」

  單憑他的神情語氣,判斷不出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想到被楚傾派人關起來的四喜還有其他幾個湊在她們那邊看龍舟賽的丫鬟,含珠輕聲朝楚傾告辭,牽著明顯受了驚的阿洵走了,與楚薔楚蓉道別後,姐弟倆回了蓮院。

  「姐姐,四喜為什麼要推四姐姐啊?」姐姐幫他換衣服的時候,阿洵小聲地問。

  如意抱著換下來的衣裳正要出去,聽到這話,難以置信地回頭。湖邊的事她聽到消息了,聽說柳枝指認四喜推楚蔓下的水,如意根本不信。她與四喜過來是保護姑娘小少爺的,楚蔓使壞她們會出手,楚蔓老老實實的,她們也不會主動惹事給姑娘找麻煩,可是聽小少爺的語氣……

  含珠幫男娃系好最後一顆中衣花扣,見如意在那邊站著,知道她擔心什麼,她輕輕點了點阿洵的耳朵,給他解釋道:「四喜沒有推四姐姐,阿洵不能因為聽柳枝這樣說你就信了,有些人會撒謊,比如柳枝說我不喜歡阿洵,阿洵信嗎?」

  阿洵搖頭,撲到姐姐懷裡,「姐姐最喜歡我了,柳枝撒謊,她真壞!」

  如意鬆了口氣,出去做事了。

  阿洵在姐姐懷裡拱了拱,眨巴眨巴眼睛,又問:「那柳枝為什麼要撒謊啊?」

  小孩子最喜歡問問題,這個含珠卻不好回答,因為她也不清楚柳枝的想法。含珠很確定四喜沒有做,柳枝咬定四喜,既可能是她撒謊誣陷四喜,又可能是有其他人推了楚蔓,因為對方逃得快,柳枝看過來時只見到了四喜,那麼在柳枝眼裡,變成了四喜害人,她「沒有撒謊」……

  宅門裡人人都不簡單,她都能做出以假亂真的事,柳枝是演戲誣陷還是誤會,含珠真說不準。

  萬一是後者,那真正推楚蔓的人是誰?又或者,是楚蔓自己跳下去的?

  憶起楚蔓對她的敵意,故意設局冤枉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但人都被楚傾帶走了,她現在能做的,唯有等待楚傾的審問結果。

  ~

  楚傾沒有急著去審人,他坐在床邊,默默守著昏迷不醒的小女兒。女兒才十一,即便全身濕透抱起來也沒有多少份量,輕飄飄的讓人越發心疼,而他還記得小女兒週歲兩歲三歲的那些年,嬌嬌地撲到他懷裡,讓爹爹抱抱。

  他對長女有愧,從今以後他也會更看重長女,多多補償她,但論父女情分,他跟小女兒更深,畢竟他跟長女錯過了十來年的相處時光,而那些年,他都在疼愛小女兒。現在想想,楚傾更覺得對不起長女,可他與小女兒十年相處處出來的父女情,也都是真的。

  「侯爺,蔓蔓怎麼還不醒啊?」夏姨娘紅著眼圈問,雙手一直握著女兒的小手。

  楚傾看看母女倆握在一起的手,再看看臉色蒼白的小女兒,不知為何,又想到了長女。

  長女從梅丘上摔了下去,她昏迷的時候,身邊都有誰?她醒來的時候,看見的又是誰?小女兒掉到水裡,他親自救女兒上岸,為她請郎中,守在她旁邊,而長女出事的時候,他遠在遼東……

  那剛剛長女看到這一幕,她心裡會是什麼滋味兒?特別是柳枝還指認是她的丫鬟推的人。

  楚傾突然坐不下去了,起身道:「我先去蓮院,蔓蔓醒了馬上派人去喊我。」

  夏姨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地抬起頭。

  楚傾已經抬腳往外走了,楚泓出去送他,出了堂屋,楚傾吩咐兒子好好照顧妹妹。等到出了院子,楚傾慢慢頓住,回頭看看,沉聲對富貴道:「去喊晚雲過來,讓她代我守著四姑娘。」

  富貴心中一凜,瞅瞅男人大步離去的背影,終於明白了大姑娘在侯爺心裡的地位。四姑娘落水,任誰都看得出侯爺的緊張與心疼,可即便是這樣,侯爺也不信大姑娘會害人,所以他不在的時候,馬上派晚雲過來盯著,如此四姑娘醒了,夏姨娘就是想趁侯爺不在囑咐或提醒四姑娘什麼都不行。

  蓮院。

  聽丫鬟說楚傾來了,含珠很是吃驚,趕緊放下碗,幫阿洵擦擦嘴道:「咱們去接爹爹。」

  阿洵瞅瞅白瓷碗裡姐姐給他做的甜甜杏醬,很是戀戀不捨地跟著姐姐往外走,還沒出門,楚傾先進來了。

  「爹爹!」阿洵快步跑到爹爹跟前,仰頭求他:「爹爹,柳枝撒謊,四喜沒推四姐姐,爹爹把她放了吧?」姐姐的兩個丫鬟,他更喜歡愛笑愛鬧的四喜,所以想要四喜快點回來。

  含珠頭大如斗,難道以後她每給阿洵解釋一件事情,都要叮囑他別對旁人說?

  「爹爹別聽弟弟胡說,四喜有嫌疑,理該關著的。」含珠坦然地道,再低頭看一臉迷惑的弟弟,「阿洵別著急,爹爹查清楚了就會放了四喜的。」

  底氣十足的樣子。

  楚傾笑了,女兒看著柔弱,平時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真出事時卻敢替自己的人撐腰,毫不怯弱,這才是真正侯門嫡女該有的樣子。

  他抱起兒子,笑著道:「阿洵放心,過兩天爹爹就放四喜回來。」

  說話時目光投向了女兒。

  男人目光溫柔平靜,含珠看懂了,楚傾是在告訴她,他相信這事與她無關。

  含珠心頭起了絲漣漪,就像顧老太太冤枉她偷盜時隔壁的長輩站出來替她辯解,那種被信任的感覺,比什麼言語安撫都更讓她暖心。

  她身體放鬆下來,請楚傾落座,疑惑問道:「妹妹醒了嗎?爹爹怎麼過來了?」剛開始她以為楚傾是要興師問罪來的,這會兒看著完全猜錯了。

  「還沒醒。」楚傾簡單回答了第一個問題,瞅著桌子上的白瓷碗問:「這裡是杏?你做的?」清新誘人的果香撲面而來,楚傾抓起兒子的小勺子嘗了一口,品了會兒道:「太甜了。」

  「沾饅頭吃!」阿洵搶著給爹爹解釋,「還沾排骨,可好吃了!」

  楚傾捏捏兒子胖乎乎的小臉蛋,笑著道:「你姐姐做東西好吃,都便宜阿洵了。」

  阿洵嘿嘿笑。

  含珠這才道:「爹爹派人送過來一筐杏,我試著做了幾罐杏醬,想著爹爹不愛吃甜的,就沒送爹爹,老太太大伯母三嬸那邊都送了的。」

  女兒溫婉懂事,楚傾欣慰道:「好,菡菡手藝越來越好了,不過你也別總去廚房,那裡煙氣重,小心熏到。」女兒嬌嬌滴滴的,哪能總跟鍋碗瓢盆打交道。

  含珠聽話地點頭。

  楚傾本來有千言萬語想說給女兒聽的,告訴她如果她昏迷時他在京城,他肯定也會日夜守在女兒旁邊,可是看著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堅強獨立的女兒,他說不出口了。說了有什麼用,對於長女而言,他永遠都不是一個好父親,哪怕女兒不怨他了,他自己也會記得。

  「你繼續喂阿洵吧,我去看看你妹妹,興許只是她不小心摔的,柳枝不明情況才胡說八道。」楚傾站了起來,轉身前點了點阿洵的小嘴,一本正經地道:「吃幾口解解饞就行了,別一下子吃太多,小心牙里長蟲子。」

  阿洵嚇得摀住嘴。

  楚傾大笑出聲,抬腳走了。

  含珠送他到堂屋門口,望著沿著走廊離去的男人,心中奇怪,這人到底是做什麼來的?

  百思不得其解,含珠索性不想了。

  而楚蔓那邊,夏姨娘低著腦袋看女兒,腦海裡一片紛雜。

  侯爺打發晚雲過來盯著她,是已經查到什麼了嗎?女兒對嫡姐早有不滿,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連她都害怕女兒為了爭寵想出了這招苦肉計,侯爺會不會也這樣想?

  「娘……」

  耳邊傳來細弱的呼喚,夏姨娘猛地回神,就見女兒眼睛還沒有睜開,眉頭蹙起,夢囈一般。

  「蔓蔓醒醒,姨娘在這兒呢。」夏姨娘忍著心酸,落淚喚道。

  楚蔓慢慢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床邊溫柔的母親,也看到高大威嚴的父親從遠處走了過來。

  楚蔓眼睛一酸,後怕地哭了起來:「爹爹,有人要殺我,我害怕……」

  當時她緊張地望著父親兄長的龍舟,就差大聲替他們鼓勁兒了,背上突然傳來一股巨力,她不受控制朝欄杆外跌了出去,回頭時,看到四喜的臉。

  楚蔓又怕又恨,淚眼模糊地道:「爹爹,是四喜推得我!」

  夏姨娘心提到了嗓子眼。

  楚傾眸光變了變,沉聲問道:「蔓蔓確定是四喜推得你?」

  楚蔓哭著點頭,大概是太委屈太害怕,越哭越止不住,看起來可憐極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6 12:32 AM

第52章

  楚傾將夏姨娘楚泓晚雲等人都打發了出去,他坐在床前哄女兒:「蔓蔓不哭了,你看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別哭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好好跟爹爹說說,你真看見四喜動手了?」

  楚蔓繼續抽搭了會兒才止住淚,可憐巴巴地望著父親,「是,有人突然推我,我掉下去的時候回頭看,四喜手還沒收回去,爹爹,你要替我做主啊,我,我都沒惹過她,她……」

  楚蔓忽的住了口,一臉難以置信。

  她沒有惹過四喜,但她招惹過楚菡,楚菡是不是懷恨在心?是不是看她最近乖了爹爹又開始對她好了,楚菡心裡不痛快,才唆使四喜推她落水,萬一她淹死了,楚菡好獨佔爹爹的寵愛?

  「爹爹,」楚蔓越想越怕,白著臉抓住楚傾的手,「爹爹,姐姐她……」

  楚傾緊緊盯著小女兒,沒有錯過楚蔓臉上的任何表情變化,而他也太瞭解這個女兒,她會使小心思,但她還沒練到不漏破綻的地步,好比上次向嫡姐討要月華香,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把戲。

  所以女兒確實看見四喜伸手了,因此認定是四喜推她,很快又聯想到嫡姐要害她。

  但楚傾也相信自己的長女。

  他穩穩扶住小女兒肩膀,另一手溫柔地替她擦淚,「蔓蔓聽我說,四喜伸手可能是為了救你,未必是推完你要收回去,你仔細想想,推你的人在你什麼方向。」當時柳枝四喜分別站在女兒左右,想要不引人注意,只能從兩側發力,女兒肯定有感覺。

  楚蔓震驚地看著男人幽如深泉的眼睛。

  父親這樣說,是懷疑柳枝推她?如果沒有懷疑,為何要這樣問?可柳枝是她的貼身丫鬟,忠心耿耿,父親放著最有理由害她的四喜不懷疑,甚至不信她親眼所見的證詞,是鐵定心要維護嫡姐嗎?

  楚蔓心裡發涼,她低下頭,忍住咬嘴唇的衝動,哭著道:「右邊,她從右邊推的我。」

  她右邊,是四喜。

  楚傾目光變冷,「抬頭看我,再說一遍。」

  聽出男人話裡的冷意,楚蔓心中一慌,但既然已經開了口,就不能再改。她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可信,知道父親不忍心看她哭,她一邊抹淚一邊哽嚥著道:「右邊,她使勁兒推在我腰上,還往上提了我一下。」

  自以為能騙到人,殊不知她慌亂撲閃的眼睫早洩露了她的心虛。

  楚傾忽的站了起來。

  楚蔓茫然地抬起頭,對上男人冷漠的臉,就在她心慌自己是不是被看破了的時候,楚傾平平靜靜地道:「我問你最後一次,那人是從哪邊推的你,你再撒謊,我就認定是你自己跳下去的,要與柳枝一起誣陷你姐姐,好讓我厭棄她。」

  楚蔓面白如紙。

  楚傾見她不說話,轉身要走。

  楚蔓一下子從床上撲了下來,跪著攔住他,哭得肝腸寸斷:「爹爹別走,我,我是撒謊了,當時太亂,我不記得是哪邊推的我,可我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啊,我也沒有跟柳枝誣陷姐姐,爹爹你信我,我真沒有,我沒有……」

  「知道了,回床上去吧,好好養病,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再敢跟我耍心眼,我不會再信你的任何話。」楚傾沒有看女兒,頭也不回地走了。

  夏姨娘等人就在外間,將裡面父女倆的談話聽得清清楚楚。晚雲面無表情,楚泓望著窗外,神情複雜,只有夏姨娘淚流滿面,楚傾一出來,她立即跪下磕頭,「侯爺,蔓蔓受了驚嚇胡言亂語,求侯爺體諒她落水害怕,別跟她計較行嗎?這事肯定不是大姑娘做的,回頭賤妾帶蔓蔓一起去給大姑娘賠罪,求侯爺別怪蔓蔓……」

  楚傾沒理他,朝楚泓道:「走,隨我去審人。」姐妹倆之間有罅隙沒有太大關係,但長子與次子就算不能親如一母同胞,也不能心懷怨憤。他帶上長子一起審問,好讓長子真正相信非嫡姐害人,而不是他給個結果,長子礙於父威信了,心裡卻不服。

  父子倆一前一後去了正院。

  除了四喜柳枝,還有六個丫鬟,一個是榮禧堂的二等丫鬟紅羽,一個是三夫人的大丫鬟水雲,一個是楚蓉的貼身丫鬟弦音,另外三個則是含珠安排在畫舫上端茶倒水的小丫鬟。

  紅羽跪在那裡,很是鎮定,楚傾問她,她從容回道:「老太太這邊擠滿了,後面也沒有地方,奴婢見西側還有空地,就跑那邊去看了,旁邊有人驚呼,奴婢回頭,只瞧見四姑娘掉了下去,沒瞧見是如何落的。」

  楚傾目光移向水雲。

  水雲能做三夫人的大丫鬟,遇到事情自然也很冷靜,「回侯爺,奴婢與弦音原本在夫人姑娘身後伺候的,後來龍舟賽越來越激烈,奴婢們心癢癢,見老太太那邊的姐妹們都擠到了船頭,奴婢們也忍不住往前面湊,但奴婢二人站在柳枝左側,柳枝可以作證。」

  柳枝低頭默認。

  楚傾看看她們,又問紅羽:「你當時站在何處?」

  紅羽道:「奴婢去得晚,只有船角一個位置,奴婢就站那兒了,左邊無人,右邊是弦音。」

  弦音點頭附和:「是,奴婢還與紅羽姐姐說話來著。」

  「你們呢?你們站在後頭,看見誰從四姑娘身後走過沒有?」楚傾問最後的三個小丫鬟。

  三個小丫鬟戰戰兢兢的,兩個站在阿洵身後,有四喜作證,一個站在紅羽弦音後頭,都稱當時一心看龍舟賽,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

  「那你們旁邊之人可有離開過?」楚傾一個個盯著問。

  眾女左右看看,都搖頭。

  柳枝越發肯定是四喜推的了,指著四喜道:「侯爺,就是四喜推的姑娘,我親眼看見的!」

  四喜真是後悔死了,狠狠等她一眼,直視楚傾道:「侯爺,奴婢離四姑娘近,見她要掉下去了,伸手想抓住她,可惜遲了一步,誰想竟因為這樣被柳枝冤枉!要奴婢說,就是四姑娘不小心掉下去的,當時四姑娘踩到底下的欄杆上看龍舟賽,柳枝勸四姑娘下來,四姑娘不聽,奴婢就沒多餘勸,結果四姑娘意外落水,想必柳枝怕侯爺責怪她沒有照顧好四姑娘,才將髒水潑在奴婢頭上!」

  她聲音清脆,中氣十足,聽起來沒來由讓人信服,至少旁邊跪著的一溜丫鬟都懷疑地看向了柳枝。柳枝額頭冒汗,對上楚傾凌厲的目光,她瑟瑟發抖,顫著音替自己辯解:「不是,四姑娘站得穩穩的,沒有人推她她絕不會掉下去!」

  如果站在欄杆上真那麼危險,她硬拉也會拉姑娘下來,分明就是四喜推的!

  「也就是說,你只看見四喜伸手,沒看見四喜推姑娘?」楚傾沉著臉問。

  柳枝原本因為指責四喜神情十分激動,此刻被楚傾這樣問,她眼神立即就變了,咬著嘴唇,似是想撒謊又無法馬上下定決心,同楚蔓撒謊前的猶豫模樣如出一轍。

  楚泓在心裡嘆了口氣,轉身同父親道:「父親,妹妹貪玩無意落水,柳枝冤枉四喜推卸責任,這等丫鬟,護主不力心術不正,還是發賣了吧。」之前聽妹妹咬定有人推她,他還信了,現在看來,是他低估了妹妹對嫡姐的怨恨,竟然在短短時間想到利用這事誣陷嫡姐,與柳枝不謀而合。

  柳枝如墜深淵,膝行著爬到楚泓身前,哭著求他:「三少爺,奴婢冤枉啊,四姑娘那麼大的人,怎麼會自己站不穩落水?她……」

  「四姑娘多大?她才十一,她做那麼危險的事你都不管,侯府留你何用?」楚泓一腳踹開這個沒用的丫鬟,若她看好妹妹了,妹妹就不會落水,也不會犯糊塗冤枉嫡姐,更不會因此讓父親不快。

  「拉出去,打二十板子再賣了。」楚傾突然開口,也是結了這個案子。

  富貴馬上帶人堵住柳枝的嘴,將她押了出去。

  楚傾吩咐楚泓:「你去看看蔓蔓,給她解釋清楚。」

  楚泓白著臉退了出去。

  楚傾靠到椅背上,擺手攆眼前的一溜丫鬟:「你們也都回去吧。」

  眾丫鬟齊聲告辭,轉過身,先後往外走。

  楚傾漫不經心地轉著茶碗,回想幾女在船頭的位置,他朝緊挨著柳枝而站的水雲看了過去。

  水雲一無所覺,出門後與弦音一起回了三房的西院。

  「怎麼說的?」三夫人打發走其他丫鬟,單獨問水雲。

  水雲低聲道:「如夫人所料。」

  也怪楚蔓自己不小心,她若老老實實站著,她未必能輕易得逞,偏偏楚蔓踩著底下的欄杆,上半身幾乎都要趴了出去,那她稍微往後錯一步,趁他人不注意伸手一推就夠了,柳枝那個蠢貨,果然將罪名推到了四喜身上。

  三夫人滿意地點點頭。

  楚傾現在寶貝嫡女,本能地會站在嫡女那邊,如今認定是柳枝誣陷,肯定會遷怒夏姨娘與楚蔓,如此夏姨娘楚蔓還能忍下去?

  人一旦失去理智,往往會做出一些瘋狂的事,她就等著看熱鬧了。

  ~

  楚蔓屋裡,夏姨娘聽完楚泓的解釋,都愣住了。

  楚泓語重心長地勸妹妹:「算上這次,妹妹兩次針對姐姐,都惹了父親不快,以後你還是安分些,別再闖禍了。」

  楚蔓受了委屈,兄長不心疼她反倒責怪她,不由氣得渾身發抖:「爹爹不信我,你也不信我,楚菡到底有什麼好,你們都信她不信我!」趴在夏姨娘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楚泓見她冥頑不靈,無奈地嘆口氣,對母親道:「娘你好好勸勸妹妹,我先走了。」

  看著兒子出了門,夏姨娘抿抿唇,扶起女兒最後一次問道:「蔓蔓,你跟娘說實話,真的有人推你了?」

  楚蔓哭著點頭,「娘,我該怎麼辦啊,爹爹哥哥都不信我,都信楚菡……」

  「蔓蔓不哭,娘信你。」夏姨娘緊緊摟住女兒,嘴上柔聲哄她,腦海裡各種念頭閃過。

  府裡的一切變化,都是從楚菡失憶開始的。她以前沒有懷疑其中真假,是因為楚菡擺出了與女兒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但親眼目睹女兒落水險些喪命,夏姨娘不得不懷疑,楚菡的失憶是裝出來的。先裝柔順討好楚傾,再故意激女兒針對她,讓女兒在楚傾那裡留下欺負嫡姐的底,如今徹底贏了楚傾的信任,時機成熟,楚菡便朝女兒報仇了。

  好深的心機!

  是武康伯府的人指點的嗎?

  那這次沒有成功,下次又會使什麼手段?

  摟著懷裡單薄的女兒,夏姨娘目光漸漸堅定了起來。

  既然楚菡能裝,她便拆穿她的真面目給楚傾看。

  ~

  含珠對侯府眾人的心思一無所知,對她而言,楚傾沒有懷疑她,還了四喜的清白,處置了罪魁禍首柳枝,這事也就過去了,她更發愁的,是即將到來的楚菡生辰。

  周文嘉到底死心沒有?他沒死心,程鈺又打算如何演?

  男人溫柔的眼低沉的嗓音再一次湧入腦袋,含珠不由失了神。

  楚傾疑惑地瞧著她,見女兒對著菜碟裡的清蒸鱸魚發呆,就給她夾了一塊兒,笑道:「想吃就吃,別總吃素菜,你看你,阿洵越來越胖,你越來越瘦了。」

  含珠看看碗裡的菜,臉慢慢紅了,她沒饞魚……

  楚傾無聲地笑。

  女兒不愛跟他撒嬌,他就喜歡看女兒害羞臉紅,只有這時候父女倆的關係才親近了些。又給阿洵夾了塊兒魚肉,確定沒刺兒才喂到小傢伙嘴裡,楚傾看著女兒道:「後天菡菡生辰,想要什麼禮物?你說,爹爹都送你。」

  「我想要小龍舟。」阿洵仰起腦袋,討好地道,「大的我劃不動,小的能劃動。」

  楚傾捏他臉,「我又沒問你,姐姐先說,姐姐說了爹爹一起給你們買。」

  阿洵聽了,馬上催姐姐快說。

  含珠沒什麼想要的,看著阿洵道:「爹爹給阿洵買就行了,我不用,我那邊什麼都有。」

  女兒跟他客氣,楚傾想了想,道:「這樣吧,明天下午爹爹早點回來,帶你們倆去七巧樓挑首飾,菡菡長這麼大,爹爹還沒帶你去逛過首飾鋪子。」

  溫柔目光裡帶著歉疚。

  含珠婉拒兩次,楚傾非要堅持,她只好應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6 12:33 AM

第53章

  答應要帶女兒去逛首飾鋪子,這日楚傾便提前半個多時辰回了侯府,派晚雲去蓮院知會姐弟倆,他先去浴室沐浴,白日出了一身汗,洗洗乾淨,換身衣裳再陪兒女。

  洗好了,楚傾挑了身淺灰色繡如意雲紋的夏袍,繫上女兒孝順他的腰帶,瞅瞅鏡子,心情很是不錯。聽外面小兒子疑惑地問爹爹是不是真回來了,楚傾笑笑,大步走了出去。

  「爹爹!」

  阿洵高興地跑到爹爹身前,迫不及待地指著姐姐跟他顯擺,「爹爹,姐姐今天特別好看!」

  楚傾一出來目光就落在女兒身上了。

  女兒出事前喜歡穿大紅色的衣裳,出事後反而偏愛素色,除了幾次出門做客打扮地招搖些,在家都是素素淡淡的,夏日裡看起來十分清爽。今日女兒卻穿了身水紅色繡玉蘭花的褙子,烏髮裡插一支金鑲紅寶石步搖,耳垂上戴了水滴狀的紅瑪瑙墜兒,輕移蓮步走進來,滿室生光。

  即便是看慣了的女兒,楚傾也看呆了。

  含珠微微低頭,眼睫顫了顫。

  她沒想刻意打扮,但因為顧衡來了京城,說不定兩人什麼時候就遇上,含珠仔細想過,才決定以後出門除了去武康伯府,她都會儘量穿戴地招搖些。一來楚菡出了孝,她總是素淡打扮有些奇怪,將來事發這也會成為楚家人質疑的地方,二來顧衡熟悉她的性子,在顧衡眼裡,她是溫婉守禮的好姑娘,生父過世不足三年,她絕不會穿紅,如此她反其道行之,更容易打消顧衡的懷疑,讓他確信她真的是楚菡,是一個與他前未婚妻容貌相似的侯府貴女。

  「爹爹衙門裡的事情都忙完了?」男人一直盯著她不說話,含珠主動開口道。

  楚傾回神,並未因方才的失態尷尬,女兒長得好,他看呆了也沒什麼奇怪的。摸摸兒子腦袋,他在主位上落座,喝口茶才回道:「嗯,這會兒兵部沒什麼事,所以有空陪你們。菡菡這身打扮不錯,往後多穿些紅衣裳吧,比你三妹妹好看多了。」

  以前旁人都說楚家姑娘裡三姑娘最好看,雖然是親侄女,將女兒比下去了,楚傾也不愛聽,分明是他的菡菡以前不會打扮,現在拾掇起來,立即甩了侄女一條街。

  楚傾說話向來都比較直,含珠多少都習慣了,裝羞低頭。

  阿洵靠在爹爹腿上,歪著腦袋瞅姐姐,越看越喜歡,「姐姐比三姐姐好看,姐姐最好看。「

  英雄所見略同,楚傾捏捏兒子的小胖手,笑著叮囑他,「阿洵自己知道就好,到了外面可別這麼說。」小姑娘都愛比較,被侄女聽見,心裡肯定不痛快。

  阿洵已經有點小聰明了,嘿嘿地笑。

  一家三口坐了會兒就出門去了,同乘一輛馬車。

  楚傾不太講究規矩,將兒子抱在腿上,一手挑著窗簾,指著馬車經過的人家給阿洵介紹。阿洵東瞅瞅細看看,總有一堆問題,楚傾耐著性子答,實在答不上來的就一本正經地糊弄過去,含珠笑著聽,偶爾也會往外面看兩眼。

  待馬車拐到京城最繁華的西大街上,路上行人漸多,楚傾就放下了簾子,側頭對含珠道:「再有一刻鐘差不多就到了,我已經派人在望月樓定了席面,挑完首飾咱們直接去那兒吃。放心,爹爹特意囑咐他們做了長壽麵的。」

  京城這邊,生辰前一天晚上都吃長壽麵討吉利。

  男人期待地看著她,含珠柔聲道謝,垂眸遮掩了心中複雜。如果楚菡沒有死,現在楚傾這樣對她,楚菡應該會高興吧?可惜楚傾想要補償女兒,卻不知他的女兒早已離世,她呢,又有了一個疼她的父親,但這是別人的,她想孝順的……

  怕自己神色不對,含珠及時打住了對父親的懷念,輕輕挑起一角窗簾,佯裝往外看。

  小姑娘膚白若雪,側臉嫻靜,長長的眼睫微垂,無端流露出一絲傷感。

  楚傾瞧著女兒,回想方才他熱絡討好只換來女兒淡淡的回應,長眉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他該怎麼做,才能打消父女中間的隔膜?他盼望兒女跟他撒嬌誇爹爹真好,兒子已經被他哄好了,女兒卻好像一直都沒有真正接受他這個父親。

  「爹爹,七巧樓有小龍舟嗎?」阿洵一心惦記著自己的禮物,這會兒想了起來,抬頭問道。

  看著兒子酷似自己的小臉,楚傾低頭親了他一口,「阿洵的龍舟已經送到咱們家去了,晚上爹爹領阿洵去看。」

  專心同兒子說話。

  氣氛又恢復了輕鬆,含珠也不再裝模作樣,放下窗簾,笑著看鬼靈精怪的阿洵。

  而他們要去的七巧樓三樓雅閣裡,這會兒正在招待一位稀客。

  「公子想要看什麼?」負責三樓的掌櫃是個一身紅裙的半老徐娘,姓蘇,鵝蛋臉細膩光滑,桃花眼顧盼生輝,上下打量程鈺一眼,就猜到這是個大戶人家子弟,因此態度很是熱情。

  女人身上有淡淡的脂粉味,不難聞,程鈺卻不想聞,皺眉道:「把你們最好的幾樣拿過來。」

  蘇掌櫃見他一眼都沒往自己身上瞧,心知這是個不懂風月的,便沒有多費心思討好,轉過身,連續擺了三個紫檀木匣放到櫥櫃上,剛要招呼,門口珠簾被人挑起,她側目一看,笑了,「王爺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了?」

  定王手裡搖著摺扇,鳳眼在程鈺身上轉了一圈,震驚過後笑道:「我說我是來找人的,不是買東西來的,蘇掌櫃會不會大失所望?」

  程鈺面無表情,左手卻攥了攥。

  孟仙仙與顧衡的婚期定在九月,定王今日是來給表妹訂做頭面的,本來挺憋屈,看到程鈺在這兒,那些不快頓時不翼而飛,將程鈺叫到窗前,低聲問他:「給你表妹買東西來的?」說話時還朝程鈺挑了挑眉,說不出來的風流倜儻。

  可惜程鈺不是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定王見到他有多驚奇興奮,他就有多鬱悶,當然臉上看不出來,淡然答道:「我舅母要過生辰,我想送份禮給她。」舅母生辰在六月,就算定王回頭去打聽,他也不怕。

  定王會信才怪,「以前怎麼沒見你給她買東西?」

  程鈺嗤道:「難不成我每次買都要讓你看見?」

  他死鴨子嘴硬,定王不跟他做口舌之爭,抓了他胳膊走到櫃檯前,「好,咱們不扯那個,我是給仙仙打首飾來的,看你應該是第一次來,那我給你出出主意吧。」瞅瞅蘇掌櫃端上來的首飾,搖頭道:「怎麼都是小姑娘戴的?挑幾樣送長輩的來,三旬左右的歲數,別給我拿送老太太的。」

  蘇掌櫃美眸看向程鈺。

  程鈺目光在一根紅寶石雕刻的牡丹步搖上多停留了一瞬,才點點頭:「換了吧。」

  蘇掌櫃眼力極好,知道這位貴人心有所屬了,只是不願讓定王知道,便先將首飾盒放回原位,另取了別的過來。

  定王替程鈺精心挑選了一對兒雕仙鶴的金鑲玉手鐲,「你舅母對你極好,是該好好孝敬她。」

  程鈺沒理他,命蘇掌櫃將東西包起來,付完銀子後朝他告辭:「二哥繼續挑,我先回去了。」

  定王轉身跟他走,用扇子敲了敲他肩膀,「難得碰上,二哥請你去望月樓喝酒。」給表妹打首飾不急,今兒個他非要套出程鈺到底想送誰首飾。

  程鈺正要拒他,樓梯下忽然傳來熟悉的清脆聲音,「表哥!」

  程鈺低頭,就見阿洵穿了鑲金邊的小白袍,正一步一步歪歪扭扭地往上走,男娃身後,楚傾一身淺灰夏袍,雍容華貴,俊美無雙,他旁邊,穿水紅繡花褙子的姑娘低著頭,落後楚傾半步。

  那一瞬,程鈺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那個就是你,表妹?」耳邊卻傳來一道讓他既厭煩又警醒的聲音。

  程鈺低聲提醒定王不要亂說話,隨即讓開樓梯口的位置,客氣地喊楚傾侯爺。

  楚傾狐疑地看看他,暫且沒理會這個外甥怎麼會在這兒,先朝定王行禮:「王爺也在啊,幸會幸會。」牽著小兒子教他,「阿洵見過王爺。」

  阿洵現在沒那麼認生了,瞅瞅定王,見這個男人笑得很是好看,就有模有樣地行禮,「阿洵見過王爺。」

  定王摸摸男娃腦袋,目光卻從退到楚傾身後的美人臉上掃過,看清模樣馬上就收了回來,笑著同楚傾寒暄道:「早就聽聞侯爺寵愛兒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程鈺唇角上揚。

  楚傾則在心裡狠狠罵了定王一頓,他這半年才開始寵嫡女,先前疼的都是小女兒,定王那句「早就聽聞」,可不就是諷刺他的?

  不過對方是王爺,還有那麼幾成希望受封太子,楚傾也犯不著因這點小事得罪他,佯裝沒有聽出來,笑道:「看來王爺已經選好東西了,那楚某恭送王爺。」領著子女退到一側,做出送人的架勢。

  定王偏就不走了,搖著摺扇對身邊的同伴道:「本王的挑好了,懷璧剛剛一心陪我說話,還沒給他心上人選好禮物,不如請楚姑娘幫你出出主意?你們是親姨表兄妹,替未來表嫂選禮物,楚姑娘應該不會拒絕吧?」

  一雙鳳眼直勾勾地看向含珠。

  這樣的大美人,程鈺真是豔福不淺啊,怪不得當初不顧性命跳水去救。

  想到他先前再三否認,定王遞過去一個你知我知的眼神。

  程鈺面青如鐵。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6 12:34 AM

第54章

  含珠認得定王。

  當日程鈺藏在馬車裡威脅妹妹,她換了妹妹上車,雖然沒有仔細端詳定王,大概模樣也記住了,後來一行人同船北上,定王的聲音她更是十分熟悉,進京後,又從方氏、程鈺口中瞭解到程鈺與定王的關係十分親近,比一般人家的親兄弟還要親。

  既然是這樣,那定王說程鈺要給心上人買禮物,肯定也是真的了吧?

  原來他有心上人了,怪不得演得那麼像,他看她的眼神那樣溫柔,是因為他曾經同樣看過別的姑娘吧?

  「楚姑娘,你表哥挑來挑去不知道挑什麼,你幫幫他?」小姑娘低著頭遲遲不語,定王笑著重複了一遍。

  程鈺想斥責定王胡說八道,但楚傾在場,他若急著辯解,楚傾會不會猜到什麼?能做到今天的位子,程鈺雖然恨楚傾糊塗害了姨母一輩子,卻也不敢低估楚傾的眼力,一旦讓楚傾看出他對她動了心,以後恐怕更難見她。

  因此他只能默認。

  楚傾將女兒的沉默看成了羞於回答定王,不動聲色將女兒完全擋在身後,頗有興致地打量程鈺:「懷璧有心上人了?哪家的姑娘?那我是不是該準備好封紅了?」

  程鈺淡笑道:「王爺戲言,侯爺不必當真,我與王爺還有事情要做,不打擾侯爺陪表弟表妹了,告辭。」看了定王一眼,不管定王跟不跟上,他頭也不回地下了樓梯。

  定王沒能得逞,很是失望,不過見到了程鈺的心上人,他也不虛此行了,下樓時還回頭望了幾眼,完全就是打量好兄弟媳婦的模樣。

  定王自以為君子,楚傾卻不是那麼想的,程鈺的脾氣他瞭解,冷冰冰的一個人,根本不懂女人為何物,今日八成是陪定王來逛的。那麼定王明明要走了卻非要編個理由想留下來,還主動跟女兒搭訕,莫非看上了他女兒?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回頭瞧瞧,見女兒臉色發白果然一副受了欺負的委屈樣,楚傾連忙哄道:「菡菡不用將這事放在心上,定王與你表哥走得近,他平時就是口沒遮攔的性子,特別是在熟人面前,他是借你打趣你表哥的,往後見到他躲遠點就是了。」

  心裡卻打定主意,儘量減少女兒與皇家子弟見面的機會。太子未定,聖心難測,他不想攙和奪嫡之爭,也不想將嬌滴滴的女兒送進皇家那個大火坑。

  「嗯,女兒知道。」含珠抬起頭,朝楚傾笑了笑,瞅瞅裡面道:「爹爹咱們快進去吧,一會兒阿洵要餓了。」

  為了掩飾心裡的悵然酸澀,笑得格外親暱。

  楚傾受寵若驚,在他看來,女兒這根本算不得撒嬌的催促便是撒嬌了。

  看來女兒其實還是很高興與他出門的,楚傾暗暗想道,心裡一美,暫且將定王拋到了腦後,牽著兒子進去了,爺倆一起幫含珠出主意。少有女子不喜歡珠寶,含珠不好打扮,但看到精緻的首飾也會喜歡,又有阿洵在旁邊把她當仙女似的誇,童言天真更是哄人,心情多少好了些。

  她只想挑根髮簪的,楚傾非要她多挑兩樣,挑來挑去,最後整整添了一套。楚傾付賬時,含珠瞥見一張千兩的銀票,還又加了幾張百兩的。

  含珠忽然覺得受之有愧,楚傾送她的生辰禮,跟自家幾代積攢的積蓄差不多了。

  「走吧,咱們去望月樓。」楚傾心情愉悅地道,這點銀子他豈會放在眼裡,只要女兒想要,整座七巧樓他都願意為女兒買下來。

  雲陽侯府的馬車停在望月樓門前時,望月樓的一座雅間裡,定王正在程鈺旁邊喋喋不休,「懷璧豔福不淺啊,我就知道,凝珠小小年紀就出落地水靈動人了,她姐姐肯定不會丑,沒想到竟然如此國色天香。嘖嘖,不是我說你啊,趕緊把你那張冷臉收起來,她現在是楚傾的女兒,有家世有容貌,往後想娶她的人肯定不少,你不抓緊點,小心被人搶了去。」

  程鈺冷眼看他:「王爺再提一次他們的身份,以後我有任何秘密都不會再告訴你。」

  定王一聽他喊王爺,就知道這人是真生氣了,尷尬笑笑,提起酒壺為他斟酒,「好好好,是二哥嘴欠,往後再也不說了,懷璧彆氣,二哥向你賠罪了!」

  程鈺胸口煩悶,接過酒杯一仰而盡。

  兩人喝了幾杯,外面走廊裡突然傳來阿洵興奮的聲音,程鈺看一眼旁邊沒有分辨出阿洵聲音的定王,垂下眼簾,也沒有往外看,只當不知她也來了。知道又如何,難道他還能在楚傾眼皮子底下去找她?

  心裡不痛快,不禁借酒消愁。

  定王漸漸發現了他的異樣,在程鈺又去取酒壺時按住他手,疑道:「怕她誤會你心儀旁人?」他那樣逗江含珠,是因為肯定程鈺會把禮物送她,如此江含珠收到她親手挑的禮物,馬上就會明白程鈺的心上人是她,沒想程鈺不識趣,辜負了他一片好意。

  程鈺搖搖頭,「我跟她只是明面上的表兄妹,你別總瞎猜,跟她沒關係。」

  定王分辨不出他說的是真話假話,想了想,問道:「你們府上又出事了?」

  程鈺垂眸,算是默認。

  定王半信半疑,見程鈺喝起來沒完了,怕他醉酒難受,早早散了,不許他再喝。

  此時紅日已經落山了,程鈺回頭看看望月樓,料到楚傾肯定早領著他們姐弟回去了。他苦笑,同定王告辭後,走到自家馬車前,上車時,陳朔低聲回道:「二爺,東西放裡面了。」

  程鈺頓了頓,進了馬車。

  窄榻上放著一個紫檀木首飾匣,程鈺歪靠在車壁上,慢慢地打開匣子。

  裡面是那根紅寶石雕刻的牡丹花步搖,層層花瓣纖細精緻,宛如真花,他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到了她,嬌嬌弱弱的,花朵一般美麗又脆弱,讓他總忍不住想照顧她,護著她。

  他伸出手,沿著那繁複的花瓣紋絡細細摩挲,目光痴迷。

  ~

  蓮院。

  含珠遲遲無法入睡,大概是心裡煩躁,總覺得床上悶熱,索性悄悄下了床,點一盞小燈,取了一本書坐在書桌前看。

  翻了幾頁,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告訴自己不去想他,偏偏總是忍不住,會想他喜歡的人是什麼樣子,會想他會怎麼與她相處。

  就那麼喜歡他嗎?明明他做過很多欺負她的事,脅迫妹妹,又逼她來這裡假扮旁人的女兒。

  可他也救了她,幫她逃離了虛偽的知縣,將她從洶湧江水中救了上來,還背她走了那麼長一段路。

  一會兒是那些她想忘忘不了的回憶,一會兒是今日定王說的話……

  耳邊忽然傳來輕微的扣窗聲。

  含珠吃了一驚,緊接著聽到熟悉的低沉聲音,「是我。」

  是他。

  怎麼又來了?

  壓下心頭各種複雜情緒,含珠輕步走到窗邊,抿抿唇,細聲問:「有事?」

  程鈺看著窗上她微微晃動的影,想到她不知靜坐了多久,皺眉問:「怎麼還沒睡?」

  聽起來是責怪,又有種只能意會的關心。

  含珠攥了攥袖口,她睡不睡與他有什麼關係?

  幸好沒睡,真睡了,他是不是又要闖進她的閨房?

  瞅瞅身上的單薄睡衣,含珠稍微冷了聲音,扭頭問道:「你來做什麼?」

  看不見她的人,只能聽她的聲音,因為夜裡太安靜,短短兩句話,他好像也猜到了她的心情,是因為他又跑過來不高興了吧?

  他也不知為何非要過來,就是,不想讓她誤會,就算不能讓她知道他有多想要她做妻子,也不想她誤會他心裡有別人。

  看著她的影,程鈺低聲解釋道:「我去七巧樓給你挑生辰禮物,為了後日演給文嘉看。不巧遇到定王,他知道我是第一次去那種地方,就胡亂猜測了。你別當真,也別因為誤會我有意中人,後日心有顧忌束手束腳,露出破綻讓文嘉發覺。」

  表妹生辰,侯府只是小辦,他與舅母一家不便過來,都是初十再在舅母家設宴的,再為表妹慶一次生。

  軒窗裡面,含珠怔住。

  他是,去給她買禮物的?

  腦海裡還沒來得及思索,嘴角情不自禁翹了起來,沒有吃蜜,心頭卻莫名地發甜。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6 12:35 AM

第55章

  晚風徐徐,夏夜清涼。

  她低頭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只有被燭光投在窗上的影微晃,似風從水面吹過帶起的圈圈漣漪。程鈺看著那影子,很想讓她打開窗子,他好看看她的模樣,再從她細微的小女兒神態裡猜測她在想什麼。

  他最想知道她為何還沒睡,都快二更了。

  上次她半夜起來,是在船上,她病了,怕咳嗽被妹妹聽見,今晚難道又不舒服了?可他也沒聽見她咳,莫非有心事?

  臉都看不到,猜都難猜,不甘心就這樣回去,怕回去依然翻來覆去難眠,程鈺對著她影子又低低問道:「這麼晚還沒睡,不舒服,還是侯府出了事?」

  含珠臉上發燙,她是在,想他啊……

  這個肯定不能告訴他的,別的藉口,說不舒服,他會不會擔心,會不會像那次一樣明明是好意卻冷冷斥她一頓,說什麼不想死就早點去睡?侯府的話……

  想到楚傾送她的那些首飾,含珠心中動了動,看著軒窗上的雕花紋絡道:「他給我買了很多首飾,價值千兩,我,我受之有愧。」

  她自己沒察覺,在程鈺耳裡,她沉默片刻後,聲音一下子就輕柔下來了,似小姑娘正在跟信任的人傾訴煩惱,不似剛剛,一副非常厭煩他來的語氣。

  他肩膀放鬆下來,輕笑道:「他有錢,你不用在意,實在放不下,就當是給阿洵攢著的。」

  含珠也是這麼想的,等阿洵八歲了,她有機會帶妹妹離開,就把這些年楚傾周家人送她的東西都留下來。

  念頭剛落,窗外傳來嗡嗡的蚊吶,還有他揮手的動靜,含珠忍不住偷笑,看來他是招蚊子的人,才站了哪麼會兒,就引來了這些蚊子,連她都聽到了。

  「禮物的事,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會壞了你的計畫的,」她朝窗前稍微靠了靠,輕聲勸道:「時候不早,你回去吧。」

  程鈺捨不得走,沒事的時候他強忍著不來,有了藉口,他就想多跟她說幾句。

  「在七巧樓,定王那樣唐突你,你是不是不高興了?」揮手趕走兩隻蚊子,程鈺聲音平靜地道,「他人不壞,就是喜歡開玩笑,你別當真。」之前擔心定王會對她生出其他心思,如今那人認定他喜歡她,也因此只是誇了她貌美,沒有別的念頭,他倒鬆了口氣。

  含珠其實也想與他多待會兒,特別是今晚,好像聽到他的聲音,她就說不出的歡喜。

  「我沒生氣,他誤會了,那樣說也是為你著想。」知道他沒有心上人,再想起定王的話,含珠只覺得有趣。在船上就常常聽定王打趣程鈺,程鈺冷冰冰的總不理會,這樣性子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怎麼成了好兄弟?

  程鈺聽她替定王說話,不大高興,「他哪裡是為我著想?就是想看熱鬧,我,我早與他說過這輩子都可能不會娶妻,他非要總拿婚事煩我。」一次告訴她他的想法,免得以後再有這種事,或是舅母操心他婚事,她都當真。

  含珠震驚無比,「你,為何這樣想?」

  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他為何不想娶?

  程鈺轉過身,背靠窗檯道:「我家裡的情況你都知道,我不被父王所喜,好在我平時都在外面行走,晚上回去睡個覺,跟他們打交道不多,也不覺得有什麼。娶了妻子,她困於內院,上面有不親的長嫂,還有那樣年輕的婆母,肯定不好受,我不想害了別人,也不想出於責任替她想辦法,浪費精神。」

  他聲音幽幽,平靜又寂寥,含珠替他難過,本能地開解道:「你別這麼想,日子都是過出來的,你說的那種情形,有些人可能會覺得難受,但也有人不在乎。只要你娶個真心喜歡你的女子,就算會受些委屈,能跟你在一起,她也會甘之如飴。」

  如果他喜歡她,他不嫌棄她身份低,她就願意嫁給他,那些人對他越不好,她就會越疼他,不再讓他說這種自暴自棄的話。當然,含珠知道程鈺心裡沒她,但她照樣希望他想明白了,別因為一時糊塗孤苦一輩子。

  程鈺苦笑,真心喜歡他的人,哪那麼好找?面前倒是有個他喜歡的,可他能娶嗎?

  就算她不在乎他的尷尬身份,他也不願讓她知道他不行。

  「看緣分吧。」他隨口敷衍了一句,轉過身,看著她道:「你早點睡,我走了。」

  含珠都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到了他抬腳離開的腳步聲,聲音太輕,轉瞬就聽不見了。

  她繼續在窗前站了會兒,便吹了燈,重新躺回床上。旁邊是阿洵有規律的輕淺呼吸,含珠聽著聽著,睏意襲了上來,閉眼睡去。

  次日楚菡生辰,含珠料到會收到禮物,但沒想到去榮禧堂請安時,竟然看到滿屋子人,除了早早去了衙門的楚傾與大老爺,楚家其他人都在。

  老太太笑著將含珠喚到身邊,慈愛地道:「這是菡菡出孝後第一次過生辰,咱們不請外人,就自家熱鬧熱鬧,哎,瞧瞧,菡菡越長越像大姑娘,這兩年提親的人定會一波接著一波,我得趁你爹爹把你嫁出去之前好好稀罕稀罕。」

  將早就準備好的一對兒鑲紅寶石的翡翠手鐲套在了含珠手腕上。

  含珠紅著臉道謝。

  大夫人三夫人送的也都是首飾。

  輪到同輩的堂兄姐妹們,楚淵送了一個豆青釉梅竹紋筆筒。

  楚淮伸著脖子瞧了,哈哈大笑:「大哥今年改送筆筒了啊?前年四個妹妹生辰,你一人送了一方硯台,去年送的是筆洗,今年送筆筒,明年是準備送鎮紙還是臂擱啊?誰家兄長都沒有你這麼盼望妹妹都變成大才女吧?」

  一屋子人都笑。

  三夫人指著兒子罵道:「你大哥差事繁忙,都像你整天游手好閒,有空琢磨送妹妹什麼。」

  楚淮不服,嘀咕起自己都忙了什麼大事來。

  楚淵被堂弟取笑,並未尷尬,托著筆筒對含珠道:「大哥不會挑禮物,妹妹別嫌棄。」

  含珠沒有親哥哥,第一次收到「兄長「的禮物,除了新鮮外另有一種特別的感覺,接過筆筒仔細瞧了瞧,笑著道:「謝謝大哥,夏日天熱,我正想換個顏色素雅的,這個正合我心。」

  並沒抬眼看楚淵臉龐,但也沒有以前遇到楚淵時那麼拘束了。

  楚淵目送堂妹走到親妹妹那邊,忽然覺得小姑娘都差不多,收了禮,人就高興了,很好哄。

  楚薔送的是她親手為含珠做的畫,畫上美人一身白裙坐在湖邊觀魚,旁邊還坐著個胖娃娃,美人眉眼秀麗唇角帶笑,胖娃娃神態生動,妙趣橫生。

  「這個是我!」阿洵湊在姐姐旁邊看,高興地指著自己道。

  楚薔蹲下去哄他,「阿洵喜歡不?喜歡就親二姐姐一口。」

  阿洵可喜歡了,抱著她脖子毫不吝嗇地吧唧了一下。

  含珠也非常喜歡這畫,由衷誇道:「二妹妹畫藝越來越好,這幅我要掛到屋裡去。」

  楚薔謙虛地勸道:「姐姐喜歡,私底下多看看就是,還是別掛在明面上了……」

  楚蓉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哼著打斷道:「不行,遲了,我已經看見了,等我過生辰,二姐姐若不送我一幅比這個好的,就是偏心大姐姐,不看重我!」

  楚薔與她一起長大,論關係比同含珠親暱多了,佯怒瞪她一眼沒理會這混話。她退下去了,楚蓉笑著把自己親手繡的團扇拿了出來,遞給含珠道:「我人懶,大姐姐是知道的,繡個團扇都繡了十來天,大姐姐湊合著用吧。」

  楚蓉不喜女紅,所以她送繡活,可見其心意。

  含珠心裡暖暖的,輕輕摩挲團扇上的花鳥,「謝謝三妹妹,我很喜歡。」

  楚蓉送完自己的,扭頭問兄長,「哥哥嫌大哥不會挑禮物,你又準備了什麼好東西?」

  楚淮搖搖扇子,瞅著楚泓兄妹道:「最好的都要留在最後面,等三弟四妹妹送完了我再送。」

  很是沒個正經。

  含珠忍俊不禁,目光移向了楚泓兄妹。

  楚泓送的是一本菜譜,「前幾天逛書坊看到的,記得姐姐喜歡,就買了一本。」

  含珠翻了兩頁,見上面講的是各地民俗小吃,很多她都沒聽說過,喜道:「三弟費心了。」

  楚泓笑著點點頭,看向親妹妹。

  楚蔓端午落水在屋裡養了幾日,今天是第一天出門,來到榮禧堂後更沉默了,一聲不吭,這會兒低著腦袋走過來,托著一個香囊道:「我手笨,繡的不好,姐姐別嫌棄。」

  柳枝被賣了,含珠知道楚蔓心裡有疙瘩,收了禮物,客氣地道謝。

  其他人都送好了,楚淮終於收起摺扇,取了放在一旁覆蓋著紅紗的托盤,親自端到含珠身前,笑著道:「妹妹掀開瞧瞧,二哥不敢說是最好的,但絕對是最貴的。」

  楚薔掩唇笑,楚蓉瞪哥哥一眼,「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有錢似的。」與楚薔一起湊了過來。

  含珠好奇地掀開紅紗,看清托盤上擺著的東西,滿眼驚豔。

  那是一條白玉雕刻的烏篷船,船身上紋絡繁瑣纖細,宛如真物,船篷兩側開了小窗,可見裡面有榻有桌有椅,更有一玉雕美人歪坐在榻上,素手執扇,為榻上的胖娃娃輕搖,神態栩栩如生。

  論貴重,楚淮的確實是最貴的,論心思,裡面的兩人分明是含珠姐弟,也是明顯用了心的。

  「怎麼樣,二哥送的是不是最好的?」楚淮十分自信地道,「記得妹妹五月生辰,我正月裡就請玉匠畫圖準備了。」

  含珠不知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喜歡,剛要說話,阿洵突然抱住楚淮大腿,很是期待地道:「二哥我也要,我要龍舟,不要這樣的船!」

  楚淮傻了眼,三夫人幸災樂禍起鬨道:「好,讓你顯擺,趕緊再打條龍舟給我們阿洵!」

  楚淮頭疼了,他是看這個妹妹大病初癒人也變了性子如新妹妹一樣才特意準備這份禮物的,花多少錢都沒關係,可是再給阿洵打條龍舟,他心疼銀子啊。

  「二哥,我要龍舟……」阿洵不知道堂兄的為難,繼續抱住他大腿蹭,肉糰子一樣。

  楚淮受不住,一把將阿洵抱了起來,「好,二哥讓人給阿洵雕龍舟去!」

  阿洵興奮地親了他一口,咧嘴笑個不停。

  含珠在旁邊看著,目光一一掃過屋裡言笑晏晏的眾人,有那麼一瞬,恍然如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6 12:35 AM

第56章

  初十這日楚傾休沐,早上一家人吃飯,他看看外面淅淅瀝瀝的雨,對含珠道:「下午早點回來吧,免得雨大了,路不好走。」

  夏日的天氣說變就變,現在雨小,誰知道等會兒會不會變大?若不是怕女兒不高興,去舅母家再慶一次生辰又是慣例,楚傾都不想讓女兒雨天出門。

  「嗯,今天不在舅母家歇晌了,吃完飯坐一會兒就回來。」含珠乖巧地道,順勢幫阿洵擦了一下嘴角,「咱們不帶黑黑過去了,下雨呢,黑黑跑來跑去毛都濕了。」

  阿洵見過黑黑濕漉漉的樣子,很醜,因此阿洵很痛快地點點頭,「不帶黑黑去,下次再帶。」

  姐弟倆商量好了,飯後一起出了門。到了武康伯府所在的巷子,馬車拐彎時,含珠悄悄往外面看了一眼,就見武康伯府門口,有人撐傘而立,看身形,像是周文嘉。

  含珠暗暗嘆息,看來周文嘉,果然沒有一次就死心。

  馬車慢慢停下,周文嘉早早趕到車前。下雨不方便,含珠幫阿洵挑著門簾,一手扶著他,周文嘉看看她,先抱阿洵下車,放到地上。四喜撐傘過來要接含珠,周文嘉沒有動,平平靜靜地道:「我接表妹,你替小少爺撐著。」

  短短幾日不見,少年臉龐瘦了不少,眼裡也不復以前的光彩,似這晴朗的天,忽然就暗了。

  四喜猶豫地看向含珠,聽她的意思。

  周文嘉也看了過去,眼裡帶著一絲懇求。

  今日有一點點風,風吹雨斜,含珠不知周文嘉在外面站了多久,目光掃過他濕了一片的衣擺,再對上少年乞求的目光,她實在狠不下心拒絕,垂眸道:「有勞表哥了。」

  周文嘉笑了,目光純真,體貼地將傘都挪到含珠頭上,一手穩穩扶住她胳膊,「表妹慢點。」

  等含珠下了馬車,周文嘉沒再堅持與她同撐一把傘,而是跟四喜換了位置。含珠有些意外,往裡走時悄悄觀察他,卻沒有發現什麼,只看出少年郎臉上多了郁色,與往日的開朗不同。

  上了走廊,收起傘交給丫鬟拿著,兄妹三人走在前面。

  阿洵好奇地問周文嘉,「表哥來了嗎?」

  誰都知道他問的是程鈺。

  含珠悄悄瞥向周文嘉,不巧正對上少年看過來的眼。想到當日她被程鈺抱在懷裡都被周文嘉看見了,含珠臉上一熱,迅速低下頭,像是秘密被人發現一般。

  那一瞬,周文嘉的心就像是外面的樹葉,一下下不停地被雨水沖刷著。

  表妹的臉是為程鈺紅的,他或許真的再也挽不回她的心了。

  「表妹,中午散席後,我去竹林小屋等你。」轉彎時,周文嘉靠近含珠,低低地在她耳邊道,聲音太輕,無論是個子矮矮的阿洵,還是落後幾步跟在後面的丫鬟,都沒聽清。

  含珠震驚地看他。

  周文嘉眼裡露出乞求,「就這一次,我有話想跟表妹說清楚,表妹答應我好嗎?」

  含珠隱約猜到周文嘉會跟她說什麼,低下頭,又點了點頭,沒敢再看周文嘉,怕看見他歡欣鼓舞。周文嘉不是無故糾纏她的人,在他眼裡,她是他的表妹,是他的青梅竹馬。含珠不是楚菡,她不喜歡周文嘉,也不認為拒絕他是錯,可她忍不住替他難過。

  她有了喜歡的人,即便只是偷偷地喜歡,但她明白了喜歡一個人的滋味兒,如果哪天程鈺也喜歡她了,喜歡之後又忘了她,得而復失,含珠相信,她肯定做不到周文嘉現在這樣平靜。

  那邊方氏凝珠在堂屋門口等著,兩人不便再說,周文嘉送含珠過去後,坐了一會兒就走了,惹得方氏很是奇怪,兒子今天怎麼沒有纏著表妹?

  又過了大概半個時辰,程鈺來了。

  都是自家親戚,含珠的年紀也不算大,因此不用避諱,正好含珠有話要與程鈺說,便靜靜地坐在一旁,聽程鈺與方氏說話,聽他哄阿洵。

  「你們先聊,我去前面看看。」方氏是一家主母,很多事情要她做主,陪了會兒先走了。

  外面下雨,眾人都呆在外間,含珠姐妹一起鬨阿洵,程鈺與周文庭坐在榻上,兩人對弈。

  一局結束,周文庭聽到凝珠小聲嘀咕,扭頭看去,就見小丫頭在給阿洵拆九連環,拆到一半不會了,一臉丟了面子的嬌憨模樣。周文庭笑了笑,朝含珠道:「表妹陪表哥來下一盤吧,我去教阿凝。」

  含珠忍不住看程鈺,程鈺悠閒地撿棋子,一身淺藍色夏袍,神色平靜,恍若未聞。

  就在含珠猶豫該不該應的時候,男人忽然抬眼看了過來,「聽說表妹這半年棋藝大有長進?過來吧,咱們切磋一下。」

  含珠不知為何想到了在船上的那些天,她與妹妹常常下棋解悶,程鈺是不是聽到了?否則進京後她只跟楚薔下過棋,他從哪裡聽說她會下棋的?

  「我只會些皮毛,表哥別嫌我笨。」眼看周文庭讓開了地方,含珠故作鎮定地走了過去。

  程鈺笑笑,沒有看他,專心收拾棋盤。

  他專撿黑子,含珠就去拾白子,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只有一大一小兩隻手在棋盤上來回挪動,偶爾挨得近了,再分開,似擦肩而過。

  收拾好棋盤,程鈺看看她纖細的手,「表妹先行。」

  含珠嗯了聲,輕輕落下一子。

  程鈺緊隨而上,五指修長,骨節分明,手背白皙如玉,不像武夫,更像書生。

  第一次與他光明正大地近距離坐在一起,含珠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總覺得男人好像一直在看她,可他那麼君子有禮,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告訴自己別胡思亂想,偏偏總忍不住,偷偷看過去,他一心凝視棋盤,突然看過來,她慌亂躲閃,倒似是她偷窺。

  那邊傳來阿洵開心的笑聲,含珠側目看去,發現周文庭已經解開了九連環,擔心他馬上回來,含珠抿抿唇,落子時很小聲地道:「他讓我吃完飯去竹林小屋見他。」

  周家竹林裡有座二層小樓,留著夏日消暑用的,含珠以前過來,妹妹帶她去看過。

  「去吧。」程鈺很是平靜地道,落下一子,抬眼看她,「表妹輸了。」

  含珠低頭。棋盤上白子被黑子圍了個嚴嚴實實,無處可逃,不但輸了,輸得還很慘。

  她苦笑,一直都在胡思亂想,哪有心思專心下棋。

  「我差表哥太多,還是庭表哥來吧。」含珠不好意思地回到低聲,因為跟他交代過了,沒有必要在留在這邊,含珠領著弟弟妹妹去了堂屋玩。

  程鈺看著棋盤,心卻隨她走了。

  含珠答應楚傾早點回去,但也不是說吃完飯馬上就走。散了席,她帶著凝珠阿洵去了菊園,哄他們睡著了,含珠同四喜打聲招呼,自己撐傘走了出去。

  此時雨已經很大了,外面根本沒有人,只有嘩嘩的雨聲。青石板小路有些滑,含珠走得很小心。到了竹林那邊,變成鵝卵石鋪成的小路,被雨水沖刷的十分乾淨,倒不用擔心臟了裙角鞋子。

  走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就看到了那座兩層竹樓,因為程鈺給了保證,含珠一點都不擔心,慢慢走了過去。

  推開籬笆木門,再轉身關上,剛要回頭往裡走,忽見剛剛走過的竹林小道又轉出一道人影,一身淺藍色袍子,手持青傘徐徐行來,清雋似仙,不是程鈺是誰?

  含珠身體一僵,他,他這是什麼意思?

  她情不自禁回望竹樓,瞥到二樓窗前,周文嘉朝她搖搖頭,急急避開。

  含珠有點懂了。周文嘉特意在這裡等她,沒想到程鈺也來了,他怕被程鈺發現兩人私會不好,自然會躲起來。只是周文嘉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程鈺算是被她請過來的,而且應該也是為了再讓他看一場戲。

  明白了程鈺的意圖,含珠便停在原地,等程鈺走到跟前,她吃驚地問,「表哥怎麼來了?」

  她的臉幾乎都被傘沿擋住了,程鈺只能看到她白皙的下巴。知道她臉皮薄,他笑著環顧一圈竹林,再低頭看她:「睡不著,出來賞雨,看見你在前面,就跟了過來,表妹也是來賞雨的?」

  說話時兩人已經到了屋簷下,程鈺先收起自己的傘,再接過含珠的,幫她收好,掛在一旁。

  明知道他的體貼是裝出來的,含珠心裡依然溫暖歡喜,低頭配合道:「是啊。」

  程鈺笑了,「那真巧,咱們不謀而合。」

  含珠臉皮沒他那麼厚,慢慢地紅了。

  程鈺戀戀不捨地移開視線,抬頭看看二樓,聲音不高不低地道,「二樓賞雨更佳,咱們上去吧。」

  含珠明白,他是想讓周文嘉聽見兩人的說話,點點頭,默默跟在他身後。

  竹木做成的樓梯板,她腳步輕,走上去幾乎沒有聲音,他緊緊跟在她身後,靴子踩實,發出咚咚的響。那聲音挨得那麼近,像是在催她,含珠心裡發慌,不由加快腳步,卻是越慌越容易出事,不小心踩到裙襬,驚叫一聲朝前撲了下去。

  程鈺自走上樓梯後目光就沒離開過她,眼看她歪了身子,他心提了起來,長臂一伸摟住她腰,順勢往自己懷裡一帶,嬌嬌小小的人受驚撞到他身上,帶起一陣輕微的風,也送來她身上特有的香。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6 12:36 AM

第57章

  樓梯狹窄,程鈺接住含珠時不由往後退一步,靠到了欄杆上,含珠踉蹌著被他帶了過去,微微歪著身子,臉正好撞到他胸口,結實又寬闊。

  她呆呆地看著他衣上的雲紋刺繡,臉越來越燙。

  先是自己掉到水裡,這會兒走個樓梯都走不好,他會怎麼看她?

  程鈺沒看她,眼睛看著對面的欄杆,注意力都在胸口,她緊緊挨著他的地方,在手臂上,她完完全全被他圈在了懷裡。她才到他肩膀,這麼矮的個子,嬌小的讓他想要一直都抱著她,將她掛在身上,再不分開。

  兩人各有心思,過了會兒,含珠先掙了掙。

  程鈺馬上鬆開了她,退後一步站在她下面的台階上,直視她紅紅側臉,低聲提醒,「小心點。」

  含珠點點頭,轉過身,再也不敢分心,穩穩往上走。

  程鈺瞥見她裙襬髒了一塊兒。

  二樓一共三間屋子,中間是堂屋,兩邊各設了床榻,留著主人休息用,此時窗子都掩上了。

  程鈺沒進去,而是握住含珠的手,牽著她走到一根勉強能擋住兩人的柱子後,站定,回頭看她。

  含珠低頭看兩人交握的手,心怦怦地直跳。她知道他在演戲,也知道這是兩人最後一次假裝互相喜歡對方,一旦周文嘉徹底死心放棄,她與程鈺就會回到原來的關係,估計沒有多少單獨見面的機會,就像是一場短暫的夢,很快就會醒來。

  如果是夢,她想珍惜,不再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是真是假,只想好好地跟他獨處一次。她喜歡他,不用裝的,她就做自己好了,反正在他眼裡,此時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他都會認定是演戲,她不必擔心被他看穿。

  「表哥,不是,不是說要賞雨嗎?」她看看左側的紅漆柱子,前面的男人胸膛,右側緊緊關閉的雕花窗,緊張地問他。真要賞雨,該往旁邊挪幾步,站在視野開闊的地方,躲在這裡做什麼?還握著她的手不放。

  她試著往回縮手,程鈺慢慢放了她,「今天是你生辰,端午你送了我一個香囊,這次該我送你了。」他聲音低沉,看著她羞紅的臉,從懷裡取出一方帕子,不急不緩地打開,露出裡面一根牡丹花步搖。

  「表妹看看,可否合你的心意?」他托著帕子給她看。

  含珠好奇地瞧過去。雪白的帕子上,紅寶石雕刻的牡丹花小巧精緻,栩栩如生,花下兩隻鏤空金雕彩碟,分別在一條翅膀下面垂條短小金鏈,串一顆豆粒大小的紅寶石,再雕一隻小金蝶,金蝶下面兩條翅膀再垂金鏈……總共有四對大小不同的金蝶,十六顆鴿血寶石,被風吹動,輕輕搖曳,流光溢彩。

  含珠看呆了。

  原來這就是他送給她的禮。

  「喜歡嗎?」程鈺聲音更低,也更溫柔。

  含珠喜歡,比小時候父親送她首飾還喜歡。

  小姑娘臉紅如霞,不用說話,他也知道送對了禮。

  程鈺看向她髮梢,理所應當地道:「我幫你戴上。」說完不容她躲,一手扶著她肩膀,一手將牡丹步搖插到她髮髻中。他頭回做這種事,小心翼翼,怕弄歪了她不高興,她第一次有男人幫她戴首飾,還是心上的人,羞澀又歡喜,一動不動,只有眼睫緊張顫抖,又乖又傻。

  戴好了,程鈺沒有急著收回手,裝作還沒好,偷偷看她。她白皙的臉龐早已染了桃花粉,細膩瑩潤,他手只需再往下移移,就能碰到她。程鈺想碰,又不敢,可她太乖太美,他真的忍不住。

  「還,還沒好嗎?」他好像一直在看她,含珠緊張地不行,小聲問道。

  「好了。」程鈺微啞著聲音道,放下了手,緊跟著又道,「含含抬頭,給我看看。」

  既然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對她好,程鈺想要把他想對她做的以後卻再沒有機會做的事情儘量多做幾件,留著將來回味兒。她生氣怎麼辦,現在他不想考慮,他只想像個正常的男人一樣,哄喜歡的姑娘。

  「抬頭,給我看看?」程鈺再次開口,虔誠地哄她。

  那語氣太溫柔,像她是他最重要的人,含珠受了蠱惑,緊張地,慢慢地,抬起了頭。

  他想看,她就給他看,如果世上有哪個人值得她悉心打扮,特意為他打扮,那人便是眼前的這個。

  程鈺看著她一點點抬起來,快要忘了呼吸。

  再美的牡丹,也比不上此時她羞紅的臉,再瀲灩的秋水,也比不上她此時水潤的眼,那樣清澈純淨,似有月華浮動,又如倒映著漫天星光,星光月華深處,是他的影子。羞羞怯怯,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鼓足所有勇氣,開給他一人看。

  這一瞬,程鈺眼裡只剩下她,只剩下她霧氣氤氳的眼,剩下她為他羞紅的臉,剩下她紅潤飽滿的唇。

  最後一次嗎?

  程鈺閉上眼睛,手猛地勒緊她腰,她不受控制朝他撲來,他則帶著壓抑不知多久的渴望,迫不及待地壓住了她唇。她毫無準備,震驚地要躲,他一把將她抵在柱子上,雙手按住她的手,追著她唇輾轉。

  她也只是清醒了那麼一瞬,便陷了進去。

  無心去想他為何這樣做,無心去想這不合規矩,只乖順地任他索取。

  屋子裡面,周文嘉僵在窗前,透過窗縫,他看著他的表哥將她完全覆蓋,擋住了她的人。但他知道他們在做什麼,風從一側出來,兩人的衣袍纏在一起,就像他們現在在做的事。

  程鈺強迫她了嗎?

  沒有,他鬆開了她的手,她依然沒有推他,甚至在程鈺提著她腰迫她踮起腳時,她反抱住了他。

  周文嘉怔怔地看著,想到了他與表妹的那次親暱。表妹讓他閉上眼睛,她飛快親了他一口,他心潮澎湃,追上去想親回來,被表妹狠狠推開,瞪著眼睛斥責他不許胡鬧,只許她放火不許他點燈。

  可是現在,她那麼乖……

  周文嘉僵硬地轉過身,窗子關著,屋中昏暗,地上那些他親手做的栩栩如生的牡丹絹花,紅的粉的黃的紫的,再多,多到鋪成一片花海,也不如程鈺送她的那一朵。

  周文嘉失魂落魄地跌坐了下去,抱住腦袋,無聲落淚。

  表妹不記得了,她喜歡上了別人,他跟表妹再也回不去了……

  ~

  窗外,風急雨急,程鈺的呼吸更急。

  像是最美味的珍饈,嘗了一口便捨不得停。

  他捉住她,她往回躲,他往回退,她又笨拙地送過來。

  他太喜歡,喜歡到不知過了多久,才後知後覺發現她非但沒有恨他推他,還在配合他。

  程鈺難以置信地睜開眼睛,看到她閉著的眼,黛眉舒展,面頰紅潤,嬌美乖巧。

  他慢慢地停了下來。

  含珠靠著柱子平復,本能地睜開眼,對上他幽幽的注視。

  含珠茫然地看著他,直到他目光先移向她唇,她才記起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頓時低下頭,不敢再看他,臉上著了火。明明是被欺負了,反而像犯了錯的,不先怪他,倒等著他開口。程鈺有些好笑有些無奈又更想好好疼她,水做的一樣,總是那麼心軟,軟到為了陪他騙表弟死心,都不氣他冒犯了。

  一陣風迎面吹來,程鈺清醒了些,記起後面屋子裡還有個表弟,他退後一步,低聲賠罪:「對不起,我,我情難自禁,唐突表妹了。」

  一聲「表妹」,含珠理智也回來了,咬咬唇,轉身往回走。

  程鈺下意識地伸手,快要碰到她手腕,又堪堪頓住,眼睜睜看著她轉彎,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後,她人已到了樓下。程鈺低頭,看著她取傘撐開,幾乎是逃跑般離開了這裡,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竹林裡。

  程鈺凝望竹林外面,卻再也看不到她了。

  他怔怔地望了片刻,轉身往裡走,推開內室的門,瞧見周文嘉坐在地上。

  「文嘉,你怎麼在……」程鈺震驚地問,問到一半,沉了聲音,「剛剛,你都看到了?」

  周文嘉抬頭看他,冷笑道:「她喜歡你,你很高興是不是?」

  程鈺瞅瞅一地牡丹絹花,平靜反問:「我與表妹心意相通,你都看到了,那你打算怎麼辦?」

  他沒有耀武揚威,周文嘉的怒氣也忽然消了,重新低下頭,失魂落魄。

  程鈺走到他身邊,跟他並肩而坐,低聲勸道:「文嘉,不是表哥非要跟你搶,你仔細想想,你真的喜歡現在的表妹嗎?你只是還沒接受表妹忘了你,等你想明白了,便知道現在的表妹並不適合你,你好動她喜靜,就算你娶了她,你們也未必能長長久久地走下去。」

  周文嘉摀住了耳朵。

  程鈺明白他現在說什麼表弟都聽不進去,拍拍他肩膀,他先離去。

  剛到客房不久,聽到外面有動靜,程鈺派陳朔去看看,得知她要帶阿洵回去了。

  程鈺站在窗前,摸摸嘴唇,最後還是沒有出去送她。

  表弟應該死心了,他跟她也不必再演下去,衝動親了她,她當時沒有生氣,事後回想肯定會怨他趁虛而入。這種事情,再怎麼解釋也不可能哄好她,見了面,反而涂添尷尬,只要兩人不再見,時間長了,她漸漸就會忘了吧?

  伯府門外,含珠上了馬車,與方氏等人告辭後,吩咐車伕啟程。

  車輪轆轆地響,轉彎時,她挑開窗簾回望,方氏等人已經進去了,那個人,始終沒有出現。

  她抿了抿唇。

  「姐姐,你嘴怎麼了?」阿洵歪頭看姐姐,總覺得姐姐嘴唇好像不一樣了,又說不上來。

  怎麼了?

  被人親了,親完了,那人還躲起來了。

  含珠仰起頭,不讓眼淚落下來。

  算了,誰讓她自己先丟了心?他雖過分,當時她也是樂意給的,沒道理明知他在演戲還怪他不負責。不見就不見吧,反正已經被他碰過,多這一次也不算什麼,全當是為了周文嘉了,只盼他君子到底,往後都別在她面前出現,免了彼此的尷尬。

  「沒事,晌午睡覺夢見吃東西,不小心咬了一下。」打起精神,含珠將阿洵抱到腿上,笑著哄道。

  阿洵信以為真,笑著問姐姐吃了什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9 08:28 PM

第58章

  第二天雨還沒停,不大不小,淅淅瀝瀝地下著。

  含珠坐在榻上教阿洵認字,她畫技沒有楚薔那麼好,糊弄小孩子還是好意思的,認認真真地畫了一隻大黑狗。

  「這是黑黑!」阿洵高興地笑,榻沿前臥著的黑黑聽到小主人喊它,抬起腦袋,大眼睛困惑地望著榻上的男娃,不知小主人叫它做什麼。

  含珠就在旁邊寫了一個「黑」字教阿洵,再教他認數字,一條狗尾巴兩隻狗眼睛,三根狗毛四隻狗爪子,阿洵伸著胖手指跟著姐姐數數,順便學了數字,邊學邊笑,不想學了,就趴到榻前去逗黑黑,指著黑黑的爪子數數。

  男娃無憂無慮,含珠望著窗外細細密密的雨霧,又想到了昨日竹樓上。

  他親她,從急切到溫柔,每一次相碰她都記得,包括他漸重的呼吸,他緊緊勒著她的手。

  他現在又在想什麼?

  就算是為了演給周文嘉看,親了她,這樣過分的事,連句解釋都沒有嗎?

  還是他已經冷情到連這種親密都可以淡然處之,也覺得她不會在意?

  含珠低下頭,心想以後再也不隨便答應他什麼了。

  「姑娘,嘉少爺來了。」如意突然挑簾走了進來,「說是昨日忘了送姑娘生辰禮,今天補上。」

  含珠愣住,難道周文嘉還沒有死心?

  「快給我穿鞋!」阿洵一聽嘉表哥來了,一骨碌坐了起來,指著放在那邊的鞋子催促如意。

  如意詢問地看著自家姑娘,不知她到底要不要去見周文嘉。含珠瞅瞅阿洵,點頭道:「先請表少爺去前院堂屋喝茶,我們馬上就過去。」既然冒雨來了,肯定有話要與她說,含珠也想一次跟周文嘉說個清楚。

  下了地,沒有特意打扮,就穿著家常的綠衣白裙過去了。

  「嘉表哥,你給姐姐什麼禮物?」走到堂屋門口,阿洵先朝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跑了過去,好奇地問。這兩天姐姐收了很多禮物,阿洵最喜歡跟著看了。

  周文嘉摸摸小傢伙腦袋,從身後拿出一個木匣,遞給含珠:「表妹看看,我自己做的。」

  少年郎聲音不悲不喜,目光裡卻帶著濃濃的悲傷。

  含珠心裡發酸,接過匣子坐在周文嘉對面,阿洵馬上跑到姐姐那邊,伸著小脖子看。

  是一匣子牡丹絹花,一共四朵,一朵桃粉,一朵大紅,一朵鵝黃,一朵雪白,在黑色的緞子上排成一溜,宛如真花。含珠拿起一朵,細細打量,腦海裡卻是周文嘉一人躲在屋裡,認真為表妹疊花的專注樣子。

  女兒家喜歡擺弄這些,少年郎或是讀書或是舞刀弄劍,哪會耐下性子做這種傳出去多半會被同伴們笑話的事?

  含珠眼睛發酸,察覺少年一直在看著她,她將牡丹絹花放回盒中,低頭哄阿洵:「阿洵,咱們屋裡還有一碟綠豆糕,表哥也愛吃,你去幫表哥端過來好不好?」

  阿洵手裡拿著一朵絹花,還沒新鮮夠呢,頭也不抬地道:「讓如意去拿,表哥做的花真好看。」

  周文嘉只看著身邊的白裙姑娘,彷彿現在不看,以後就再也看不見了似的。

  含珠摸摸阿洵腦袋,柔聲哄道:「如意端的不好吃,表哥最喜歡吃阿洵端過來的,阿洵聽話?」

  阿洵終於不看絹花了,扭頭看周文嘉,不是很懂他端的跟如意端的有什麼區別。

  周文嘉明白表妹有話要對他說,勉強笑了笑,哄阿洵:「表哥愛吃阿洵端的,快去吧。」

  阿洵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地去跑腿。

  如意命小丫鬟看著小少爺,她退到門口守著。

  屋裡頭,含珠低頭道:「昨日,表哥是不是都看到了?我,我不知道他也會去,更不知他突然就……還請表哥替我保密,傳出去,我……」

  周文嘉苦笑道:「我不會說的。」她是他的表妹,就算她忘了他,他怎麼可能做傷害她的事?

  含珠知道他不會說,說來奇怪,她跟周文嘉說不上多熟悉,但她就是相信,周文嘉不是那種自己得不到就要報復的人,她那樣問,只是為了主動打破沉默。

  「多謝表哥。」含珠輕輕地道,慢慢轉過頭,疑惑地問他,「昨日,表哥叫我過去做什麼?」

  「我喜歡你。」周文嘉離開座位,在含珠身前半蹲了下去,雙手抓住她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地攥著。含珠急得要掙開,卻在看見少年落淚的那一瞬忘了動作,震驚地看著他。

  周文嘉覺得自己很沒有出息,低頭擦了淚,重新抬起頭,戀戀不捨地看著身前的姑娘,「表妹,我喜歡你,從你小時候就喜歡了,我永遠都記得你七歲那年,你來我家玩不小心摔了,我背你往回走,你趴在我背上說長大了要嫁給我。」

  眼裡含笑,聲音溫柔。

  含珠好像看到了那一幕,淚水不受控制,低頭哽咽,「對不起,表哥,我真的記不起來了……」

  「我知道,表妹別哭。」周文嘉摸出帕子,伸手幫她擦,好像回到了小時候,表妹受了委屈,總會來找他訴苦,咬牙切齒地罵父親罵庶妹,卻在他懷裡哭,「我知道表妹記不起來了,我也知道你喜歡上表哥了,沒關係,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現在的表妹不愛生氣了,不愛哭了,每次見她,她好像都在笑。溫柔的表妹有了父親的疼愛,也有了程鈺那樣有本事能夠獨當一面的真正男人保護,她比以前幸福地多,他又為何非要逼她記起來,只為了讓她重新喜歡上他?

  她止了淚,周文嘉將沾了她淚的帕子重新收到懷裡,想到今日是過來做什麼的,周文嘉握著她手,露出一個明朗的笑,「表妹,前陣子姨父說要安排我去西北大營歷練,我捨不得你,不想走,現在你有了表哥,我留在京城也沒意思,所以下午我會請姨父幫我安排,這幾天就出發了。」

  西北大營?

  含珠內疚極了,急著勸他:「你跟舅父舅母商量過了嗎?你突然去那麼遠的地方,舅母肯定捨不得啊,再說你才十五……」

  「楚淵大哥十二就跟著姨父在軍裡跑了。」她還會為他著急,至少把他當親表哥關心,周文嘉心裡好像也沒那麼苦了,抱著她手道:「表妹,男兒志在四方,我不是因為躲你才要走的,而是真想去外面闖闖。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好好照顧自己,我到了那邊,會給你寫信的。」

  含珠還想再說什麼,外面傳來阿洵歡快的聲音。

  周文嘉用力握了她手一下才站了起來,低頭看她,到底不捨,情不自禁地去摸她臉。

  這樣親暱的動作,含珠本能地別開頭。

  周文嘉苦笑,放下手,沒有理會已經進來的阿洵,低聲囑咐她:「表妹,如果我不在的時候你記起來了,如果你不喜歡表哥又想我了,給我寫信,好嗎?」

  含珠失聲痛哭,一個「好」字,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因為她知道,周文嘉心裡的表妹再也不會給他寫信了。

  沒有等到答案,周文嘉心裡最後一絲不捨徹底斷了,他抬起頭,長長地吸了口氣,沒再哄她不要哭,摸摸一臉茫然的阿洵,大步離去。他也沒有離開侯府,而是去了楚傾的院子,呆呆地坐著,等楚傾回府。

  黃昏時分,楚傾回來,得知周文嘉的決定,很是吃驚。然而無論他怎麼問,周文嘉都不告訴他這樣做的理由,只咬定要去西北,最後還來了個激將法,稱楚傾沒法安排他就去找別人,楚傾氣得大罵,讓他先回去,三日後替他安排妥當。

  周文嘉心情複雜地走了。

  楚傾想了想,去看女兒。

  含珠眼圈紅紅的,根本掩飾不住,半真半假敷衍道:「我記不得以前的事了,也沒法再喜歡他,他心裡難受,要躲我……」說著說著,又落了淚,替周文嘉難過。

  她一哭,楚傾就信了,柔聲安撫女兒幾句,回頭就笑了。毛頭小子不再糾纏自己的女兒,他高興,外甥拿得起放得下,比他那個沒用的爹強多了,楚傾更是滿意,很快便替周文嘉做好了安排,派他去西北歷練。

  兒子要遠行,方氏當然不捨,可是周文嘉鐵了心,又是因為情傷,方氏也沒辦法,只能憂心忡忡地替兒子準備行囊,千叮嚀萬囑咐,生怕兒子在外面受苦。

  這日豔陽高照,周文嘉啟程前往西北。

  周寅夫妻、周文庭凝珠一路將他送出城門,程鈺也來送他,含珠沒來,但將阿洵送來了。

  「娘,就到這裡吧,不用送了。」周文嘉瞅瞅越來越高的日頭,笑著對母親道。

  方氏心酸,背過身偷偷地哭。

  周寅周文庭分別囑咐了幾句,凝珠捨不得這個一起生活了半年的二哥,也哭了,阿洵知道表哥要出遠門很久很久才回來,更是抱著周文嘉脖子嚎哭不止,最後被方氏接了過去,柔聲哄。

  一一惜別,輪到程鈺,他看著面前彷彿一下子長大了的少年,拍拍他肩膀,「保重。」

  面對他,周文庭臉上故作從容的笑終於沒了,低聲威脅道:「表妹喜歡你,我才成全的你,如果將來你欺負她,傷了她的心,那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算賬!」

  程鈺沒有說話,神色平靜。

  周文庭將他的沉默看成了不屑,又恨又氣,猛地轉身,跨上駿馬,與兩個侍衛絕塵而去。

  迎著朝陽,三騎快馬越跑越遠。

  程鈺遙望少年漸漸恍惚的背影,內心深處,竟有些羨慕。

  論瀟灑,他輸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9 08:28 PM

第59章

  臨近六月,天越來越熱,黃昏時分,楚傾從衙門會來,背上濕了一片。

  「去跟三少爺四姑娘說一聲,晚飯擺在水榭裡。」進浴室之前,楚傾煩躁地道,這麼熱的天,不找個涼快地方吃飯,根本沒有胃口。

  晚雲乖乖退了出去,派小丫鬟去傳話,回頭她進了浴室,服侍楚傾擦背。常在戰場的廝殺的男人,身上佈滿了新舊傷痕,不過就同他左臉上的那道淺淺疤痕一樣,這些疤非但沒有減損他的俊美,反而越發彰顯了他的英氣。

  轉到前面時,晚雲的臉就真的成了晚天的霞雲,紅彤彤的,本就不醜,一羞澀起來更是招人憐惜,再加上浴室裡潮熱,她擦拭時衣衫也濕了些,緊緊貼在身上,平添誘惑。

  可惜楚傾背靠木桶閉目養神,根本沒瞧見。

  晚雲暗暗咬唇,瞅瞅水裡隱隱若現處,更是失望。侯爺想女人的時候,從百花園裡喊來幾個,再胡鬧的情況都有,他不想,便如同此時此刻,她一個大活人在身邊,他也不看,甚至一點反應都沒。

  擦拭好了,楚傾神清氣爽,沒有理會明顯動了春心的婢女,逕自去了蓮院。他知道自己招女人喜歡,從小到大,他身邊的丫鬟幾乎沒有不想伺候他的,但楚傾不喜歡碰她們,他也不管丫鬟們動不動心,聽話的繼續用,敢動歪心思的,直接打發出去。

  到了蓮院,就見小兒子下面穿著開襠白紗褲,上面繫著繡鯉魚戲水的肚兜,蹲在樹蔭下逗狗玩呢,小屁股正對著他。楚傾忍不住笑了,還有點羨慕,小孩子就是好,怎麼涼快怎麼穿。

  「阿洵幹什麼呢?」他站在走廊裡,笑著問,朝堂屋看了一眼。

  「爹爹!」聽到爹爹喊他,阿洵高興地站了起來,指著黑黑道:「我給黑黑撓癢癢呢!」

  「你也不嫌熱。」楚傾走過去,牽著兒子往裡走,沒走幾步,看見女兒出來了,一身水綠的褙子,清清涼涼的。

  「爹爹喝茶還是?」含珠將男人請到外間坐,輕聲問。

  「來碗冰鎮酸梅湯吧。」楚傾笑著道,等女兒吩咐完下人在對面坐了,他摸摸乖乖靠著他腿的兒子,問姐弟倆,「明日我休沐,你們想去哪裡玩不?咱們家在城外有莊子,爹爹帶你們過去避暑?」

  大夏天的,含珠不想折騰,在她看來,京城夏日沒有江南熱,但陽光特別刺眼,含珠再不好美,也是個嬌生慣養的姑娘,怕在日頭底下待久了曬黑了,便道:「爹爹難得休息,就在府裡消遣吧,等過陣子涼快了,爹爹有空再帶我們出去也行啊。」

  雖是婉拒,但話說得實在順耳,體貼他當差勞累呢。

  楚傾渾身舒坦,丫鬟端了酸梅湯來,他一邊品著,一邊問姐弟倆白日都做了什麼,看時候差不多了,外面終於起了點涼風,這才起身道:「走吧,今天咱們還在水榭裡用飯,那邊涼快。」

  阿洵高興地就要往外走,被含珠叫住,給他換了件無袖小褂子,又往露在外面的脖子胳膊上塗了清清涼涼的驅蚊水兒。她溫柔可親,阿洵老老實實地任姐姐擺佈,旁邊楚傾看著女兒照顧弟弟的溫柔模樣,官場上那些煩心事好像都沒了,心裡一片安寧。

  水榭裡,楚泓兄妹已經在等著了,遠遠瞧見楚傾與含珠姐弟一起走了過來,楚蔓抿了抿嘴。

  楚泓自端午妹妹落水後就一直留意妹妹,見她露出這副不高興的樣子,低聲開解道:「四弟小,爹爹喜歡逗他,你要是再小幾歲,爹爹肯定也會去看你。」言外之意就是父親未必是因為更喜歡嫡姐才過去的。

  楚蔓聽了,確實舒服了不少,阿洵還小,她還不至於跟一個小孩子爭寵。

  「爹爹今天累不累?」記起姨娘的囑咐,楚蔓笑著走到父親身邊,體貼地問道。

  最近小女兒恢復了原來的開朗,看到他會像以前那樣撒嬌了,楚傾還是挺高興的,坐下道:「還好,最近衙門沒什麼事。」說話時細細端詳小女兒,目光從她耳垂上掃過,笑了,「何時買的這樣一對兒耳墜子?夠別緻的。」

  含珠好奇看過去,就見楚蔓戴了一對兒粉瑪瑙的桃狀耳墜,桃子可愛,顯得小姑娘也嬌憨俏皮。

  楚蔓察覺她的注視了,心裡很是得意,嘟著嘴走到楚傾身前,佯裝不高興地嗔道:「這是我九歲那年爹爹送我的啊,爹爹帶我去逛廟會,我看上這副耳墜時,爹爹還笑話我貪吃來著。」

  楚傾皺眉回憶,慢慢地記起來了,剛想笑,忽聽小兒子問姐姐什麼是廟會。

  含珠在杭州的時候去過幾次廟會,柔聲解釋道:「就是有很多人擺攤賣東西,還有耍猴的,唱戲的,套圈的,反正有很多好玩的。」

  阿洵眨眨眼睛,羨慕地問道:「姐姐去過?什麼時候去的,怎麼沒帶我?」

  含珠噎住,本能地看向楚傾,她去過,但她真不知道楚菡有沒有去過,這種瑣事,方氏他們也不可能一一告訴她。

  她這一眼,在楚傾眼裡則有了別的意義。他帶小女兒去過,卻沒有陪過長女。

  楚傾尷尬地笑了笑,朝阿洵喚道:「阿洵過來,今年八月還有廟會,到時候爹爹帶你去看。」

  好在他還有機會補償一對兒嫡出兒女。

  阿洵興奮地跑到爹爹跟前,纏著爹爹給他講廟會的事,楚蔓坐在楚傾另一邊,時不時插嘴,說話時悄悄觀察含珠,見她扭頭眺望湖景,瞧著有些難過,這半年來第一次覺得胸口沒那麼賭了。

  飯後楚蔓去了夏姨娘那邊,娘倆在院子裡乘涼,丫鬟們都站在遠處。

  「她真的不高興了?」夏姨娘輕聲問。

  楚蔓點點頭,語氣難得很是輕快,「是啊,聽爹爹對我好,她能高興才怪。」

  夏姨娘越發肯定楚菡是假裝失憶了,真失憶真跟表現的那樣不在乎楚傾不在乎庶妹,又怎會為這種事情吃味兒?正因為楚菡都記得,她才會恨她的女兒,才會暗中使計,預謀要女兒的命。

  對付這種人,不碰硬碰硬,先逼得對方氣急敗壞,她自己就會露出破綻來。

  「明天你爹爹休沐,蔓蔓求爹爹陪你釣魚吧,把你大姐姐四弟都叫上。」夏姨娘摸摸女兒烏黑柔軟的頭髮,笑著提點道。

  楚蔓今日吃了甜頭,就算不是很懂母親這樣做的意義,照樣痛快地應了。她發現了,嫡姐很會裝,裝得不在乎爹爹的疼愛,從不撒嬌討好,而她之前用錯了法子,主動疏遠爹爹,爹爹才會偏愛嫡姐,以後只要她像以前那樣同爹爹相處,嫡姐瞧見爹爹是如何對她的,心裡肯定不痛快。

  次日吃早飯的時候,楚蔓瞅瞅飯桌,有些失望地道:「爹爹,我想吃魚了……」

  楚傾正在喂小兒子吃飯,聞言笑道:「想吃晌午我讓廚房給你做。」

  楚蔓朝他那邊湊了湊,嬌嬌地道:「我想吃爹爹親自釣的魚,爹爹很久沒有給我們釣魚吃了,正好今日爹爹不用出門,一會兒你陪我們釣魚好不好?」

  楚傾本就打算今日陪孩子們過的,想了想,問坐在旁邊的小兒子,「阿洵想學釣魚嗎?」

  阿洵正是貪玩的年紀,聽到魚,仰頭問:「坐船釣魚?」他想坐船。

  楚傾哈哈笑,「對,咱們坐在船上釣魚。」

  阿洵立即點頭,扭頭看姐姐,「姐姐也去!」

  含珠昨日婉拒了楚傾一次,這會兒楚傾心情好,她自然不會再掃興,笑著應了。

  沒想一家人說說笑笑走到湖邊時,那邊楚淵兄妹也並肩走了過來,楚薔手裡撐傘,楚淵站在外面,兩手提著木桶魚竿,顯然也是陪妹妹釣魚來的。

  「二叔。」兄妹倆走了過來,一起同楚傾打招呼。

  楚傾朗聲笑道:「好,咱們想到一處去了,那一會兒咱們就比比,看誰釣的魚多。」

  楚薔瞅瞅他們一家五口,挽住含珠道:「這樣好了,二叔與三哥四妹妹一隊,姐姐與我們一隊,咱們加起來比如何?」

  「我也跟你們一隊!」阿洵著急地跑到兩個姐姐中間,抱住親姐姐的大腿道。

  小傢伙做什麼都要黏著姐姐,含珠與楚薔都笑出了聲。

  楚傾不想女兒分過去,顯得生分,可侄女都這樣說了,他也不好再反對,領頭上了船。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9 08:29 PM

第60章

  偌大的一艘船,含珠與楚淵兄妹坐在了背陽那一側,都是好靜的人,隔了三四步依次排開,坐好了就專心釣魚了。

  阿洵跟姐姐擠一個小板凳,盯著水面瞧了會兒,坐不住了,仰頭問姐姐:「怎麼還沒釣上來?」

  含珠輕輕噓了一下,「魚剛聞到香味兒,正往這邊游呢,阿洵別說話,別把魚嚇跑了。」

  她一臉認真,阿洵乖乖點頭,繼續一動不動盯著水面。

  沒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又坐不住了,見姐姐認真地看著湖面,阿洵站了起來,走到楚薔身邊,低頭看她的木桶。楚薔扭頭要親他,阿洵笑嘻嘻跑開,又去了楚淵身邊,因為男人側臉冷峻,阿洵沒敢直接湊過去,隔了幾步,好奇地瞧他。

  男娃一直盯著自己,楚淵扭過頭,低聲問道:「要跟大哥一起釣魚?」

  阿洵就是過來看看的,沒想跟他一起,跟堂兄對視了會兒,又跑回姐姐旁邊了,弄得楚淵愣了愣,不懂小傢伙過來做什麼。

  「爹爹,你好久沒陪我釣魚了,上次還是去年夏天吧?」

  那邊傳來楚蔓嬌軟的聲音,楚薔心中微動,側目看含珠,卻見含珠面容嫻靜,與方才無異,好像身後只是不相干的人,而非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在跟她父親撒嬌。倒是阿洵,回頭望望,小嘴嘟了起來。

  「專心釣魚,別多話。」楚傾聲音微冷,楚薔再看阿洵,被男娃一本正經點頭的模樣逗笑了。

  過了會兒,這邊楚淵最先釣上一條,阿洵立即來了精神,也不怕堂兄了,很是自來熟地將木桶拎到姐姐這邊,他坐在椅子上,低頭看裡面搖頭擺尾的大魚,等楚淵又釣上來了,再把木桶拎回去,跑來跑去,小臉紅撲撲的。

  「姐姐,咱們去船篷裡喝口茶去吧,我有點渴了。」楚薔想起一事,邀請含珠道。

  「好啊。」含珠放下魚竿,見阿洵蹲在楚淵旁邊看魚,她讓四喜仔細看著,與楚薔進了船篷。

  落了座,喝過茶潤了喉嚨,楚薔輕聲道:「姐姐,老太太每年六月初九都會去九華寺禮佛,順便避暑,住到二十九才回來。眼看今年夏天比往年都要熱,過幾天姐姐要不要跟我們一道去?我娘跟三嬸都去的,她們住兩晚就回來,咱們姐妹陪著老太太,人多熱鬧些。」

  禮佛……

  含珠有些意動。父親去後,家中生了一連串的變故,她都沒能好好靜下來緬懷過父親,去了寺裡,茹素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她也可以安心抄幾卷經書。

  「我是想去的,不過還得同爹爹商量商量。」含珠看了一眼外面。

  楚薔挨著她坐,小聲道:「二叔那麼喜歡姐姐,姐姐想做什麼,二叔絕不會反對的。」她跟楚蔓沒什麼交情,現在含珠投了她的脾氣,楚薔說話自然偏向含珠些,委婉地安撫含珠不用因為這會兒楚蔓撒嬌不痛快。

  含珠剛要回話,楚傾與楚蔓一起走了進來。

  「你們兩個怎麼不釣魚了?」楚傾笑著在含珠對面坐了,含珠見他額頭有汗,起身欲為他倒茶,楚蔓眼疾手快搶過茶壺,就像沒察覺含珠的意思似的,逕自轉過去,一邊乖乖給楚傾倒茶一邊打趣道:「定是大哥釣的魚多,姐姐與二姐姐勝券在握,才進來偷懶的。」

  含珠自然而然地坐回椅子上,淡淡笑了笑,沒有回話。

  楚薔將方才楚蔓的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微微皺眉,也沒有接話。以前大姐姐盛氣凌人,是有點欺負楚蔓,楚蔓氣勢不如大姐姐,瞧著可憐巴巴的,如今大姐姐不針對她了,楚蔓倒硬氣起來了。

  日久見人心,真是不能憑一時看一個人。

  她們都不說話,楚蔓自知冷了場,臉上有些掛不住,委屈地看向父親。

  楚傾垂眸看茶碗,眼底有三女看不見的寒意。

  他以為小女兒真的恢復了開朗的性子,就算做不到跟嫡姐親如姐妹,也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嫡姐溫溫柔柔的,她繼續撒她的嬌,可剛剛那一幕讓楚傾明白了,小女兒還在跟嫡姐對著干。那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那對兒桃狀耳墜兒並不值錢,小女兒當初買下來完全是圖個新鮮,戴了一次就扔下了,所以他乍一看沒有想起來,昨天小女兒為何突然翻了出來?如果只有昨天一次,楚傾也不會懷疑,可今日釣魚,小女兒明知他做一件事時不喜被人打擾,還說了那樣一番暗示父女以前常常釣魚的話。

  是故意炫耀給嫡姐看的嗎?

  這招攻心計真是夠高明,長女時不時聽一次,每天都被人提醒他曾經如何偏愛庶妹冷落她,長此以往,長女肯親近他才怪,甚至有可能記起以前的事,父女再度反目。

  楚傾目光移向小女兒的裙襬,小女兒因為他看重嫡姐鬱鬱寡歡了大半年,端午過後才突然開朗了起來,用這種高明的方式挑釁嫡姐,卻還不忘拙劣的手法爭寵,身邊一定有人提點。柳枝被他賣了,新提上來的丫鬟就是有那份聰明也沒有膽子公然挑撥府裡兩個姑娘,特別是在他偏寵長女的情況下,那小女兒還能接觸到的聰明人……

  夏姨娘。

  楚傾笑了笑,這算是為母則強嗎?因為女兒落了水,心疼了?想護著女兒了?

  可她別忘了,她要護的是他的女兒,她要對付的,更是他的嫡女。

  端起茶碗,楚傾輕輕品了一口,放下後瞅瞅窗外,笑道:「日頭越來越高,今日就釣到這裡吧,走咱們出去瞧瞧,看你們大哥釣了多少。」若無其事般,他領頭走了出去。

  楚淵釣了三條魚,兩條大的,小的放了回去。

  「爹爹釣了幾條?」阿洵興奮地問。

  小兒子白白胖胖的,仙童一樣,楚傾心情好了些,抱起小傢伙問:「阿洵希望爹爹贏還是大哥贏?」

  楚薔馬上抱著含珠胳膊道:「大哥贏就是姐姐贏,現在姐姐跟大哥是一夥的。」

  阿洵瞅瞅姐姐,再看看爹爹,嘿嘿笑了,舉著小胖手道:「爹爹跟姐姐都贏!」

  兒子夠聰明,楚傾狠狠親了一口。

  下了船,楚淵兄妹回東院去了,楚傾領著四個兒女回正院,含珠走在他左側,楚蔓跟在右側,不停地與他說話。楚傾笑著聽著,偶爾附和兩句,含珠見他們父女相談甚歡,暫且沒提去九華寺的事,等到了正院楚傾打發楚泓兄妹回去了,她才提了。

  「菡菡想去?」楚傾朝門外明顯有話要回他的富貴使個眼色,笑著問女兒,目光溫柔,不似路上回答楚蔓時那樣敷衍。

  含珠點點頭,垂眸道:「舅母說我昏迷的時候,她去九華寺求的菩薩,醒後我一直都想去那裡上香,謝菩薩保佑我。」摸了摸阿洵的小腦袋。

  楚傾最怕女兒提昏迷的事,馬上就應了,「好,想去就去,爹爹安排幾個侍衛守著你,阿洵要去嗎?」

  阿洵腿站在地上,上半身趴在姐姐腿上,歪著腦袋看他:「姐姐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也要去拜菩薩。」

  兒子黏女兒,楚傾又無奈又自責,如果當初他盡了父親的責任,姐弟倆也不會一個失足受傷一個像依賴母親一樣黏著姐姐。

  「去吧,阿洵也去。」楚傾心情複雜地道,「好了,爹爹還有事,你們先回去吧。」

  含珠早看到富貴了,知道楚傾有正事,牽著阿洵離去。

  門口富貴低頭送兩個小主子,等含珠姐弟走遠了,他快步隨楚傾去了書房,低頭道:「侯爺,前日三夫人去她的一處嫁妝鋪子了,我安排人盯著那鋪子裡的掌櫃夥計,今日終於有了動靜,掌櫃親自出手,喬裝成農夫模樣,去了一個名叫李家溝的村子,將一個四旬漢子撞下了山坡。侯爺可知那漢子是誰?」

  楚傾扣了扣桌子,思忖片刻,沉聲道:「跟夏姨娘有關?」

  「侯爺英明!」富貴真心服了,快速道:「那人正是姨娘身邊大丫鬟翡翠的老子,滾下山時摔斷了腿,估計這會兒已經派人來送信了。只是,侯爺,三夫人到底想做什麼啊?」

  端午四姑娘落水,侯爺讓他盯著三夫人的動靜,富貴猜到四姑娘落水多半是三夫人出的手,可他真想不通三夫人派人去撞翡翠老子是何意。

  女人心海底針,楚傾只知道三夫人在針對夏姨娘佈局,至於她到底要做什麼……

  「翡翠回家探親時你派人仔細盯著,不管她遇到什麼人出了什麼事,不必插手,盯牢便可。」

  「知道了。」富貴鄭重應道,見楚傾沒有旁的吩咐,轉身退了楚傾。

  楚傾閉著眼睛靠到椅背上。

  先看看西院到底在下什麼棋,回頭再處置那些自作聰明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9 08:30 PM

第61章

  翡翠老爹五月底摔斷的腿,六月初七這日,她村裡人又來侯府送信兒,說她爹快不行了。

  小丫鬟回完話就出去了,翡翠撲通跪在夏姨娘跟前,淚流不止:「姨娘,求你再給我一日假,讓我回去看看我爹吧?」

  夏姨娘看看跟了自己多年的大丫鬟,想到翡翠自從她爹斷腿後就常常魂不守舍的,短短幾日也瘦了不少,嘆道:「去吧,我這邊也沒什麼事,你不必急著回來,若你爹病得厲害,多住兩日也無礙。」

  她爹娘早逝,但她有了一雙兒女,能理解翡翠的難過。

  翡翠哭著磕頭,回自己屋裡收拾收拾,拎著一個包裹走了。出了侯府,沒看到村人,跟守門婆子打聽,才知道對方進城還有事做,順路替她家跑的腿,帶完話就走了。翡翠沒有多想,一路悲悲慼戚出了城門。

  「翡翠!」

  才出城門,正要尋個去李家溝那邊的騾車,忽聽有人喊她。

  翡翠渾身一僵,循聲望去,就見一個穿粗布衣的高大男人靠在騾車車轅上,別有深意地看著她笑。日上三竿時候,日頭明晃晃的,翡翠卻彷彿看到了惡鬼,本能地要逃。但她知道自己逃不了,上次回家,那人得逞後一路跟著她回村的,知道她家住何處,她不聽話,被他捅出去,夏姨娘不會再用她,她回村裡也得受萬人指點。

  那人也是猜到她不敢逃,才根本不來抓她,而是繼續靠在那裡等她過去的吧?

  翡翠咬咬唇,慢吞吞走了過去。

  戴五一臉痞笑,看著身穿六成新白裙綠衫的小美人怯怯地走過來,他拍拍車板道:「坐吧,我送你回家。」

  翡翠心裡一驚,「你怎麼知道我要回家?」難道……

  戴五笑容更大,瞅著她衣襟道:「你爹沒事,好好的在炕上躺著呢,是我想你了,使人去侯府叫你出來。」言罷用力將翡翠往車板上一按,低聲威脅道:「你最好老實些,你長得好,我喜歡你,等你徹底想明白了,我花銀子贖你出來,娶你當娘子,你若不識趣……」

  翡翠低頭,攥緊了袖口。

  她老實了,戴五安心趕車,遠離京城後,他當然沒有去李家溝,而是將車拐進了一片野樹林。此時已是大晌午,百姓們都在家裡吃飯歇晌,林子裡清幽涼快。停穩騾車,戴五翻身跳到車板上,一把將翡翠摟到懷裡。

  「你,你到底是誰?」男人有手段,翡翠也不是那麼難受,偷偷看看戴五雖然有點黑卻還算端正的臉龐,迷迷糊糊的真的琢磨起了嫁他的事。她都已經是他的人了,不嫁他,將來嫁別人肯定會被夫君嫌棄。

  「我啊,說出來嚇你一跳。」小美人乖順了,戴五也是憐香惜玉的,先摟著她說話,「聽說過神龍幫沒?我是神龍幫的老大,底下一幫兄弟替我賣命,你嫁了我,那幾十號人都得喊你一聲大嫂。」

  翡翠一個困於深宅大院的小丫鬟,哪裡聽說過什麼地痞幫派,不過她知道城裡有這種人,似乎常常打打殺殺的。翡翠心裡害怕,但是對上男人霸道又自信的眼神,忽然又臉紅了,乖乖地任人欺負。

  事畢,戴五摟著她躺在車板上,懶洋洋道:「你爹沒事,你也不用回去了,咱們說說話。」

  翡翠氣息還沒平復,抓過衣裳遮住自己,羞答答地道:「我先穿上……」

  戴五沒有阻攔,笑著看她穿,偶爾動動手腳鬧一鬧,鬧夠了,他好奇地問她:「這兩天我去侯府門前逛過幾次,見很多小廝不停進進出出的,府裡有什麼事?」

  翡翠想了想,道:「哦,是我們老太太要去九華寺禮佛,大夫人三夫人連同三位姑娘都去,要在寺裡住上半個多月,自然有很多事情要準備。」

  「三位姑娘?」戴五摸摸翡翠臉蛋,邪笑道:「不是有四位姑娘嗎?」

  翡翠有些尷尬地道:「四姑娘身體不舒服,不去了。」夏姨娘擔心女兒在外面出事,加上四姑娘本來就不想去,便裝病拒了。但四個姑娘裡只有她的小主子是庶女,翡翠怕戴五誤會她家姑娘不為侯爺所喜。

  戴五目光閃了閃,繼續道:「我遠遠見過雲陽侯,他那種人物,女兒侄女是不是都很美?我沒見過什麼大家閨秀,你仔細與我說說?」

  翡翠不願說,一來她是丫鬟,哪能跟一個男人嚼姑娘們的舌根,二來在未來夫君面前,她實話實說誇了姑娘們,縱使戴五沒膽子去偷姑娘們,心裡肯定也會癢癢……

  她不想說,架不住戴五非要問,男人想從女人嘴裡套話,要麼威脅要麼哄,戴五兩樣一起來,翡翠招架不住,把楚家四位姑娘的事情都說了。

  黃昏時分戴五才送翡翠回城,約定月底再來找她。

  翡翠又羞又喜地走了,戴五去了附近一個小鎮子上,熟門熟路進了一戶人家。

  「你讓我做的我都做好了,第一筆銀子可以給我了吧?」戴五低聲道。

  他對面是個青衣男子,從懷裡取出兩張千兩銀票,放在桌子上,在戴五過來取時按住一角,「回去告訴你那些屬下,就說翡翠出錢買命,只說是雲陽侯府的丫鬟,不必告訴她們翡翠主子是誰。」上次戴五領著幾個兄弟一起堵翡翠,那些人都認識翡翠,事發後認出翡翠,自然會扯出夏姨娘。

  戴五點頭,收好銀子,盯著男子打量半晌,困惑道:「那可是楚傾的嫡女啊,你主子到底是誰?就不怕楚傾抓出你們?」聽翡翠說四姑娘不去九華寺,他有那麼一瞬懷疑買家就是夏姨娘,故弄玄虛,自己誣陷自己,再弄點別的證據栽贓旁人,但這也太大膽了,戴五不敢相信。

  青衣男子笑了笑,「你若沒有逃命的本事,敢接這筆單子?既然你能逃出楚傾的追殺,我們自然會永遠隱在暗處。至於我主子是誰,你真想知道?」

  戴五連忙搖頭,「不想,一點都不想。」

  知道太多的人,最後都死了。

  想到底下那一幫兄弟,戴五嘆氣道:「他們這一去,也不知有幾個能逃出來。」

  他是不敢親自去動楚傾的女兒的,用兩千兩銀子哄了兄弟們心甘情願去冒險,他提前一天逃之夭夭罷。在道上混了這麼多年,正面較量他敵不過楚傾,趁楚傾發覺之前逃命還是綽綽有餘。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可以白拿三千兩銀子又不用自己送死,他不做才是傻子。

  商量好了下次交錢的地點,戴五悄悄走了。

  青衣男人繼續坐了半晌,在天黑前回了京城。

  夜深人靜,雲陽侯府,富貴低聲回道:「侯爺,陸掌櫃十分警覺,未免打草驚蛇,咱們的人不好跟的太近,不知道他與戴五都說了什麼。戴五與翡翠廝混是在林子裡,倒是隱隱約約聽到翡翠提九華寺了。侯爺,我看他們很有可能是衝著大姑娘去的,咱們是現在出手抓住他們嚴刑拷問,還是……」

  楚傾沉默,片刻後道:「繼續盯著,特別是戴五那邊。」

  富貴大驚,試探著問:「那,老太太去九華寺的事?」

  楚傾面無表情,「照去不誤,護衛也不必多派人手,就當不知此事。」

  富貴懂了,領命而去。

  楚傾起身走到窗前,目光投向了梅丘的方向。

  或許,那女人真正要對付的,從來都不是夏姨娘?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9 08:31 PM

第62章

  皇城,神弩衛。

  與金吾衛羽林衛等護衛皇上皇城的幾衛不同,神弩衛平時除了練兵,只要皇上不出宮,他們是比較閒的。程鈺去年在福建立了大功,雖然才二十,已經升任正四品指揮僉事,連練兵都省了,早早進宮,坐在放著冰的屋裡處理些瑣事便可。

  陳朔從外面走了進來,見他坐在書桌前看書,低聲道:「二爺,表姑娘他們已經出發了,侯爺領著幾位少爺一起護送左右。」

  程鈺點點頭,眼睛依然盯著手裡的書冊,平靜吩咐道:「派兩個人暗中保護他們姐弟,有什麼消息馬上告知我。」

  陳朔應是,退了出去。

  屋裡只剩自己,程鈺翻書的手慢慢頓住,過了會兒,從懷裡摸出一個桃粉色的香囊,輕輕聞了聞,因為離開她太久,早沒了熟悉的香氣。

  程鈺垂眸,對著香囊發怔。

  他已經一個月沒有看到她了。一個月,每天都想,每刻都想,可是她的模樣卻漸漸模糊了,好像要記不起來了。在杭州與她同乘一輛馬車,路上救她上岸背她回去,天津逼她答應冒充表妹,到了京城,吃她做的東西,抱她親她,因為太久不見,都變得那麼不真實,像是世上並沒有一個叫含珠的姑娘,只是他做了一場夢。

  所以他羨慕周文嘉,決定忘了,便遠遠離去,不像他,不去招惹,也無法遠離。

  他將她帶到了京城,他得守著她。

  ~

  九華寺,雲陽侯府賃了半山腰一整座三進的宅院,接下來二十天,楚淵楚淮楚泓三兄弟住在前院,老太太領著楚薔住第二進上房,含珠姐弟與楚蓉各分一個小跨院,後面給跟過來的婆子丫鬟們住。大夫人三夫人只在寺裡住兩晚就得回去,這兩晚自然跟女兒住一起。

  剛搬進來,各房都要收拾收拾,楚傾領著含珠姐弟倆去了他們的東跨院。

  院子不大,勝在幽靜,院中一顆老槐樹有三人合抱之粗,投下清涼綠蔭,楚傾讓丫鬟搬了籐椅放在外面,他與兒女一起納涼。

  「阿洵喜歡這裡不?」楚傾用竹籤紮了一塊兒西瓜喂兒子。

  阿洵轉著小腦袋瞅了一圈,聽外面林子裡雀鳥叫得歡快,點頭道:「喜歡,我用彈弓抓鳥去。」家裡沒有這麼多樹,也沒有這麼多的鳥。

  「那你不想黑黑?」楚傾笑問,握著兒子的小胖手道:「要不阿洵一會兒跟爹爹一起回去吧?」

  阿洵想黑黑,可他更喜歡跟姐姐在一塊兒,不高興地從爹爹腿上爬了下去,跑到姐姐那邊,先拱到姐姐懷裡,再扭頭嘟嘴道:「我不回去。」

  楚傾哈哈笑道:「不回去,那爹爹帶你去打獵你去不去?這山上有山雞,阿洵沒看過吧?」

  阿洵不由從姐姐懷裡鑽了出來,瞅著山裡問:「什麼叫山雞?」清澈純淨的大眼睛裡滿是好奇。

  楚傾起身,一把將兒子抱了起來,大步往外走,「爹爹帶你去看!」

  阿洵興奮地扭頭喊姐姐:「姐姐也去!」

  含珠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跟著往外走了兩步,笑道:「姐姐累了,阿洵跟爹爹去吧,姐姐等著看阿洵抓的山雞。」

  阿洵瞅瞅姐姐,笑著轉了過去。

  送完人,含珠回了屋裡,如意已經領著小丫鬟把房間收拾好了,窗明几淨,窗外遠望可見寺院廊簷掩映在綠樹之中。景色雖美,含珠卻是沒有了當初答應楚薔來山上時的好心情,呆呆地坐在窗前,腦海裡全是昨天黃昏楚傾叮囑她的話。

  有人要害她與阿洵,楚傾沒有告訴她是誰,只讓她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然後,相信他,按他的囑咐行事。

  該相信楚傾嗎?

  含珠不知道,可是不相信,她又能做什麼?時候沒到,楚傾不許她告訴如意,她告訴了,如意定會想辦法通知程鈺,被楚傾發現,楚傾會怎麼想?認為女兒更信任表哥,還是認定她常常與程鈺通過這兩個丫鬟傳遞消息?

  哪個都不妥。

  還有程鈺,她已經一個月都沒有見過他了。他是故意躲著她,還是早忘了那次親暱,然後覺得沒有必要見她便沒有過來?既然楚傾保證她與阿洵不會出事,她冒然去告訴程鈺,到時候程鈺白忙一場,會不會怪她多此一舉?

  「姑娘有心事?」如意泡好茶回來,見她坐在那兒發呆,疑惑問道。

  含珠回神,搖搖頭,讓她拿卷經書來。

  如意暗暗皺眉,又關切地問了一次,被含珠敷衍了過去,如意沒辦法,捧了經書過來,含珠看書,她在一邊陪著。

  大約半個時辰,楚傾幾人回來了,在正院老太太那邊,派丫鬟請她過去。含珠放下經書,收起心中複雜思緒,淺笑著去了。才進院子,就見楚家眾人都在,堂屋前的空地上綁了兩隻羽毛鮮豔的山雞,咕咕地叫著,時而撲騰翅膀掙扎。

  「姐姐,爹爹抓的山雞!」阿洵站在楚傾旁邊,看見姐姐,指著興奮地道。

  含珠目光卻落到了旁邊一個穿粗布衣裳的小男娃身上,小臉白白淨淨,瞧著跟阿洵差不多大小。

  阿洵見姐姐看自己的新玩伴,拽住男娃給姐姐介紹,「他叫石頭,他爹是砍柴的,在山下住,我讓他跟我玩來了。」

  他說得不清不楚,楚傾笑著對女兒道:「阿洵看他順眼,我就將他帶回來了,你們在寺裡這段時間,讓石頭陪阿洵玩吧,都是男孩子,更能玩到一起,免得天天黏著你,跟個小姑娘似的。」

  阿洵沒聽出這話的意思,楚淮故意逗他,「爹爹說阿洵像小姑娘呢!」

  阿洵這回懂了,嘟嘴道:「我是男的!」

  滿院子人都被他逗笑了,只有含珠,看著個頭都跟阿洵差不多的石頭,心裡發沉。

  楚傾瞅瞅女兒,視線無意般掃過站在老太太旁邊笑盈盈的三夫人,笑容裡就多了點旁的味道。

  晌午一大家子一起用的飯,歇完晌,楚傾就回去了,留下楚淵堂兄弟三人在這邊照顧女眷。大夫人三夫人都是當家太太,不能在山裡常住,陪了兩晚也走了,於是寺裡女眷只剩老太太與三個姑娘。含珠與楚薔都是好靜的性子,每日陪老太太說話,大多數時間都在各自的院子裡帶著,楚蓉比較貪玩,女扮男裝隨楚淮去寺裡逛了一圈,回來說了很多新鮮事。

  阿洵也想去,含珠不許,阿洵垂頭喪氣的,好在身邊多了個同齡的夥伴,兩個小傢伙在院子裡一會兒捏土球一會兒找蟲子,玩得不亦樂乎。

  十五這日下午,楚傾派人送來了一筐瓜果。

  含珠聽說後,心跳加快。

  京城。

  日落時分,程鈺回了王府,去正院打聲招呼就回了自己的長風堂。

  夏日天熱,官服厚重出了一身汗,程鈺直接讓人提了冷水進來,打濕巾子擦拭。

  外面突然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很快門口響起陳朔的聲音,「二爺,那邊有消息了。」

  「進來。」程鈺皺眉,暫且停了動作。

  陳朔推門而入,掩好門,直奔內室,進來後見自家二爺站在屏風後,隔著山水屏風白皙如玉的胸膛隱隱若現,一手拿著巾子半抬,手臂結實緊繃,陳朔自覺低下頭,沉聲道:「二爺,有伙人似乎盯上了楚家眾人,只是不知到底要對付誰,瞧那架勢,今晚便會動手。」

  「在城外替我安排一匹快馬,一會兒我要出城。」程鈺冷聲道。

  陳朔有點不放心,「二爺,他們露面打探情形的就有五人,要不要多帶兩個人手?」

  「不必,我能應付。」程鈺繼續擦拭起來,顯然沒將那些人當回事。

  陳朔便出去安排了。

  ~

  九華寺,夜深人靜。

  正逢十五,空中一輪皓月,山林裡樹影婆娑,竟比一片黑暗還有些滲人。

  有風吹過,樹枝搖曳嘩嘩作響,搖擺的樹影裡,忽然有人影迅速穿過,一共十人,鬼魅般聚到了一處山丘下,而山丘上面,便是楚家眾人歇息的宅院。低聲私語幾句,幾人彎著腰小心翼翼朝東側院牆走去,藉著月光,可以看見兩個侍衛分別從一側轉了過來,夜間巡邏。

  「巡邏的一共有六人,院子裡面還有兩個。」二當家微不可聞地道,派了兩個身手敏捷的去牆角藏著,趁侍衛不備飛快抹殺了兩個侍衛,與其換了衣服,假扮侍衛。如此就相當於有了內應,假裝與其他巡邏侍衛搭話,兩個兩個的擊破,很快六個侍衛就都變成了自幾人。

  五人繼續巡邏,一人跳上牆頭,守在內牆外面的兩個侍衛見同伴跳了過來,不由驚奇,湊過來問他做什麼。牆頭的人背對月光,面孔看不清楚,低笑著扔了一壺酒給他們,「喝點吧,要不這一晚多難熬。」

  侍衛們也是人,值夜崗時喝酒提神是常事,還有偷偷打盹的,因此底下二人沒有懷疑,一人喝了兩口,喝完沒多久,昏倒在地。

  二當家再命兩個兄弟充當侍衛留在外面等著接應,他親自與功夫最好的那個翻進了東跨院。悄無聲息摸到上房,對著窗戶吹入迷香。

  在黑暗處等了片刻,兩人撬門進屋。

  沒有理會外間躺著的丫鬟,兩人直奔內室,就著月光,看見炕頭躺了一大一小。

  個頭矮的黑衣人摸摸腦袋,納悶嘀咕道:「反正都是要她的命,為何不直接在這裡殺了?」

  二當家一邊連人帶被子將楚大姑娘捲起來扛到肩上,一邊低聲道:「那邊說了,讓咱們假扮人販子。咱們先帶她出去再殺死她,可以偽裝成她醒了不甘受辱撞頭自盡,在這裡殺了,楚傾一看就知道女兒惹了仇家,那豈不是容易疑到對方?」

  個頭矮的恍然大悟,瞅瞅旁邊躺著的男娃,轉身去給二當家挑簾子,兩人飛快離去。

  屏風後面,有人收起匕首,迅速追出去,卻見那二人身後多了一人,躲在暗處,看起來不是一夥的,他頓了頓,暫且沒有現身。

  程鈺從京城趕過來,路途遙遠,遲了一步,解決了外面的幾個黑衣人,趕到上房時黑衣人已經進了屋。他正要出手殺人,就聽到了那樣一番對話,既然她暫且沒有性命之憂,便決定到了外面在動手,免得屋裡血跡不好收拾。

  為了她的名聲,這場夜襲,他不準備傳出去,稍後他會去前院找楚淵,兩人合力瞞下此事。

  月色朦朧,眼看兩個黑衣人到了內院牆根下,一旦出去就會發現同伴出事,程鈺再不猶豫,抬起手中□□。

  嗖的一聲,雙箭齊發,扛著人的二當家直直倒了下去,另一個程鈺故意射偏了,留了他的命。趁對方反應過來之前,程鈺疾步趕了過去,一個掌刃劈在黑衣人後頸之上,擊暈了對方。

  兩人都解決了,程鈺目光落在了跌落在一旁的被捲上。

  那裡是他心心唸唸了一個月的姑娘。

  程鈺有些緊張,怕叫醒她不知該怎麼面對,又擔心剛剛她磕到了,或許還是更想見她吧,他蹲了過去,伸手將被捲攬到懷裡,低聲喚她,「含珠……」

  他也只能在她聽不見的時候喊她了。

  可是掀開遮住她臉的被子,卻發現裡面的姑娘根本不是她。

  程鈺大驚,身後傳來腳步聲,他立即扔了昏迷不醒的如意,退到一旁,抬頭看去。

  對面楚淵一身黑衣,皺眉問他:「剛剛,你喊她什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9 08:31 PM

第63章

  之前急著救人,程鈺沒時間細想,見到楚淵那一瞬,他總算明白為何今晚楚家防衛如此鬆懈了。守衛鬆懈,分明是提前知道有人要夜襲,那是楚淵一人安排的,還是他與楚傾合謀?楚淵是楚傾一手培養出來的,兩人情同父子,更是將軍與士兵的從屬關係,楚淵肯定不會隱瞞楚傾……

  程鈺馬上肯定,今晚之事楚傾是知道的。

  也就是說,她是聽了楚傾的話才躲起來配合他們一起佈局的,而非聽楚淵的。

  確定她與楚淵沒有私底下接觸過多,程鈺胸口舒服了些,看看地上昏迷不醒的如意,不答反問:「到底是怎麼回事?菡菡阿洵在哪兒?」

  聽他喊堂妹小名,楚淵不由懷疑自己聽錯了,剛剛程鈺背對他,身份不明,楚淵怕他對如意不利急著現身,或許一著急沒有聽清,將程鈺口中的菡菡聽成了旁的。

  程鈺不回答他的問題,楚淵也沒有馬上回他,二叔只告訴他今晚有人過來,讓他保護好堂弟堂妹,並未透露黑衣人的身份,程鈺及時趕過來,或許他知曉內情?

  「你怎麼知道這邊會出事?」楚淵走到兩個黑衣人身前,扯下他們臉上的黑步,沉聲問道,「那你可知他們的來歷?」

  程鈺不知,他也聽出來了,楚淵知道的並不比他多。

  「菡菡阿洵沒了母親,侯爺先前對他們也不聞不問,我便一直派人暗中保護他們。」簡單解釋了自己為何會過來,程鈺看看廂房的方向,對楚淵道:「這些人就交給你處置了,我去看看他們。」

  「等等。」楚淵馬上站了起來,轉眼走到了程鈺前面,低聲道:「阿洵睡著了,菡菡估計正害怕,我先叫她出來,免得她驟然聽到你的聲音誤會是那些人的同夥。」程鈺是堂妹表哥,專門趕了過來,他沒有理由阻止程鈺見她,況且他熟悉程鈺為人,並不擔心程鈺會不老實。

  程鈺卻覺得楚淵這番話很是刺耳,他知道楚淵喊的是哪兩個字,但發音相同,就像是喊她的小名,還有聲音,楚淵憑什麼認為她分辨不出他的聲音?

  心裡千回百轉,還是默默跟了上去。

  東廂房,含珠緊張地站在炕頭,手裡攥著楚傾送她的防身匕首,說是可以削鐵如泥的。

  看看窗外,含珠不禁替如意與石頭擔心,那些人來了嗎?會不會一進屋就朝如意石頭下手?楚淵一人躲在裡面,能及時救人嗎,他呢,他會不會出事?

  外面好像有些動靜,側耳傾聽,又一片寂靜。

  月光如水,照亮了炕頭,阿洵穿著肚兜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兒,含珠都不知道小傢伙何時踢開的薄被。

  正要替他蓋上,南面的木窗被人輕輕敲了三下,緊接著傳來楚淵冷靜的聲音:「妹妹開門,是我,都解決好了。」

  含珠心頭一喜,放下匕首就要過去,走了兩步,忽然又有些不安,重新撿起匕首,到了外間門口,暫且沒有開門,隔著門板輕聲問道:「大哥,如意沒事吧?」

  輕輕柔柔的聲音,摻雜著害怕與防備。

  程鈺又心疼又欣慰,她要是因為光聽楚淵的聲音就開門,要麼是太信任楚淵,要麼就是傻到認為旁人不會裝故意裝楚淵的聲音騙她出去了,幸好她沒那麼傻。

  楚淵也聽出了堂妹的防備,想到裡面柔弱的姑娘明明很害怕卻佯裝鎮定試探自己的模樣,微微軟了聲音,「沒事,石頭也沒事,對了,程大人也來了。」

  如果程鈺與楚傾關係好,楚淵該喊他一聲程二哥的,但程鈺擺明了只認阿洵姐弟倆當親戚,他再喊二哥就有點巴結的意思,楚淵便按照在宮裡遇上的稱呼喊他。

  程大人……

  含珠愣了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誰是程大人,還是外面傳來程鈺低沉的聲音,她才猛地回過味兒來。

  知道是他,含珠心跳一下子就亂了,沒見的時候怨他一句解釋都沒有,不看重她的清白,突然要見了,一點準備都沒有,含珠就巴不得他沒來了。

  好在還記得必須開門了,含珠悄悄藏好匕首,咬咬唇,開了門。

  木板門輕輕打開,月光急著往裡湧,全部灑在了裡面的姑娘身上,一身白裙,眼簾低垂,晚風拂動她耳畔一縷碎髮,柔軟的發絲起起落落,為她安靜的美又添加了三分靈動飄逸,美得像隨時可能會被月華簇擁著飛去的仙子。

  門外兩個男人都看呆了。

  含珠根本沒敢抬眼看,目光掃過兩人的衣擺,竟分不清哪個是他。男人們誰都沒說話,含珠等了會兒,瞅瞅裡面,強迫自己不去想那日在竹樓上與程鈺做過的事,疑惑地問:「那些人都抓住了?」

  提起正事,楚淵收回視線,轉身對程鈺道:「你先安撫她,我去收拾。」

  程鈺目送他走,等楚淵轉了彎,他才回頭看她。

  只剩下兩人,含珠腦袋垂得更低了,這會兒想到的不是要他解釋,而是記起當時她抱他了,他會不會覺得她太輕浮?

  幸好這是晚上,才沒讓人看出她的臉紅來。

  程鈺這會兒沒有想那些風花雪月,皺眉問道:「阿洵睡了?」

  他聲音冷,與最初認識的時候差不多,如一盆冷水澆下,滅了她心頭那莫名其妙的火。

  含珠自嘲地笑笑,在他眼裡,她從來都只是用來照顧他家人的吧?阿洵還小,她要替他照顧,周文嘉也是他表弟,他不想周文嘉繼續錯喜歡她,就要求她陪他演戲,演戲的時候只要是為了刺激周文嘉,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根本不考慮她的感受。

  「睡了。」再無羞澀再無緊張,含珠抬起來頭,只是依然沒有看他,目光落在了院中的槐樹上。

  「今晚到底是怎麼回事?」程鈺盯著她臉問,「為何沒有提前告訴我?萬一出事怎麼辦?」

  語氣裡滿是不悅。

  含珠卻一點都不怕了,看著槐樹投在地上的影子道:「侯爺說有人要害我,讓我假作不知,別告訴任何人。他盯得緊,我怕告訴如意她們,她們給你送消息時被他抓到。」

  「他何時告訴你的,你就那麼信他?」想到楚傾的豐姿,楚傾的女人緣,程鈺胸口發堵。

  含珠一無所覺,他問什麼她就答什麼,「來九華寺前一日說的,他這半年都很照顧我們,我有什麼不信他的?你也看到了,他安排大哥護著我與阿洵,什麼事都沒有。」

  她還喊楚淵大哥喊得這麼親暱……

  程鈺胸口積攢的火越來越多,不忍責怪她,低聲提醒道:「下次再有這種事情,不管他說什麼,你都得告訴我,如意四喜是我的人,他應該知道。」

  因為不滿,他聲音很冷,像是命令,含珠很久沒有聽到他用這種語氣與她說話,忽然一點都不奇怪,好像這樣冷冰冰的他才是真正的他,那些溫柔體貼,都是礙於形勢裝出來給別人看的。

  「好,我記住了。」含珠垂眸道。

  她聲音也是冷的,程鈺終於察覺到了不對,仔細看她,就見她嘴唇抿得緊緊,眼睛更是一次都沒有朝他看過來,分明是生氣了,又或許,她一直都在生氣,因為他那日的冒犯?

  程鈺頓時心虛,一心虛,就不知該說什麼了。

  「還有事嗎?」兩人之間再次恢復沉默,含珠別開眼,委婉地逐客。

  「我,我……」她看著屋簷下的花壇,程鈺也順著她目光看了過去,試了幾次,終於鼓足勇氣,啞聲道:「那日,是我對不起你……」

  話沒說完,她忽然轉身進去了,程鈺震驚抬頭,「嘭」的一聲,兩扇木板門狠狠地在他眼前關上,若是他再往前一步,那門定會拍在他臉上。

  正震驚她第一次如此生氣,氣到忘了女兒家的儀態,忽聽門板後傳來她壓抑的哭聲,響了一下忽然消失,像是被她摀住了嘴。

  程鈺心裡發慌,本能地喊她:「含珠……」

  「我姓楚名菡,你別忘了!」聽他又喊自己的名字,含珠忘了掩飾,哭著斥道。

  程鈺噎住,記起那次醉酒闖的禍了。

  裡面她小聲抽搭,他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忽聽她轉身插門,程鈺頭腦一熱,想也不想使勁兒推了一把,怕她插門今晚都不給他賠罪的機會,程鈺情急之下下了十分力氣,含珠擔驚受怕了一晚上,晚飯也沒吃,哪裡受得了他這樣用力一撞,手被門板震得生疼,人也不受控制朝後面跌了過去。

  程鈺還沒進來,見她要倒,急著伸手拉她,不想大跨進門的腳與她的絆住,雖然拉住了她,他卻也跟著撲了下去,結結實實跌在了她身上。

  她痛呼一聲,如被山壓,前胸後背都疼。

  他卻像是陷進了軟軟的棉花裡,渾身舒坦。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9 08:32 PM

第64章

  含珠後背疼,是因為撞到了地,胸口疼,則是因為被他腦袋壓了。

  兩處一起,疼得她只剩皺眉吸氣的份,其他的暫且都顧不得了。

  而程鈺也終於知道自己為何有跌在棉花裡的感覺了,聞著近在眼前的淡淡清香,他忽然想到了阿洵那孩子。小傢伙有事沒事總喜歡往她懷裡鑽,腦袋小胖手都挨得那麼近,是不是也知道靠在她身上很舒服?

  程鈺很想順著本能沉浸在她的懷裡,可他聽到了她委屈的哭聲。

  程鈺連忙挪到一旁,回頭時見她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撐地要起來,月光下黛眉緊蹙,一看就是疼厲害了,程鈺又憐惜又自責,伸手要扶她站起來。含珠本就氣他,現在更氣了,側過肩膀避開他手,「你別碰我!」

  程鈺僵住。

  這回根本不用猜的,她是明晃晃的生氣了。

  可程鈺不想讓她生氣,不想她生他的氣。就算做不了她的男人,也不能成了她心裡的小人。

  料到楚淵不會那麼快回來,程鈺迅速起身,攔在她身前。路突然被擋,含珠扭頭想從一側繞過去,蹙眉嘟嘴的模樣有點像孩子,其實她嘴嘟起來的不高,但程鈺喜歡看她這種模樣,自然留意到了。

  不知為何想笑。

  程鈺抬手攔住她,低頭看她的眼睛,「摔疼了?」

  說不出來的溫柔,哪還像之前因為她將安危完全寄託在楚傾身上而忘了他時的不悅?

  含珠疼,可她更委屈。這人大半夜的過來,先是劈頭蓋臉怪了她一頓,後來突然說對不起她,算什麼?之前怎麼沒說?一個月後再說,算是訓完她再裝好人嗎?硬闖進來害她跌在地上,這會兒又假惺惺關心她疼不疼……

  「與你無關。」含珠低頭回了一句,繼續往一側走。

  程鈺跟著她挪,挪了兩步,她氣急敗壞,他也覺得孩子氣,乾脆按住她肩膀。

  含珠震驚抬頭。

  兩人都站在門口不遠,月光傾灑進來,她臉上淚光浮動,他臉上則是一片愧疚溫柔,看著她的幽深眼眸裡藏了太多說不出口的話,希望她懂,又怕她懂。而她含淚的眸子,也觸動了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你,你很美,你知道嗎?」他低低地,結結巴巴地道。

  含珠微微張開了唇,實在沒料到他,他會毫無預兆地誇她。第一次被男人直白地誇讚容貌,還是他,含珠臉不受控制地燙了,什麼氣都飛了,低下頭,心慌意亂。

  程鈺莫名不敢再看她,鬆開手,看向門外,為自己找藉口,一個給她的藉口,「那天在竹樓上,我只想送步搖給你的,這樣就能氣到文嘉了,可後來你戴上那根步搖,抬起頭看我……那時的你,比現在還,還美,我,我也只是個普通男人,一時情不自禁,唐突了你。事後我想跟你道歉,又怕見你你更生氣,就一直沒去找你賠罪,但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所以你生氣也是應該的。」

  他在道歉,含珠卻只聽到了他誇她美。

  因為姑娘美就情不自禁地親人家,這當然不是被原諒的理由,否則世上肆意輕薄貌美姑娘的人豈不會越來越多?可,她就是沒法再繼續生氣……

  有點沒出息,也不符合自小的教養,但心不受控制,她有什麼辦法?

  但她不能讓他知道,不能讓他以為她好糊弄,不能讓他……再這樣對別人。

  想到他或許也會因為別的姑娘貌美衝動去冒犯,含珠心裡的歡喜一下子又散了,扭頭諷刺道:「情不自禁,那你每次遇到貌美的女子,是不是都要情不自禁一次?」

  程鈺沒奢望她因為這話輕易原諒他,但也沒料到她會如此諷刺他,更是將他想成了那種小人,不由替自己辯解,「我十六歲進神弩衛,每日幾乎都與侍衛為伍,除了舅母,這麼多年從沒有正眼看過任何女人,只有你……」

  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了,別眼看門外。

  但含珠聽懂了,他是說這麼多年只正眼看過她一個姑娘。

  咬唇嘴唇,怕自己忍不住露出笑意,含珠攥攥衣袖,繞過他往屋裡走。

  這次程鈺沒再攔她,只在她快進內室時又澄清了一句,「我對不起你,你怎麼怪我都沒關係,但我不是那種人。」

  含珠腳步頓了頓,不想回他,又擔心他難受,被人冤枉誤會的滋味兒,含珠嘗過。

  「我,我知道。」她背對他低低說,言罷飛快挑起門簾,閃了進去。

  程鈺望著門簾,神情恍惚。

  她剛剛的聲音,好像恢復了兩人平靜共處時的輕柔,是他聽錯了,還是她真的不生氣了?

  站了會兒,內外一片寂靜,程鈺不好再留戀,走到內室門口,低聲與她道:「我去外面看看,你,出來關門?」她膽子那麼小,剛遇到這種事,身邊沒有人肯定會害怕吧?

  含珠並沒有走遠,靠著牆壁揉胸口呢,之前只顧生氣,眼下不氣了,身上就疼了。乍然聽到他問話,聲音還那麼近,含珠嚇了一跳,悄悄往遠處走了幾步才回道:「你,你先走吧,我一會兒就去關。」

  聽著她緊張的聲音,程鈺無聲笑了,已確定她消了氣。

  「好,那我走了。」雖然也說不清哪句話管了用,她不生氣,程鈺心頭壓了一個月的負擔就沒了,轉身走了出去,正要下台階,想起什麼,他又頓住,回頭看看,閃到了門口旁邊。

  他腳步輕,走沒走含珠都沒聽出來,估摸著應該走了,瞅瞅窗外,含珠趕緊出去關門,怕別處還藏了壞人。走到門前,她忍不住探頭望望,不想瞥見旁邊有道人影……

  含珠嚇得要叫,被程鈺及時摀住了嘴,順勢將她壓在了門板上。

  虛驚一場,含珠心頭依然狂跳,看他時眼裡不免帶了怨氣,像是責怪他為何嚇唬人。

  「我有事跟你說,怕站在門口你出來時看不清楚,嚇到你。」程鈺很快松開她,有些尷尬地道,沒想到還是嚇到了。

  含珠想不清楚他為何會覺得躲起來再露面就不會嚇到她,低頭問他正事:「什麼事?」

  程鈺鄭重道:「下次再有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要告訴我,楚傾那人,你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你好歹讓我知道,我心裡有個數,免得你與阿洵出事,我與舅母連怎麼回事都不清楚。」剛剛她在氣頭上,程鈺怕她的答應只是敷衍他。

  含珠明白他是出於關心,再想想京城到這裡有段距離,他連夜趕過來也不容易,乖乖點頭。

  程鈺放了心,最後看她一眼,這次是真的走了。

  望著月光下他高大朦朧的背影,含珠忽然很安心。

  就算她沒有告訴他,他也來了,為了她也好,為了阿洵也好,他都是在關注這邊的。

  含珠放心地關上門,沒過多久,如意回來了,悄悄與她搬回了上房。

  ~

  前院,程鈺趕過來時,那幾個侍衛不知所蹤,黑衣人都被換回了原來的衣服,一溜擺在堂屋。

  「程大人好箭法。」九個黑衣人全是被弩箭射穿喉嚨而死,一招斃命,就算月色照人,楚淵也不得不佩服程鈺的本事。

  程鈺沒有理會他的誇讚,瞅瞅這些人,目光落在了那個昏迷不醒的活口上,「為何放他們進來?」如果只是為了套出這些人身後的主使,在他們靠近時反埋伏,抓住審問就行了,楚傾到底在想什麼?

  楚淵只是聽從楚傾的吩咐行事,也不是十分理解,眼看程鈺想弄醒那個活口,楚淵阻攔道:「二叔說過,這是我們楚家的事。明早我會親自帶人回去,交給二叔審問。程大人救人之事我會告訴二叔,其他的你還是別再過問罷,免得壞了二叔的計畫。」

  程鈺看看他,想到楚傾的脾氣,沒再堅持。

  到底是誰要謀害她們姐弟,他只需看楚傾對誰下手便可。

  次日楚傾才進宮不久,就匆匆回了侯府,很快又命人去請三老爺過來。

  「侯爺這會兒回來,又找你過去,莫非有什麼急事?」三夫人擔心地問。

  三老爺一邊穿鞋一邊嘀咕道:「我先去看看。」

  三夫人一直將丈夫送到門口,手中帕子攥得緊緊的。如果楚菡真的死了,還是那種死法,楚淵肯定不會聲張,與楚傾商量後,多半會編個體面點的死法,所以她得等丈夫回來,才能知道那邊到底成功沒有。

  卻說三老爺進了楚傾的書房,先看到了那一溜屍首。

  「這,這是怎麼回事?」三老爺常在生意場上打拚,也非常人,微微驚訝後,臉色沉了下來。

  楚傾與他不一樣,他越生氣,神色就越平靜,這會兒瞧著沒事人一般,示意楚淵解釋。

  「三叔,昨夜這些人夜襲別院,欲擄走大妹妹,被我及時攔下。」

  「大膽!」三老爺氣血上湧,擄人的事京城每年都會鬧出幾件,但大多數都是尋常百姓人家的,那些人販子不傻,不敢打官家女的注意,這夥人都摸到別院去了,顯然知道那是楚家姑娘,明知故犯,何曾將楚家放在眼裡!

  「人都在這裡了?有沒有跑了的?博遠你趕緊把人都抓回來,我活扒了他們的皮!」三老爺怒氣衝衝地道,走到那個被堵了嘴的活口跟前,狠狠踢了幾腳,怕對方叫喚,沒有拿出嘟嘴的帕子。踢完了,三老爺原地喘了會兒氣,慢慢平靜下來,「暗中抓人,別走漏消息。」

  楚傾一直在觀察親弟弟,這會兒點點頭,「此事關系到菡菡她們三姐妹的清譽,博遠做的不錯,全都隱瞞了下來,除了菡菡,連老太太等人都不知情。現在我先去九華寺安撫菡菡,博遠去抓漏網之魚,三弟審人吧,我總覺得這事沒有那麼簡單。」

  三老爺盯著那個活口,眼裡多了一絲陰狠,「二哥放心,不審出什麼,他想死都不行。」

  楚傾拍拍親弟弟肩膀,低聲囑咐道:「那些人能準確找到菡菡的屋子,我懷疑侯府有人賣了消息。因此事情有個結果之前,三弟務必保密,女人們嘴碎,三弟暫且也別與弟妹說,免得她白白為蓉蓉牽腸掛肚。九華寺那邊,三弟放心,我會安排妥當,絕不叫任何人出事。」

  三老爺當然信他,瞅瞅楚淵,問道:「這事得跟大哥說一聲吧?」

  楚淵馬上道:「老太太在寺裡,我怕父親著急,等查清楚了,我再告訴他。」

  三老爺嗯了聲,拎著黑衣人去審了。

  楚傾看著弟弟走遠,有一絲愧疚。

  可他必須讓弟弟認清枕邊到底睡了什麼女人,至於那女人為何只想殺他的女兒,他會親自審。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9 08:34 PM

第65章

  「我,我說……」

  昏暗的刑房裡,黑衣人再也承受不住施加在身上的痛楚,啞著聲音道。

  三老爺示意富貴住手,俯身湊了過去。

  黑衣人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斷斷續續地道:「是,是侯府有人指使我們,那日,我們老大瞧上個丫鬟,強要了她,後來那丫鬟跟我們老大好上了,介紹了這筆買賣。」

  三老爺目光一寒,「你可知那丫鬟叫什麼名字?」

  黑衣人艱難地搖搖頭:「老大不許我們打聽。」

  「那你們是哪天遇上她的?在什麼地方?你看到臉了嗎?」三老爺又問。

  黑衣人想了會兒,說了個時間。

  三老爺讓富貴去查查這陣子都有哪些丫鬟出府,他繼續審問。

  富貴很快就查出來了,當日除了採辦的丫鬟婆子,只有翡翠一人出了京城。

  「帶翡翠過來。」三老爺聽完回話,半刻都沒有猶豫,馬上吩咐道。二哥根本不把女人當回事,如今一個早失寵的姨娘有嫌疑謀害大侄女,別說只是她身邊的丫鬟,若他從那丫鬟嘴裡問出什麼,不用等二哥回來,他就能做主將夏姨娘關起來。

  富貴便又去夏姨娘那邊拿人,正是飯後午睡的時候,小丫鬟們都在屋裡打盹,富貴直接站到上房門口,請夏姨娘交人。

  夏姨娘心知翡翠犯了事,不敢阻攔,暗暗遞過去一錠銀子求富貴透漏幾句。富貴跟夏姨娘是有幾分交情的,畢竟他是侯爺的跟班,夏姨娘曾經在侯爺身邊服侍了多年,但此事非同小可,他隻字未說,領著抖如篩糠的翡翠走了,只告誡夏姨娘別驚動旁人。

  夏姨娘憂心忡忡。

  翡翠到了刑房,一看渾身是血的黑衣人,再看看那些刑具,沒用動刑就把一切都交代了,買人行兇的事當然不肯承認。三老爺自然也不信,在他看來,整個侯府就夏姨娘有謀害大侄女的動機,而且夏姨娘幫兄長管了兩年後院,百花園更是一直由她管,兄長又有近一年不在家,連帶著這麼多年她攢的私房錢,湊出兩千兩不是不可能。

  正猶豫要不要等兄長回來再一起審問夏姨娘,楚傾來了。

  三老爺低聲解釋了一番。

  楚傾看看翡翠,走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命富貴去帶夏姨娘,語氣輕鬆,彷彿只是想請夏姨娘過來說話。夏姨娘過來後,看了這番架勢卻白了臉,跪在翡翠身邊求道:「侯爺,翡翠犯了什麼錯?還請侯爺明示,賤妾真的一無所知。」

  楚傾淡然品茶,讓富貴說給她聽。

  死寂的刑房裡,富貴冷靜的重複於夏姨娘而言,便是地獄傳來的催命符。

  她遍體生寒,此時翡翠被人糟蹋倒成了小事,可怕的是有人嫁禍她謀害大姑娘……

  她伏在地上,用力磕頭:「侯爺,賤妾連翡翠遇害都不知道,又怎會派她去謀害大姑娘?求侯爺明察!」

  楚傾終於看向了她,盯著她眼睛問:「你敢對天發誓,說你沒有謀害大姑娘?」

  長女從梅丘上跌下去,命大才給了他彌補女兒的機會,這個賤人竟然慫恿小女兒對付嫡姐,竟然還想離間他們父女感情,這種不見血的謀害,又比三夫人強多少?

  根本沒給夏姨娘辯解的機會,楚傾冷聲吩咐富貴:「用刑,直到她認罪為止。」

  富貴大驚,這事與夏姨娘沒有半點關係,侯爺清清楚楚,為何……

  只是對上男人冷漠的目光,富貴連忙收起心中疑竇,走到夏姨娘身邊,誠心勸道:「姨娘還是說實話吧,何必白白受罪?」

  夏姨娘沒有做過,為何要認罪?

  她害怕,怕那些刑具,怕自己再也走不出這間刑房,哭著爬向楚傾,「侯爺,賤妾十三歲就伺候您了,從來沒有犯過任何錯,更不敢謀害大姑娘,侯爺,你信我一次,求你看在蔓蔓泓兒的份上,信我一次吧,侯爺……」

  她為他生了兩個兒女,他怎麼能說用刑就用刑?

  夏姨娘哭得撕心裂肺,富貴偷瞄楚傾臉色,趕緊堵住了她嘴。

  「別留下外傷。」富貴動手之前,楚傾平靜地提醒道。

  富貴從命,取了一排長短不一的銀針來。

  三老爺站在兄長旁邊,瞅瞅痛苦無比的夏姨娘,再看看穩穩當當端茶細品的兄長,心知兄長這次是氣壞了,而與大侄女的安危相比,一個姨娘算什麼?

  然而直到夏姨娘第三次昏死過去,她也沒有認。

  富貴出了一身汗,背上衣裳都濕了,瞅準時機,跪下去替夏姨娘求情,「侯爺,或許真的不是姨娘所為?我與姨娘同年到侯爺身邊伺候的……」說到一半,楚傾冷冷看來,富貴頓時低下頭,不敢再多嘴。

  「繼續用刑。」楚傾有些不耐煩地喝道,顯然認定是夏姨娘所為。

  「等等。」三老爺看一眼昏死的女人,也起了疑心,摸著下巴在屋裡慢慢踱了兩步,轉過身對楚傾道:「二哥,我又想了想,老太太六月初九要去九華寺的事並非秘密,翡翠她爹偏偏趕在前幾天出事,翡翠回家探病又遇上歹人,連起來未免太過巧合,或許,有人料到了這一步,故意提前佈局嫁禍給夏姨娘?」

  雲陽侯府三房和氣,只有夏姨娘與大侄女不合,真兇選擇夏姨娘再合適不過。而真兇顯然也極其瞭解兄長,瞧他氣成這樣,夏姨娘不承認他就不會罷手,萬一夏姨娘承受不住一命嗚呼,那個唯一與真兇接觸過的戴五也抓不到,夏姨娘頭上的罪名便再也洗刷不清了。

  「馬上去查翡翠爹的事。」楚傾吩咐自己的貼身侍衛。

  那人立即去了,天黑前與楚淵一起回來的,一個道翡翠爹沒有瞧見是誰撞得他,周圍也沒有村民目睹,查無可查,一個道戴五早已逃出京城,派人去追,不知能否追到。

  「你親自帶人去追,追不到別回來。」楚傾額頭青筋暴起,嚇得身邊幾人噤若寒蟬。

  楚淵連夜出發了,楚傾平復片刻,對三老爺道:「水落石出之前,半個字都不許對旁人說。」

  聲音冰冷,很有遷怒的意思。

  三老爺還是挺怕這個兄長的,這麼多年頭一回見到兄長如此憤怒,不敢不聽。回到西院,妻子跟他打聽,三老爺神色凝重地搖搖頭,勸她別問。三夫人套不出丈夫的話,看丈夫的態度也不像是疑她的,心裡更是沒底,試探著道:「問你你不告訴我,神秘兮兮的弄得我心慌,那我明日去看蓉蓉,幾天沒見,我想她了。」

  三老爺擺出一副她想去就去的態度。

  三夫人馬上明白了,楚菡沒死,楚傾叫丈夫過去,是要抓住真兇的。

  旁邊三老爺心中煩悶睡不著,三夫人一動不動地躺著,腦海裡不停地回想自己的計畫。陸掌櫃是她乳母的兒子,從小愛慕她,對她忠心耿耿,他人雖然留在京城,五月中旬就假裝去江南進貨去了,安排好戴五等人後,他也悄悄離了京城,任誰也懷疑不到他頭上。戴五那邊,就算抓住戴五,戴五見不到陸掌櫃,也扯不到她身上。

  確實沒有任何紕漏。

  三夫人稍微安了心。

  「你明日什麼時候出發?」三老爺睡不著,轉身同妻子閒聊。

  三夫人煩惱地嘖了一聲,改了主意,「算了,等哪天天涼快了我再去吧。」

  想知道的已經知道了,這當口去九華寺,容易讓楚傾多想,還是以靜制動罷。

  正院那邊,楚傾抱著夏姨娘回了她的院子,如此在那些小丫鬟眼裡,便是侯爺白日叫姨娘過去伺候,伺候得還不錯,所以侯爺親自送姨娘回來了,寵愛更勝往日。

  只有夏姨娘,渾身發冷,心也是冷的。

  「翡翠的事,你自己找個藉口應付院裡的人,其他的,敢傳出去半個字,我不要你的命,我會將蔓蔓送到家廟,年紀到了,再遠遠將她嫁出去。你伺候我那麼多年,知道我說到做到。」楚傾站在床前,冷漠地看著床上半死不活的女人。

  夏姨娘直直地看著他,看這個她從十三歲起就愛慕的男人。以前他對小周氏冷淡,她還暗暗嘲笑過小周氏傻,竟奢望楚傾一心一意對她,如今她才知道,她也傻,竟以為楚傾對她好歹是有些情分的,所以他只有她一個姨娘,還允許她給他生孩子,不像百花園的那些人,事後都得喝絕子湯。

  直到那一針針紮在身上,楚傾都沒有任何動容,夏姨娘才明白,她在楚傾心裡,什麼都不算。

  「你,剛剛給我吃了什麼?」渾身沒有力氣,夏姨娘絕望地問。

  「三日後,你會診出瘧疾,然後到莊子上養病。」楚傾目光溫柔了些,在床邊坐下,輕嘆道:「你挑撥蔓蔓去刺激菡菡,這次算是小施懲戒,罰你在莊子上住半年,年底我再接你回來。如果這三日你在蔓蔓兄妹跟前露出異樣,還是那句話,不聽我話的人,我會讓她生不如死。」

  夏姨娘終於明白楚傾為何對她用刑了,他肯留她的命,說明他知道她沒有害大姑娘,但他察覺了她別的心思,所以下手罰她。

  看著男人俊美的臉龐,夏姨娘心底又浮現一絲希望。楚傾是非分明,這次罰過了,只要以後她不再犯錯,楚傾就算不再碰她,也會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接她回來。如今夏姨娘也不求別的了,只求能回來,看著一雙兒女順順利利娶妻嫁人。

  「侯爺放心,賤妾知錯了,以後絕不敢再自作聰明。」她哭著認錯。

  楚傾滿意地點點頭,目光在她臉上多停留了片刻,語重心長地道:「你是母親給我的,我破例給你一次機會,再有下次,休怪我無情。」

  夏姨娘淚水奪眶而出,連聲保證。

  楚傾沒再安撫她,起身走了,出門時,他仰頭望月。

  妻子一直都以為他寵愛夏姨娘,過陣子她在那邊見到夏姨娘,會不會笑?

  敢害他女兒的人,誰都別想活。

  到了第三日,夏姨娘因身染瘧疾被送出府時,楚淵押著戴五回來了,順道帶回了路上「偶遇」的被戴五一眼認出的陸掌櫃。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9 08:35 PM

第66章

  無論是戴五還是陸掌櫃,楚傾都派人暗中跟蹤了,如此楚淵抓不住人才怪,先抓了跑得快的戴五,折回來再故意去偶遇陸掌櫃。這會兒戴五心知必死,自然樂意拉個墊背的,瞧見陸掌櫃便大喊起來,所以二人誰也沒能跑,陸掌櫃還想咬舌自殺,被楚淵派人敲掉了下面一排牙。

  黃昏時分,楚淵押著二人回了侯府,沒有驚動任何人。

  楚傾派人去請三老爺,兄弟倆一起去了刑房。

  將近二更天,三老爺才從刑房出來。夜色昏暗,富貴提著燈籠送他,走到院門口,看見二老爺的長隨平安提著燈籠守在那邊。

  「老爺,夫人派我來接你。」平安彎著腰道,這幾日老爺往正院這邊來並不帶他,剛剛天黑了,不用夫人提醒他也是要過來的。

  三老爺點點頭,領頭走了。

  平安馬上跟上,略微落後一步,富貴站在門口看了會兒,吩咐兩個守門的,「先別落鎖,一會兒三老爺還回來。」

  兩個守門的互相看了眼,都知道今晚要有大事了。

  西院,三夫人坐立不安,聽到外面有動靜,她馬上迎了出去。夫妻倆一個跨進堂屋一個從裡面走出來,目光一對,三老爺神情恍惚,彷彿從來沒有認識過妻子,而三夫人心中一沉,知道楚傾肯定是查到了什麼。

  夫妻倆誰都沒有說話。

  沉默片刻,三老爺吩咐屋裡的丫鬟都回下人房,今晚不用人守夜。

  兩個大丫鬟看向三夫人,特別是湘平,眼裡隱含擔憂。

  三夫人笑了笑,點頭示意她們下去,她走到丈夫身邊,抬手替他更衣,熟稔地道:「什麼事非要忙到現在?我先服侍老爺換身衣服吧。」

  三老爺沒有說話,看著近在眼前的妻子,就在她準備解他腰帶時,他突然攥住她手,看著她眼睛道:「陸掌櫃戴五都招了,你,為何,為何要害菡菡?」那是他的親侄女,是妻子好姐妹的女兒,她為何要費這麼多心思害一個小姑娘?

  「害菡菡?你說我害菡菡?」三夫人一臉茫然,隨即皺起眉,「菡菡出事了?這事與陸掌櫃有什麼關係,那個戴五又是誰?」

  她不信陸掌櫃會背叛她,只要陸掌櫃沒有招出她,那陸掌櫃也可能是被旁人收買的,楚傾就是懷疑她,也沒有證據,她也不信丈夫會在沒有確切證據的情況下將她交給楚傾,不聞不問。

  三老爺看不出妻子是不是在演戲,苦笑著告訴她:「陸掌櫃開始確實沒有招出你,咬定另有人主使他,二哥抓了陸掌櫃的妹妹……他便都招了,阿柔,你與我說實話,你為何要害菡菡?是菡菡對不起你,還是我們楚家對不起你了?你要報復在她身上?」

  說到最後,聲音微冷,又有著無盡的悲涼。

  這是他的妻子,同床共枕了十幾年的妻子,為他生了一雙好兒女的妻子,他真的想不出她這樣做的理由,可陸掌櫃是妻子的陪嫁掌櫃,是妻子的心腹,鐵證如山,他無法不相信。

  三夫人眉頭緊皺,退後兩步問:「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越聽越糊塗?」

  陸掌櫃招了又如何?難道就不能是旁人收買了陸掌櫃來陷害她?

  她再三否認,三老爺長長地吸了口氣,「你真的不肯告訴我?」

  「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你讓我告訴你什麼!」三夫人橫眉斥道。

  才三十出頭的女人,美豔如初,想到那麼多晚的夫妻恩愛,想到一家四口聚在一起的歡樂場景,三老爺真的不捨,最後一次努力道:「阿柔,你告訴我,只要你有苦衷,我會替你跟二哥求情的,阿柔……」

  三夫人用一種他被鬼上身了的眼神看他,「楚儀你能不能先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三老爺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沒有看她,轉身道:「你隨我來,我告訴你發生了什麼。」

  在他眼裡,妻子是妻子,可是在二哥眼裡,妻子也只是個女人,二哥連為他生了一對兒子女的姨娘都可以輕易用刑處決,對更有可能謀害他女兒的弟妹難道就會放過一馬?事到如今,親眼目睹二哥處決夏姨娘,他都沒有臉替妻子求情。

  夫妻倆一路沉默,到了刑房外面。

  刑房分內外間,外間看起來與普通客房無異,三夫人站在門口看了看,疑惑地走了進去,三老爺跟著進來,反手關了門,對她道:「二哥在裡面。」

  三夫人抿抿唇,硬著頭皮與他一道往裡走。三老爺挑開裡面的門簾,三夫人剛要進去,看清裡面的擺設,白著臉本能後退,然而沒等她走遠,冷不丁從裡面轉過一道身影。那個她曾經仰慕過的男人,那個京城第一美男子,毫不留情地將她扯了進去,三夫人才發出一聲驚叫,人就重重撲在了地上,好巧不巧,那裡有一攤還殘留餘溫的血。

  她手上臉上衣襟上,全都是血。

  「為何要害菡菡?」楚傾走到她身邊,靴子距離那灘血只有幾寸,面冷如冰。

  三夫人沒有看他,目光投向了那邊的丈夫,似是質問,三老爺不忍心看,轉了過去。

  女人不說話,楚傾也沒有耐性陪她,直接命富貴將對付夏姨娘的那一套用在三夫人身上,三夫人驚慌掙扎,可她一個弱女子怎麼敵得過富貴,很快就被綁了手腳吊在了鐵架上。

  楚傾走到鐵架前面,看著痛苦扭動的女人,聲音還算平靜,「瘧疾會傳人你知道的吧?你不交代,夏姨娘是咱們府上的第一個,你便是第二個。你若實話實說,看在阿淮蓉蓉的份上,我留你一條命。」

  三夫人從來沒有這麼疼過,她是嬌生慣養的女兒,這輩子受過的最大苦便是生孩子那會兒,可此時的針扎之苦,更銳更讓人發瘋。她絕望地喊丈夫的名字,發出的卻只是嗚嗚聲,眼淚流下來,她第一次生出悔意,可是想到小周氏,想到小周氏明明可憐到了極點還要用侯夫人身份奚落她時的得意臉龐,她又生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痛快。

  楚傾看出了女人眼裡的得意,那張臉沾滿污血,此時更顯得猙獰。

  「不招?」她張狂,楚傾反而不氣了,面無表情站在那兒,看富貴用刑。

  三夫人昏了過去,被富貴用冷水澆醒,富貴還想再繼續,三老爺忽的走了過來,扯下妻子嘴裡的帕子,紅著眼圈逼她:「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好瞞的?你到底為何要殺菡菡,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

  他哪裡對不起她,才讓她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去害一個十三歲的侄女?

  三夫人奄奄一息,神智也有些不清楚了,看著面前的楚家兄弟,好像回到了當年初遇。

  她喜歡楚傾,可楚傾喜歡小周氏。

  她嫁給了楚儀,丈夫疼她,她過得比小周氏好,她終於有了一項強過小周氏的,可小周氏說她是侯夫人,說她的子女的婚事都得沾楚傾沾她小周氏的光。

  三夫人不服。

  她不服。

  特別是小周氏認了命開始接受楚傾,而楚傾也開始對小周氏好的時候,小周氏笑得有多燦爛,她就有多刺眼,所以她一次次惋惜楚傾依然風流不改,小周氏明面上不在乎,人卻迅速瘦了下去,最終落得個難產。

  可小周氏臨死前生了兒子,阿洵會繼承爵位,她的阿淮卻要走他父親的老路。

  三夫人不服,就算小周氏死了,她也要爭這口氣。

  夏姨娘是聰明人,嫡子沒了對她無益,她若直接害死阿洵再嫁禍給夏姨娘,楚傾容易疑心,而且阿洵身邊有個護她如命的姐姐,她很難找到機會。所以她先對付楚菡,慫恿楚菡將楚蔓從梅丘上推下去,那樣不管楚蔓是死是傷,夏姨娘身為母親,都會出手,夏姨娘不出手,她就替她出,反正都能嫁禍到夏姨娘身上。

  可她沒想到楚菡竟然從梅丘跌了下去,楚菡閒的沒事帶弟弟過去,是想看看梅丘邊上的情況嗎?或許是吧,可楚菡倒霉,自己不小心掉了下去,再醒來,人變了性子,楚傾後院也前所未有的和諧起來。

  三夫人試著挑撥楚菡,楚菡麵糰一樣扶不起來,那她就故意挑起楚菡與夏姨娘母女的不合,只要夏姨娘有了對付楚菡的理由,她就可以佈局了。譬如這次,如果事情順利,楚菡會死,楚傾會殺了夏姨娘,對庶女會有遷怒,但不至於趕出府。

  阿洵沒了姐姐,她隨時可以動手,但她會等到楚傾娶填房的時候,那時最巴不得阿洵死的人會是楚傾的填房,她害了阿洵,方便嫁禍對方。楚傾再娶,她還可以嫁禍楚泓兄妹……

  到了最後,庶子不能襲爵,楚傾生不出嫡子,只能過繼親侄子,也就是她的兒子。

  那時小周氏在天上看到了,還能跟她比什麼?

  身體越來越疼,疼到麻木,三夫人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說出口,但她看到了丈夫看陌生人一樣的目光,而楚傾,他舉起了手中長劍……

  胸口好像被什麼刺入,三夫人低頭,看到有血順著那劍身緩緩下流,越來越快。

  意識終於清晰了些,三夫人艱難地抬起頭,看向丈夫。

  「對不起……」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9 08:36 PM

第67章

  九華寺。

  楚淵將戴五陸掌櫃押回侯府便匆匆過來了,正趕上老太太領著含珠幾人坐在老槐樹下納涼。

  「瞧你這滿頭大汗的,明日再過來也不遲,何必非要趕在今日回來?」老太太瞅瞅晚天夕陽,滿眼關切地斥責道。

  楚淵在籐椅上坐下,看著老太太道:「明日是二十,孫子過來陪您一起去上頭柱香。」

  老太太每年六月都會來九華寺,也都是選在六月二十去上當天的頭柱香,小輩們好奇這是什麼特殊日子,老太太從來沒有給過真正的解釋,小輩兒們也就不問了。

  孫子惦記自己,老太太渾身舒坦,仔細打量孫子幾眼,微微皺了眉:「你二叔讓你去做什麼差事了?幾天不見,我看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楚淵笑了,「是二叔一位故友壽辰,我在軍中時也曾受其指點,二叔沒空過去,派我去送份壽禮,聊表心意。」

  老太太點點頭,笑眯眯看向剛剛還在那邊玩麻雀因為害怕堂兄乖乖坐回姐姐身邊的阿洵,故意逗他:「阿洵快點長大吧,跟你大哥一樣練功夫,你爹爹有什麼差事好使喚你,有你幫忙,你大哥就能輕鬆些了。」

  阿洵往姐姐懷裡靠了靠,大眼睛侷促又有些好奇地盯著幾日不見的大堂兄,楚淵看過來,小傢伙就扭頭埋到了姐姐懷裡,抱著姐姐道:「我不去。」他要跟表哥爹爹學騎馬射箭,可他不想替爹爹做事,爹爹使喚大堂兄大堂兄就不見了好幾天,阿洵不想跟姐姐分開,分開一會兒可以,晚上還是要跟姐姐一起睡的。

  男娃黏人,逗得楚薔楚蓉等人都笑他,含珠悄悄看一眼楚淵,卻很感激身邊有阿洵陪著。有人要害她與阿洵,那日楚傾過來說都已經安排妥了,讓她在寺裡安心避暑,其他的不用她惦記。可含珠如何不擔心?她想知道真兇到底是誰,想知道楚傾是怎麼處置的,白日她在老太太跟前強裝一無所知,夜裡翻來覆去難眠,幸好身邊有阿洵,抱著小傢伙肉呼呼的胖身子,含珠便會安心很多。

  「好了,天快黑了,都回去歇著吧,明早都早點起來,誰睡懶覺耽誤我搶頭柱香,我就罰他去寺裡當一天小和尚。」老太太故作威嚴的掃視一圈,目光當然落到了阿洵身上。

  阿洵知道小和尚沒有頭髮,不禁摀住腦袋,「我不睡懶覺!」

  「那明天看咱們誰先起來。」老太太慈愛地摸摸男娃腦袋,領著丫鬟進屋了。

  楚薔也過來稀罕阿洵,含珠看著她旁邊楚淵的衣擺,記著楚傾叮囑過她不能露出異樣,強忍著沒有去看,沒有用眼神詢問,同幾個堂兄弟姐妹告辭後,牽著阿洵往東跨院走。

  阿洵手裡拎著楚淮給他捉的小麻雀,仰頭跟姐姐說話:「我不睡懶覺,明天姐姐叫我。」

  男娃天真可愛,含珠暫且放下心中不安,進屋後親手給阿洵洗臉洗腳。三歲的孩子,小胳膊小腿白白淨淨肉肉呼呼,跟蓮藕似的,含珠捏了又捏,親親乖乖躺在炕頭望著她笑的小傢伙,「阿洵乖,明天咱們一起起來,不讓老太太剃了阿洵的頭髮。」

  阿洵抱住姐姐,小胖手輕輕摸姐姐烏黑的長發,「也不許剃姐姐的。」

  含珠心裡軟軟的,吹燈上炕,抱住立即黏過來的弟弟,輕聲給他講故事。

  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次日天才熹微,院子裡就忙起來了,這還幸好不是什麼大日子,若是趕上節日,百姓們爭著要上頭柱香的時候,此時起來肯定搶不到的。

  阿洵昨晚答應的好好的,早上卻起不來了,含珠也沒強求他,幫小傢伙洗臉穿衣,讓如意抱著一起去了前院。老太太瞧了,心疼道:「要不別帶阿洵去了,咱們早點去早點回來,興許那會兒他還沒醒呢。」

  老太太今日是打算上完香再游游寺的,含珠不想因為阿洵掃了老太太的興致,也不放心讓阿洵自己留在這邊,笑著道:「不礙事,阿洵昨晚跟我說了,他想陪老太太一起上香,要是他起不來,我抱他也得帶他過去。」

  「這小子,嘴倒是甜。」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對楚淵道:「好了,那咱們就出發吧。」

  別院到山門有兩刻鐘左右的路程,楚淵楚淮楚泓三兄弟走路過去,女眷們坐軟轎。到了寺門前的一百零八層石階前,軟轎停下,再往上無論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為了表示誠心,都得爬台階上去的。

  「我抱四弟吧。」楚淵走到含珠的軟轎前,低頭與她道。

  他身強體健,又深受楚傾信任,含珠便慢慢將懷裡酣睡的男娃遞了過去,「勞煩大哥了。」

  楚淵對著阿洵笑了笑,看向含珠時那笑意依然沒有收斂,「我照顧阿洵,妹妹去扶老太太。」

  越是冷漠的人,笑起來越讓人驚豔,含珠第一次近距離面對笑著的楚淵,竟被那溫柔兄長模樣晃了一下,連忙垂下眼簾,輕聲告辭,走到老太太身邊,與楚薔分站左右。

  她是受了楚淵囑咐,而且身為楚家大姑娘,含珠也覺得自己該扶著老太太,沒有多想。楚薔卻記起往年都是她與楚蓉陪老太太的,悄悄朝楚蓉看了過去,楚蓉見了,伸手抱住她胳膊撒嬌,「這麼高的台階,一會兒我爬不動了二姐姐可得拉我一把。」

  她是三姑娘,以前楚菡不來,她扶老太太是應該的,眼下楚菡來了,楚菡扶老太太也是理所應當,她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心裡不痛快,又不是什麼榮耀,自己走更輕鬆。

  三妹妹沒當回事,楚薔鬆了口氣,姐妹三個笑著陪老太太往上走。

  楚淵三兄弟跟在後頭,女人們走得慢,他們想走快都不行。楚淮有勁兒沒處使,就低頭去逗楚淵懷裡的男娃,一會兒捏捏阿洵鼻子一會兒扯扯他手,還偷偷按了按阿洵的小褲襠,楚淵剛想瞪他,想到什麼,抿了抿唇。

  有他縱容楚淮搗亂,阿洵睡不安穩,撇撇嘴,忽的醒了,睜開眼睛,看見頭頂蔚藍的天,還有三哥的大腦袋,小傢伙很是茫然,含糊不清地喊姐姐。

  含珠聽到動靜,笑著轉身,「阿洵醒了?看,咱們都快到寺裡了。」

  此時山中無人,為了爬台階方便,三個姑娘都沒有戴帷帽,交給丫鬟們先收著,因此含珠這樣轉過來,眼裡秋水盈盈,俏臉似桃花燦燦,嘴角溫柔淺笑更是如春風拂面,看得楚淵三人都是一愣。

  阿洵天天跟姐姐在一起,沒有愣,嘟嘴朝姐姐伸手,「把噓噓!」

  含珠一張粉面頓時漲了通紅。

  楚淵別開眼,看向路邊,楚淮不厚道的笑出聲,楚泓瞅瞅阿洵,眼裡也有笑。

  老太太早停下了,瞅瞅山下,見這邊只有自家人,就指著那邊一顆古樹哄阿洵,「姐姐走累了,沒力氣,讓你大哥抱你去吧,阿洵噓噓完了早點回來,你是小男子漢,姐姐走不動了,你得扶著她。」

  阿洵這半年跟親人們都很熟了,見姐姐也在笑,點點頭,乖乖讓楚淵抱著去了,回來後精神了不少,堅持要自己走,小手攥著姐姐。含珠有點累,幸好小傢伙沒走幾步就受不住了,轉身朝個子最高的大哥要抱。

  一大家子說說笑笑地到了寺門前,果然是第一波來上香的。

  知客僧領著眾人去大殿上香。

  老太太先上,輪到含珠時,她看著前面威嚴又慈悲的金身佛祖雕像,磕頭時誠心懇求,求佛祖保佑父母在天得以團聚,保佑她與妹妹順順遂遂,保佑阿洵平安長大,也保佑,那人一世如意。

  磕了三個頭,剛要起來,身後突然傳來一道驚奇的聲音:「竟然有人比我還早?」

  含珠本能地回頭看。

  晨光灑進來,她只看見一道頎長的華服身影背光而站。

  門口那人卻一眼看到了跪在大殿當中的姑娘。

  美人膚白若雪,眉目如畫,眼裡帶著淡淡悲傷,回眸一看,似觀音下凡,為蒼生悲憫。

  那一瞬,他心跳好像停了。

  含珠看不清來人的面容,她也沒想看,很快就轉過頭,起身走到老太太一側,垂眸靜立。楚淵則快步走了過去,低頭朝來人行禮:「臣楚淵拜見四皇子殿下。」

  老太太一聽,馬上領著小輩們去行禮。

  四皇子掃一眼眾人,再看看佛祖金像,惋惜道:「今日母妃生辰,我昨晚就過來了,特意起大早打算上頭柱香為她賀壽,沒想還是晚了一步,讓老太太搶了。」

  老太太惶恐,「臣婦壞了殿下好事,請殿下恕罪。」

  四皇子爽朗一笑,虛扶她起來,「老太太來得早,說明比我有誠心,何罪之有?」

  言罷越過眾人,撩起衣擺在蒲團上跪了下去,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上完香後,朝眾人告辭:「諸位自便,我先回宮了。」視線在含珠身上多停留了幾瞬,才瀟灑轉身,領著兩個隨從揚長而去。

  走出很遠,四皇子慢慢停住,回望大殿,低聲問隨從:「我記得,雲陽侯府一共有四位姑娘?」

  楚傾是天子寵臣,他家裡的情況幾乎無人不知,那隨從能在皇子身邊伺候,自然是個耳聽八方的玲瓏人,笑著答:「是,聽說楚大姑娘大病一場後變得溫婉可人,又是天仙似的容貌,雖然她好靜不喜出門,露面幾次後,已經隱隱有了京城第一美人的盛譽。」

  剛剛殿下盯著哪個姑娘出神,他看得清清楚楚,而單看身段模樣,猜到那就是楚大姑娘。

  楚家大姑娘……

  四皇子心中雀躍,好在還記著正事,朗聲道:「走吧,別誤了母妃的生辰宴。」

  而大殿裡,老太太正暗暗觀察家裡三個姑娘。

  親侄女楚薔平靜地去上香了,沒事人一樣,楚蓉垂眸而立,若有所思,而被四皇子特別留意的大侄女,柔聲哄嚷嚷肚子餓的弟弟呢。

  老太太笑了笑,朝楚淵遞個眼神。

  不論如何,讓孫子給他二叔提個醒吧。四皇子母妃麗妃乃太后親侄女,太后一直希望明德帝封麗妃為後,至於她想扶持哪個皇子當太子,還用猜嗎?

  朝堂裡的事,是提前站隊還是隔岸觀火,楚傾自有計較。

  誰都沒有再提四皇子,眾人在寺裡用了齋飯,一起去賞景,正準備回去,山下傳來噩耗。

  三夫人來九華寺的路上遇到劫匪,侍衛寡不敵眾,護主不力,三夫人與身邊丫鬟盡皆喪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19 08:38 PM

第68章

  雲陽侯府三夫人在京郊被劫慘死,在京城引起軒然大波,消息傳到宮裡,楚傾震怒,跪請聖上準他帶人剿匪。天子腳下鬧出這種事情,明德帝也自覺被賊人扇了臉,當即撥人給楚傾,許其先斬後奏。

  當天,京城一個叫神龍幫的小幫派被楚傾領兵血洗,一人都沒能逃出。

  仇報了,還得操辦婚事。

  一共三房,只剩大夫人一個當家太太,她忙得焦頭爛額,老太太攬下一些事情,楚薔含珠姐妹也都有差事,特別是含珠,她代表的是二房,大夫人開始沒打算怎麼使喚侄女的,但是見侄女對喪事諸項事宜十分熟悉,還提醒了她一處疏漏,想到侄女定是三年前喪母時記下的這些,便放心地將幾件大事交給了她。

  含珠既要哭喪又要辦差,晚上還要照顧阿洵,著實勞累,楚傾心疼女兒,可家裡出事也沒辦法,只得吩咐如意四喜好好伺候著,阿洵也懂些事了,姐姐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特別乖巧。

  下葬那一日,含珠坐在馬車裡,與楚家眾人一起去送葬。

  到了楚家祖墳所在的山下,女眷們下了車,跟在棺木後頭往上走。

  楚蓉哭得聲音都啞了。

  含珠看著她的背影,也泣不成聲,她說不清楚自己在哭什麼,觸景生情,哭她去世不久的父親,或是為了相處半年多的三夫人而哭,亦或是,為了自己而哭。

  她害怕。

  她隱約猜到了,要害她的人是三夫人,而三夫人,是被楚傾殺的。

  如果真兇是別人,楚傾在凶手下手之前直接抓住對方就是,但楚傾沒有,他繞了這樣一個大圈子,說明他有所顧忌,三夫人正好是他顧忌的人。他要顧忌三老爺,要顧忌楚淮兄妹,顧忌楚家的名聲,還有其他一些她猜不到的東西。

  含珠怕豪門大戶裡的心狠手辣,她至今都想不明白三夫人害楚菡的動機,但就是那樣一個見面時慈眉善目噓寒問暖的長輩,要害她。她怕楚傾,三夫人敢害她,定是精心布的局,但還是被楚傾發覺了,她毫髮無損,楚傾都一怒之下要了三夫人的命,將來一旦事發,被楚傾知道楚菡早沒了,而她是個假的,楚傾會怎麼對付她?

  含珠怕她與妹妹終究不得善終。

  三夫人下葬不久,莊子上傳來夏姨娘病逝的消息。

  含珠聽了,當晚就病倒了。

  郎中過來號脈,說是憂思成疾。

  楚傾命人送郎中出去,看看床上病怏怏的女兒,知道她在憂心什麼,低頭對兒子道:「阿洵先去外面找黑黑,爹爹給姐姐治病,你在這兒爹爹的法子不管用,一會兒治好了爹爹馬上叫你進來。」

  阿洵緊張地看著姐姐,不禁抱緊了爹爹,「那爹爹快點治好姐姐。」

  楚傾摸了摸他腦袋,示意如意四喜領小少爺出去。

  阿洵趴在床前,輕輕跟姐姐說了聲快點好才走了。

  含珠看著男娃三步兩回頭地出了屋,目光慢慢移到了床邊的男人身上,沒敢看他的臉,只盯著他胸口,輕聲道:「爹爹,我沒事,你還是先去陪陪妹妹吧。」

  「跟你說完話我就去。」楚傾歪坐在床上,伸手去摸女兒額頭。

  含珠本能欲躲,楚傾察覺女兒對自己的害怕,臨時改成了摸她腦袋。那動作十分溫柔,含珠閉上了眼睛,再次告訴自己這是她的父親。

  她滿心恐懼,楚傾看著臉色蒼白的女兒,卻是無比愧疚。是他看錯了人,以為三夫人真心照顧長女,所以縱容長女親近嬸母,現在想想,三夫人都曾挑撥他與妻子的關係,妻子死後,女兒視他為仇人,恐怕也有三夫人的功勞吧?

  女兒傻,錯信毒婦害自己跌落梅丘,他也,他也蠢,識人不明。若不是端午時發現了端倪,派人跟蹤三夫人,女兒恐怕早就喪命於三夫人的毒計了。

  「菡菡都猜到了?」思及女兒從小到大受的苦,現在又因為這個病了,楚傾打算跟女兒徹底解釋清楚,免得她胡亂猜測。

  「那人是個毒婦,先是挑撥你娘與我的關係,害得你娘抑鬱難產,後來又想謀害你們姐弟,致使我沒有子嗣,然後將爵位傳給你二哥。」楚傾低低地道,見女兒震驚地看過來,他嘆口氣,「菡菡,這都是她一人痴心妄想,與你三叔他們無關,這事真相也只有你三叔大哥還有我知道,現在我告訴你,你千萬別在你二哥三妹妹面前表現出來,他們都是好孩子,咱們楚家不能因為一個毒婦亂了。」

  含珠茫然地點點頭,還沒有從剛剛那番話回過神來。

  楚傾不禁感慨女兒忘了那些事情,人都變單純多了,換做之前,女兒絕不會如此震驚的。京城勳貴人家各房為爭爵位家財,鬧出醜聞不少,這次三夫人只是偽裝的好,目的並不難以理解。

  「猜到是我殺的她,菡菡害怕了?」楚傾可沒忘了女兒懼怕他的眼神。

  含珠臉色一變,垂下眼簾。

  楚傾無奈,摸摸她腦頂道:「爹爹現在最後悔的就是沒有從小就疼你,那女人之前就差點害你喪命,這次又想出這樣的毒計,甚至還在算計阿洵的命,爹爹不殺她,難消心頭之恨。可你怕什麼?傻丫頭,爹爹狠也是對外人,對你跟阿洵,爹爹恨不得天天掛你們在身上,看誰還敢欺負你們。」

  一番甜言蜜語,說得真心無比。

  含珠心底對他的懼怕卻半分未減,不知該怎麼回應楚傾慈愛的眼神,含珠抿抿唇,試探著問道:「姨娘……」

  楚傾長眉微挑,「你懷疑她也是爹爹殺的?」

  含珠頓時不敢說話了,搖搖頭,「沒,我,我是想問問姨娘發喪的事。」

  楚傾被她這膽小模樣逗笑了,沒忍住摸了摸女兒額頭,柔聲道:「那人死有餘辜,夏姨娘沒有做錯事,爹爹殺她做什麼?敢情在菡菡眼裡,爹爹成了殺人魔頭?傻,夏姨娘是自己福薄,染病沒的,菡菡不用胡思亂想。她的喪事有你大伯母料理,你安心養病吧,早點胖回來。都是外人,為她們憔悴不值得。」

  含珠點點頭,抬眼看,撞進男人滿是疼惜的眼眸裡。額頭他微涼的手指還在緩緩摩挲,含珠渾身不自在,儘量露出一副安心的模樣,「我都知道了,爹爹放心,女兒不會再亂想了,爹爹還是快去看看妹妹吧。」

  一下子沒了母親,楚蔓也是夠可憐的。

  楚傾也覺得自己說的差不了,又安撫女兒幾句,起身離去。

  阿洵很快就跑了進來,趴在床前問姐姐:「還難受嗎?」

  男娃烏溜溜的清澈眼睛裡盛滿了關心,含珠笑了笑,握住他小胖手道:「不難受了。」

  多想無益,走一步算一步罷。

  次日方氏領著凝珠來探病,含珠只道累著了,並沒有對方氏說出心事,因為她知道說出來也沒用,只會更讓方氏更愧疚而已。事到如今,如箭在弦上,還追究曾經的脅迫有什麼意義?而她確實欠程鈺的,經過了大半年,她早不怪他了。

  夜幕降臨,阿洵很快睡著了,含珠平躺在床上,對著漆黑的床頂發呆。

  門口忽然傳來輕微的推門聲。

  含珠望了過去,短暫的緊張後,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來人是他。

  每次她出什麼事,他好像都會來一趟。

  就算不是他,對方能潛入侯府,現在她在驚叫反抗也無用吧?

  含珠閉上眼睛裝睡,試圖分辨來人的腳步聲,被子下面雙手緊張地攥住床褥。

  她聽見紗帳被人挑了起來,黑暗裡似乎也多了柔和的光亮。

  她聞到了一縷淡淡的無法形容的味道,很熟悉,是他身上的。

  待那人輕輕喚了聲含珠,含珠緊張的心瞬間平靜了下去,真的是他。

  正猶豫要不要馬上睜開眼睛,臉上忽然被什麼碰了一下,那指腹帶著一層薄繭,在她臉上小心翼翼地輾轉。

  含珠呆住了。

  夜明珠發出的光亮很弱,程鈺並未注意到她輕輕顫抖的眼睫,他注意力全在她臉上,一個月不見,她又病了瘦了,可憐巴巴的。憂思成疾,是猜到三夫人是怎麼死的了吧?那她一個沒見過內宅險惡沒見過楚傾狠辣的柔弱姑娘,是不是也害怕了?

  一定怨死他了吧?

  他如此對她,還有什麼資格碰她?

  程鈺默默收回手,靜坐片刻,替她將薄被蓋好,掩得嚴嚴實實了,才摀住她嘴,輕輕搖了搖她肩膀。

  含珠「醒了」,才看到他清冷的臉龐,想到他剛剛做的事,又是摸她臉又是拉被子,她馬上就別開了眼,努力做出震驚的樣子,「你,你怎麼來了?」

  程鈺看看背對他酣睡的阿洵,聲音極輕,「聽說你病了?是不是猜到了三夫人的死因?」

  含珠點了點頭,覺得這樣躺著與他說話不好,小聲道:「你,你先去後面等我?」

  「不必,我馬上就走了。」程鈺低低地道,不敢與她多待,怕自己越來越捨不得。

  含珠聽了,忍不住有點失望,垂眸等他說。

  「京城險惡,楚傾仇家不少,我不敢保證不會再有別人暗算你,也不敢保證你的事永遠不會被他知道,但你記住,我既然將你拖進了這趟渾水,便會盡我所能護著你。平安無事最好,萬一事發,最後逃不過一死,我也會死在你前頭,死後若有來生,我再向你賠罪。」

  低低沉沉的聲音,卻比任何高聲保證都有力。

  含珠呆呆地望著他,他的意思,是要與她同生共死嗎?

  「還怕嗎?」擔心被她看出什麼,程鈺收起夜明珠,在黑暗裡問。

  對著他模糊的身影,含珠無聲地笑,「不怕了。」

  他恐怕永遠都不知道,自從他救了她第一次,只要有他在附近,她就什麼都不怕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1 11:43 PM

第69章

  楚家連續辦了兩次喪事,因為要守孝,門庭一下子冷清下來,含珠等人不再出門做客,旁人除了正經親戚,也不好再走動。

  含珠更習慣現在的安靜生活,三夫人去了,楚淮兄妹守三年大孝,她這個親侄女也得守一年。含珠對三夫人沒什麼感情,但她可以安心繼續替父親守孝了,不用再因為飯桌上楚傾總給她夾葷菜而為難。

  轉眼到了中秋。

  合家團圓的日子,侯府整辦了一席素宴,晚上三房人聚在一處賞月。

  含珠暗暗觀察眾人。

  大房眾人還好,二房這邊,楚泓楚蔓都瘦了,楚泓少年郎心事藏得深,臉上已經不見了喪母之痛,只是比以前沉默內斂了不少。楚蔓看著就可憐多了,比以前更加怯懦,低著眼簾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兒,像是沒有這個人。

  三房裡,三老爺迅速消瘦下來,雙下巴沒了,微鼓的肚子也沒了,面帶滄桑,人卻因為這一瘦俊朗了不少,跟楚傾站在一起,兄弟二人鶴立雞群,奪人眼目。楚淮剛開始消沉了幾日,最近臉上漸漸又有了笑容,並非打趣,只是偶爾遇上,他會笑著摸摸阿洵腦袋,笑是因為寒暄客氣。楚蓉也比含珠想像的堅強,坐在老太太旁邊,淺笑著說上兩句,不似楚蔓那樣死氣沉沉。

  含珠不禁有些同情楚蔓。

  她先是喪母再是喪父,明白這種痛苦,但日子總要過下去,母親去的時候,她有父親照顧,父親走了,她得照顧妹妹,有家人關心相伴,恢復地就快。楚蓉本就是開朗性格,父兄都疼她照顧她,楚蔓就不一樣了,楚泓身為庶子,沒有楚淮那麼自在,不好常去後院陪妹妹,楚傾呢,他白日裡進宮當差,沒有三老爺陪女兒的時間多,回來之後,楚傾還得把精力分給四個兒女,對楚蔓的關心自然會少些。

  散席的時候,含珠主動對楚傾道:「爹爹送妹妹吧,我牽阿洵回去。」

  阿洵聽了,不禁抱緊了爹爹的脖子,他想讓爹爹抱他回去。

  小孩子都黏人,楚傾喜歡兒子,但也明白長女的苦心,便將阿洵轉了過來,柔聲哄他:「阿洵聽話,明天爹爹再送阿洵回去,四姐姐膽小怕黑。」

  阿洵瞅瞅天上的月亮,剛想說話,含珠摸了摸他腦袋,笑著逗他:「那讓爹爹抱阿洵一起去送四姐姐吧?然後今晚阿洵跟爹爹一起睡?」

  「不,我要跟姐姐睡!」阿洵立即撲到了姐姐懷裡。

  含珠抱穩小傢伙,朝楚傾點點頭,轉身走了。

  楚傾看著溫柔懂事的長女,過了會兒才轉向旁邊的小女兒,摸摸她腦袋道:「蔓蔓看見了嗎?你姐姐真的變了,往後蔓蔓有什麼心事,儘管去找她,你姐姐會好好照顧你的。」

  楚蔓腦海裡全是嫡姐接阿洵過去時臉上的溫柔神情,那讓她想到了生母。悲從中來,小姑娘撲到父親懷裡,低低地哭,「爹爹,我想姨娘,我想她……」

  楚傾拍拍女兒肩膀,沒有說話。

  喪母之痛,他也嘗過,過陣子就好了,長女是這樣過來的,小女兒也會慢慢恢復。

  「走吧,爹爹送你回去。」楚傾俯身幫女兒擦淚,將她送回屋裡,一直坐到女兒睡著了,他才離去。回去時特意拐去了蓮院,見燈都熄了,他靜靜站了會兒,領著富貴悄無聲息地走了。

  次日飯桌上,楚傾見小女兒依然自吃自的,半句話都不與嫡姐說,不悅又無奈。

  他可以逼迫小女兒敬重嫡姐,唯獨喜歡這種事情,強迫不來。

  ~

  中秋過後,白日裡天也開始轉冷,繡房及時將今秋的衣裳送了過來。

  含珠將阿洵的新衣裳跟他去年秋天的小袍子擺在一起,比劃著衣擺給小傢伙看,「看,阿洵長了這麼多,以後好好吃飯,明年就能長到這兒了。」拉著衣擺往下扯。

  阿洵坐在一旁,盯著衣裳咧嘴笑,像是得了誇讚般。

  楚傾剛好走到門口,聽到長女這樣說,笑著跨進屋。

  「爹爹,看我長高這麼多了!」阿洵興奮地指著衣裳給爹爹看。

  楚傾哄了他兩句,目光落到了女兒身上,心裡有些納罕。女兒只比大房的侄女大幾個月,以前兩人身量都差不多的,現在站一塊兒,女兒比侄女高了不少,身段更是柳枝抽條似的,比一些十五六的姑娘都不遜色了。

  瞧著也越來越像妻子了。

  記起妻子傲人的美貌與身段,楚傾馬上又釋了疑,他個子高,妻子身段好,他們的女兒,當然早早就會強過旁人。

  「菡菡也長高了。」楚傾笑著誇道。

  含珠被他打量的不自在,轉身去給他倒茶。

  看著長女紅臉害羞的樣子,楚傾突然生出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滿足感,然而這種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楚傾想到了過兩日壽安長公主女兒的婚事,孟仙仙十五了,那他的菡菡,豈不是再過兩三年也得嫁人了?

  那什麼樣的男人才配得上他的女兒?

  楚傾腦海裡才冒出這個問題,答案也緊跟著出來了。

  誰都配不上。

  包括那個四皇子,別說現在四皇子前途未明,就算四皇子將來奪得大位,楚傾也不稀罕當國丈。女兒性子柔,進宮就是去送死的,再說哪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楚傾喜歡女人,但誰也別想那樣對他的女兒。

  顧家。

  顧衡與永福郡主孟仙仙定親之後,明德帝賜了一座氣派的儀賓府給他,為他迎娶郡主用。府邸修好後,顧衡便派人將杭州的家人全都接了過來。

  後日就是大喜日子,顧老太太喜氣洋洋的,顧瀾也興奮非常,因為哥哥這樁婚事,她一下子就成了皇家親戚,進京後認識了不少官家姑娘做姐妹,身份是當初的縣令之女根本無法比的。只有顧衡母親董氏一臉傷感。

  顧老太太知道兒媳婦在想什麼,冷聲斥道:「子衍馬上就要娶郡主進門了,你哭喪著臉給誰看?我警告你,那是郡主,是皇上的親外甥女,你最好把江家那掃把星忘得乾乾淨淨,敢露出半點端倪惹郡主不快,我不怕被你牽連,你就不怕子衍因為你耽誤了仕途?」

  董氏性子綿軟,最怕婆母罵她,這會兒挨了罵,慌得認錯:「兒媳知道了,以後,以後會謹遵娘的教誨的。」

  顧老太太繼續威脅地瞪了她一眼。

  顧衡當著祖母的面沒說什麼,送母親回去時,低聲哄道:「娘,我知道你牽掛含珠,可我跟她沒緣分,她現在應該也招張福入贅了,娘就別再想她了。仙仙是個好姑娘,溫柔善良,眼睛還不好,娘忍心讓她因為我過去那點事情受委屈?」

  董氏是個心軟的,一聽兒子提郡主的眼睛,心裡就不好受了,拍拍兒子肩膀道:「我懂了,你放心,娘會待郡主好的。」兒子沾了郡主那麼大的光,她怎能苛待人家?

  顧家喜帖早都發了出去,因為孟仙仙是明德帝唯一的外甥女,還是放在手心裡疼的,顧衡這個外甥女婿也不能把婚事辦得太簡陋了,幾乎給所有達官貴人都送了帖子。收到帖子的,不給顧衡面子,也得給明德帝面子,便樂呵呵過來喝喜酒。

  那老女人的女兒要被豬拱了,楚傾心情很是不錯,命人準備一份禮物,過來湊熱鬧。

  靜王程敬榮則領著兒子和幾個皇家侄子為孟仙仙送嫁,彰顯皇家對這個外甥女的恩寵。

  程鈺與定王自然身列其中。

  看著一身大紅喜炮的顧衡牽著表妹走進儀賓府正門,定王心裡極其不是滋味兒,咬牙切齒同程鈺抱怨,「看他那人模狗樣的,真想打他一頓。」

  程鈺面無表情,目光從楚傾身上掃過,再看看容貌俊朗的顧衡,心中倒是慶幸更多。

  顧衡若是個正人君子,他怎麼會有機會……領略她的好?

  縱使不能娶她,能遠遠守著她,偶爾見個面,他也知足了。

  但程鈺很快就發現了不對。

  宴席之上,他看著四皇子被楚傾有意無意躲開後再次走向楚傾,皺了眉頭。

  楚傾不喜與皇子們往來,定王等人怕惹皇上猜忌,平時也不往楚傾身邊湊,今日四皇子怎麼……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定王也盯著四皇子呢,見程鈺也察覺了,湊在他耳邊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1 11:44 PM

第70章

  四皇子最近過得撓心撓肺的。

  在九華寺遇到那樣一個仙女似的姑娘,他礙於宮裡有事不能多流連,想著楚菡一個侯府貴女,再喜靜也免不了出門做客,四皇子就打算派人留意著,他去偶遇幾次,再仔細瞧瞧美人。誰想當天楚家三夫人就出了事,楚菡這個侄女得守孝,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短時間內根本沒法再遇上。

  見不到美人,宴席上瞧見楚傾,四皇子忍不住就想湊過去寒暄一下。

  「早就聽聞楚將軍酒量如海,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趁著楚傾喝完酒放下酒杯的空當,四皇子笑著讚道。

  楚傾抬眼,看見是他,馬上站了起來,「四殿下謬讚,我這點酒量根本不算什麼。」

  客客氣氣的,跟他以往對待皇子們的態度無異。

  四殿下看看他周圍,奇道:「往常大公子必定追隨將軍左右,今日怎麼沒見?」

  楚傾神色暗了暗,「他三嬸沒了,博遠得在家裡守孝。」

  四殿下自知失言,剛想挽回,楚傾忽然嘆道:「罷了,喜酒我也喝過了,這就走了,四殿下慢用,楚某告辭。」言罷同身邊幾位臣子打聲招呼,頭也不回地走了。

  四皇子愣在原地。

  那邊定王幸災樂禍,「也不知他在想什麼,明知雲陽侯躲著皇子們,他還非要去帖冷板凳。」

  程鈺沒作聲。

  喧鬧聲突然朝這邊而來,卻是輪到顧衡給他們幾個皇親子弟敬酒了。

  定王為長,顧衡先敬他。

  定王一句話都不想與他說,端起酒一仰而盡,不屑之意昭然若揭。

  顧衡心中震驚,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這位王爺,但他從貧家子弟走到這個地步,接人待物早練出來了,臉上笑容不變,喝了酒。

  定王之後是三皇子瑞王,他與程鈺同歲,溫潤謙和,乃三位皇子裡最與世無爭的。看著面前的新郎官,瑞王鄭重囑咐道:「仙仙身子骨不大好,婚後你要好好照顧她,如果仙仙在你這裡受了半點委屈,休怪我們幾個表哥仗勢欺人。」

  十足的兄長模樣。

  誰家兄長嫁妹妹幾乎都會說這樣一番話,但恐怕沒有比瑞王這番話更有威懾力的,在座的四個表哥,三個是親的,裡面肯定有一位是未來天子,一個是關係較遠的堂表哥,但那也是靜王府二爺,更是京城出了名的冷面才俊。

  換個新郎官,早嚇得戰戰兢兢了。

  顧衡卻沒有露怯,放下酒杯朝幾人行了一個大禮,「諸位放心,顧某能娶到郡主,乃三生有幸,絕不敢辜負半分。」

  瑞王點點頭,端了酒杯飲乾。

  黑臉被人唱了,四皇子就唱起了白臉,拍拍長他兩歲的妹婿,笑得十分親切:「子衍不必害怕,我們並非不講理之人,只要你對仙仙好,我們也不會恃強凌弱。」

  顧衡連忙又承諾了一次。

  輪到程鈺,程鈺也是一句話都沒說。

  顧衡知道程鈺與定王的關係,定王都那樣冷淡了,他自然不會再詫異程鈺的態度,賠笑幾句,去了下一桌。

  敬完一圈酒,顧衡佯醉與眾人告辭,由小廝扶著去了新房。

  孟仙仙一身紅衣,瞧見他,臉就紅了,低著腦袋站在屋子裡,小手緊張地攥著袖口,如乖乖巧巧的兔子,只當獵人來撲。顧衡靠在堂屋門口,瞧著燈光下美麗嬌羞的新娘子,腦海裡不知為何又閃過另一道身影。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江含珠不認他是竹馬,在他心裡,她卻一直都是他的青梅,柔柔弱弱的,像枝頭最嬌嫩的丁香,讀書讀累了,總會情不自禁想她,知道她要生辰了,他親自買了珠花送她。她俏生生站在花樹下,紅著臉說拒絕的話,嬌媚又清雅。

  他也幻想過與她洞房花燭的情景,可惜……

  「仙仙,你真美。」搖搖頭,拋開那朵注定沒有緣分的青梅,顧衡將注意力都轉到了新婚妻子身上。他的妻子,是郡主,是皇上的外甥女,論美貌,她不輸江含珠多少,論嬌柔,她比江含珠更柔,更識趣。

  「你,你喝杯茶吧?」男人靠得太近,孟仙仙緊張地心都要跳了出來,忍不住往後躲。

  顧衡現在的確口乾舌燥,但他不想喝茶,一把抱起嬌嬌弱弱的美人,去了內室。

  很快裡面就響起了低低的哭聲,摻雜著男人並不誠心的哄。

  次日一早,小兩口去給長輩們敬茶。

  對於顧家而言,孟仙仙簡直就是天上下來的仙女,是他們的福星,身份尊貴,那是容不得半點怠慢的。顧老太太滿臉慈愛,握著孫媳婦的手不停誇好,比親祖母還要疼愛,顧瀾更是嘴甜乖巧,待嫂子如親姐。董氏倒沒有想著巴結討好,只是一看兒媳婦嬌美羞澀,跟原來的准媳婦竟然有些神似,再看看孟仙仙那隻盲了的眼睛,又是喜歡又是心疼。

  三朝回門時,壽安長公主跟女兒打聽在婆家的情況。

  孟仙仙一臉幸福滿足:「老太太對我十分愛護,免了我晨昏定省,婆母溫柔可親,阿瀾妹妹天真爛漫,夫君,他對我也極好,娘就放心吧。」

  壽安長公主笑著摸摸女兒腦袋,回頭單獨問女兒的陪嫁丫鬟流霞。

  流霞回想在顧家這兩日,實話實說道:「姑爺對郡主確實很好,屋裡丫鬟正眼都不看,整日與郡主守在一起,顧老太太董氏也都還行,就是那個顧瀾,好像郡主屋裡的東西她什麼都喜歡,倒是沒有開口提,可您知道的,郡主心善,見她喜歡,就送了幾樣。」

  語氣很是不滿,郡主用的都是好東西,郡主主動送人她無話可說,可現在這樣,分明是對方委婉暗示的。顧瀾就是欺負自家郡主心軟,換個厲害點的,她敢那樣露骨?

  壽安長公主輕輕笑了笑,「姑爺不知道?」

  流霞搖搖頭,「郡主沒說,顧瀾來郡主這邊時也沒帶那些,姑爺便還沒注意到。」

  「你找機會提醒提醒他,他是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做的。」壽安長公主轉了轉手指上的藍寶石戒指,聲音忽然冷了下去,「若顧瀾死性不改,早點嫁出去便是。」十四了,不小了,識趣的話她在京城給她找個好婆家,不識趣,她挑個破爛戶給她,顧衡也不敢說什麼。

  流霞心領神會。

  回到顧家,流霞忍了兩日,這日又被顧瀾哄走一對兒上好的翡翠耳環後,流霞就忍不住了,黃昏時分顧衡從翰林院回來,趁孟仙仙沐浴的時候,流霞假裝過去收拾孟仙仙的梳妝台,翻了會兒東西,納悶地問另一個大丫鬟朝陽,「你看見郡主的那對翡翠耳環了嗎?」

  兩人一起伺候孟仙仙多年,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朝陽馬上笑著配合道:「哦,下午姑娘過來玩,瞧著喜歡,郡主就把那對兒耳環送給姑娘了。」

  流霞小聲嘀咕道:「又送了?昨兒個不是才送了一根羊脂玉的簪子?」

  朝陽偷偷瞅瞅靠在榻上看書的男人,悄悄搖搖頭,示意她別再說。

  流霞撇撇嘴,轉身往外走,朝陽一會兒也出去了,

  兩人都走了,顧衡才放下了手中的書,起身下榻,去了妹妹的院子。

  顧瀾正在擺弄自己的首飾匣子,孟仙仙給她的那些珠寶首飾,每樣都讓她著迷。聽說兄長來了,她沒有動,只讓丫鬟領兄長進來。

  「這些都是你嫂子給的?」顧衡皺眉問。

  顧瀾美滋滋點頭,「是啊,哥哥,嫂子對我真好。」

  「以後不許再要她的東西了。」顧衡冷聲道,懶得跟從小就說不到一處的妹妹解釋過多,直接將壽安長公主搬了出來,「長公主已經知道了,你若不怕得罪她,就繼續去討。」

  顧瀾臉上笑容僵住,想到祖母那些叮囑,黯然低頭,「我,我知道了。」

  嫂子是郡主,不是江含珠,惹了嫂子不高興,顧家這一切就全都沒有了。

  妹妹聽話了,顧衡卻並沒有預料的那樣欣慰,看著妹妹戀戀不捨地摩挲那些寶石首飾,他只覺得胸悶。

  終有一日,他會靠自己買來這些送給妹妹。

  回到正院,顧衡當著兩個丫鬟的面對孟仙仙道:「阿瀾不懂事,從小沒見過多少好東西,到了你這邊就什麼都稀罕,貪慕虛榮。剛剛我去說過她了,讓她收斂,仙仙你也不能再縱著她,免得她出門做客也這樣,被人恥笑。」

  聽說小姑子被訓了,孟仙仙不禁慾替她說話,被顧衡笑著打斷,「我知道你喜歡她,但不能縱容,她想要什麼你都給她,這是嬌慣,非教兒育女之道,妹妹你都不忍心拒絕,將來咱們生了孩兒,你叫我怎麼放心?」

  他目光溫柔,大手摸上了她肚子,孟仙仙羞澀地低下頭。

  流霞朝陽見了,偷笑著退了出去。

  顧衡目光掃過她們背影,眼底閃現不快。

  可他知道,他借了孟仙仙的光,被人看低也是活該。

  夜里夫妻歇下,顧衡手上重了些,孟仙仙軟聲求憐,顧衡聽著她輕輕的吸氣聲,想到壽安長公主在他面前的高高在上,想到那些丫鬟自以為聰明的提醒,不管不顧。

  第二日孟仙仙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雖然身上不大舒服,可是想到臨睡前丈夫的溫柔賠罪,怨氣都沒生出來,就原諒了他。

  十一月裡,第一場雪紛紛而下時,孟仙仙診出了身孕,次年六月,生下一子。

  方氏聽說後,悄悄問外甥:「這事,還要繼續瞞著含丫頭嗎?她馬上就要出孝了,出門做客,就算咱們不告訴她,她也會從旁人口中聽到消息啊。」

  程鈺搖搖頭,「顧衡對她來說只是個外人,他成親生子都與她無關,又何必特意告訴她?」

  如果她會因此心煩,那晚些知道,她也能多清淨几日。

  方氏想想也是。

  「娘,表哥來了啊。」門外,凝珠驚喜地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周文庭。

  方氏笑著打量乾女兒,十歲的小丫頭,個子高了不少,模樣長得也更開了,膚白唇紅,明眸皓齒,那雙杏眼跟她姐姐一樣水潤,姐姐似盈盈秋水,嫻靜溫柔,妹妹的便是春日粼粼水波,明媚靈動。

  在伯府養了一年,小姑娘儼然已成了真正的名門貴女,嬌俏大方,相信就是站在顧家人身前,他們也不敢認。

  方氏很是滿意,喚凝珠倒跟前,握著她手道:「明日你含姐姐跟阿洵就正式出孝了,咱們一起去侯府看他們。」

  凝珠點點頭,好奇問對面的男人,「表哥也去嗎?」

  程鈺垂眸,頓了會兒,輕輕嗯了聲。

  那晚一別,半年多沒見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1 11:45 PM

第71章

  「姐姐,你起來了嗎?」

  含珠坐在梳妝台前梳頭的時候,外面傳來了男娃清脆的聲音。

  含珠情不自禁彎了嘴角,剛要應他,阿洵已經挑開門簾走了進來,大眼睛轉了一圈,瞧見姐姐,立即顛顛跑到這邊,舉起手裡一朵茶碗碗口大小的紅月季給姐姐看,「姐姐戴上,姐姐戴好看。」

  四喜撲哧笑了出來,手裡握著含珠烏黑柔軟的頭髮,一邊通發一邊看著阿洵誇道:「小少爺真會挑,我就沒見過這麼好看的月季花。」人也聰明,姑娘出孝了,昨天她對著衣櫥念叨姑娘終於可以好好打扮了,簪花更好看,小少爺竟然記住了,早早摘了花送過來。

  含珠接過花細細瞧,輕輕嗅了嗅,側頭問他,「阿洵是不是很早就起來了?」

  年後楚傾不許阿洵在跟她一屋睡,要阿洵搬到前院去,阿洵不肯,含珠與楚傾一起鬨他,各種手段使出來總算讓阿洵答應了,那天含珠哄阿洵睡著才回的蓮院,結果半夜阿洵醒了,哭天喊地地要找姐姐。事後大概上了火,病了兩日,蔫巴巴的,看見楚傾就往姐姐懷裡躲,生怕爹爹是來搶他的。楚傾在兒子這兒吃了幾頓閉門羹,服了軟,讓丫鬟們把西屋收拾出來,許阿洵繼續住在蓮院,但不能跟姐姐睡一張床。

  阿洵依然不高興,不過這次就算楚傾願意慣著他,含珠也不許的,柔聲哄阿洵自己睡。頭兩晚阿洵睡得不安穩半夜哭鬧,含珠就趕過去哄他,慢慢地阿洵也就接受了跟姐姐分床睡的安排。

  「剛起來一小會兒。」阿洵乖乖地道,拿過姐姐的首飾匣扒拉著看,看了會兒扭頭問她,「舅母跟凝姐姐什麼時候來?」

  含珠認真想了想,對著鏡子道:「阿洵練完字她們就來了。」

  阿洵啟蒙的事,含珠問過楚傾,楚傾說五歲再正式給阿洵請先生,含珠閒著無事,便先教阿洵唸書練字,每天上午背書一刻鐘,玩一會兒再練一刻鐘的字,阿洵學著也不費勁兒。

  「那表哥來嗎?」阿洵兩條小胳膊搭在桌子上,腦袋搭上去,小聲地問姐姐,「我想表哥了。」

  含珠眼簾垂了下去。

  去年程鈺說了那番近似同生共死的話後,就很少露面了,過年時他與方氏一家人來了一次,兩人隔得遠遠,根本沒說上話,而且他很快就走了。年後程鈺也來過幾次,但都是隨楚傾一起過來的,命人將阿洵帶過去,他跟阿洵待會兒就走,整整半年,她都沒有見過他。

  太久不見,含珠都要懷疑那晚是場夢了,懷疑他並沒有輕撫她臉頰,也沒有體貼地為她蓋被子。

  「姐姐也不知道。」含珠強迫自己笑了笑,見四喜真的要她把那朵月季遞過去,含珠悄悄搖了搖頭。除了小時候不懂事,她可沒戴過這麼大這麼招搖的花,更何況今日有客人要來。

  四喜拿她沒辦法,插根玉蘭花簪子,退了開去。

  含珠站了起來,想牽阿洵出去,阿洵隨她走了兩步,忽的抬起頭,一看姐姐沒戴花,著急了,非要含珠戴上,那小眼神,好像在說那是他親手替姐姐摘的,姐姐不戴就是對不起他。含珠最受不了小傢伙痴纏,沒辦法又坐了回去,心想程鈺九成不會來,妹妹與方氏又都不是外人。

  就如含珠去周家會早早出發一樣,方氏在家用完早飯也領著凝珠兄妹出門了,快到雲陽侯府所在的巷子時,瞧見陳朔守在那裡,說是程鈺出門前被程敬榮叫住,要晚點過來。

  「可是出了什麼事?」方氏挑著窗簾問陳朔。

  陳朔不太確定地道:「應該沒啥事吧?」王爺不喜歡前面兩個兒子,平時不怎麼搭理,但也沒有找過他們麻煩,除了一些必須走的虛禮,父子間就像搭伙過日子似的。

  方氏皺皺眉,放下了簾子。

  蓮院這邊,阿洵練字練得心不在焉,不停往外瞅,終於盼到小丫鬟說舅母來了,阿洵立即放下筆,站到地上問她:「我表哥來了嗎?」

  小丫鬟低頭道:「庭少爺來了,表公子沒來。」

  阿洵嘟起嘴,有點不高興。

  含珠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摸摸阿洵腦袋,牽著他去前面見客。

  「姐姐!」凝珠高興地跑到姐姐身邊,仰頭瞅瞅,由衷讚道:「姐姐這樣更好看了。」

  戴著那樣一朵紅月季,含珠有點不好意思,故作從容地招呼三人落座,命小丫鬟端上茶水糕點。

  「凝姐姐,我又會背詩了。」人多熱鬧,阿洵進屋時就忘了不能看到表哥的失落,靠到凝珠跟前撒嬌。大概是因為含珠喜歡親近凝珠的緣故,阿洵也特別喜歡舅母家的小姐姐,加之凝珠年紀小活潑好動,阿洵對凝珠比楚薔還親些。

  凝珠有模有樣將阿洵抱到腿上,哄他背詩。

  周文庭在一旁笑著看他們姐弟。

  方氏也同含珠說話,「月底李家二姑娘及笄,給凝珠下了帖子,邀請她過去玩,也給你送帖子了吧?」鎮北將軍李堅與楚傾關係極好,兩家常常走動的。李家二姑娘單名一個筠字,知書識禮,與親外甥女關係不好,這兩年通過楚薔牽橋搭線,跟含珠倒成了好姐妹,凝珠這次能收到帖子,就是沾了姐姐的光。

  含珠笑了笑,剛想說話,阿洵突然氣鼓鼓插嘴:「我不去他們家!」

  方氏等人都笑了,李堅次子李從風比阿洵大一歲,虎頭虎腦的,上次過來玩不小心推了阿洵一個跟頭,阿洵就恨上他了。

  「那就不帶阿洵去,讓你姐姐帶凝姐姐去。」方氏故意氣小外甥。

  阿洵小嘴高高撅了起來,拉著凝珠手道:「咱們去玩鞦韆!」

  凝珠知道鞦韆在哪兒,笑著領他去了,周文庭起身陪他們。

  含珠出去送,看著高矮不一的三人往蓮院的小花園去了,她才準備往回走,不想一轉身,瞥見一道頎長身影站在走廊那一頭,著一身月白色的圓領長袍,腰繫玉帶,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望著她,也不知來了多久,又看了她多久。

  隔得太遠,含珠看不清程鈺的神色,她也沒敢看,認出是他那一瞬,她馬上就想到了頭上招搖的紅月季,俏臉頓時發燙,迅速轉身,正要走,瞧見堂屋門口立著的小丫鬟,又找不到表哥來了她不打招呼的理由。

  硬著頭皮,含珠強自鎮定地轉了回去,紅著臉,遠遠地喊了聲表哥。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1 11:46 PM

第72章

  程敬榮叫程鈺過去是商量他的婚事的,京城勳貴子弟多是二十左右成親,程鈺今年二十一,是該考慮婚事了,而程敬榮想跟兒子打聽打聽他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好讓謝氏幫他留意。

  程鈺一口回絕,稱自己的妻子要自己挑,遇不到合適的寧可不娶,也不用旁人安排。

  程敬榮臉色難看無比,程鈺沒管,轉身就走了。

  騎馬過來時,胸口堵得慌。

  他早就決定不娶了,他無法釋懷的是她。

  她十五了,就算按表妹的年紀算,也十四了,姑娘家不同男子,十三四歲父母便開始相看女婿。他最初覺得她拖到阿洵八歲再嫁沒問題,是因為楚傾對表妹不聞不問,婚事只要含珠堅持,楚傾應該就不會強迫,可是現在,楚傾像變了一個人,寵她們姐弟倆跟寶貝似的,她又是那麼柔弱的性子,一旦楚傾堅持要她嫁,她會不會動搖?

  畢竟沒有姑娘想變成老姑娘吧?

  而他也沒有理由再要求她拖延,三夫人與夏姨娘都沒了,以楚傾對阿洵的看重,阿洵在侯府基本無憂。就連舅母都開始替她留意起青年才俊了,還托他盯著點,看到覺得合適的告訴她。

  程鈺也曾想過替她找門好親事,但真到了這一刻,他,自私地希望她誰都不嫁。

  一想到有人會對她做那種事情,哪怕只是碰她抱她,他都無法忍受。

  可他不能自私,他已經對不起她一次了,唯有替她找個可靠的男人照顧她,他才能賠罪。

  想明白了,胸口煩悶卻不見好轉。

  下了馬,他熟門熟路地往蓮院那邊走,才上走廊,看見她站在走廊那一頭,面朝西目送周文庭三人。夏末燦爛的陽光斜照進走廊,她一身白底繡牡丹的褙子一半被陽光籠罩,一半隱在陰涼裡。奇怪的是,陽光明明沒有照到她臉龐,她白皙的側臉卻彷彿有柔光浮動,美得像夢裡的人。

  等她轉身過來,程鈺才看到她頭上簪了朵紅月季,月季嬌豔,襯得她也豔色逼人。

  這樣的她,美得讓他覺得陌生,就在程鈺懷疑這半年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時,她也看到他了,怔愣片刻,立即就變成了他熟悉的小姑娘,羞答答轉身要跑,轉瞬又記起兩人的關係,怯怯轉過來喊他表哥。

  一路上的煩悶在此時都煙消雲散,程鈺掃一眼那邊的小丫鬟,不緩不急地走了過去,到了她跟前,瞅瞅她頭上的月季,聲音帶了一絲笑,「阿洵讓你戴的吧?」

  含珠再也不好意思戴了,伸手取了下來,看著手裡的花道:「早上他摘的,非要我戴上,讓表哥見笑了。」

  她喊表哥,程鈺就做她表哥,享受難得與她相處的時候,邊往堂屋走邊低聲誇道:「挺好看的,看來阿洵眼光不錯。」

  含珠別眼看向走廊外頭,心跳不受控制。

  就算半年不見,他還是那個他,不用說話不用做什麼,只要挨得近了,她就心慌。

  她不說話,程鈺側目道,「許久不見,表妹長個子了。」

  含珠忍不住扭頭看他,發現自己還只到他肩膀,便知道他也長了。

  她這一眼有點傻,程鈺嘴角翹了翹,她不接話,他也就不說了。

  兩人很快就到了堂屋。

  方氏看到外甥,想起早上的事,好奇問道:「你父王找你做什麼?」

  含珠不知其中的緣故,疑惑地看向程鈺。

  程鈺看她一眼,淡然道:「他想為我安排婚事,我拒了。」

  婚事……

  含珠垂眸,對著門口發怔。

  程鈺見了,當她不在意,事不關己便無動於衷,袖中掌握成了拳。

  方氏瞅瞅外甥,真心愁道:「你年紀擺在這兒,他不給你找不像回事,找了你又不喜歡,你說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告訴舅母,我替你相看,早點娶了他不就沒話說了?」

  程鈺心煩,起身道:「阿洵去花園裡了?我去看他。」

  言罷就往外走。

  方氏氣得狠狠瞪了他一眼,瞪完又心軟了,趕緊催含珠:「每次一提婚事他就這樣,我是沒轍了,含丫頭幫我去勸勸他吧,他們都嫌我囉嗦,你說話好聽,他不敢跟你耍氣的。」相處久了,方氏早把含珠當成了親人,在她眼裡含珠與程鈺跟親表兄妹也差不多,沒想到避諱什麼的。

  含珠有些為難,「我怎能讓您自己在這兒?」

  方氏擺擺手,朝外面道:「我沒事,你幫我勸勸他,然後一道去看阿洵吧,還有阿凝,她還想多跟你說說話呢,被阿洵拽跑了。」阿洵不用看,得看凝珠啊,姐妹倆隔一陣才能見一面,難得來了,自然得多待待。

  含珠不好再拒絕,告罪一聲走了出去。

  走廊那邊,程鈺正要轉彎,餘光裡見她出來了,還是往這邊走的,腳步不受控制慢了下來。

  他故意等著,含珠很快就追上了他,落後三步時就不往前走了。

  「舅母讓你勸我來的?」程鈺回頭,主動與她說話。

  含珠便走上前,與他並肩,低垂眼簾道:「我,我勸你,你會不會覺得我多事?」

  程鈺喜歡聽她說話,笑了笑,「不會,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我管了你不少,我的事你有什麼看法,盡可直言。」陳朔留在前院,她身後只遠遠跟了個小丫鬟,聲音放低點,不怕人聽見。

  他不嫌她多嘴,含珠突然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勸他成親?

  她喜歡他啊,喜歡到一想到他會娶別人親別人,她都難受。

  可是不勸,他多半會像那晚說的一樣一直孤苦下去,身邊連個噓寒問暖的都沒有。

  含珠不忍他過那種日子。

  如果,如果他喜歡她該多好……

  念頭一起,含珠又想到了去年的一幕幕。

  他說她美,他情不自禁才親了她,那他口裡的「情」,是只維持了親她的那片刻,還是延續了下去,跟她這般牽腸掛肚?還有那晚,他摸她的臉,那樣溫柔小心,是不是,也是喜歡她的?他那麼守禮,不喜歡怎麼會摸她?可是喜歡,他始終冷冷清清,沒有任何特別的意思。

  而且,他是王府二爺,是皇室宗親,她呢,他知道她只是個小戶孤女。

  「王爺讓你娶妻,你怎麼拒絕他的?」含珠小聲地問。

  程鈺抿抿唇,將那話重複給她聽。

  「那,那你有沒有喜歡過哪個姑娘?」含珠緊張地問,怕他誤會,馬上又道:「如果遇到了,你跟她說說你的難處,她若在意,那沒有辦法,她若不在乎,那你也不必再擔心了。聽舅母說世子夫人性子溫柔,挺好相處的。」

  「舅母跟你提過你的婚事嗎?」程鈺不想聽她勸他娶旁人,不知該怎麼回答,反過來問她。

  含珠震驚地抬起頭,「我?」

  傻乎乎的,程鈺心情好了些,看著前面道:「侯府裡居心叵測的人都沒了,有他護著,阿洵應該無礙,我跟舅母商量過,你不必等到那麼晚再嫁了,有合適的,只要你喜歡,舅母便替你做主。」

  含珠真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愣了好一會兒,心口突然好像被什麼重重砸了一下。

  他與方氏安排她進府,就是讓她照顧阿洵的,現在程鈺說阿洵不用她照顧了,是不是也在暗示,她可以離開京城了?

  曾經那麼想走,也計畫過離開京城後該怎麼跟妹妹過,現在卻像是要被人……趕走一樣。

  她捨不得阿洵,捨不得他,甚至連楚薔那些堂姐妹,都有些不捨。

  可她終究不是楚菡。

  「我說過,我只想帶妹妹離開,不用你們替我安排婚事。」她低著頭,聲音極輕。

  程鈺腳步一頓。

  他想過她留在侯府,想過她嫁人,就是從來沒有想過她離開該怎麼辦。

  「你,真那麼想走?」他站在樹下,看她細白如瓷的臉。

  含珠看著男人腰間的玉珮,點了點頭。既然他無情,她早早離開也是好事,至少不用再擔心遇見顧衡怎麼辦,不用擔心被楚傾發現怎麼辦。

  程鈺心裡發苦。

  她連讓他遠遠守著她的機會都不想給。

  走,不是沒有辦法,趁楚傾不在京城的時候,安排她們姐妹去哪裡玩時出意外,屍骨無存,他再派人送她們遠走高飛……

  路上出事怎麼辦?

  程鈺不放心,姐妹倆都是傾城容貌,就算他派人一直守著她們,那些屬下動了色心怎麼辦?

  「不行,他看的緊,走不開,勉強離去,被他追上,下場更慘。」他平靜地道。

  含珠有些失望有些慶幸,更多的是一種複雜的惆悵,像是烏雲擋住了前路,不知歸於何處。

  兩人都沉默,繼續往前走。

  剛剛轉了個彎,耳邊突然傳來嗡嗡聲,那麼近,好像下一刻就要撞上來。怕什麼就越容易發現什麼,含珠眼尖地發現一道黑影,本能地往一側躲,這回看清了,想要從他身邊跑過去。程鈺知道她怕蟲子,見她轉身,以為她要向他求助,想也不想便將人拽到懷裡,按住她腦袋扣在胸前,「不怕。」

  低低沉沉的兩個字入耳,含珠眼淚奪眶而出。

  他這樣,到底算什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1 11:46 PM

第73章

  嗡嗡的蟲鳴飛遠了,程鈺剛想趁後面的小丫鬟轉過來之前鬆開懷裡人,卻驀地感覺懷裡一涼,低頭一看,看見她乖乖地被他按在身上,額頭抵著他胸口。大概是察覺到他的動作,她迅速退開,沒有了她的遮掩,程鈺發現自己胸口的衣衫濕了一小片。

  「你……」

  「你答應過不再碰我。」怕被小丫鬟看見,含珠冷聲丟下一句,轉身往前走。

  他不喜歡她,他心心唸唸想著為她尋門親事,那他為何再三碰她?是覺得她無依無靠好欺負嗎?還是因為她以前輕易原諒他的輕薄認定她水性楊花不在乎被他接二連三的碰?

  怪她亂動春心,如果不是她一次次縱容,他也不會常常夜裡來看她,更是動手動腳。

  邊走邊哭,哪怕仰起頭,眼淚也忍不住。

  程鈺知道她還在哭,剛剛那麼一小會兒就哭濕了他的衣裳,可見她有多委屈。她都那樣說了,程鈺若是認為她是因害怕蟲子才哭的,那才是自欺欺人。

  「我給小少爺準備了一份禮物,忘了帶來,你去傳話給陳朔,讓他馬上去取。」看著她單薄可憐的背影,程鈺只是猶豫了一瞬,立即吩咐後面的小丫鬟。

  小丫鬟毫不懷疑,輕輕應了聲,轉身走了。

  程鈺連忙去追前面的人,她走得慢,他很快追上,攔在她面前,看見她哭得如梨花帶雨的俏麗臉龐。被他攔住無路可走,她就轉過身,不給他看。

  除了喪父除了被小人包括他脅迫那幾次,程鈺很久沒有見她哭得這麼可憐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你怕……」

  「我怕我會自己躲,與你有什麼關係?」含珠再也受不了他那些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的理由,轉過來,紅著眼圈質問他,「在你眼裡我到底算什麼?你讓我做了那麼多事,我都答應你了,可你一而再再而三碰我,可有想過我願不願意?你好心要替我安排婚事,可有想過你這樣對我,將來被我的丈夫知道了,他會不會嫌棄我?」

  她淚水不斷,程鈺怔怔地看著她,除了知道她在哭,似乎什麼都無法思索。

  他不說話,像是耍賴,知道她除了罵他別的全都無可奈何,含珠越發委屈,對著他胸口無力問道:「是不是因為我無可依靠,你便可以隨意欺負我?」

  「不是。」幾乎她話音才落,程鈺馬上就否決,他疼她還來不及,怎麼會欺負她?

  含珠抬頭看他,對上他慌亂憐惜的目光,她沒出息地又想相信他,可他這樣到底算什麼?

  她不停地哭,哭得他快要被她的眼淚淹沒,渾身沒有一處是暖的。胸口也被她的淚堵住了,堵得程鈺無法呼吸。他也有無數問題想問她,問她知道他有多想對她負責嗎?她知道他有多想娶她回家嗎?她知道她這樣哭還是因為他哭他有多心疼他有多苦嗎?

  抓住她手,程鈺拽著她往附近一顆古樹後走,臉色鐵青。含珠害怕,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往回掙扎,程鈺便一把將她扯到懷裡,摀住她嘴,連抱帶推的將她劫到樹後,緊緊抵在樹幹上。

  含珠手疼後背也疼,驚恐地望著他,程鈺看著她含淚懼怕他的眼睛,胸口火燒得更旺,猛地低頭,堵住了她唇。

  與上次的情不自禁溫柔體貼不同,這次他親得粗魯。

  含珠嘴唇被他弄疼了,絕望地推他。程鈺一手攥住她雙手,用身體緊緊將她抵在樹上,然後右手抬起,抬到她心口前,猶豫片刻,覆了上去,毫不憐惜。

  含珠渾身一僵,又疼又怕,那是從心底浮上來的害怕,宛如當初被知縣沈澤抱到床上的絕望,因為此時如此對待她的人是他,絕望之外,更有一種難以置信。

  「疼了?害怕了?」程鈺喘著粗氣放開她,一手抬著她下巴,眼圈也發紅,「這才叫欺負,如果我真想欺負你,早就這樣對你了!你以為我不想對你負責?你以為我明明很想碰你要你卻只能遠遠看著你很好受?」

  他近似瘋狂,含珠呆呆地看著他,忘了身上的疼。

  他是說,他想對她負責,他,他喜歡她是嗎?

  那為何……

  她眼裡浮上疑問,程鈺凝視她片刻,閉上眼睛,手握住她手,拉向他。

  這樣突然的動作,震驚過後,含珠滿臉通紅,急得往回縮。程鈺也不想讓她碰,可既然都到了這個地步,與其讓她一次次誤會他不想負責,誤會他不看重她,程鈺寧可給她碰自己的不堪。

  夏末時節,衣衫尚薄,他手握得緊,含珠掙脫不開。

  挨上了,卻與意料之中的不同。

  因為之前有沈澤,哪怕含珠沒有刻意去分辨,她也感覺到了不對。

  含珠不知道大多數男人該是什麼樣的,所以她說不清楚是沈澤不對,還是程鈺太……

  「我喜歡你,說不清什麼時候喜歡的,不過那晚從他手裡救下你,灌你喝涼茶的時候,你狼狽地躺在我面前,可憐又美得動人,我就想要你了。可我不行,我懂事後就發現自己不行,無藥可醫,娶了你,無法跟你做真正的夫妻,無法讓你生兒育女,所以不管我多喜歡你,多想告訴你,多想娶你,我都不能開口。我知道我自私,明明無法對你負責還再三佔你便宜,但我不是你口中的那種小人。」

  鬆開她手,程鈺轉過身,聲音前所未有的冷,「除了我,這事只有你知,以後我不會再見你,你也不必擔心我再對你不敬。」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含珠茫然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還沒有從他的話裡回過神。

  什麼叫他不行,什麼叫無法做真正的夫妻,無法生兒育女?

  跟,跟他與沈澤的差別有關係嗎?

  遠處傳來阿洵歡快的笑聲,含珠慢慢清醒過來,嘴上疼,後背疼,胸口也疼。

  再回想剛才的情形,簡直像做夢一樣。

  理理衣衫,含珠摸出帕子準備擦淚,手舉到眼前,又愣住了。

  她看著自己的手,想到隔著衣衫碰到的感覺,因為不懂到底是怎麼回事,以至於他因為告訴她這個秘密便決定再也不見她的話,都不像是真的。

  真的,再也不見了?

  含珠重新望了過去,那邊卻早沒了他的身影。

  還沒來得及為他那番傾訴歡喜,心裡就好像空了一片。

  強顏歡笑應付一日客人,連同妹妹說話時都心不在焉的,下午送走方氏等人,哄了阿洵睡覺,含珠讓如意四喜守著阿洵,她去了自己的書房。楚傾知道她愛看菜譜遊記醫書,蒐羅了許多送了過來。

  找了很久,終於讓她找到了與他所說相似的病症。

  病症配了圖,含珠才翻開就合上了,臉燙得厲害,然想到他的話,她還是忍羞,再次翻開。

  看完了,含珠隱隱約約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怕她會因他不能碰她而不滿?

  難道在他眼裡,她就是巴不得跟他做那種事的人?

  含珠合上書,心頭五味雜陳。

  程鈺喜歡她,她明明該高興的,可那人說完秘密就放了再也不見她的話,一意孤行,連她喜不喜歡他、在不在乎那些都沒問,彷彿他根本沒有必要知道似的。

  他不問,她總不能寫信或是主動跑去找他,告訴他她不在乎圓房的事情吧?

  想想都開不了口。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2 12:02 AM

第74章

  因為知道程鈺心裡有她,含珠心情一下子輕鬆了不少,至於他說的再也不見的話,不知道為什麼,含珠就是不太相信。兩家是親戚,逢年過節都得走動,程鈺是隨口說說還是認真的,以後就知道了,反正前半年沒見她都過來了,短時間不見似乎也沒什麼關係。

  他喜歡她,這就夠了。

  月底這日,李家二姑娘李筠及笄。

  一家三口用早飯時,楚傾笑著逗兒子:「阿洵今天真不跟姐姐去李家玩?」

  楚泓楚蔓得替夏姨娘守三年的孝,含珠姐弟守滿三夫人的孝後,楚傾便讓一對兒庶出子女暫且單獨用飯,不過每隔兩三天他也會陪楚泓兄妹一起用,並沒有因為孩子要守孝就一直都不理會。

  阿洵自己握著勺子吃飯,大眼睛瞅瞅爹爹,沒有說話。

  小傢伙也知道爹爹是在取笑他怕那個李從風。

  楚傾心情有點複雜,兒子難得不纏姐姐了,卻是因為害怕李家的臭小子。想他楚傾武藝高超,鎮北將軍李堅跟他比試一次輸一次,如今他的兒子卻怕了李堅的崽兒。

  「好,一會兒送完姐姐,爹爹帶阿洵去莊子上騎馬。」楚傾摸摸兒子的小腦袋,決定早日把兒子的膽量練出來。

  「姐姐什麼時候回來?」阿洵還是捨不得姐姐。

  含珠給小傢伙舀了一口蛋羹,笑著道:「阿洵回來的時候姐姐肯定在家裡等著了。」

  阿洵認真地點點頭,「那我快點回來。」

  飯後楚傾讓含珠去他書房教阿洵練字,他在一旁瞧著,時辰差不多了,含珠起身道:「該出發了,我先去找二妹妹。」她跟楚薔一起過去。

  楚傾牽著阿洵送她,看著女兒領著四喜漸漸走遠,楚傾將阿洵抱了起來,指著女兒背影道:「阿洵知道從風為什麼那麼厲害嗎?因為他姐姐很快就要嫁人了,從風學好功夫,將來姐姐被婆家人欺負了,從風可以過去替姐姐撐腰。阿洵姐姐過兩年也該嫁人了,你說你要不要努力學功夫?」

  「姐姐嫁給誰?」阿洵緊張地問,「我也要跟姐姐嫁過去。」

  楚傾看著兒子烏溜溜的大眼睛,張嘴就道:「姐姐要嫁給姐夫,但姐夫只想娶姐姐一人,阿洵想跟著姐姐,就得把功夫練好,還要膽大,那樣你姐夫才會聽你的話。」

  阿洵眨眨眼睛,還是不懂,「姐夫是誰?」

  楚傾跟小傢伙對視片刻,一把將兒子扛到肩膀上,「咱們先練功夫去!」

  ~

  東院,楚薔已經準備好了,姐妹倆陪老太太說了會兒話,便同大夫人一起出發了。

  到了鎮北將軍府,花園裡已經坐了三個姑娘,李家二姑娘李筠遠遠瞧見含珠姐妹,立即從涼亭裡迎了出來,笑著道:「你們倆可來了,怎麼沒帶阿洵來?」

  十五歲的姑娘,膚白唇紅,身量高挑,穿了一身玫紅繡海棠花的褙子,俏生生好看,眉眼裡又有武將家熏陶出來的英氣,像是冬日迎雪綻放的梅花,美而不嬌。

  五歲的李從風就在亭子外面玩呢,這會兒也跑了過來,瞅瞅含珠姐妹身後,學姐姐說話,「怎麼沒帶阿洵來?」他挺喜歡楚家弟弟的,白白淨淨,比二叔家的小妹妹還好看。

  含珠特別喜歡小孩子,看著面前濃眉大眼的小男娃,故意逗他:「阿洵說你打他,不敢來了。」

  李從風有些侷促,左右瞅瞅,嘀咕了聲告狀精,扭頭跑了。

  逗得幾個姑娘忍俊不禁。

  李筠引了含珠姐妹去亭子裡坐,裡面兩個姑娘含珠姐妹只認識一個,李筠替她們介紹那個穿湖藍裙子的,「她叫阿棠,是去年新科狀元許狀元的妹妹,上個月我與她在書坊一見如故,今天也介紹給你們認識認識,讓你們見識一下狀元妹妹的風采。」

  許棠臉上紅了紅,嗔怪瞪她一眼,起身朝含珠姐妹道:「兩位妹妹別聽她胡說,早就聽聞兩位妹妹才學過人了,沒想到還都是這般神仙似的容貌。」

  含珠與楚薔連忙自謙了一番。

  姑娘們聚在一塊兒閒聊,很快就熟悉了起來。

  李筠見許棠多看了含珠好幾眼,怪道:「菡菡生的好,可你是姑娘家,怎麼也老偷看她?」

  「筠姐姐,你又取笑我了。」這回輪到含珠臉紅了,輕輕嗔道。

  李筠笑笑,繼續看許棠,許棠沒有賣關子,由衷誇讚含珠道:「菡菡不但貌美,臉蛋也細,跟我們的都不一樣,好像書上說的那種一掐就會出水似的,比顧瀾的還要嬌嫩。」

  含珠不由攥緊了手,楚薔已好奇問道:「顧瀾是?」

  許棠笑著解釋道:「就是去年探花郎顧子衍的妹妹啊,我哥哥與他同在翰林院當值,十八那日他與永福郡主的長子洗三,我與我娘都過去看了。你們沒見過顧瀾吧?她臉蛋就特別細,當時我可羨慕了,覺得江南水土果然養人,但今日瞧見菡菡,才知咱們北方姑娘照樣不輸給她們。」

  李筠馬上道:「這都是天生的,菡菡生得好,把她扔西北去照樣還是這樣水靈靈的,換我就不行了,搬到江南住個三年五載還是這副模樣。」

  「說的你多醜似的。」楚薔笑著打趣她。

  姑娘們很快又聊起了水粉,含珠卻愣在了那裡。

  顧衡這麼快,都有孩子了……

  高中探花,娶了郡主,如今又有了兒子傳宗接代,顧家一家過得肯定很不錯吧?

  含珠心裡有些發堵,如果不是顧家悔婚,父親也不會氣得吐血,早早辭世。然而她卻無力做什麼,氣死人不犯律法,她與妹妹兩個弱女子,亦無法去顧家討公道,事到如今,她反而還要因為顧衡提心吊膽。

  「菡菡想去看荷花?」李筠見她望著荷花池的方向發呆,戳了戳她手臂。

  含珠回神,目光掃過四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啊,筠姐姐家的荷花開得好。」

  「那你們先去看看吧,我去前面瞧瞧,應該要有別的姐妹來啦。」李筠大方地道。

  於是她去了前院,含珠四女去賞荷花。

  剛走到荷花池旁,一旁的小道上忽然拐過來兩道身影,都穿著綢緞錦袍,其中一人身材頎長,風流倜儻,鳳眼掃過來,似含了無限柔情。他旁邊的男子與他差不多的個頭,膚色麥黃,五官雖然俊朗,貴氣遠遠遜色鳳眼男子。

  「咦,你們也在這裡賞花啊,二妹怎麼不見?」麥黃膚色的男子很是熟稔地道,眼睛接連掃過四女,看到含珠時明顯愣了一瞬,飛快瞥一眼身邊的男人,馬上又移開,落在了楚薔身上,有些無禮。

  楚薔認得他,乃李筠的堂兄,名叫李從林,不學無術,是京城有名的浪蕩公子。他父親早逝,鎮北將軍多次欲管教侄子,無奈李家老太太格外護短,寵得李從林越發囂張。

  楚薔小時候過來玩就被李從林欺負過,長大後李從林不再嚇唬人,看她的眼神卻越來越放肆,楚薔都是躲著他的。今日李筠及笄,任誰都知道花園是姑娘們待的,楚薔沒料到李從林竟然連這種日子都敢搗亂。

  懶得與他糾纏,楚薔朝許棠二女使個眼色,牽著含珠就要離開。

  李從林咳了咳,在四女轉身前指著身邊的人道:「這位是四殿下,你們還不快過來拜見。」

  含珠愣了愣,情不自禁看向楚薔,楚薔也很是震驚。當初在九華寺匆匆一面,她沒有仔細看過四皇子,這會兒當然認不出來了。不過既然知道了身份,不打招呼就走,確實不妥。

  而在她們姐妹有所反應之前,許棠與另一位方姑娘已經先走了過去,聘聘婷婷地朝四皇子行禮,「民女拜見四殿下。」

  四皇子恍若未聞,過來後目光就沒離開過含珠。在他眼裡,楚家大姑娘雖然穿得素淨,卻越發顯得她容貌出眾,如她身後出水的芙蓉,嬌美臉龐只需一襲綠裙襯托,便勝過那些刻意打扮過的庸脂俗粉。

  他肆無忌憚,含珠察覺到不對,細長的竹葉眉蹙了起來,行禮時故意站在了許棠身後。

  「原來是你們,當日咱們在九華寺見過的,你們老太太搶了我的頭柱香,你們可還記得?」四皇子朝楚家姐妹走了兩步,笑得極為平易近人,「昨日偶遇從風,聽他說這邊荷花開得好,今日有空過來看看,不想擾了幾位姑娘,還請恕罪。」

  楚薔悄悄看他,見男人眼睛都快飛到堂姐身上了,哪還有不清楚的?以前可沒聽說李從林與四皇子有交情,四皇子定是專門奔著堂姐來的。

  「殿下客氣了,既然殿下是專門來賞花的,我等就不打擾殿下的雅興了,告辭。」沒有理會滿面羞紅的許棠二女,與含珠一同轉身。

  四皇子難得出宮,怎麼會放過親近美人的機會,快走幾步站到含珠身側,低頭看她:「楚姑娘今日沒帶弟弟過來?令弟活潑可愛,粉雕玉琢仙童一般,他若來了,我想見見他,我下面沒有弟弟,最喜歡令弟那樣的小孩子。」

  含珠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垂眼道:「家父帶他去莊子上了,殿下喜歡小孩子,從風在那邊玩,殿下可過去尋他。」

  美人眉尖兒微蹙,顯然並不喜歡這種搭訕,也沒有因為他是皇子就生出攀附之心,同那邊兩個姑娘似的露出羞態。四皇子心中有了數,驚喜道:「多謝楚姑娘提醒,那我先去陪從風玩,改日有機會再去府上拜訪。」

  含珠微微點頭,轉身與楚薔一道走了。

  四皇子長身而立,看著美人漸行漸遠,他輕輕吸了口氣,聞到一縷似有若無的清香。

  「殿下真的要去尋我那堂弟?」李從林掃一眼邁著小碎步去追楚家姐妹的兩個姑娘,故意問。

  四皇子笑了笑,等徹底瞧不見美人身影了,逕自沿著來路往回走。

  這個楚家大姑娘真是越看越美,只是似乎對他不怎麼上心,冷冷淡淡的,偏叫他更想得到她的青睞。若她是個家世普通些的,他直接跟父皇提,父皇肯定會允,可壞就壞在她是楚傾的女兒,楚傾父皇那裡都不好應付。

  太后……

  四皇子腳步慢了一瞬,心裡慢慢冒出一個計畫。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5 03:14 PM

第75章

  從李家回來,楚傾父子倆果然還未歸家。

  含珠在東院待了會兒便領著四喜回了自己的院子。

  「姑娘,四殿下的事,要不要同侯爺說一聲?」四喜倒了茶端給含珠,憂心地問。

  這個四皇子,姑娘難得出門就遇上他了,定是時刻留意姑娘的動靜的,去年只見過一次就惦記成這樣,心裡得多喜歡啊。四喜覺得吧,二爺跟定王是一夥的,姑娘要是嫁給四皇子,似乎不太妥當,特別是姑娘一看就不喜歡四皇子。

  如意正好端了新切好的瓜果走進來,疑道:「姑娘遇到四殿下了?」

  四喜哼了聲,將李家花園裡的事學給她聽。

  含珠有點心煩,目光投向鏡子,再一次為自己這張臉發愁。程鈺誇她美,她心裡歡喜,但因為這張臉招惹了旁人,如沈澤如這位四皇子,含珠就寧可生的尋常些,好過被男人們惦記。

  「姑娘,四殿下還沒有娶親,看他這樣追著姑娘,莫非想娶姑娘當皇子妃?」如意放下果盤,平靜地分析道,「姑娘若是不願意,還是提前跟侯爺提醒一下吧,要不,我派人也去知會二爺一聲?二爺平時在宮裡行走,跟定王爺關係也近,宮裡有什麼動靜,咱們也能知曉一二。」

  含珠眼睫微動。

  告訴他?

  他聽到了會怎麼想?既然喜歡她,得知這種事情應該會不高興吧?

  含珠低頭,攥了攥手裡的帕子,此時再回想竹樓上的親密,甚至樹下他粗魯的欺負,心裡都是甜的。只是他想法太奇怪,都告訴她了,怎麼扭頭就走了?還那麼生氣?難道不能做那種事情對男人而言是很抬不起頭的事情嗎?他怕被她嫌棄?

  如果是,當面跟她說出來,他心裡肯定不好受吧?

  想到他夜裡寂寥的聲音,含珠突然很心疼,很想告訴他,她不在乎。

  「你,跟表哥說一聲吧。」猶豫片刻,含珠對如意道,她是萬萬做不到主動去找他的,如果他擔心她,或是有什麼要囑咐的,肯定會先來找她,到時候她再找機會,告訴他她的想法。

  如意轉身走了出去,回來時道:「姑娘,侯爺跟小少爺回來了。」

  含珠馬上去了前院。

  「姐姐,我射了一隻大公雞!」阿洵興奮地跑到姐姐身邊,指著後面侍衛手裡拎著的鴨子道。含珠看過去,就見那鴨脖上還插著一隻羽箭,雪白的鴨毛上血跡斑斑,立即別開了眼。

  她做過葷菜,但類似雞鴨魚肉這種,都是下人收拾好了,含珠並沒有殺過生。

  楚傾見女兒看不了,朝侍衛點點頭,他抱起阿洵道:「菡菡先去堂屋裡坐,我帶阿洵去洗手。」

  含珠點點頭。

  父子倆很快就回來了,都換了一身衣裳,阿洵第一次親手射殺獵物,很是興奮,站在姐姐身前不停地比劃。含珠瞧著面前又長了不少個子的男娃,又欣慰又感慨,前年剛進府時阿洵還是個抱著玉雕麒麟玩的內向孩子,如今都敢殺生了,哪怕是楚傾握著他手拉的弓。

  不過這樣才像是將軍的兒子吧?

  含珠笑著摸了摸阿洵腦頂,如何教兒子變成大將軍,楚傾肯定比她懂。

  「菡菡在那邊玩得怎麼樣?」楚傾捏了一個葡萄,塞進嘴前問道,然後一邊嚼一邊看著女兒。

  含珠對楚傾的感覺也是複雜無比,楚傾對她太好,親暱自然,好得她越來越習慣與他相處,只是偶爾才會害怕。就像此刻,看著男人不顧將軍威嚴吐了籽兒在桌上的碟子裡,含珠忍不住就說了實話,低頭道:「還好,就是,在花園裡賞花時,遇見四殿下了。」

  楚傾剛又吃了一顆葡萄,聽到這話,嘎嘣一下,嚼碎了一顆葡萄籽。

  「阿洵,今晚咱們吃燉鴨,你去看看他們把鴨毛拔乾淨沒,別咱們吃飯時吃到鴨毛。」楚傾又嚼了兩下,吐了籽兒,笑著哄兒子。

  阿洵現在滿腦袋都是他殺的鴨子,爹爹吩咐他立即答應了,顛顛往外跑,富貴緊緊跟著他,領小少爺去看鴨子拔毛。

  楚傾讓晚雲四喜都守到門外邊去,低聲詢問女兒,得知四皇子還拿阿洵套近乎,嗤笑道:「他倒會找藉口。」

  含珠垂眸坐著,不知該說什麼。

  小姑娘安安靜靜,眼簾低垂,看著委屈噠噠的,楚傾一看就知道女兒瞧不上四皇子,柔聲保證道:「菡菡放心,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爹爹不會讓他得逞的。」

  含珠忍不住笑了,楚傾這人就是狂妄,四殿下好歹是皇子,到了楚家就是癩蛤蟆了。

  她笑得好看,楚傾看愣了一瞬,目光在女兒身上迅速轉了一圈,發愁了。女兒一年比一年美,快要勝過妻子當年,除非一直待在家裡不出門,只要出去,定會惹人注意。楚傾不想女兒被人惦記,卻更不想因為那些臭小子委屈女兒整天悶在侯府這片小地方,女兒小時候不能出門,這兩年守孝有避諱,終於出了孝,他早想帶他們姐弟倆好好出去逛逛了。

  不過,女大不中留,他是得早點為女兒相看了。

  「菡菡,喜歡什麼樣的男子?」一句話在嘴裡轉了兩圈,還是問了出來,怕女兒誤會,楚傾嘆道:「爹爹也不想你嫁人,只是你都十四了,該準備了,你先告訴爹爹你想嫁什麼樣的,爹爹好替你瞧著些。」

  含珠臉上一熱,迅速起身道:「爹爹別問我這個,我只想留在家裡照顧弟弟。」

  說著快步走了,倒有了點跟父親耍氣撒嬌的味道。

  楚傾呵呵笑,又往嘴裡扔了個葡萄。

  靜王府。

  程敬榮坐在書裡裡,也在發愁子女的婚事。

  次子二十一了,遲遲不娶妻,外人會不會說妻子的閒話,指責她這個主母不關心次子?

  「二爺現在在何處?」他揚聲問外面的長隨。

  「回王爺,今日二爺沒有出門,要去請二爺過來嗎?」

  「不用。」程敬榮站了起來,難得去了長風堂。

  程鈺正在練武場練劍,想到如意傳過來的消息,想到四皇子肆無忌憚地去找她,而他連遠遠見她一面都要顧慮重重,他心裡就有燒不盡的火,目光所及全是四皇子的影子,長劍刺過去,招招直逼要害,連外面多了一道身影都沒留意。

  程敬榮負手站在樹影裡,看著前面劍氣如虹殺氣逼人的兒子,有些吃驚。

  這個兒子,功夫何時變得如此厲害了?

  長子練武只是為了強身健體,因為是世子,也不用去掙功勞,等著繼承王位就好了。次子當年被明德帝欽點為定王的伴讀,一個月只回家兩次,一年年下來,他只知道兒子越來越有本事,卻沒有親眼見過他的本事。

  是個好兒子,可惜……

  他輕輕咳了一聲。

  程鈺回頭看,慢慢收了動作,稍微平復後走過去問:「父王找我有事?」

  程敬榮神色淡淡,「再給你幾個月的時間,若年前依然沒有遇到合你心意的,臘月裡我會讓你母親幫你留意,到時候好與不好,你都得娶回來。」

  程鈺冷笑,回去繼續練劍。

  程敬榮沒有再看,去了王妃謝氏那邊,謝氏正在給鈞哥兒縫衣服,聽到外面有人喊王爺,她動作頓了頓,放下衣裳站了起來,去外面迎他,才到外間門口,撞上程敬榮走進來。謝氏剛想退後一步,被程敬榮一把摟到了懷裡。

  屋裡伺候的兩個丫鬟連忙退了出去。

  「我剛剛去長風堂了,他若不識趣,年底你給他尋門親事,免得影響你的名聲。」程敬榮抱著乖順的妻子進了內室,直接放到了床上。

  謝氏閉著眼睛道:「他不喜歡,王爺何必強求?那些虛名,我並不在意。」

  「可我在意。」程敬榮熟練地將她雙手綁在床柱上,俯身親她,「你好,我喜歡你,這事上我對不起你,只能在其他上頭多多補償你,你想要的,我給,你不要卻該得的,我照樣給你……」

  他有過那麼多的女人,只有這個禁得起他這些手段,簡直就是老天爺專門為他安排的,他怎麼能不對她好?

  黃昏寂靜的屋裡,漸漸響起了類似鞭打的動靜。

  一直到夜幕降臨,程敬榮才衣冠齊整地走了出來,一臉饜足。

  「父王,我娘呢?」七歲的鈞哥兒紅著小臉跑了進來,手裡拎著魚桶,興奮地提到程敬榮身前給他看,「我自己釣的魚!」

  程敬榮低頭,瞧見一條才巴掌大小的鯉魚。

  他獎勵地摸摸兒子腦袋,朝內室揚了揚下巴:「你娘在裡面,鈞哥兒進去吧。」

  鈞哥兒點點頭,快步跑了進去。

  謝氏呆呆地靠在床頭,看見兒子,眼裡漸漸多了光彩,笑著問道:「鈞哥兒釣到魚了?」

  鈞哥兒高興地拎給母親看,盯著母親看了會兒,擔心地問:「娘又不舒服了?臉好白。」

  謝氏抱住兒子,親了親他額頭,「沒事,晚上睡一覺娘就好了。」

  為了這雙子女,她也會熬下去,直到程敬榮履行他的諾言,把她該得的都給她。

  一家四口用過晚飯,程敬榮陪一雙兒女說說話,便打發他們回去,他去屋裡尋妻子,歇下後摟著謝氏親了又親,因為飯前飽餐了一頓,沒再做旁的,很快就睡著了。

  長風堂裡,程鈺怔怔地望著床頂,手裡握著一個粉色香囊,時而攥緊時而分開,卻是一夜無眠。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5 03:18 PM

第76章

  秋風漸起,又是一年中秋。

  十四這日,武康伯府請含珠姐弟倆去過節。

  四喜挑了件櫻紅的褙子過來,含珠摸摸上面精緻的蜀繡桃花,猶豫片刻,默認了。四喜笑著服侍她穿上,含珠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心思飛到了別處。

  他有苦衷,他跟她說了,她心裡有他,卻說不出口,為他打扮一番,或許他能懂?舅母家宴請,還是這樣團圓的日子,他,應該會去吧?

  「爹爹,我帶弟弟過去了。」這三日朝堂都放假,含珠牽著阿洵去向楚傾辭別。

  楚傾看著稍微打扮過的女兒,不知怎麼想到了周家的兩個侄子。周文嘉去了西北,他不用擔心了,可周文庭還在,表兄表妹的,見面的機會多,周文庭會不會也對女兒上了心?十八歲了還沒聽方氏給他安排婚事……

  「前幾天有人送了我一方端硯,我用不上,你帶過去送你文庭表哥吧。」楚傾笑著道,吩咐晚雲去拿,眼睛暗暗觀察女兒的神色。

  含珠本來想說一聲就走的,現在晚雲去拿禮物得耽誤會兒功夫,她便牽著阿洵去椅子上坐了。黑黑今天也要過去,哈著氣蹲坐在阿洵身前,伸著腦袋要聞桌子上的月餅。阿洵抓起一個遞給它,黑黑聞了聞,腦袋歪了過去,阿洵就自己咬了一口。

  含珠忍不住勸他:「現在吃飽了,到了舅母家肚子該裝不下了。」

  阿洵瞅瞅姐姐,想了想舅母家可能會有好吃的,又把咬了一口的月餅放了回去。

  男娃嘴角沾了點月餅酥皮,含珠拿出帕子替他擦。

  女兒溫柔兒子可愛,楚傾情不自禁地笑,但也沒忘了繼續試探,「明年這時候又要秋試了,你庭表哥最近書讀的如何?考得好中了舉人,你舅母差不多也要你們挑表嫂了。」

  含珠笑了笑,「舅母確實是這樣想的,說是春闈庭表哥金榜題名了,就給他相看。」她與周文庭接觸不多,只聽妹妹偶爾念叨周文庭常常悶在書房裡。世家子弟如此刻苦讀書,看著也是聰慧的,考進士應該沒有問題吧。

  她笑得自然,楚傾徹底放了心。周文庭是守禮懂事的孩子,就算心繫表妹也不會像周文嘉那樣死纏爛打,女兒不動心兩人就不會有什麼,偶爾見見面就當親戚走動吧。跟旁人惦記女兒比,楚傾更怕女兒的心早早被別人拐跑了,雖然他一本正經地說過要幫女兒挑女婿。

  「去吧,早點回來,晚上爹爹帶你們去逛燈市。」楚傾很是期待地道。

  阿洵也想跟爹爹一起出去玩,一邊往外走一邊扭頭道:「我吃完飯就回來,爹爹等我!」

  兒子開始黏他了,楚傾身心暢快,朗聲應下。

  馬車很快就到了武康伯府。

  這次是周文庭領著凝珠來接他們,一身棕黃色的壯壯跟在凝珠一側,瞧見黑黑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立即往這邊跑,黑黑直接從壯壯身上躍了過去,竟然不等主人們進門,它先熟門熟路甩著尾巴進去了,眨眼就與壯壯一起跑沒了影。

  「庭表哥,爹爹讓我把這枚硯台送你,望你明年高中。」含珠從四喜手裡接過黃梨木的盒子,笑著遞給周文庭。

  周文庭愣了一下,沒料到楚傾竟然會送東西給他。

  「我幫大哥拿。」他忘了接,凝珠替他接了,笑嘻嘻地道。

  周文庭摸摸小丫頭腦袋,請幾人進去。

  「表哥來了嗎?」阿洵惦記著大表哥,仰著腦袋問。

  含珠側耳傾聽。

  周文庭卻有些遺憾地道:「表哥與幾位同僚約好今日去郊外跑馬,派人送了禮,他就不來了。」

  含珠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如意將四皇子糾纏她的事傳過去,程鈺沒有露面,含珠有些失望,不過四皇子沒有明言要怎麼樣,一切都只是猜測,他不露面也說得過去。如今中秋這樣的日子他都不來,含珠終於可以確定,程鈺是真的要躲她了,躲她一輩子。

  含珠委屈。

  她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真要躲,被她斥責別再碰她的時候一走了之也行啊,為何要對她說那樣一番話讓她知道他喜歡她卻不等她回應就走了?像是一陣風,擾了湖水的平靜便自顧自吹向了別處。

  「啊,壯壯欺負黑黑了!」

  耳邊突然響起阿洵擔心的叫聲,還有妹妹同樣驚慌的聲音,含珠疑惑地看過去,就見那邊樹下,壯壯正試圖將身子往黑黑身上搭,才上去,黑黑往旁邊跑開兩步,壯壯又去追,抬起身子時露出……

  含珠馬上別開眼,瞅瞅大膽跑過去要救黑黑的阿洵,見周文庭過去了,含珠牽住妹妹就往前走。

  「它們打架了!」凝珠很是擔心黑黑,不想走,扭頭看狗。

  「它們是在鬧呢,妹妹過來,姐姐有話想問你。」見識過那本醫書後,含珠大概清楚夫妻之間是怎麼回事了,因此看到壯壯肚子下面那情景,猜到兩隻狗也到了情濃的時候,周文庭肯定也知道,所以擋住了狗,也沒有跟上來。

  凝珠依然不放心,但姐姐有事,只得乖乖跟了上去。

  姐妹倆陪方氏待了會兒,阿洵由周文庭的長隨送了過來,興奮地跑到姐姐身邊,眼睛亮亮的,「姐姐,庭表哥說再過兩個多月黑黑就會生一窩小狗了。」

  含珠不受控制地紅了臉,周文庭到底怎麼跟小傢伙說的?

  方氏瞅瞅一臉羞紅的她,再看看懵懂無知的凝珠,猜到了怎麼回事,又好笑又無奈,不過兩條狗想做什麼,也不是兒子能控制的,好在兒子夠體貼,沒馬上過來讓表妹尷尬。

  用飯時周文庭才過來,落落大方,含珠也沒再為那點意外尷尬,反倒因為這個暫且忘了程鈺。

  歇完晌,姐弟倆帶著被壯壯欺負了極有可能快要當娘親的黑黑回了侯府。

  見到爹爹,阿洵想告訴爹爹黑黑的事,但瞅瞅姐姐,想到姐姐不許他說,抿著小嘴硬是忍住了。

  黃昏時分,楚傾派人送了一套男裝給含珠,四喜也有。

  「侯爺想的真周到,這樣比戴著帷帽遮遮掩掩的方便多了。」四喜先換上了自己的,故意昂首挺胸給含珠他們看,啞著聲音道:「小的四喜,今晚侯爺命小的保護姑娘。」

  阿洵被她逗得咯咯笑,抱著衣裳讓姐姐也快點換上。

  他們鬧得歡,含珠不好掃興,就去內室換了,四喜跟著進去伺候。

  「姑娘,這樣難受不難受?」過了會兒,四喜站在含珠身後,輕輕勒了勒手裡的纏胸布。

  含珠低頭看看,小聲道:「再緊點吧。」

  四喜便又了緊了些,目光掃過姑娘細白的肩膀,聞著那縷縷女兒香,感受著前面纏胸布往回勒時的阻力,莫名地心跳加快。這樣國色天香的大美人,連她伺候這麼久的都忍不住心神蕩漾,也不知侯爺會給姑娘選個什麼樣的姑爺,反正不管是誰,肯定都會極其疼愛姑娘的吧?

  腦海裡浮現二爺清冷俊美的臉龐,四喜突然想到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句話,可惜二爺性子冷,根本不會喜歡誰似的,要不跟姑娘多合適啊,站在一起,簡直天生一對兒。

  胸口勒得慌,有點快承受不住了,含珠才喊停,四喜在後面收拾,她看看身上,也想到了程鈺,這會兒就不是委屈了,而是埋怨。不管他是不想還是不能對她負責,他都打定主意不娶她了,那臨走前的粗魯欺負又算什麼?親她就算了,竟然還……

  越想越氣。

  就好比小偷答應再也不來她這裡偷東西了,臨走前還順走了她最值錢的。

  什麼君子什麼苦衷,他就是個小人。

  「姐姐!」阿洵乖乖地在外面等著,大眼睛不停往內室門口瞟,終於等到姐姐出來了,男娃馬上跑了過去,抱住姐姐好奇地瞧,「姐姐好像爹爹,頭髮都束起來了!」

  含珠摸摸露在外面的脖子耳背,也覺得挺新奇的,再看看因為要出去玩十分興奮的男娃,突然懶得再去想那人,蹲下去笑著囑咐阿洵,「今晚阿洵得喊我哥哥,不能讓別人知道姐姐是個女的。」

  阿洵壞笑著點頭,抱住姐姐親了一口,「哥哥也好看!」

  小傢伙嘴甜,含珠回親他一下,牽著他去前院找楚傾。

  楚傾已經在院子裡等著了,遠遠瞧見女兒男裝打扮,眼睛一亮,等女兒到了近前,他笑著拍拍女兒肩膀:「菡菡別總低頭,既然要裝男子,就要裝得像些,到了外面喜歡做什麼儘管告訴爹爹,難得出門,別再拘著自己。」

  含珠羞澀點點頭,看著阿洵笑。

  眼簾低垂,嬌柔盡在眼角眉梢,一看就是姑娘。

  楚傾無奈地搖搖頭,沒再強迫女兒裝男人氣度,領著兒女出門,坐馬車到西大街,再下車步行。

  燈市兩側掛滿了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綵燈,遠遠望去,如兩條游龍齊飛,將夜空裡最璀璨的那片星海都比了下去。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人走進去如滄海一粟,行人各自賞燈,沉醉在自己的樂趣裡,管你穿金戴銀是男是女?

  含珠站在楚傾身邊,面對京城這繁華的夜景,看迷了眼。

  街角一側,程鈺一身黑衣隱藏在樹影裡,看她看失了神。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5 03:27 PM

第77章

  「爹爹,我要那個小馬燈籠!」阿洵站在燈鋪前看了好一會兒,大眼睛幾乎把這邊掛著的所有燈籠都看過,才指著一盞編成馬狀的燈籠討要。他屬馬,最喜歡馬狀的東西。

  楚傾摸摸男娃腦袋,叫攤主把燈籠取下來,遞給兒子,轉身問含珠有喜歡的沒。

  含珠還沒說話,阿洵指著一盞蓮花燈嚷嚷道:「姐姐……哥哥要那個!」說到一半被楚傾瞪了一眼,小傢伙壞壞一笑,聰明地改了口。

  含珠見楚傾真要摘燈籠,忙道:「父親,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既然穿了男裝,哪有她這麼大的男子還提著花燈溜躂的。

  她聲音特別低,旁人聽不到,楚傾聽到了,嬌嬌滴滴的軟了他的心。

  看看女兒,再看看那盞別緻的蓮花燈,楚傾吩咐富貴,「買了,你提著。」回家再送女兒。

  含珠低頭笑,四喜直接笑出了聲,而富貴只能認命,提著一盞蓮花燈跟在後頭,惹來不少詫異的目光。

  「阿洵餓了沒?」逛了會兒,楚傾將兒子抱了起來。阿洵點點頭,楚傾就對姐弟倆道:「這邊有家餃子館,裡面還算乾淨,做的餃子也好吃,爹爹帶你們過去?」

  阿洵一手抱著爹爹脖子,一手提著燈籠,咽嚥口水道:「我要吃蝦仁餡兒的。」

  「嗯,他們家有。」楚傾要去的是家兩層樓的餃子館,下面的多是普通百姓,二樓用屏風分成了一個個雅間,餃子餡兒料也各種各樣。當然今晚京城各大酒樓肯定都開著,但楚傾帶著兒女,不想去那種容易見到熟人被各種寒暄敗了遊興的地方。

  派富貴先去佔座,楚傾陪著含珠姐弟慢慢往前走。

  阿洵被爹爹抱著,看得遠,小腦袋左轉轉右轉轉,看到好玩的就喊哥哥去看。含珠不時扭頭,這次轉過去時,忽然有種被人窺視的感覺,疑惑地回頭,瞥見一片黑衣隱入了人海。

  含珠心跳加快,莫非,是他來了?

  可當她仔細掃過那個方向,卻只看到一張張陌生的面孔,而裡面確實有個穿黑袍子的壯實男人。

  不甘心地最後找了一次,含珠自嘲一笑,慢慢轉了過去。

  是她想太多了,程鈺或許確實喜歡她,但也沒有多喜歡,所以他說不見她,就真的做到了。

  「在看什麼?」楚傾注意到女兒的異樣,也回頭看。

  含珠馬上收起面上的失望,神色輕鬆地道:「剛剛瞧見一個跟阿洵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手裡也提著燈籠,就多看了幾眼。」

  「在哪兒呢?」阿洵立即扭頭望。

  含珠笑著拍拍他,「走遠了,阿洵看不到了。」

  阿洵眨眨眼睛,很快又被別的熱鬧吸引了注意力。

  走了將近一刻鐘,到了那家餃子館,楚傾爺仨直接上了二樓,選了臨窗的位子,富貴與四喜在下面吃,沒有跟上來。

  雅間一面是窗,三面用屏風遮擋,透過兩扇屏風中間的空隙都看到走道里經過的人,對面雅間裡面的情形就看不到了,這種安排,在這樣的小飯館也算稀罕。落座後,楚傾抱阿洵在腿上,說最簡單的燈謎給姐弟倆猜,猜中了才有餃子吃。

  他聲音清朗好聽,阿洵笑聲歡快,顧衡陪著孟仙仙走過來時,覺得那聲音耳熟,朝裡面看去,就見那裡果然坐著當朝寵臣雲陽侯。顧衡又驚又喜,示意孟仙仙停下,低聲朝雅間寒暄道:「裡面可是楚將軍?」

  雅間裡兩大一小都止了笑。

  含珠隱隱覺得那聲音耳熟,一時卻想不起在哪裡聽過。楚傾皺了皺眉,他沒聽出來是誰,但被人打擾了,他不高興,阿洵就是一臉好奇了,看著中間那扇可從中間拉開當門的屏風道:「有人找爹爹!」

  兒子興奮,楚傾面色稍霽,揚聲問:「外面何人?」

  顧衡馬上道:「在下翰林院編修顧衡,今晚與郡主出來賞燈,沒想偶遇楚將軍,實乃幸事。」

  含珠在聽到顧衡自報姓名時,手忍不住發抖,好在她私底下無數次想像過偶遇顧衡怎麼辦,並沒有亂了分寸,眼睛看著桌子,就當外面的是陌生人。

  楚傾本不想見,聽兒子小聲問他什麼叫郡主,楚傾想了想,無聲笑了,放兒子自己坐著,他起身去開門,目光在外面郎才女貌的小兩口身上掃過,側身請道:「原來是郡主與子衍,若不嫌棄,進來坐坐?」

  顧衡居然想跟他套交情,不知那個老女人得信兒後會怎麼想。

  孟仙仙知道母親傾慕楚傾,此時很是尷尬,不懂丈夫為何要主動打交道,但木已成舟,她也只能順著丈夫的意思,與他一道走了進去。進來了,瞧見一臉好奇盯著她看的小男娃,漂亮得跟姑娘似的,孟仙仙情不自禁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

  阿洵還是有點認生的,人家朝他笑,他害羞地跑到了姐姐那邊。

  此時含珠已經站起來了,佯裝沒有察覺顧衡震驚的注視,她規規矩矩朝孟仙仙行了一禮:「楚菡見過郡主。」

  雖穿著男裝,但一聽聲音,再對上那張細白如瓷的嬌美臉龐,任誰都能馬上認出她是個姑娘。

  孟仙仙不止一次聽說過這位楚大姑娘了,先是說她跋扈刻薄,一場病後又變得溫婉可人,容貌傾城,如今一見,才知那些果然不是虛傳。楚菡一身男裝都讓她這個見過無數美人的郡主看愣了,若是換成女裝,得美成何種地步?

  「楚姑娘客氣了,今日咱們遇上便是緣分,不必講究虛禮。」孟仙仙柔柔地道。

  含珠站直後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大概是剛生完孩子不久,此時的孟仙仙瞧著還有些圓潤,但她身上那種初為人母的溫柔,讓她看起來別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美,那種知足的幸福神情,更讓人不受控制地為她高興。四目相對,孟仙仙先笑了,含珠大方地回以一笑,目光自然而然從她旁邊的顧衡身上掃過,指著椅子邀請道:「郡主同座?」

  孟仙仙看向丈夫。

  顧衡早收斂了心中震驚,朝含珠謙遜一笑,側身對楚傾道:「偶然相逢,驚喜之下冒然求見,現在就不打擾將軍一家共享天倫了,我等告辭。」進來寒暄是套套交情,湊個眼緣,再繼續待下去便是不識趣了。

  楚傾點點頭,看著小兩口走了,他也沒出去送,直接關上門,將阿洵叫到身邊,「看見沒,剛剛那個就是郡主跟她的丈夫,她丈夫本是江南小書生,靠著郡主才得了皇上的青睞,這樣的人就叫吃軟飯的,將來有誰看中咱們家的家世才求娶你姐姐,阿洵要把那人打出去。」

  兒子不懂沒關係,他多教兩遍,兒子耳濡目染就懂了。

  含珠瞅瞅楚傾後面的屏風,小聲提醒道:「爹爹。」聽聲音,顧衡夫妻好像就在隔壁坐了。不過聽楚傾這般評價顧衡,含珠心底因為見到顧衡的那點不快都沒了,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暢快。顧衡過得再好又如何,恐怕在京城那些勳貴眼裡,他,他就是個吃軟飯的。

  楚傾明白女兒的顧忌,但他毫不在意,聲音反而更高了,「叫我做什麼,難道我說錯了?」

  若不是顧衡與孟仙仙是明德帝賜的婚,楚傾還要罵那老女人蠢呢,將女兒嫁給這種男人。

  一屏之隔,顧衡臉色很不好看,桌子下面左手緊緊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現。

  孟仙仙更是面白如紙,丈夫被人這樣說,她又生氣又心疼,握住顧衡手柔聲勸道:「你別聽他胡說,雲陽侯向來囂張狂妄,就連內閣首輔張大人都被他當面罵過,母親與他有罅隙,他這才遷怒你。」

  顧衡垂眸片刻,臉色很快恢復了正常,反握妻子的手,有些苦澀地道:「我能娶到你,確實是高攀了,仙仙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

  男人看似平靜,話裡卻全是自嘲,孟仙仙心疼的眼淚落了下來,靠在他身上道:「沒有,別人不知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歡我的,子衍,咱們回去吧,我想南南了。」

  「好好的哭什麼。」顧衡拿出帕子替她擦淚,低頭親她額角,聲音溫柔:「為何娶你,我問心無愧,只要你不誤會我,旁人怎麼說我都不會放在心上。好了,別哭了,一會兒吃完餃子,我再陪你去猜燈謎,難得出來一次,急著回去做什麼?南南有乳母照顧,不用你操心。」

  孟仙仙淚眼模糊地看他,見男人笑得溫柔,面對刻薄詆毀雲淡風輕,越發愛慕於他。

  而顧衡看著妻子楚楚可憐的臉龐,腦海裡卻是剛剛在隔壁見到的楚家大姑娘。

  看清她模樣那一瞬,顧衡好像忽然墜入夢中,若不是她身邊站著一個男娃,他險些開口喚她含珠。

  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相似的人?

  雖然兩年沒有見過江含珠了,楚菡與記憶裡的江含珠也大有不同,個子高出不少,模樣也更美,但他就是從她身上看到了江含珠的影子,一顰一笑,都像她。早知如此,早知雲陽侯的女兒與青梅竹馬酷似……

  看看身邊止了淚的妻子,顧衡有些恍惚,如果有選擇的餘地,他一定會選楚菡吧?

  念頭一起,想到家裡酣睡的兒子,顧衡搖頭失笑。

  能娶到孟仙仙,已經是他的福氣,他如何能保證放棄孟仙仙后,他有機會遇見楚菡並讓她對他一見傾心?

  還是珍惜眼前人吧。

  夥計將餃子端上來,顧衡體貼地為妻子舀了一個。

  他們隔壁,楚家的餃子也端上來了。

  有點燙,含珠吹了吹氣,剛要咬一口,窗外突然傳來煙花騰空而起的聲音,含珠驚訝地扭頭,恰好看見一簇煙花在對面的巷子上方炸開,似繁星點點,一朵接一朵,美得如夢。含珠彎了嘴角,聽樓下人語喧嘩,她往下看,目光經過對面的巷子口,生生頓住。

  她看見那裡背靠牆壁站了一個男人,就站在絢爛煙花下,腦袋偏向身後,望夜空裡的煙花,望著望著,似乎是察覺到什麼,他猛地朝這邊看了過來。含珠心跳如鼓,迅速起身,上半身都探出窗外,想看清他的神情,煙火卻忽的落了,巷子裡也暗了下來。

  含珠緊緊盯著巷子口,盼煙火再亮,真的亮了,她急急看去,那裡卻沒了程鈺的身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5 03:33 PM

第78章

  街上喧嘩依舊,煙花還在飛起綻放,含珠的心卻像是被人偷走了,愣愣地望著巷子口。

  她不是在做夢,她真的看見程鈺了,一身黑衣,而他既然來了,為何又匆匆離去?

  「姐姐,我也要看煙花!」阿洵不知何時湊到了姐姐身邊,踮著腳要往外看。

  「爹爹抱你看。」

  身後傳來楚傾推開椅子起身的動靜,含珠微微仰起頭,將眼淚憋了回去。

  不能哭,不能讓楚傾看出來。

  她該高興的,程鈺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冷著臉說狠話,其實並沒有嘴上說得那麼狠心。之前來這邊的路上,躲到人群裡的那人應該也是他吧?他是不是跟了她一路,而她坐在這裡吃餃子的時候,他一直藏在那片陰影裡偷偷看她?被她發現了,他面子擱不住就跑了?

  含珠忍不住笑了,好像看到了他冷著臉吃糕點的樣子。

  「喜歡看煙花?」楚傾抱著兒子,見女兒對著煙花笑得那麼開心,柔聲問道。

  含珠有些臉熱,但還是順著他的話點點頭,假裝為看到煙花開心。

  「那等爹爹有空帶你們去莊子上,一連放個幾晚。」楚傾用下巴蹭蹭兒子的後腦勺,懷裡抱著健健康康的兒子,旁邊站著溫柔懂事的好女兒,再看看夜空絢爛的煙火,心裡一片柔軟,好像以前的三十來年都沒有如此滿足過。

  「我要吃餃子!」煙火放完了,阿洵吸吸鼻子,扭頭望桌子。

  楚傾與含珠相視一笑,一家三口又回到了飯桌上。

  耽誤了會兒功夫,加上哄阿洵吃飯用的慢,含珠舀餃子湯喝時,瞥見顧衡夫妻在外面經過。含珠動作沒有半分停頓,低頭喝湯,喝完了抬起頭,見阿洵嘴角沾了一片菜葉,輕輕笑了,溫柔嬌美。

  顧衡將這個笑容看在眼裡,越發肯定她只是與青梅竹馬容貌酷似的一個人了,否則怎會跟楚傾父子處的這麼親暱。

  默默收回視線,夫妻倆攜手離去。

  含珠三人很快也吃完了,飯後消食,正好再去街上走走。

  這回含珠就心不在焉了,轉身與楚傾阿洵說話,或是假裝看兩邊的攤鋪,都會趁機悄悄留意後方,然而一次都沒有看見程鈺,不知是他藏得太好,還是已經走了。

  但含珠沒有失望,因為她知道程鈺比她以為的更喜歡她。

  夜裡歇下後,含珠躺在床上,久久難免。

  她心疼他了,也真正明白了他有多在乎他身體的問題。含珠是姑娘,她沒法切身理解他的感受,但是假設一下,假如她身體有問題,不能讓他碰,不能讓他享受夫妻之樂,也不能為他生兒育女,她敢告訴他嗎?也會擔心被他嫌棄的吧,就算他願意娶她,她心裡過意而去嗎?

  明明喜歡,怕被嫌棄不敢靠近,怕耽誤對方一輩子不能靠近,隔得遠遠偷偷看,是因為太想了吧?

  為自己甜蜜,為他心疼。

  含珠翻了個身,摸摸紗帳,暗暗琢磨起如何把自己的心意告訴他了。既然明白了他的苦衷,她也該主動些了,免得他比她更煎熬。

  靜王府,程鈺閉著眼睛靠在浴桶裡,腦海裡全是她的模樣。

  他第一次看她穿男裝,頭髮都束了起來,露出小巧的耳朵修長的脖頸,瞧著好像小了一兩歲,胸口也不知怎麼弄的,扁了很多,看側影竟然真的像個單薄少年。上次一別後,她似乎過得很不錯,與楚傾說說笑笑的,像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巷子裡突然有人放煙花的時候,她,看到他了嗎?

  應該看到了吧,所以頻頻往後看,裝模作樣的,自以為掩飾地天衣無縫。

  想到她探頭探腦的模樣,程鈺嘴角翹了起來,笑著笑著就變成了苦澀。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可不管她怎麼想,他都不能耽誤她一輩子,看她與楚傾父子說話時笑得那麼好看,他的事對她應該沒有什麼影響,這樣最好,兩人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吧。

  ~

  含珠並不知道程鈺的心思,愁了兩日,她決定給程鈺寫信,可是提起筆,又不知道該如何下筆。若是他臉上留了疤痕怕她嫌棄,她直接道明就是,但是那種地方,嘴上開不了口,落筆也難。

  要不,掠過那件事,只告訴他,她也喜歡他?

  含珠抿了抿唇,瞅瞅外面,提起袖子寫了起來。

  「感君情深,」寫完四個字,含珠俏臉泛紅,但還是繼續寫了下去,「亦有相思。」

  寫完了,又覺得太直白露骨,含珠立即沾了墨水摸黑了紙上的八個字,攢起來丟進了書桌旁的小竹簍。

  「姐姐,爹爹回來了。」阿洵興奮地在院裡喊她,含珠吃了一驚,距離黃昏還早,今日楚傾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放下筆,含珠先趕到鏡子前,確定自己臉色沒有不對,這才出去見人。

  楚傾已經牽著阿洵進了堂屋,落座後瞅瞅女兒,笑著問:「又在屋裡看書?」

  含珠來侯府後撒謊的本事倒是漲了不好,順利地敷衍了過去,倒了杯茶端到楚傾身前,然後在對面的主位落座,好奇問道:「今日爹爹怎麼回來這麼早?」

  楚傾嘆了口氣,「皇上決定去西山秋獵,爹爹也得隨駕,後日一早出發,重陽過後才回來。」

  含珠怔住,馬上想到了程鈺,程鈺是神弩衛的,好像皇上出行他們都會隨扈左右,豈不是程鈺也要離京將近月餘?

  她面露不捨,楚傾一看女兒捨不得自己,心口就像被什麼撞了一下,跳得快了,忙道:「菡菡不用擔心,爹爹安排你大哥留在家裡,你要出門去哪裡,都讓你大哥跟著,他性子沉穩,絕不會讓你被人欺負。」

  「我也要跟爹爹去打獵。」阿洵終於聽出怎麼回事了,抱住爹爹撒嬌。

  楚傾將兒子抱到腿上哄,「那可不行,阿洵去了就得半個多月看不到姐姐,你不想嗎?」

  阿洵可聰明了,「也帶姐姐去。」

  楚傾哈哈笑,「男人們去打獵,不帶姑娘。」此行只有宮裡的幾個妃嬪同去,明德帝就是讓官員們帶家眷,他也不會帶如花似玉的女兒去。被皇子們瞧上還好說,他都能想辦法拒了,被明德帝看上怎麼辦?他再狂妄,也不敢跟皇上對著干。

  「好了,爹爹還有事,回來告訴你們一聲,晚上不用等我吃飯了。」抱著兒子親了一口,楚傾看著女兒道。

  含珠趕緊起身去送他,「那爹爹在外面記得吃飯。」

  楚傾笑著摸摸女兒腦袋,大步走了。

  含珠站在堂屋門口目送他走遠,再望望靜王府的方向,想了想,決定還是等程鈺回京再說吧,她正好趁這段日子好好想想信裡該怎麼寫。

  次日晚上,楚傾忙著跟孩子們話別時,靜王程敬榮用過晚飯,將明日要隨駕去西山的兩個兒子叫到了書房。

  「懷川你馬術不精,狩獵時注意安全,別為了搶風頭衝動冒險。」他先囑咐長子。

  世子程鐸有些尷尬地道:「兒子謹遵父王教誨,絕不貪功。」

  程敬榮點點頭,看向次子:「懷璧箭術高超,那些世家子弟恐怕都不如你,不過這次定王等幾個皇子都去了,你把握好分寸,別搶了他們的風頭。」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不想惹事,更不想因為兒子遭皇子們惦記。

  程鈺知道書桌前的男人真正擔心什麼,應了聲表示聽到了,沒有多說旁的。

  「好了,都回去歇著吧。」程敬榮與這兩個兒子都不親,該說的說完了,便打發他們走。

  兄弟倆前後腳出了屋,道別後在走廊拐角處分道揚鑣。

  「這次你留在京城,表姑娘他們若是出門,你親自跟著。」回到長風堂,程鈺正色吩咐陳朔。

  「二爺放心,只要我活著,絕不叫表姑娘表少爺出事。」陳朔清楚阿洵姐弟在程鈺心裡的份量,鄭重保證道,抬頭時見程鈺有些走神,他想了想,低聲提醒:「二爺此次西山之行也請小心,上次那批刺客還未查到下落,說不定他們會趁這次機會再度出手。」

  程鈺神色沒什麼變化,頷首道:「我知道,下去吧。」

  陳朔又看了他一眼才退了出去。

  程鈺摸出懷裡的香囊,笑了笑。

  他說過要守著她,又怎麼會讓自己出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5 03:33 PM

第79章

  楚傾離京不久,方氏帶凝珠過來做客,含珠也從她口中得知程鈺確實跟著明德帝去西山秋獵了。

  說來奇怪,都是見不到面,知道他在京城,含珠只是有些想,現在程鈺走了,含珠心裡便空落落的,茶飯不思。

  「菡菡又在想你爹爹了?」老太太見二房的侄孫女又走神了,笑著問道。這丫頭,之前與楚傾過得跟仇人似的,如今楚傾才走半個多月,她當女兒的就想了。這樣才好,父女哪有隔夜仇,現在二房侄孫女當家,少了那些烏煙瘴氣的,一大家子都和睦。

  「我也想爹爹。」阿洵跪坐在矮桌旁,聽到老太太的話,放下手裡的菊花糕,有些可憐地道。

  含珠朝老太太笑笑,摸摸男娃腦袋道:「阿洵別急,再過幾天爹爹就回來了。」

  阿洵點點頭,抓起姐姐做的菊花糕繼續吃。

  含珠做了菊花糕來孝敬老太太,正好大夫人也有話對她說,「後日重陽,我們陪老太太去九華寺登高望遠,你三妹妹四妹妹不好出門,菡菡跟我們一道去吧,出去透透氣。」

  含珠不太想去,可重陽登高是習俗,看著大夫人楚薔母女含笑的臉龐,她笑著應了,「好啊。」

  到了初九,含珠牽著阿洵過來與大房一家匯合,老太太大夫人各自坐一輛馬車,含珠姐弟與楚薔坐一輛。馬車動了起來,阿洵淘氣地挑開簾子,瞧見騎馬跟在一旁的楚淵,有些討好地道:「大哥抱我騎馬。」

  自從去年在九華寺被楚淵抱著噓噓了一次後,小傢伙跟楚淵說話越來越不客氣了。

  「阿洵聽話,跟姐姐坐一起。」含珠想把他按回坐榻上,阿洵扭了扭圓滾滾的小身子,小胖手扒著車窗,大眼睛期待地望著堂兄。

  楚淵沒有直接拒絕,指著前面道:「路上人多,大哥得看著不讓旁人跑出來衝撞咱們家的馬車,等出了城,人少了大哥再抱阿洵。」

  阿洵懂事了,放下簾子,有些得意地對姐姐道:「大哥一會兒再抱我。」

  含珠點了點他的小鼻子。

  而楚家眾人剛出門的時候,周文庭已經帶著凝珠出了城,兄妹倆坐一輛馬車。

  「大哥會騎馬嗎?」今日不少人出城遊玩,凝珠挑著簾子往外望,見許多華服男子騎馬,她扭頭問身邊的男人。

  小姑娘今日是男裝打扮,一身白色的圓領袍子,杏眼水汪汪的,瞧著就是個極漂亮的半大少年,此時看他的眼神祇是好奇,並沒有鄙夷的意思。周文庭摸摸她腦袋,笑著反問:「為何覺得我不會騎馬?」

  家裡有文武師傅,他與二弟都是七歲開始學武,他練到十五歲便開始專注科舉,敢情小姑娘沒見過他練武騎馬,就把他當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凝珠就是那麼想的,嘿嘿笑道:「沒見過你騎。」

  周文庭點點頭,有些遺憾地道:「小時候騎馬摔了一跤,往後就不敢騎了。」

  「摔哪了?」凝珠瞅瞅一身杏色袍子的男人,馬上替他擔心了,「摔得嚴重嗎?」

  他說什麼她就信什麼,周文庭看看養了兩年的小妹妹,笑道:「沒事,早好了,阿凝想騎馬?」

  凝珠搖搖頭,乖乖坐正了,「姐姐說姑娘家不能騎馬。」但其實還是想騎的。

  周文庭想了想,哄她:「姑娘家是不能騎馬,不過阿凝學的話,回頭大哥教你。」

  凝珠撲哧笑了,調皮地笑話他:「大哥自己都從馬上摔下來過,我才不跟你學。」

  周文庭揉了揉她腦袋,眼裡都是笑,「放心吧,大哥絕不會讓你摔下來。」

  兄妹倆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九華寺山腳下,既然是登高賞秋,這時候就不適合再坐軟轎上去了,周文庭讓凝珠走在他裡側,一高一矮兩人閒庭散步般往上走。走著走著,身邊有頂軟轎經過,凝珠好奇地探頭去看,瞧見轎子上坐了個頭戴帷帽的女人,軟轎前後都有侍衛守護,很是氣派。

  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顧衡站在軟轎一旁,正在與孟仙仙說話,背朝他們那邊,孟仙仙扭頭看他,卻發現了路邊半大少年的注視。隔著單薄白紗,只見少年杏眼桃腮唇紅齒白,生的好看極了,孟仙仙細細打量兩眼,輕聲同丈夫道:「子衍你看,那邊的少年瞧著與楚家大姑娘是不是有些像?」

  都是男裝,都是杏眼,也都生的白白淨淨。

  顧衡立即看了過去。

  看到的是個杏眼少年,腦海裡卻浮現另一幅情景,八歲的小姑娘穿著桃紅的裙子,嬌滴滴地喊他顧大哥。她姐姐讀書守禮,她只是個天真的孩子,知道他是未來姐夫,所以喊得極其親暱,被妹妹欺負了還會嘟嘴朝他訴說委屈。

  顧衡看呆了,那少年清澈純淨的杏眼跟凝珠一模一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就算世上模樣酷似的人多,為何他來京城兩次遇見的都與江家姐妹有關?

  凝珠也瞧見他了,不過小姑娘記性沒有大人那麼好,此時的顧衡又穿了一身在陽光下流光溢彩的綢緞衣裳,與她記憶裡一身半舊衣裳的書生相差甚遠,再加上偷窺被人發現,凝珠沒看清楚就趕緊躲到了周文庭後頭。

  但也正因為這一躲,讓顧衡有了別的誤會。

  他目光移到了周文庭臉上。

  「你可認得那杏袍男子是誰?」顧衡低聲問妻子,「我瞧著有些面善,該不是我的同科吧?」

  孟仙仙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裡認得周文庭,搖搖頭。

  顧衡心中有了疑惑,不確認一下莫名不安,便囑咐妻子兩句,他抬腳朝周文庭走了過去,卻並沒有直接上前寒暄,而是故意落後幾步,不高不低地說了一句話。

  他說的是杭州土話,問周文庭可是他故友。

  乍然聽到鄉音,凝珠本能地回頭,比周文庭動作還快。

  顧衡心跳加快,聲音溫和地問凝珠:「在下杭州顧子衍,小公子可認得我?」依然是杭州土話。

  姐姐一再提醒她要提防的人毫無預兆地出現在眼前,凝珠不由攥住了周文庭的手。大眼睛瞅著面前的男人,凝珠也說不清那一瞬她都想了什麼,只知道不能讓他認出自己,否則姐姐就有危險了。

  「大哥,這人說話好奇怪。」凝珠怯怯地往周文庭身上靠。

  她被袖子遮掩的手輕輕顫抖,周文庭皺眉,抬眼,卻認出了顧衡,疑道:「顧大人?」

  顧衡直起身子,換成了官話,「公子果然是浙江學子?剛剛瞧著面善,一時卻記不起公子名諱了,不敢冒然唐突,故先用鄉音試探。」

  周文庭馬上道:「在下周文庭,並非浙江學子,去年顧大人高中探花,騎馬游御街時周某有幸瞻仰過顧大人的風采。」

  顧衡恍然,拱手賠禮:「顧某認錯人了,失禮失禮,內子還在那邊等我,就不打擾兩位公子遊興了,告辭。」歉然一笑,抬頭時意味深長地看了凝珠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周文庭心生困惑,低頭看妹妹,對上小姑娘蒼白的臉。

  「阿凝怎麼了?」周文庭緊張地問。

  凝珠害怕,她總覺得自己被顧衡認出來了,可她不能跟大哥說,也不能馬上求大哥帶她回家,好像要躲顧衡一般。

  「我腳酸,走不動了。」她額頭抵在男人懷裡,小聲撒謊。

  周文庭愣了愣,跟著笑了,左右看看,摸摸她腦袋道:「走,那邊有轎伕,阿凝坐轎子上去。」

  凝珠點點頭,微微低著腦袋跟他走。

  那邊顧衡將妻子安頓在九華寺後,出門吩咐他的長隨,「去打聽打聽,武康伯府周家的公子叫什麼,他家可有女兒。」他不認識周文庭,但他知道楚傾有家姓周的親戚。天底下沒有這麼巧的事,先是楚菡與江含珠酷似,周家又有個與凝珠類似的姑娘。如果這個周文庭確實是楚傾的侄子,那他就敢肯定,江家姐妹確實來了京城,還各自有了天大的造化。

  九華寺人來人往,周家又是京城勳貴,那長隨很快就打聽清楚了,回來覆命。

  武康伯府的世子叫周文庭,周家沒有姑娘,但前年武康伯夫人收養了一個義女。

  顧衡聽了,再聯想妻子說過的楚菡性情大變也是前年的事,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含珠對此一無所知,在九華寺客房安頓後,她親手幫阿洵洗臉,柔聲囑咐他,「一會兒出去玩時阿洵要聽話,乖乖牽著姐姐的手,不許四處亂跑。」

  阿洵笑嘻嘻點頭,「走不動了還讓大哥抱著。」

  「真懶。」含珠捏捏小傢伙白嫩嫩的臉蛋,收拾好後姐弟倆一起出了屋,與此同時,顧衡也陪著孟仙仙從客房裡走了出來,要去後山登高望遠。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5 03:35 PM

第80章

  九華寺所在的山峰就叫九華山,並不算特別高,但老太太上了年紀,楚家一行人今日爬山的目標便是半山腰,正好那裡有座菊園,正是賞菊的好時候。

  菊園裡亭台樓榭林立,楚家人佔了一座亭子休息。

  「我看今年的菊花似乎你去年開得早,老太太瞧著呢?」一路勞累平復下來後,大太太瞅瞅外面連片連片的菊花,笑著道。

  老太太頷首,忽的笑了,指向園子示意幾人看。

  卻是阿洵舉著一朵嫩黃的菊花顛顛跑了過來,後面跟著楚淵。

  楚薔打趣含珠:「有大哥幫忙照顧阿洵,姐姐是不是輕鬆了很多?」

  含珠淺淺一笑,起身站到台階前,輕聲叮囑阿洵:「慢點走,小心摔了。」

  「姐姐給你戴!」阿洵一步一步跨上台階,舉著他精心挑選的菊花要姐姐戴上。

  含珠牽著他做到長椅上,一邊給他擦汗一邊悄悄道:「伯祖母喜歡菊花,阿洵送給伯祖母去。」

  阿洵眨眨眼睛,懂事地跑了過去,一句「伯祖母戴花」逗得老太太笑個不停,將阿洵抱到腿上親了好幾口。

  楚薔突然扯了扯含珠袖子,小聲道:「姐姐要不要去洗洗手?」

  含珠明白楚薔是想小解了,正好她也想了,輕輕嗯了聲。楚薔就又湊到大夫人耳邊低語了一句,大夫人點點頭,吩咐身邊的兩個大丫鬟道:「姑娘們要去園子裡賞花,你們陪著去。」

  兩個大丫鬟點點頭,阿洵著急地從老太太懷裡掙了下來,跑到含珠身邊牽住她手,「我也去!」

  含珠摸摸他腦袋,覺得帶弟弟過去也沒什麼,到了地方讓丫鬟在外面看會兒好了。

  老太太卻道:「我是走不動了,博遠你陪著去。」

  姑娘家出門謹慎些好,讓孫子送到附近,屆時姑娘們去方便,他領著阿洵在旁邊賞花。

  楚淵明白老太太的顧慮,點點頭,默默跟在含珠姐仨身後。

  楚薔來過這裡好幾次了,她在前面帶路,佯裝賞花,走了一陣,前面就是菊園專供女眷們方便的雅芳居了,楚薔挽著含珠胳膊回頭對兄長道:「哥哥,我們去那邊坐坐,你陪阿洵玩會兒吧。」

  楚淵心裡清楚,牽著阿洵要去一側的花圃前。

  阿洵不想跟姐姐分開,含珠笑著哄他再去摘朵好看的話,阿洵才高興地應了。

  含珠剛要與楚薔離開,對面忽然跑過來一個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小乞丐,是個女娃,穿著髒兮兮滿是補丁的衣裳,因為身子太單薄,臉上瘦骨嶙峋的,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顯得特別明亮,邊跑便喊「仙女姐姐」。

  這邊只有楚家兄妹幾人,含珠姐妹倆都戴著帷帽,一時竟分不清小女娃喊得是誰。

  楚淵皺眉,讓阿洵先回姐姐身邊,他擋在前面,冷峻臉龐看著很是嚇人。

  小女娃明顯就被嚇到了,腳步越來越慢,最後隔了十來步停下,舉起手裡的紙條朝他道:「有人讓我把這個教給仙女姐姐,穿白裙子的仙女姐姐。」

  楚薔詫異地看向含珠。

  含珠今日穿的便是白裙子,她皺眉,剛要說話,楚淵看看女娃跑過來的方向,不悅地質問女娃:「讓你送信的那個人在哪兒?」

  小女娃搖搖頭:「大哥哥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這個給你們了。」因為太過害怕楚淵,小女娃彎腰將手裡的紙條放在地上,轉身就往回跑。

  楚淵朝後面遠遠跟著的黑衣侍衛使個眼色,黑衣侍衛心領神會,馬上去追小女娃審問了,楚淵撿起紙條,就見上面寫了四句短詩,「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佈施,死何含珠為!」

  楚淵自小習武,對詩詞知之甚少,他來來回回看這四句詩,目光最後落在了兩個字上。

  腦海裡浮現去年有人來九華寺夜襲,程鈺救下如意後喊的那兩個字。

  楚淵眸色微變,轉身時又恢復了自然,將紙條遞給含珠,「妹妹可知這詩句的意思?」

  含珠疑惑地接過來,楚薔湊過來與她一起看。

  楚淵緊緊盯著堂妹的臉龐,見她目光果然頓在了最後一句上,長長的眼睫顫了又顫,纖纖玉手也難以察覺地發抖,雖然很快就穩了下來,但她發白的臉色告訴他,這裡面一定有內情。

  「這是《莊子‧雜篇‧外物》裡的一句啊,」楚薔十分不解,「講的是儒生借用詩書談盜墓的事,取死者口中寶珠,那人為何要寫這個給姐姐看?」

  含珠搖搖頭,收起字條道:「我也不知道,藏頭露尾的,多半不是正人君子。」

  心裡卻忐忑不安,詩句沒什麼特殊意思,但裡面卻帶了她的閨名,除了她們姐妹,京城知道她名字的只有程鈺方氏,聽程鈺的意思,定王也知道她們的身份,但名字多半不知,程鈺沒必要告訴他,就算告訴了定王也必要如此戲弄她,那麼唯一做得出這種事情的,只有顧衡了。

  是因為中秋晚上的偶遇,顧衡有所懷疑,故意用這個試探她來了嗎?

  那顧衡豈不是就在附近?

  忍住抬頭尋找顧衡身影的衝動,含珠求助地看向楚淵,「大哥,你看這事……」

  「給我吧。」楚淵將她手裡的紙條抽了出來,又看了一眼,收到袖中,神色輕鬆地道:「有人故意搗亂,你們不用放在心上,去吧,其他的有我。」

  含珠點點頭,安撫阿洵兩句,與楚薔先去裡面解手。

  楚淵牽著阿洵去摘花,拿出紙條看了看,撕成碎屑。

  雅芳居里,含珠先楚薔一步出來,四喜服侍她洗手,小聲問道:「姑娘,剛剛……」

  含珠搖搖頭,看著自己的手道:「我也不知道,先別想了,或許有人認錯也不一定。」擦乾手,含珠趁四喜倒水時拍拍臉頰,怕自己臉色太難看,惹人懷疑。

  與楚淵阿洵匯合時,含珠看起來基本上與來時無異了。

  阿洵又摘了朵淺紫色的菊花送姐姐,含珠蹲下去親了親男娃,心情好了不少。

  沒想到回去的路上卻遠遠瞧見顧衡夫妻坐在一座涼亭裡品茶,顧衡正好面朝她,那短暫的對視,含珠看見顧衡端起茶碗,朝她做了個敬酒的動作,隨後便扭頭與孟仙仙說話了,彷彿剛剛的舉止只是她多想。

  含珠就像掃過陌生人一般移開了視線,顧衡一定是在虛張聲勢,她不能上了他的當。

  看似平靜,心裡卻是驚濤駭浪,沒有留意到楚淵走在她左後側,她看向顧衡時,楚淵也看了過去。

  在菊園逛到日上三竿,一行人回了九華寺,在客房用齋飯。

  楚淵自己在前院用的,聽見外面有腳步聲,他放下筷子,看向門口。

  「大少爺,我去了小乞丐見到那人的地方,後來又帶她在菊園找了一圈,也沒有認出對方。」侍衛低頭回稟道,「她說那人頭上戴著帽子,她害怕沒敢多看,收了銅板就去送信了。」

  楚淵並不意外,看看窗外,沉聲吩咐道:「今日回京之後,你親自去永福郡主駙馬顧衡的老家,仔細查探顧衡的底細,看看他是否認識一位叫含珠的姑娘,如果有,事無鉅細,打聽清楚再回來,注意別讓人察覺。」

  堂妹的變化太大,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以前他沒有理由懷疑,現在,有了。

  黑衣侍衛鄭重應下,猶豫片刻,問道:「這事,與那張字條有關嗎?」他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人,大少爺怎麼懷疑到顧衡頭上的?

  楚淵馬上道:「不是,是另一樁事,我突然想起來的,若是將來侯爺問起,你也不必提。」

  他先弄清楚,再看看要不要告訴二叔。

  黑衣侍衛解了疑惑,恭敬地退了出去。

  楚淵盯著門外瞧了會兒,繼續用飯。

  西山之上,程鈺等人卻正在山林裡狩獵,這是今日最後一場狩獵了,明日聖駕便要返京。

  明德帝一身戎裝,四十多歲的男人,因為保養得好,坐在馬上依然威風凜凜,氣度不輸身邊的幾個皇子。

  「老二你們幾個跑遠點,別都圍在朕身邊,朕帶你們過來是為了看看你們騎射的本事的,你們不去打獵,光守著朕有什麼用?快去,朕特意命人放了條狼,今日誰獵到狼,朕重重有賞。」

  定王瑞王四皇子互視一眼,齊齊喝了一聲,揚起馬鞭疾馳而去。

  其他宗親世家子弟也各自散開了。

  程鈺原地不動,他是宗親,也是明德帝的侍衛。

  明德帝這會兒卻只把他當侄子,朗聲笑道:「懷璧箭術好,朕最看好你,快去吧,朕這邊不缺你一個。」

  程鈺領命,朝定王的方向追了上去。

  明德帝也領著楚傾等武將繼續狩獵。

  秋高氣爽,驕陽當空,某一時刻,山林裡突然響起了打殺聲。

  「二哥小心!」眼看十來個黑衣人突然從四面包抄過來,準備對定王甕中捉鱉,程鈺一箭射偏飛向定王后背的羽箭,大聲提醒道。

  定王鳳眼裡寒光閃爍,揮劍劈開飛過來的箭雨,瞅準一個方向,縱馬殺了過去。

  程鈺也迅速跳下坐騎,隱在樹後拉弓,目光清冷而平靜,前一支羽箭才脫弦,下一支箭頭已經又瞄準了一人,嗖嗖幾聲,箭無虛發,轉眼黑衣人就倒下了四人,都是羽箭鎖喉而死。

  定王毫不示弱,手中劍氣如虹,短短功夫亦是取了數條性命。身後傳來刺耳的破風聲,他猛地俯身下去,避開暗箭後剛要縱馬離開,餘光裡卻見樹上藏有兩個灰衣男子,他暗道不好,翻身下馬時厲聲提醒程鈺,「樹上有人!」

  話音才落,身前駿馬腹部中了箭,揚起前蹄嘶鳴。

  定王敏捷地避到樹後,與此同時聽到兩聲撲通落地聲,正是樹上二人掉了下來,定王大喜,回頭喝彩道:「懷璧你……」

  卻見程鈺直挺挺朝後倒了下去,左肩上的羽箭還在劇烈晃蕩。

  震驚過後,定王心中一沉。

  箭上有毒!

  身後有雜亂的腳步聲迅速逼近,看著草叢裡生死不明的兄弟,定王紅了眼睛,飛快取下背上長弓,悄悄隱入了半人多高的灰黃草叢裡。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5 03:36 PM

第81章

  「姐姐,都是我不好,」凝珠埋在姐姐懷裡,嗚嗚地哭,「我不出去玩,就不會遇見他了……」

  含珠看著懷裡的妹妹,終於明白昨日顧衡為何送那張字條了。

  他不是虛張聲勢,而是確定了她們姐妹的身份,妹妹聽得懂杭州土話,就憑這一點,顧衡只需要再打聽打聽凝珠進周家的時間,便能有十分確定。

  可這也不能怪妹妹,總不能因為顧衡,妹妹這輩子就不再出門了吧?

  不知為何,被認出來之前擔驚受怕,真的到了這一天,含珠心裡反而踏實了。顧衡知道了,她與妹妹就不必再提心吊膽躲躲藏藏了,她們姐妹有她們姐妹的顧慮,顧衡也有他的避諱。如果顧衡想保住榮華富貴,那他只能暗中使壞,但以她們姐妹的身份,身邊有人護著,顧衡佔不到便宜,倘若顧衡選擇魚死網破兩敗俱傷,她與妹妹也只能陪他。

  沒有程鈺,她與妹妹恐怕早落到了沈澤手裡,生不如死,如今多活了兩年,不怕了。

  「沒事,知道就知道,他不敢亂來的。」含珠扶起妹妹,溫柔地給她擦淚,「妹妹不哭,姐姐不是跟你說過嗎,他不敢讓人知道他是背信棄義的小人的,所以妹妹不用怕,有舅母護著,沒事的。」

  方氏跟著低聲勸道:「就是就是,阿凝不怕啊,別哭了。」小姑娘昨天回去後就抱著她哭,又害怕又自責,她怎麼哄都不管用,非得姐姐勸才行。

  兩人都勸她,凝珠慢慢止了淚,紅著眼圈問姐姐,「以後咱們該怎麼辦啊?」

  含珠笑了,摸摸她小臉道:「該怎麼過就還怎麼過,這下好了,以後妹妹想去哪裡玩都不用避諱了。」就算事發,妹妹住在武康伯府,有周寅夫妻護著,楚傾難不成還敢領兵去周家搶人不成?真那樣,他先是照顧不好女兒又錯認他人為女的醜事也遮掩不住。

  頂多,也就是處置她一人而已。

  含珠摟著妹妹哄,抱了又抱,笑道:「好啦,洗洗臉,咱們去外面陪阿洵玩吧,把他一人留在外面,他肯定不高興了。」

  姐姐笑得溫柔,凝珠安心了許多,點點頭,乖乖去洗臉。

  晌午兩人在這邊用的飯,飯後才走。

  含珠哄阿洵歇晌,回到自己的床上,卻怎麼都睡不著。

  東院那邊,老太太著急地問匆匆從宮裡趕回來的孫子,「皇上遇刺了?你二叔呢?」

  大夫人與楚薔也很是擔心。

  楚淵低聲道:「皇上有二叔護駕,兩人都安然無恙,四皇子中了毒箭,程鈺為了保護定王左肩也中了毒箭……」

  楚薔驚呼一聲,她沒見過程鈺幾面,但那是阿洵最喜歡的大表哥,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阿洵姐弟該多傷心?

  「還好定王處理的及時,當時就替程鈺清理了傷口,只是餘毒殘留,消息傳過來時程鈺還昏迷不醒,太醫說沒有性命危險,何時醒來就不知了。」未免家人胡思亂想,楚淵快速解釋道。

  沒有性命之憂就好,老太太又問:「四皇子呢?」

  楚淵道:「背上中了一刀,趕去護駕時手臂又中了毒箭,傷勢比程鈺重些,但也不會致命。」

  老太太鬆了口氣,「刺客都抓到了嗎?」

  前年定王程鈺擊退了倭寇,楚傾領兵鎮壓了遼東戰亂,朝廷安安穩穩的,怎麼突然冒出來一批刺客?

  楚淵皺眉道:「據說都死了,具體情況恐怕還得二叔回來問他才知。算算日子,他們明日下午差不多就回京了,父親與我的意思是,此事先瞞著大妹妹與四弟,免得他們白白擔心。」

  老太太點頭,「嗯,這會兒告訴他們也沒用,你去跟你三叔還有富貴說一聲,讓他們心裡有個數。」又囑咐孫女,「薔薔千萬別告訴你姐姐,就一天的功夫,今晚讓他們睡個安穩覺吧。」

  楚薔神色複雜地點頭。

  眾人有心隱瞞,於是含珠第二天傍晚見到楚傾時,才得知程鈺受傷的事。

  怕小兒子受驚,楚傾是等阿洵睡下後才將女兒叫到外屋說話的,知道女兒特別在乎那兩邊的親戚,見她嚇得臉都白了,楚傾連忙哄道:「菡菡別擔心,你表哥命大,撿回了一命,只是還昏迷著,皇上派了太醫照顧,相信很快便能醒來,且他身子骨好,箭傷養個十天半月也就沒問題了。」

  驟然聽到噩耗,含珠強忍著才沒有哭出來,別過頭道:「爹爹,明天我帶阿洵去看看表哥吧?」

  她沒掉眼淚,聲音裡卻有哭腔,楚傾心頭一震,低頭看她,「菡菡哭了?」居然為程鈺哭了?

  含珠不想讓他誤會,儘量自然地道:「表哥對我跟阿洵好,那年我出事,爹爹沒回來之前,表哥很照顧我們,黑黑就是他買來給我們解悶的。」

  楚傾聽了,不禁又自責起來,但是憑良心講,他不得不承認,程鈺確實很照顧他的一雙兒女。看女兒的態度,也是完全把程鈺當表哥關心的,女兒本來就善良,聽說表哥昏迷不醒,哭也正常。

  「是該去看看,明天一早爹爹還得進宮,我讓富貴送你們過去。」楚傾沒有阻攔,他也沒有理由阻攔。

  得了允許,含珠心裡總算好受了些,瞅瞅眼前的男人,含珠暫且放下程鈺的事,關心楚傾道:「爹爹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女兒沒有因為表哥忘了爹爹,楚傾心頭那點不滿徹底沒了,挺直腰板,很是不屑地道:「爹爹豈會讓區區幾個刺客傷了?菡菡放一百個心,爹爹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好了,時候不早了,菡菡進屋去吧,明天爹爹回來再好好陪你們說話。」

  含珠嗯了聲,站在門口目送他,「爹爹慢走。」

  等男人身影消失在夜色裡,含珠繼續站了會兒,才回了內室。

  躺下後,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毒箭,命大才沒死,若是命不大呢,是不是就……

  現在還昏迷不醒……

  越想越心疼,還後悔。

  既然喜歡他,之前為何沒有馬上寫信告訴他?萬一他再也不回來了,再也醒不來了,至死都不知道她其實並不在乎他的身體,他該有多苦,她是不是也會抱憾終身?

  不用寫信了,明天她就親口告訴他。

  次日一早,含珠早早起來收拾,早飯後幫阿洵戴好小帽子,強顏歡笑道:「表哥回來了,姐姐帶阿洵去看他。」

  阿洵很長時間沒見到表哥了,早想了,跟著姐姐往外面走了兩步,忽的停下來,扭頭看看,指著桌子上的桂花糕道:「給表哥吃,表哥愛吃桂花糕,姐姐做的最好吃了。」

  含珠眼睛發酸,命四喜去取食盒裝桂花糕。

  兩刻鐘後,雲陽侯府的馬車停在了靜王府門前。門房先去通傳,很快十二歲的程嵐迎了出來,笑著對含珠道:「楚姐姐來的真巧,二哥剛醒,父王正準備派人去給你們遞信兒呢,對了,舅母他們也到了。」

  謝氏性子冷淡,她卻落落大方,舉止說話很是周道。

  程鈺醒了,再對上程嵐由衷的歡喜笑容,含珠心頭的烏雲也散了,朝她笑笑,牽著阿洵往裡走。

  長風堂,之前程嵐出來時程敬榮與謝氏便走了,屋裡頭只剩程鈺與周家四人,程嵐熱絡地將含珠姐弟送到院門外,識趣地沒有再跟進去。

  含珠朝她道謝,看看上房門口,突然很是緊張。

  昨晚決心下得死死的,早上也毫不猶豫地來了,知道他醒了,高興之餘,勇氣卻退了。

  「姐姐走啊。」阿洵著急見表哥,拉著她手催道。

  含珠抿抿唇,拉住弟弟,輕聲問他:「姐姐在馬車裡告訴你的,阿洵都記住了嗎?」

  阿洵歪頭想了想,咧嘴笑了,「記住了!」

  含珠臉紅了紅,硬著頭皮往前走去。

  而陳朔早就將姐弟倆來了的消息送進了內室。

  她們會來,這都是意料之中的,方氏抹抹眼睛,瞪著外甥嗔怪道:「看看,就因為你不好好愛惜自己,惹了多少人擔心。」一邊說著一邊站了起來。

  程鈺穿著中衣靠在床頭,嘴角掛著一絲無奈的笑,眼睛看著自己身上,沒往門口瞧。

  他不敢。

  不敢看她,怕在她臉上看到同情。她那麼善良,一定不會鄙夷他,但她的同情,他更不想要。

  時間一點點過去,心跳越來越不受控制,程鈺右手悄悄攥緊,恨不得時間在此時停下來,永遠都別讓他見到她,別這樣光明正大地見到她。

  含珠卻不知道該盼望時間過得快些還是慢些,而沒等她選好,人已經到了內室門口,陳朔低頭為他們挑開了門簾。

  心砰砰地跳,含珠垂眸走了進去,目光掃過守在床側的周寅夫妻,周文庭與妹妹,甚至床上的錦被,就是沒敢看床上的人。

  阿洵可沒想那麼多,顛顛跑到床頭,趴在床上笑,「表哥真懶,現在還沒起床。」

  小傢伙並不知道他的表哥受傷了。

  程鈺左臂儘量不動,抬起右手摸了摸男娃又白又嫩的小臉蛋,「阿洵又長高了。」

  左臂雖然纏著紗布,因為穿了中衣,單看外面確實很難看出他受了傷。

  阿洵有很多話要告訴表哥,趴在床上一件件念叨了起來,例如黑黑要當娘親了,重陽姐姐做好吃的菊花糕了,他還去爬山了,清脆稚嫩的童音特別好聽。程鈺好像聽見了,又好像沒聽見,注意力都在方氏旁邊多出來的那襲淡紫長裙上。

  含珠本來還發愁如何跟他打招呼的,現在阿洵一句接一句,她就靜靜聽著,趁他注意力都在阿洵身上,她悄悄看他,就見男人瘦削的臉龐蒼白,一看就是虧了身子的。

  心裡一疼,那些羞澀緊張便成了無關緊要的東西,趁阿洵說累了,含珠往前面探出半步,鼓起勇氣看他的眼睛,「表哥身上的毒都清了嗎?傷口還疼嗎?」

  輕輕柔柔的聲音,像是冬日裡的一道溫暖陽光,流經他全身各處。

  程鈺左臂剜了一塊兒肉下去,疼得厲害,此時卻忘了那疼,看著阿洵回她:「好多了,表妹不用擔心。」

  他看都不看她,含珠有些失望又鬆了口氣,正好阿洵好奇問表哥怎麼了,她就又退了回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5 03:39 PM

第82章

  程鈺不想與含珠多待,說了會兒話便對方氏道:「舅母你們先回去吧,我再躺會兒。」

  他剛清醒不久,這會兒精神肯定不足,方氏怕人多吵到外甥,馬上就道:「好,懷璧好好休息,有什麼事派人去告訴我們一聲,舅母明兒個再來瞧你。」

  程鈺點點頭。

  方氏跟丈夫對視一眼,牽著凝珠要走。

  含珠也輕聲朝趴在程鈺身邊的阿洵道:「阿洵,表哥要睡覺了,咱們也走吧?」

  程鈺垂眸,不想她在這兒,委婉地攆她走,她真要走了,他又不捨,拖泥帶水,他都鄙夷自己。

  阿洵瞅瞅表哥,烏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扭頭朝姐姐撒嬌,「我不走,我要在表哥家裡玩,我想表哥了。」

  這話是含珠教他的,她知道方氏等人多半會來,她想跟程鈺單獨說會兒話,只能晚走一步,但畢竟心虛,臉上就不自在了,落到方氏眼裡卻成了因為弟弟淘氣而為難。方氏笑了笑,走過來摸了摸阿洵腦袋,「那阿洵要聽話,乖乖坐在旁邊玩,別吵表哥知道嗎?」

  表兄弟倆感情好,小傢伙捨不得走也是人之常情。

  阿洵用力點頭,摸摸程鈺身上的被子道:「我去外面玩,表哥醒了我再進來,不吵表哥睡覺。」

  男娃乖巧,方氏就對含珠道:「那你們留下來吧,我們先走了。」

  含珠暗暗竊喜,瞅瞅弟弟,出去要送方氏一家。

  凝珠有些不捨地看著姐姐,周文庭見了,想了想道:「我跟阿凝也晚點再走吧。」他們知道表妹是因為阿洵留下來的,但傳到外面,王府其他人恐怕會誤會表兄妹倆之間有什麼,有他跟妹妹陪著,不會引起誤會,正好妹妹喜歡熱鬧,可以多玩會兒。

  兒子心細,方氏欣慰地笑笑,與丈夫先行離去。

  含珠牽著妹妹出去送客,往回走時發愁了,這麼多人,她連妹妹都不好糊弄,怎麼避開周文庭單獨去見他啊?

  剛進堂屋,阿洵從內室走了出來,很小聲地道:「表哥睡覺了。」

  含珠忍不住攥了攥袖口,那人,是真睡了,還是不想見她?剛剛一眼都沒看她,若不是知道他中秋那晚偷偷跟了她一路,她又要誤會他心裡並不是多喜歡她了。

  他裝模作樣,含珠一賭氣,反而更要見他,今日不說明白,她絕不會走。

  就是得找個合適的理由啊。

  怕說話聲吵到程鈺,周文庭讓陳朔搬了茶几籐椅去院子裡,兄妹幾個坐在外面曬日頭。九月陽光溫暖而不刺眼,照在身上很是舒服。阿洵喜歡凝珠,坐在凝珠身邊不停地說黑黑的事,凝珠笑著給他剝葡萄,眼睛一直看著阿洵,非要阿洵多嚼幾口才許他嚥下去,就這樣也只給阿洵吃了三顆,多了就不許再吃了。

  含珠惦記著屋裡的人,發現實在找不到妥善的藉口,費盡心思想的幾個也容易被人拆穿,再想到她真跟程鈺在一起了,周家人早晚會知,猶豫片刻,垂著眼簾對周文庭道:「庭表哥,我……」

  「姐姐,我想去看烏龜。」阿洵突然開口道。

  含珠心中一喜,她怎麼沒想到這個?

  對上週文庭疑惑的目光,含珠順勢道:「我記了幾個藥膳方子,想找廚房的嬤嬤說一聲,表哥替我照顧一下阿洵吧?」

  周文庭知道這個表妹喜歡下廚,藥膳也涉獵一二,沒有懷疑,領著兩個小的去長風堂小花園去看烏龜了。含珠目送他們走遠,再看看上房,知道守在裡面的陳朔是如何也避不開的,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進了屋。

  門簾掀開,陳朔微微吃驚,「表姑娘?」

  床上裝睡的男人心跳陡然加快。

  含珠緊張地臉上發熱,可聞著屋裡淡淡的藥味兒,她更心疼,眼睛看著程鈺,低聲吩咐陳朔,「顧衡已經認出了我們,我想跟表哥商量商量,你去外面守著吧,我對庭表哥說我去廚房叮囑嬤嬤藥膳方子了,如果他們提前回來,你替我掩飾一下。」

  那晚陳朔陪著程鈺去天津接她與妹妹的,他肯定知道她與顧衡的恩怨。

  陳朔臉色微變,沉聲道:「好,表姑娘儘管放心。」

  言罷立即走了出去。

  含珠看向床上,那人還閉著眼睛。

  含珠猜不透他是真睡假睡,但她都走到了這一步,他真睡假睡又有什麼關係?真睡了,她把他叫醒就是了。

  輕步走到床前,含珠坐在繡凳上,看著男人俊美卻蒼白的臉龐,想到他心裡的苦肩上的傷,她學阿洵那樣伏在他腿上,無聲地哭了起來。

  程鈺再也裝不下去了,睜開眼睛,看著她側對他的身影,啞聲問:「他怎麼認出來的?」

  含珠心尖兒一顫,悄悄擦了淚,慢慢坐正身子,低著腦袋學給他聽。他一醒,她就不敢看他了,他那雙眼睛,每次看了她都心慌,慌得怕被他看出來她的心事。

  「我會派人盯著他,他若不想活,我會成全他,絕不叫他連累你們。」程鈺在她坐正後看向床裡側,冷著聲音道。

  聲音冷,說的話更凶,含珠卻沒往心裡去,她根本就不是為了顧衡才要見他的。

  「十四那晚,我,我看見你了。」他能裝冷臉,含珠實在無法對著一張冷臉袒露心聲,攥攥袖口,先戳破了他的偽裝,說完話杏眼悄悄看他。

  喜怒哀樂可以控制,心跳卻是控制不了的,程鈺沒料到她會突然說這個,臉瞬間紅了。或許也沒多紅,但他因為受傷臉色蒼白,現在多了淡淡的紅,又是大白天,只有眼睛不好使的才看不出來吧?

  第一次看到他臉紅,含珠一下子就不怕他方才的冷臉了,暗暗咬住嘴唇內裡,怕笑出來被他瞧見,繼續問他,「你,是不是跟了我一路?」

  程鈺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本能地想否認,聽著她輕柔的聲音,又實在開不了口。

  他久久不語,含珠抬眼看他,「既然,喜歡我,為何要躲我?」

  程鈺閉上眼睛,「我跟你說過了,我……」

  「那你還說這輩子都不再見我呢,為何又跑去偷看我?」他露出怯意,含珠莫名就不怕了,語氣裡多了嗔怪。

  程鈺不喜歡這種被逼問感覺,索性扭頭承認:「一時沒忍住,不會再有下次了。」

  他還說狠話,含珠眼淚落了下來,聲音也冷了,「既然你不想對我負責,臨走前為何要告訴我你的心意?為何還要那樣欺負我?你不想喜歡我,直接走了就是,為何還要亂我的心?」

  程鈺震驚地看她。

  含珠淚眼模糊地問他最後一個問題:「你知道我是何時開始喜歡你的嗎?」

  程鈺心頭狂跳,又好像馬上就要停了,難以置信地盯著她。

  含珠咬咬唇,直視他眼睛道:「那天在江邊,你親完我卻撒謊說剛救我上來,我就……動心了。」到底羞澀,說最後三個字時別開了眼。

  程鈺再也躺不下去,一邊撐著身體靠在床頭,一邊本能地替自己解釋:「我,我不是故意那樣對你的,你嗆了水,不渡氣……」

  嘴上說著話,腦海裡一片紛亂,她當時竟然醒了?還,還因此喜歡他了?也就是說,她整整喜歡他兩年了?為什麼他一點都沒有察覺?那他說要假裝喜歡彼此的時候,她心裡是怎麼想的?怪不得她會因為他想要替她安排婚事而生氣……

  因為她一句喜歡,很多沒有徹底解決的疑惑都有瞭解釋。

  心底有狂喜不停往上冒,程鈺緊緊攥著床褥,才勉強維持了面上的平靜。

  含珠卻因他的解釋生氣了,扭頭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故意的,所以不用負責嗎?」

  「不是!」程鈺脫口而出。

  他終於急了,含珠臉上燙了起來,低下頭,好一會兒才道:「那,你,想負責?」

  她面若桃花,眼如含露,程鈺的心卻漸漸冷了下去,聲音裡多了她無法理解的落寞蒼涼,「我想負責,我也早喜歡你了,如果心裡沒有你,那天我或許不會想也不想就跳下去救你,可,我真的不能……」

  「我不在乎。」

  含珠看著床褥上的紋絡,說不清為何哭,眼淚一顆顆掉了下去,「我不在乎,我只想嫁給我喜歡的人,其他的都不在乎。你不娶我,你一天不娶旁人,我便知道你還沒忘了我,那我也會繼續等你想明白。你一輩子想不明白,我就等你一輩子,反正都是一個人過一輩子,那為何不兩個人一起過?難道你真的願意看我嫁個我不喜歡的人,為他生兒育女?」

  程鈺不願意,那晚只是看她對楚傾笑,看楚傾慈父一般護著她不被路人撞到,他都恨不得取而代之,若是誰還想對她做更親密的事,程鈺無法想像自己會做出什麼。

  可他怕她不懂,怕她現在衝動之下答應的好好的,將來後悔。

  「你才十五,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等你看到旁人都當了娘親,你羨慕了怎麼辦?」

  含珠眼淚止住,依然低著頭,「你想要孩子,咱們可以領養一個,你不想要,我都聽你的。說實話,我照顧過妹妹,照顧過阿洵,既當姐姐又當母親,以後有沒有自己生的,真的沒太大關係。再說了,你也說路還很長,你怎麼就知道你沒有康復的機會?」

  程鈺苦笑,「我請呂神醫看過,他都沒辦法。」

  她說了這麼多,他依然只想著他的身體,不肯給她一個承諾,含珠有再多的心疼勇氣,終究只是個面皮薄的姑娘,像是厚著臉皮求他娶她,他卻再三拒絕。心裡委屈,含珠自嘲地站了起來,「我懂了,你是鐵了心不想娶我,那好,我嫁旁人,我為別人生兒育女。」

  轉身就要走。

  她是真的不想待下去了,腳步很快。

  程鈺的心就像突然被挖走一樣,那一瞬理智全忘,只知道真讓她走了,他就徹底丟了她了。

  「含珠!」他急切地喊她,不顧一切從床上跳了下去,含珠聽到動靜,大驚,趕緊跑回來扶他,「你怎麼起來了,你……」

  卻是程鈺身子太虛,一下子朝她倒了下來,比她高出一頭的結實男人,含珠哪裡扛得住,努力想把他往床上扶,偏他緊緊抱著她,一不小心兩人都倒在了床上。

  「別走。」程鈺壓著她,看著她慌亂的還帶著淚珠的杏眼,在她掙扎前再一次求她,「別走。」

  他不知道她有多喜歡自己,只知道自己為了她一晚晚徹夜難眠,無數次想去看她,又只能苦苦忍住,像是心已經在她身上紮了根,卻不得不將自己困在這座冰冷沒有人味兒的宅子裡。而她來了,告訴他她早就傾心於他,讓他一顆心都暖了起來,他怎麼能再放她走?

  「真的不會後悔?」他最後一次問。如果她遲疑,他再不捨也會放了她,如果她答應,將來就算她後悔,他也不管了,拼著被她罵自私小人,也要一輩子都留她在身邊。

  含珠怎麼會後悔?

  她望著他彷彿藏了千言萬語的黑眸,輕輕搖了搖頭,「不……」

  才說了一個字,看見他眼裡似乎有星光乍現,下一刻,他低頭覆了上來。

  不是江邊的心無旁騖,不是竹樓上的溫柔,也不是侯府裡的粗魯,像是平靜湖面下壓抑了許久的波濤,在這一瞬突然洶湧而來,欲將她吞沒。

  吞沒就吞沒,含珠心甘情願。

  她乖乖地躺著,任他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他的喜歡,她也無比地滿足,哪怕唇有點疼了。

  漸漸的,浪頭平復了下去,換成了潺潺流淌的溪水,平靜而溫柔,但這種溫柔卻更危險。

  呼吸變重,兩人都變了,含珠開始緊張,想要開口喊停,舌尖都被他搶了去,帶來更多的悸動。

  她試圖推他,他的手卻得寸進尺,又來欺負她。

  哪怕這次他溫柔了,含珠也不能縱容,使出全身力氣猛地推了一下。

  程鈺終於回神,撐起身子,卻看見她躺在他的被子上,眼裡水霧氤氳,臉蛋紅紅,朱唇更加嬌豔,胸口劇烈起伏,那裡衣衫微亂,是被他揉亂的。

  她太美,他受不住,低頭還想繼續。

  「你流血了!」含珠卻看到了他左臂,傷口那裡紅了一大片,在雪白的中衣上格外刺目。

  「沒事。」程鈺看都沒看,低頭要親,含珠扭頭躲閃,被他逮住了脖子,短短胡茬一下下的刺著她,更加難受。含珠又羞又氣,身體有問題都這樣了,要是沒問題,他是不是想現在就佔盡便宜?

  心裡有氣,含珠抬手在他腰上狠狠擰,他不停她就不松手。

  程鈺吃痛,心知今日是無法繼續了,乖乖放了她,從她身上挪開,坐了起來。

  含珠迅速跳下床,背對她整理衣衫髮髻。

  程鈺心裡前所未有的高興,看屋子都比之前亮了,對著她背影笑。

  那目光熱烈,含珠猜到他在看她,低頭就要走。

  「你去哪兒?」程鈺心裡一慌,難道她生氣了?

  含珠腳步一頓,微微側頭道:「我讓陳朔去請郎中。」

  程鈺現在是一眼都舍不得從她身上移開,瞅瞅傷口,故作輕鬆道:「不用,重新上藥包紮一下就好,你,你去找陳朔拿藥,你幫我包紮。」

  親是親了,他還沒有好好跟她說話,之前那一堆都不作數。

  含珠也想看看他傷成什麼樣了,只是,「庭表哥他們要回來了吧?」

  程鈺頓了頓,輕笑道:「你是我表妹,陳朔笨手笨腳,你照顧一下我合情合理。」

  含珠臉上火燒一樣。

  找藉口就算了,他居然還好意思笑,臉皮怎麼突然這樣厚了?

  到底還是心疼他,點點頭默認了他的說法,這才出了內室。

  陳朔就在外頭門口守著呢,聽到腳步聲,他回頭,卻在看清表姑娘的模樣時呆住了。

  怎麼臉紅得跟桃花似的,唇更是比樹上掛的櫻桃還嬌豔水潤?

  含珠不知自己現在的模樣,佯裝鎮定道:「表哥傷口裂開了,你去取傷藥紗布來,再打盆水。」

  陳朔一聽,當即就去準備,走出幾步猛地頓住,歪頭看旁邊的窗子。

  好好的二爺怎麼會弄裂傷口?該不會是做了什麼吧?

  再回想表姑娘被雨水滋潤過的羞花模樣,陳朔嘿嘿一笑,美滋滋去幹活兒。

  他家二爺總算開竅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5 03:39 PM

第83章

  陳朔走後,含珠沒有馬上回屋,站在外間,摸摸嘴唇,回想方才的一切,就像做夢一樣。

  屋子裡面,程鈺背靠床頭望著門口,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喜歡他兩年了,她不嫌棄他,她願意嫁他為妻,跟他過一輩子。

  其實心底還是隱隱不安,怕她將來受委屈,但此時此刻,她那麼堅定地要跟他在一起,程鈺就不想再猶豫了,猶豫了兩年,苦了自己兩年,也苦了她兩年,今日既然都說開了,以後他該想的,就是如何娶她回家,如何照顧好她,就算不能給她孩子,也要在其他方面彌補她。

  忙著計畫將來,暫且忘了她還沒進來的事。

  直到外面響起陳朔的聲音,程鈺才意識到她出去太久了,笑了笑,明白她是害羞了。

  「表姑娘?」陳朔端著水盆,走到內室門口見含珠依然站在原地,似乎沒有要跟進來的意思,陳朔困惑地喊了聲。難得二爺開了竅,他當然要幫二爺一把。

  含珠當然想進去,礙於面子不好意思主動,陳朔這樣一喊,就給了她理由,垂眼跟在他後面。

  進了內室,陳朔將水盆放在床前的椅子上,再從懷裡取出紗布傷藥放在床上,背對含珠問程鈺:「我幫二爺上藥?」他也不確定自家二爺是不是真的開了竅,還得試探一下。

  他嬉皮笑臉,程鈺冷冷看了他一眼。

  陳朔馬上明白了,憋住笑,一本正經地同含珠道:「二爺嫌我笨手笨腳,還是表姑娘幫二爺包紮吧,我去外面待著,表姑娘忙完了儘管喊我進來收拾。」

  光聽這話,似乎沒什麼暗示,但含珠心虛啊,臉越來越紅。

  陳朔不敢打擾自家二爺的好事,腳底抹油般飛快走了。

  程鈺看向含珠,她羞答答站在他床前,做夢他都沒夢到會有今日。

  「怕嗎?」他輕聲問。

  含珠茫然地抬起頭,什麼怕不怕?

  程鈺指了指左肩,「定王怕毒勢蔓延,挖了一圈下去。」

  含珠紅潤的臉一下子白了,看著他肩上的血,再無心羞澀,迅速坐到床前,「要怎麼弄?我沒處理過外傷。」

  兩人只隔了半臂左右的距離,她專心看他傷勢,程鈺卻貪婪地看她姣好臉龐,忍住去抱她的衝動道:「先幫我把中衣脫了吧,注意別碰到傷口。」

  含珠的臉馬上又紅了,抬眼看他。

  程鈺臉上有些微的不自在,垂眸道:「若是覺得尷尬,去喊陳朔過來吧。」

  含珠抿了抿唇。什麼叫覺得尷尬,按他的意思,她留下來幫他就是她臉皮厚不怕羞了?

  分明是他要她幫忙的。

  「那我去找他。」含珠起身就要走。

  程鈺倏地攥住她手腕,瞥見她微微嘟起來的紅唇,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哄道:「他手笨,你幫我。」明知她臉皮薄,他還欲迎還拒什麼。

  含珠就知道他是希望她留下來的,紅著臉嗔他一眼,重新坐回去,垂著眼簾幫他脫衣。他背靠床頭,含珠又往前挪了挪,左手扶著他肩膀,右手提著他那邊衣襟慢慢往下褪,露出半邊肩胛骨,玉般的膚色,偏肌肉結實,與女子大有不同。

  含珠緊張地眼睫亂顫,口中有些發乾。

  她羞紅的臉近在眼前,程鈺沒忍住,歪著腦袋,飛快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含珠震驚地收回手,看他,他一臉溫柔,像是冬雪融化,和熹醉人。

  換個時候,他笑得再好看含珠也要惱怒跑開的,這會兒不忍心跑,對著他胸口輕聲斥他,「你再這樣,我不管你了。」他這是仗著生病撒嬌呢,又不是小孩子。

  她嬌滴滴的,生氣也招人疼,程鈺暫且收起心猿意馬,笑著道:「不了。」

  含珠姑且信他,繼續提起他衣襟。血腥味越來越濃,她眉頭越皺越緊,哪還會分神留意他露在外面的半邊胸膛,瞥見他傷口的第一眼,立即扭過頭,閉上眼睛,努力平復胃裡的翻滾。

  程鈺心疼她,握住她手道:「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幸好傷在左邊,我自己也能收拾。」

  含珠近似倔強地搖頭,一邊掉淚疙瘩一邊疊好紗布先幫他止血,傷口蓋住了,她心疼地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聽說你是為了保護定王爺受的傷?當初你們躲到我家,就是有人追殺吧?是同一批人嗎?」

  程鈺輕輕幫她擦去眼淚,神色輕鬆地道:「不是,上次的是倭寇餘黨,這次的還沒查出來,你別擔心,外面的事我們會處理好。」

  朝堂之事說出來她也不懂,好比這兩次偷襲的人,他與定王都敢肯定是其他皇子指使的,特別是有太后麗妃撐腰的四皇子,但他們沒有證據,只能積攢勢力繼續留意那兩邊的動靜,尋機會除掉對方的得力幹將。皇上正在盛年,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因為對方失去理智,只是自尋死路。

  含珠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見他止了血,她打開傷藥,白著臉替他灑在傷口上,憂心道:「以後小心些吧,像狩獵這種事,身邊多帶幾個侍衛,別再落單了。那你身上的餘毒,太醫說過什麼時候能徹底排清嗎?會不會傷到別處?」

  程鈺傷口火辣辣的疼,可聽著她輕柔的話,那疼痛也是可以忍的,勉強穩住聲音道:「太醫已經配出解藥了,不礙事,肩上養陣子就能行動自如。含珠,你生下來就帶香了嗎?」

  前面都是正經話,突然來了這樣一句。

  含珠幫他纏紗布的手頓了頓,靜心聞了聞,才發現大概是因為緊張他傷口,身上出了汗,香氣就濃了。不想回答他這種問題,含珠就當沒聽到,順便加快了纏紗布的動作。

  可她臉紅了,程鈺知道她聽到了,深深吸一口氣,越看她越滿足,「能娶到你這樣好的姑娘,我這輩子就沒有白活。」溫柔貌美,還天生帶香,別說是他,就連歷代皇上,恐怕都沒有幾個有這種福氣,遇到如此美人。

  他越說越輕佻,含珠終於忍不住嗔他,「胡說什麼,我,我還沒……」

  兩人還沒成親呢,他怎麼就算娶到她了,今日才知道他其實是個厚臉皮。

  最後打個活結,含珠低頭要走。

  她終於忙完了,程鈺一伸手就將她扯到了懷裡,含珠驚叫一聲,怕碰到她傷口,右手慌亂撐到他裡側,惱羞成怒,頭也不抬地斥她,「你放開!」

  「等我傷好了,我就去楚家提親。」程鈺不放,右臂緊緊抱著她。

  含珠的臉正好對著他胸口,羞得閉上眼睛,小聲催道:「知道了,你放開我啊,我去給你拿件乾淨的中衣換上。」

  程鈺捨不得放,但他有傷在身不方便,也不想一次把她逼急了,往後不肯再往他身邊湊,這才松了手。

  含珠羞惱轉身,走到衣櫥前,挑了件中衣,回來卻見他上衣沒影了,就那樣光著膀子給她看。

  怕她羞跑了,程鈺搶先道:「左臂不敢再動,你幫我穿上。」

  含珠咬唇,站在床前跟他講條件,「那你別再胡鬧,再鬧一次,我,我以後都不來看你。」

  他的傷至少得養一個月,她身為表妹,可以多來幾次的。

  程鈺不敢跟她賭,正色保證絕不再欺負她。

  含珠抿抿唇,給他穿衣時提心吊膽的,隨時準備閃躲,沒想穿好剛要走,他肚子叫了起來。

  「兩天沒吃飯了。」程鈺尷尬地解釋。

  「我帶了桂花糕來,拿給你吃?」含珠對著地面笑。

  程鈺也笑,「你做的?」

  含珠羞答答點頭。

  程鈺忍不住握住她手,「知道我喜歡吃是不是?」

  含珠扒開他手,站起來,往桌子那邊走了兩步才有些壞地道:「昨天給阿洵做的,今早出門前阿洵惦記你,讓四喜包了帶來。」

  弦外之音,就是叫他少自作多情。

  程鈺根本不信,只當她臉皮薄。

  含珠取了食盒遞給他,想去叫陳朔進來收拾,程鈺不讓,朝後面揚揚下巴,「先端到那邊去,你別走。」

  含珠覺得今天跟他單獨說話的時間已經夠長了,陳朔再忠心,含珠也不想讓陳朔誤會她與程鈺做了什麼不合規矩的事,就沒聽他的,仗著他坐在床上拿她沒辦法,出去喊人。

  眼看著她出了屋,程鈺心中懊惱,捏了一塊兒桂花糕放到嘴裡,兩三口吃了個乾淨。

  沒一會兒,周文庭領著凝珠阿洵回來了。

  含珠便裝作剛從廚房回來不久的樣子,四人一起進屋陪程鈺。

  「表哥醒了!」阿洵高興地跑到床邊,見表哥在吃桂花糕,他邀功似的道:「姐姐給我做的,我惦記表哥,送給表哥吃!」

  程鈺愣住,不由自主看向含珠。

  含珠扭頭偷笑,這回他總算相信了吧?

  自作多情程鈺也不在乎,摸摸阿洵腦袋,對周文庭道:「難得過來,晌午就在這邊用飯吧。」

  精神煥發的樣子,與之前冷淡的模樣判若兩人。

  周文庭怔了怔才應下。

  含珠卻明白程鈺的小心思,沒說開時冷冰冰趕她走,現在說開了,就想讓她多陪他一會兒。

  該氣他霸道的,可心裡不聽她話,吃了蜜似的甜。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5 03:40 PM

第84章

  距離晌午用飯還有一個時辰左右,含珠在內室坐了會兒,察覺程鈺眼睛總往她這邊溜,含珠怕被周文庭看出來,起身對周文庭道:「阿洵阿凝有點吵,我帶他們去外面玩。」

  周文庭點點頭,程鈺則遞給含珠一個不悅的眼神。

  含珠沒理他,領著兩個小的到外間榻上坐。凝珠哄阿洵玩瞪眼睛,就是兩個人互相盯著對方,誰也不許動,先動的那個人就輸了。含珠小時候常常陪妹妹玩,大了就不玩了,阿洵正是好哄的年紀,抿著小嘴兒憋著笑,傻乎乎地可愛,輸了姐弟倆就哈哈大笑。

  「也不知他們在笑什麼,我出去看看。」周文庭留在屋裡是陪程鈺的,可是程鈺話少,周文庭擔心他身體虛弱,不好引他開口,便想找藉口出去瞧瞧,這樣他有事情做,程鈺也可以好好休息。

  程鈺看著他出了屋,自己在床上靠了會兒,吩咐陳朔,「給我拿身袍子。」

  陳朔不禁勸道:「太醫囑咐您多休息,二爺還是好好躺著吧?」

  程鈺沒回話,逕自掀開被子站了起來,左臂儘量保持不動,對傷口也沒什麼影響。

  陳朔勸不住他,服侍他穿上一身淺灰色的長袍。

  外面含珠坐在榻上看周文庭陪阿洵凝珠玩呢,冷不丁瞧見程鈺走了出來,她慌張地站到地上,皺眉道:「表哥怎麼出來了?」

  程鈺意味深長看她一眼,「聽你們玩得熱鬧,我出來瞧瞧。」

  含珠看著他依然蒼白的臉,又氣又心疼。

  程鈺沒敢看她,慢慢坐到了榻上,靠著牆壁問阿洵在玩什麼。表哥問話,阿洵忍不住回答,才開口就被凝珠按到榻上撓癢癢,小傢伙咯咯大笑,小肉蟲似的在榻上滾,不停地喊姐姐求救,凝珠撓了會兒就放過他了,要重新開始。

  因為程鈺出來了,周文庭就沒有再玩。

  「文庭陪我下兩盤吧。」程鈺招呼周文庭道,「我在床上躺了這麼久,悶得慌。」

  周文庭遲疑道:「表哥之前昏迷不醒,現在用腦合適嗎?」

  程鈺想了想,扭頭看含珠:「那表妹來吧,我就想找點事打發時間。」

  周文庭聽了,嘴角上揚,目光投向坐在阿洵對面故意擠眉弄眼想逗阿洵破功的小姑娘。

  是不是所有當兄長的都會以捉弄妹妹為樂?他不知道程鈺與表妹私底下是如何相處的,但他自己確實很喜歡逗弄妹妹。

  含珠一點都笑不出來,氣得紅了臉。程鈺什麼意思啊,是說他與周文庭下棋費腦子,與她就不用動腦子了嗎?就算想找藉口跟她一起,也不必這樣貶損她吧?

  「那我去取棋?」陳朔瞅瞅二人,試探著問。

  程鈺頷首,於是陳朔直接去拿棋了,很快回來,將矮桌放到程鈺身前。

  程鈺詢問地看向含珠,「表妹?」

  含珠瞪他一眼,繃著臉湊了過去。

  周文庭搖頭失笑,轉過去看凝珠阿洵。

  這邊含珠歪坐在程鈺對面,他要下棋,她就陪他,只是眼簾始終低垂,一眼都不往他那邊看。程鈺知道她生氣了,或許氣他不好好休息更多,但他不在乎,現在他就想多看她幾眼。

  一個專心棋局,一個心不在焉,第一局結束,含珠贏了。

  程鈺對著棋局讚道:「看來表妹棋藝又有精進,是我輕敵了。」

  含珠沒理會他的俏皮話,專心撿自己的白棋,程鈺也撿,眼睛掃過周文庭幾人,趁他們不注意,忽的將含珠的手按在了棋盤上,緊緊摀住。

  含珠大驚,心砰砰亂跳,抬眼瞪他。

  她終於肯正眼看他,程鈺笑了笑,又淡然自若地移開手。

  含珠不想跟他下了,平復片刻,起身對周文庭道:「還是庭表哥……」

  話沒說完,外面傳來陳朔高聲通傳,「二爺,定王爺來看您了!」

  程鈺沒有要起來相迎的意思,放下棋子對周文庭幾人道:「王爺與我相熟,你們不必緊張。」

  才說完,門簾被人挑開,下一刻,走進來一道身穿雲錦長袍的高大男人。

  定王正要喊人呢,一進屋發現屋裡人不少,連預料中應該躺在床上休息的那位都衣衫齊整地靠在榻上。定王眼睛轉了轉,一一掃過裡面的幾人,忽的笑了,「好啊,我擔心你自己在家裡待著沒趣,沒想你這裡這麼熱鬧。」

  程鈺淡淡一笑。

  周文庭領著弟弟妹妹上前行禮。

  定王笑道:「我跟懷璧是兄弟,咱們算是一家人,不必講究那些虛禮。嗯,楚家表妹阿洵我已經見過了,這個妹妹是?」鳳眼含笑,落在了凝珠身上。

  凝珠認得定王。

  別看她與顧衡早就認識,但兩人真正相處的時間,遠遠不如與定王朝夕相對的那兩個月。見到闊別了兩年的大哥哥,凝珠其實挺高興的,但她記得姐姐說過不能讓別人知道她的身份,因此這會兒只能裝成第一次見面的樣子,有些膽怯地躲到了周文庭後頭,順便思索定王的身份。

  但她畢竟才十歲,眼神舉止裡有跡可循,定王在宮裡住了那麼久,怎麼會看不出來?

  小丫頭還不知道他早清楚真相了,竟然還假裝不認識他。

  目光掃過凝珠不安扯動袖口的小手,定王越發覺得有趣。

  含珠明白定王在逗弄妹妹,這會兒卻不好開口,只能聽周文庭正色介紹道:「回王爺,這是我妹妹,她人小認生,失禮之處還請王爺包涵。」

  定王點點頭,伸手摸了摸凝珠腦頂,笑著道:「瞧著有些面善,倒讓我想起一位小故人來,不過周妹妹長得比她好看,膽子也沒有我那個故人大……」

  「二哥找我有事?」聽他沒完沒了,程鈺開口問道,聲音隱含不悅。

  他壞他的好事,定王也不給程鈺留面子,從袖中摸出一個粉紅色的香囊,高高舉起來,一本正經地道:「當日你受傷昏迷,這個掉了下來,我忘了還你,瞧這顏色,莫非是哪位紅顏知己送的?」

  程鈺攥緊了拳。

  含珠臉上發燙,恨不得馬上離開這裡,但此時離去,便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只能硬著頭皮裝不知情,又怨程鈺為何要將這種顏色的荷包隨時帶在身上,落了把柄給人。

  程鈺知道含珠面皮薄,雖然捨不得,更不忍她尷尬,平靜地對周文庭道:「文庭,王爺找我有事,你們先回去吧,下次再來看我。」

  定王確實有話要與他說,沒有客氣阻攔。

  周文庭識趣地告辭,讓含珠三人先出去,他走在最後面。

  定王坐在椅子上目送他們,門簾落下看不見人了,才將手裡的香囊朝程鈺丟了過去,打趣道:「都送定情信物了,明年我是不是可以過來喝喜酒了?嘖嘖,沒想到還是被你搶了先,我白長你一歲了。」

  程鈺現在看他極為不順眼,收好香囊,冷聲問他過來做什麼。

  定王斂了笑,走到他身邊低語:「他護駕有功,父皇想要提前封他為王。」

  程鈺皺眉。

  大梁皇子多是二十封王,定王、瑞王都不例外,如今四皇子才十八,便要比兩位兄長提前兩年封王了。封王建府,也就意味著可以領差事了,可以光明正大地與朝臣們來往。

  「他那一刀一箭沒白挨。」程鈺別有深意地道。

  定王笑了笑,就像路人看熱鬧一般,倒也沒有因為四皇子得勢而氣急敗壞。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5 03:41 PM

第85章

  黃昏楚傾從宮裡回來,換完衣服先去了蓮院。

  「聽說你表哥醒了?」他抱著兒子問女兒。

  含珠點點頭,將程鈺的大致情況告訴了他。

  楚傾對那個不敬長輩的冷臉外甥並不怎麼上心,沒死他也就懶著再打聽旁的,好好跟一雙兒女敘起舊來,離開了將近一個月,他想得慌。阿洵要跟爹爹顯擺他的愛狗,楚傾就陪著小傢伙去院子裡逗狗了,含珠沒有跟著去,坐在屋裡繡花。

  「爹爹,什麼叫紅顏知己啊?」阿洵摸摸黑黑的大腦袋,突然問道。

  楚傾正在喝茶,從四歲稚子口中聽到這話差點噴出來,咳了好幾下才紅著臉反問:「阿洵從哪聽說的?」女兒肯定不會在兒子面前說這種話。

  阿洵乖巧地站了起來,走到爹爹身邊給他拍背,一邊茫然地道:「表哥有個紅香囊,掉在地上被王爺揀到了,王爺說是表哥的紅顏知己給他的,我問姐姐什麼叫紅顏知己,姐姐不許我問。」

  楚傾眉頭挑了挑。

  京城裡目前只有定王瑞王靜王三個王爺,能揀到程鈺的香囊還敢當著眾人的面打趣他的,只有定王了,那多半是在西山程鈺受傷時揀到的。紅色的香囊……肯定是女人送的啊。行啊,那小子整天繃著臉好像死了爹似的,原來已經跟人勾搭上了,而且還特別上心,否則哪個大男人隨身藏著一個紅香囊?

  「爹爹,你知道不啊?」阿洵好奇地催道。

  楚傾笑了,一本正經地解釋給兒子聽,「紅顏是說一個人臉特別紅,知己是好兄弟的意思,紅顏知己就是說送你表哥香囊的那個男人臉特別紅。」兒子才幾歲啊,打聽這個太早了。

  阿洵終於明白了紅顏知己的意思,高興地笑了,因為弄懂了,轉瞬拋到了腦後。

  他後來沒提,含珠就無從知曉楚傾又給兒子講了一通歪道理。

  晚上歇下後,含珠對著窗外側躺,回想今日程鈺對她做的那些無賴的事,又甜蜜又羞惱。

  還沒成親呢,他怎麼能如此放肆。

  含珠是守禮的姑娘,剛開始被程鈺壓在床上時她沒拒絕,是因為兩人剛剛說開,他隱忍壓抑了兩年確實辛苦,她呢,偷偷喜歡了兩年終於盼到與他心意相通,就像美夢終於成真,當時腦子裡什麼都沒想,全憑心意給他。現在激動平復下來,她再縱著他,就有失禮數了。

  一半是為了給他點教訓,免得他以為以後可以隨便欺負她,一半是擔心過去了他胡亂動彈不安心養傷,接下來半個多月含珠都沒有再去靜王府,只派人送了兩次補品。

  十月初二,楚薔生辰。

  含珠帶著禮物領著阿洵過去給她慶生辰。

  「三妹妹怎麼沒來?」沒見到楚蓉,含珠有些奇怪。三夫人過世已經一年多了,楚蓉除了安靜了些,臉上早不見了悲傷,這樣的日子她應該不會缺席啊,倒是楚蔓,困在自己的小院裡,越來越不愛出門,楚薔請過幾次都被楚蔓找各種由頭推了,索性不再請。

  楚薔惋惜道:「三妹妹身子不舒服,讓弦音送了禮來,她就不來了。」

  含珠瞭然。姑娘們來月事的第一天都會不適,楚蓉尤甚,聽說只想在床上躺著,怪可憐的。

  「今日日頭好,咱們去園子裡逛逛吧。」陪老太太坐了會兒,楚薔笑著邀請道。

  含珠嗯了聲,而阿洵早跑到姐姐身邊了,要跟兩個姐姐一起去。

  暖陽融融,姐三個在花園裡閒庭散步,時不時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

  「姐姐,我想吃核桃。」花園一角種了兩顆核桃樹,外面青綠色的果皮都裂開了,露出裡面褐色的核桃,阿洵走路時東瞅西看的,眼尖地瞧見核桃,淘氣勁兒就上來了,想去打。

  含珠笑道:「咱們屋裡有核桃仁,回去姐姐拿給阿洵吃。」

  阿洵搖頭,拉著她往核桃樹那邊走,興奮道:「我要自己打!」

  含珠無奈,吩咐四喜去取竹竿,她們先走到了核桃樹下。樹上掛的核桃還不少,連著裂開的果皮,瞧著比男人拳頭還大。含珠摸摸阿洵腦袋,故意嚇唬他,「核桃掉下來砸到阿洵,阿洵不許哭。」

  阿洵仰頭望核桃,呆了會兒才道:「我站遠點就砸不到我了。」

  含珠點了點他鼻子,旁邊楚薔忽的驚喜喊道:「哥哥怎麼來了?」

  含珠驚訝望去,就見楚淵領著四喜走了過來,穿了一身石青色的長袍,配著他冷峻的臉龐,沉穩如山的氣度撲面而來。含珠輕聲喊了聲大哥便收回視線,阿洵則高興地朝楚淵跑了過去,「大哥幫我打核桃!」

  楚淵伸手將堂弟抱了起來,目光卻落在了樹下的兩個妹妹身上。

  同年生的,只差了小半年,以前姐妹倆站在一起個頭差不多,妹妹瞧著圓潤些,堂妹因為父母不合臉上始終帶著郁色,人也偏瘦,但是現在,堂妹比妹妹高出兩寸左右,面色紅潤,身段更是傲人。

  楚淵守禮地沒有多看,腦海裡卻再次閃過懷疑。

  堂妹是真的失憶了,還是換了人?如果是後者,程鈺肯定知情的,他為何要這樣做?真正的堂妹又去了哪裡?

  可惜杭州距離京城千里之遙,他派去的人最快也得下個月才能回來。

  「都想吃核桃了?」楚淵抱著阿洵走到二女身邊,放下阿洵,難得打趣了一句,故意站得離含珠近些。

  他臉上帶笑,楚薔看慣了沒覺得如何,含珠對上他含笑的眼睛,心裡不知為何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以前楚淵不是沒有對她笑過,但此時楚淵眼裡,好像多了點什麼。

  含珠本能地迴避。

  楚淵沒再打趣三人,接過四喜手裡的竹竿,對含珠姐妹道:「你們躲遠些,小心被砸到。」

  含珠與楚薔便往後退了幾步。

  阿洵不肯跟姐姐走,躲在楚淵身後,小胖手緊緊攥著堂兄的衣裳,像條小尾巴。

  楚淵讓小傢伙站到他前面來,如此真有核桃砸過來,他也能及時護住阿洵。

  正是核桃要落地的時候,他朝一處敲,旁邊的枝葉也跟著晃動,咚咚咚一下子落了七八個。阿洵高興地去撿,楚薔朝含珠笑笑,姐妹倆也跟著去撿。這算是自己打的自己撿的,吃起來肯定比買來的多種味道。

  楚淵將竹竿放到樹上抵著,回頭時發現還有樹葉紛紛下落,其中一片正好落在了穿白裙的堂妹身上,而她一無所知,半蹲在地上,嘴角噙著笑打量手裡的核桃,明媚陽光透過樹葉落在她身,光影襯得她臉龐越發白皙柔美,如仙子現世。

  楚淵看愣了一瞬,心底有異樣的情愫油然而生,轉瞬即逝。

  楚淵說不出清楚那是什麼感覺,但他馬上想到可以利用這次機會試探一下。

  他大步走了過去。

  含珠剛好站起來,扭頭要喊阿洵,卻見楚淵不知何時到了身後側,距離她只有半步之遙。含珠受驚,往後退開時感覺楚淵似乎在看她,她心中不解,才要問,男人忽然抬起了手。

  含珠欲躲,楚淵卻先一步碰到了她腦頂,跟著捏著樹葉遞到她眼前,輕聲道:「沾了葉子。」

  含珠抬頭看,看到樹葉之後,是他俊朗的面孔,劍眉星目,因為嘴角的笑容,溫柔又陌生。

  含珠不受控制地紅了臉,「謝謝大哥。」

  說完馬上去找阿洵了,恰好一陣秋風吹來,吹起她耳邊一縷髮絲,露出桃花般羞紅的側臉。

  而她就像桃花一樣,輕盈地從他身邊飛過,只留下淡淡幽香。

  楚淵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他不知自己有沒有試探出來什麼,只知道心跳,好像有些快了。

  「大哥,你給我掰開!」阿洵顛顛跑了過來,舉著核桃讓他幫忙。

  楚淵回神,接過核桃幫他,視線卻朝那邊的白裙姑娘斜了過去。

  含珠正因為剛剛的親暱之舉不自在,對男人的注視比較敏感,若有所覺,她求證般瞥向他。

  楚淵感官比她更敏銳,及時避開。

  含珠不由懷疑是自己太多心了,楚淵是楚菡的堂兄,幫個小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幫阿洵砸了兩個核桃,楚淵很快就走了。

  含珠姐仨繼續逛了會兒,也在半路道別。

  回到蓮院,含珠先幫阿洵洗手,阿洵收拾乾淨了出去找黑黑玩,如意趁機將一張摺疊起來的字條遞給了她。

  含珠一下子就慌了神,看向如意,如意低著頭,一副她什麼都不知道也沒有多想的樣子。

  含珠咬咬唇,去了內室。

  紙條疊成了小小一塊兒,含珠心慌意亂地拆,拆到最後,上面只有一個小字。

  來。

  筆風霸道,如他的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8 09:11 AM

第86章

  一個簡簡單單的「來」字,比滿滿一頁長篇大論更容易讓含珠明白程鈺有多想見她。

  她看著眼前的字,心跳好一會兒才平復,然後淺笑著將紙條撕成碎屑扔到了小竹簍裡。

  半個多月沒見了,確實該去瞧瞧了,再怎麼說,他都病著。

  含珠出去找阿洵,阿洵蹲在屋簷下陪黑黑一起曬日頭呢,含珠沒讓如意四喜跟著,她也蹲了過去,一邊陪阿洵給黑黑抓毛一邊小聲問道:「阿洵想表哥了嗎?明天姐姐帶你過去?」

  阿洵聽了,連連點頭,他想表哥,也想表哥家的大烏龜。

  含珠就低聲叮囑了小傢伙幾句。

  晚上楚傾回來,一家三口吃飯時,阿洵眨巴著大眼睛同楚傾撒嬌,「爹爹,我想表哥了。」

  楚傾吐了嘴裡的排骨,瞅瞅兒子,沒像以前那樣一說話就帶笑,淡淡問:「為啥想他?」

  阿洵不由看向了姐姐,姐姐沒教他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啊。

  含珠因他這一眼緊張地心撲通撲通直跳,好在她來楚家這麼久都練出來了,很是自然地給阿洵夾菜,笑著道:「上個月不是才去過表哥家一次嗎,阿洵又想去了?」

  阿洵點點頭,張嘴接了姐姐舀的豆腐,吃完了又看向爹爹,「表哥受傷了,我想去看看,表哥家裡還有大烏龜……」

  童言童語,東一句西一句,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楚傾摸摸兒子腦袋,明白兒子到了想跟哥哥們玩的年紀,家裡的堂兄到底是半路才熟悉起來的,沒有程鈺那個表哥親,就道:「明天讓你姐姐帶你過去。」想起什麼,扭頭囑咐含珠,「他那邊亂,你們坐一會兒就回來。」

  靜王府不比周家,周家沒有糟心事,靜王府,女兒去做客,怕只有程鈺才將她當親戚對待。雖然女兒不在乎,楚傾卻不想讓女兒過去看別人的冷臉。這次是程鈺受傷了,換個時候,他絕不會讓一雙子女單獨過去。

  含珠嗯了聲,「知道,看過表哥就回來。」

  心裡哪有想那麼多,能順順利利出門去看他,她只有高興。

  第二天楚傾早早上朝去了,含珠不急著出發,早飯後親自下廚,做了一碟棗泥核桃糕,這東西又甜又滋補,他有了好吃的,或許就不會怪她這麼長時間沒去了吧?

  先拿了一塊兒給阿洵吃,其他放到食盒裡溫著,姐弟倆興致勃勃地上了馬車。

  到了靜王府,正趕上靜王妃謝氏要領一雙兒女回娘家。

  含珠領著阿洵上前行禮。

  她穿了一身白底繡粉荷花的褙子,臉上帶著得體的淺笑,溫柔嫻靜,模樣更是百里挑一的好,明明才十四,瞧著已經是大姑娘了。想到這位表姑娘與程鈺的關係一直都很不錯,謝氏心中一動,「又來看你們表哥了啊?」

  越是心裡有鬼的人,越能聽出旁人話裡的深意,含珠眼睫顫了顫,故作平靜道:「聽聞表哥好了許多,家父讓我們過來瞧瞧,他好放心。」

  謝氏瞅瞅長風堂的方向,笑道:「快去吧,懷璧知道你們來了,估計等得急了。」

  含珠面不改色,朝謝氏一側的程嵐笑笑,牽著阿洵逕自往長風堂那邊去了,徹底走遠後,白了俏臉。未婚男女找藉口私會,本就不妥,如果謝氏看出來了,那她方才的話,無疑是在諷刺她不知羞恥。

  如果自己沒有做錯,含珠不會將謝氏的話放在心上,偏偏她現在的所作所為,確實不合禮。

  心裡不好受,走到長風堂,遠遠瞧見對面穿一身月白秋袍的男人,含珠抿抿唇,沒有看他。

  阿洵沒注意到姐姐的不快,興奮地朝表哥跑了過去,陳朔剛剛去外面接人,路上就發現表姑娘臉色不對了,緊跟阿洵湊到程鈺身邊,飛快低語了幾句。

  程鈺眸色微變,再看看明顯遷怒他的小姑娘,恨不得馬上就把阿洵支開,他好跟她說話。

  「表哥,姐姐做了核桃糕給你吃,可甜了。」阿洵搶著從四喜手裡接過食盒,討好地捧到程鈺跟前,大眼睛盯著食盒,悄悄嚥口水。

  程鈺摸摸他腦袋,打開食盒,香氣撲鼻。

  「阿洵也吃。」程鈺給小傢伙拿了一個。

  阿洵笑著接了,又不客氣地取出一個送到姐姐跟前。含珠沒有胃口,搖搖頭,柔聲囑咐道:「阿洵自己吃吧,吃完咱們就走了。」

  程鈺剛把核桃糕遞到嘴前,聽到這話,頓了一下,才沒事人般繼續吃。

  阿洵不想這麼快就回家,瞅著表哥道:「我還沒跟表哥玩呢,我還想去看烏龜。」

  程鈺用帕子擦了嘴角,笑著哄道:「那阿洵現在就過去看吧,烏龜也愛吃核桃糕,讓陳朔四喜陪你去餵牠。表哥有話要與姐姐說,一會兒再過去找你。」

  阿洵人小好糊弄,拿著兩塊兒核桃糕就往外走,含珠沒料到程鈺竟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打發人,怕單獨相處程鈺不老實,起身就要追出去,被程鈺低聲喊住,「表妹,這核桃糕與我以前吃的味道不大相同,你是怎麼做的?」

  含珠看看站在門口回頭看他們的阿洵,怕小傢伙誤會,不得不回答程鈺。

  阿洵心急去看烏龜,沒聽姐姐與表哥說話,牽著四喜走了,陳朔緊跟在後頭。

  幾乎他們才沒了影,程鈺便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含珠。含珠心裡發慌,情不自禁往別處躲,被程鈺迅速逼近,直接打橫抱了起來。

  含珠大驚,扭頭看他左臂,「你的傷……」

  「你乖乖別動,就不會撕開。」程鈺聲音清冷,眼裡有不滿和威脅。

  他不愛惜自己,拿他的身體威脅她,含珠偏偏沒法置之不顧,也別開眼威脅道,「你,你若欺負人,我以後真的不來了。」

  程鈺冷笑。她心夠狠,二十多天不來看他,他催她才肯來,今日謝氏暗諷兩句她就氣得不想理他,程鈺很清楚,就算他規規矩矩,她回侯府後短時間內也不會再來,那他何必怕她?

  冷著臉進了外間,還想往內室走,她抓緊他胸口不願意,程鈺不勉強,在門口將她放了下去,沒等她站穩便摟住她腰將她抵在門板上,低頭去親。

  她怎麼這麼狠,喂了他一口蜜跟著餓上他二十多天,他一天天盼著她來,從早上盼到日落,從心熱如火盼到心涼失望,一會兒擔心她是不是被楚傾發現了端倪,一會兒擔心她是不是又後悔了,一顆心像是被人扔在鍋裡煮,煮熱了再丟進冰雪裡。

  簡直比沒說開時還煎熬。

  她掙扎,不敢推他左臂只推右邊,程鈺便用右手攥住她雙手。她身子使勁兒,還想將他掀開,程鈺鐵板一樣壓她在門板上,那力道險些將她擠扁。等她徹底使不上勁兒了,程鈺也專心嘗她嘴裡的味道,她哭了,他就去親她眼淚,她抽抽搭搭求他放開,他再堵住她嘴,只把狂風換成細雨,無聲安撫。

  親到她開始仰頭回應,程鈺才松開她手。

  「喜歡嗎?」他抵著她額頭,氣息不穩。

  含珠腦海裡暈乎乎的,本能地搖頭,不想承認,他不滿意,又親了上來。

  含珠漸漸站立不住,全靠他提著她腰才沒有倒下去,有些熱,有些空,渴望什麼來填。

  「別……」他又去弄她耳朵,含珠實在受不住,猛地埋到他懷裡,抱著他哀求,「別親了……」

  程鈺也緊緊摟著她腰,強忍著碰她別處的渴望,埋在她發裡啞聲問她:「還生我的氣不?」

  含珠連連搖頭。她不敢了,至少在他跟前時不敢了,她打不過他,心也早給了他,真生氣他再這樣欺負她,她只是自尋苦吃,無可奈何。

  她徹底乖了,程鈺站直了身子,瞅瞅她迷濛的杏眼,紅潤潤的桃花面,胸口好受不少,牽著她走到書桌前。他先坐下去,再將她撈到腿上抱著,讓她靠在他右臂彎裡,「為何這麼久都不來看我?」

  他霸道地抱她,現在又一副審問罪人的架勢,含珠心裡委屈,眼淚又落了下來。

  「再哭我還親你。」程鈺真的低下了頭。

  含珠再也忍不住,狠狠捶他胸口。

  程鈺低低地笑,捧住她手親了又親,「別哭了,咱們好好說說話。你別怪我欺負人,要不是你躲了我那麼多天,我也不會氣成那樣,見了你就失了分寸。」

  他還有臉跟她生氣?

  「我才躲你幾天?」含珠衝動質問他,「那你之前躲我半年的時候,我是不是更應該生氣?」

  她杏眼圓瞪,大概是真的氣到了,終於有了那麼點氣勢。程鈺憋住笑,在她眼睛上飛快親了一口,低聲下氣道:「是該生氣,那你罰我吧,你惹我生氣我罰你,反過來也是天經地義,我絕不說什麼。」

  含珠怔住,明白他又在耍無賴後,氣紅了臉。

  這人分明又在欺負她沒法子罰他!

  「你……」

  她嬌嬌傻傻,麵糰一樣只能任他搓揉,程鈺就像抱著一個大寶貝,除了親她,別無他想。

  「罰我啊,我給你罰。」他湊到她耳邊,教她可以怎麼罰他。

  含珠又羞又臊,掙紮著要走,才直起身子,就又被他按了下去,唇也壓了上來。

  真正是羊入虎口。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8 09:12 AM

第87章

  含珠生氣質問,程鈺親她,她賭氣不理他,程鈺也親她,反正只要她不如他的意,他就親。

  最後含珠嘴唇都有些疼了,氣上心頭咬了他一口。

  咬完了,看著程鈺唇上的血,含珠後悔了。

  她不怕他疼,他活該的,只是,被人瞧見……

  「沒事,我就說太饞你做的核桃糕,吃的時候一著急才咬破的。」程鈺眼裡都是笑。

  他還沒正經,含珠卻不想再跟他鬧下去,沒完沒了的最後還是她吃虧。看看他左臂,含珠憂心道:「這樣真的沒事嗎?」

  程鈺緊了緊她肩膀,讓她跨坐在他腿上,含珠早被他欺負地沒了反抗之心,紅著臉乖乖隨他擺佈。她這樣乖,程鈺的心就像泡在了溫水裡,實話實說道:「稍微有點疼,可有你在這兒,再疼我也不在乎。」

  含珠耳根發燙,低頭看他胸口。

  程鈺抵住她額頭,看著她眼睛道:「剛剛不是有意的,那麼久看不到你,真難受,不發出來,堵得慌,以後絕不會這麼沒規矩。」

  含珠信他才怪,扭頭問:「那你現在也堵?」

  程鈺笑了,帶著核桃糕香味的呼吸吹在她臉上,「不堵了,可我捨不得。」

  含珠就知道,他想不老實,就能找出一堆藉口。

  程鈺親了親她近在眼前的臉龐,沒有欲望,就是喜歡,「咱們剛見面的時候,可有想過會有今日?」他是做夢都沒敢想的。

  他還好意思提,含珠抿抿嘴,小聲諷刺道:「沒有,當時就想著老天爺保佑我活下去了。」

  程鈺低笑,吹了吹她脖子,「小心眼,幸好我沒傷到你。」

  含珠被他吹得心尖發顫,軟聲求道:「咱們去找阿洵吧?你,你給我留點顏面。」

  程鈺明白她說的是四喜陳朔,不以為意,「都是忠心的,你不用理會,他們只會替咱們高興。」

  含珠搖搖頭,有些委屈地道:「我不喜歡。」她沒他那麼厚的臉皮。

  她嬌滴滴的,程鈺反倒不忍難為她了,摟著她道:「再親一下,咱們就去找阿洵。」

  他溫柔的黑眸裡浮動著讓人難以拒絕的光彩,含珠別開眼,羞澀地閉上了眼睛。

  心砰砰亂跳,片刻等待,他貼了上來,似乎也知道她之前疼了,這次格外溫柔。含珠沉醉在這種溫柔裡,慢慢地抬起手攀住了他肩膀,再抱住了他脖子。茫茫然中,感覺他手隔著衣衫沿著她背徘徊,一會兒想去更低處,一會兒想從腋窩那兒往前挪,最後都忍住了。

  「又甜又香。」一吻結束,程鈺喃喃地誇她,「往後什麼糕點都不用帶,你比那些都好吃。」

  含珠軟軟地靠在他右肩,閉著眼睛平復。

  又膩歪了會兒,兩人衣衫齊整地回了堂屋,含珠先走到門口,讓秋風吹走臉上的熱。

  「走吧。」程鈺跟著走了出來。

  含珠聽他說話聲音不大對,一歪頭,就見他手裡拿著一塊兒核桃糕邊走邊吃,左手裡還握著兩塊兒,跟孩子似的。含珠忍不住笑,邊往前走邊嗔他,「這樣吃也不怕被人笑話。」真是,以前愛吃甜的好歹會在人前掩飾,現在倒好,徹底不要臉了。

  程鈺飛快將核桃糕在她唇上點了一下,一語雙關,「剛剛沒吃飽。」

  含珠頓了頓,下一刻加快了腳步,像是逃跑的兔子。

  程鈺故意落後兩步跟著她,看著前面她窈窕的身影,渾身上下從裡到外都是暖的。他最大的不堪都告訴她了,她也不嫌棄,願意跟他過,那他在她面前還有什麼好擺架子的?人生苦短,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清楚,他要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這樣將來她後悔了,他至少有現在的回憶陪他。

  她將是他這輩子最親的人,他在誰面前裝,都不會裝給她看。

  ~

  晌午過後不久,謝氏娘仨回來了,程嵐領著鈞哥兒告別母親,回各自的院裡歇晌。

  謝氏的兩個大丫鬟端了熱水過來,伺候謝氏洗臉。

  梳頭時,謝氏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問身後的暖荷,「楚家姐弟何時走的?」

  暖荷動作都不帶停的,輕聲道:「坐了半個時辰左右就走了,二爺親自送到門外的。」

  謝氏點了點頭,通發後打發丫鬟出去,自己歪到床上歇晌。

  睡得迷迷糊糊的,身邊一沉,跟著有熟悉的帶著薄繭的手湊了過來。

  謝氏昨晚才遭了一次罪,此時身體不受控制地緊繃起來,程敬榮發覺了,將人攬到懷裡,柔聲哄道:「別怕,這回不讓你哭。」他是真心喜歡這個小他十幾歲的妻子的,知道她難受,他儘量克制,就怕一不小心弄壞了她。

  男人狠起來像惡鬼,溫柔起來又格外體貼,紗帳裡人影晃動,飄出令人臉紅心跳的動靜。

  半晌才歇。

  謝氏靠在男人寬闊的懷裡,聞著他身上熟悉的竹香,有那麼一瞬恍惚。

  如果他一直都這樣溫柔,她會喜歡上他的吧?

  可惜沒有如果,那些生不如死的時候,她永遠都記得。

  「今天楚菡姐弟又來了,」平復下來後,謝氏輕聲道,跟著笑了笑,「楚菡十四,容貌與懷璧極配,又是表兄表妹,王爺不是發愁二爺的婚事嗎?我看他們兩個挺好的。」

  程鈺不想娶妻,她真的不在意被人指點她繼母當得不好,可程鈺想娶了,對方又是楚傾之女……

  程敬榮知道她擔心什麼,拍拍她肩膀道:「放心,他想娶我也不同意,他的妻子,身份不會比吳氏高。」高門之妻有娘家撐腰,連帶著也會成為兒子的助力,他的爵位是想傳給小兒子的,怎麼會允許這種節外生枝的事情發生?

  陪妻子歇完晌,程敬榮去了前院書房,進屋前命人去請二爺過來。

  長風堂裡,程鈺正琢磨初十去楚家提親的事,那日楚傾休沐,他正好與他好好談談。程鈺知道楚傾不待見自己,但他有含珠阿洵裡應外合,楚傾再霸道,只要含珠咬定不嫁旁人,楚傾也不可能硬逼女兒嫁,他現在對含珠越好,就越做不來那種事。

  「二爺,王爺請您過去。」陳朔的聲音傳了進來。

  程鈺眉頭皺了皺。

  父王最近找他的幾次都是逼他快點成親,好成全謝氏的美名,這次也不例外吧?正好,他也想跟他提一句。父子關係再冷,他的婚事都得父王點頭,三媒六聘,上呈她的名字記到玉牒裡,都少不了父王攙和。

  他換了身家常袍子過去了。

  「這兩日傷口還疼嗎?」程敬榮負手站在魚缸前賞魚,聽到動靜,側目看了看,不咸不淡地問。

  程鈺距離他十步時頓住,看著前面的白釉山水紋魚缸回道:「好多了,勞父王關心,不知父王找我何事?」

  程敬榮捏了點魚食灑了進去,兩條巴掌大小的金魚搖首擺尾游了過來,他靜靜看了會兒,才再次開口:「今日你表妹又過來看你了?我記得以前你似乎不怎麼喜歡她來。」

  程鈺心中微沉,看他一眼,坦然道:「表妹病後性子溫柔許多,不瞞父王,我已傾心表妹多時,這次大難不死,便決心娶她為妻,還請父王替兒子做主。」

  程敬榮慢慢站直了身子,走到書桌前落座,沉思片刻,道:「難得你終於開了竅,為父很是欣慰,只是,你與定王關係密切,如今再娶了楚傾的女兒,皇上會不會多想?還有楚傾,他向來不喜與皇子們扯上關係,怕是不會將女兒許配給你。」

  程鈺早有準備,一一回道:「楚傾是我姨父,皇上要疑,就算沒有這樁婚事,他也會疑,所以我迎娶表妹不會影響什麼。至於楚傾那邊,我會想辦法勸他,等他答應我了,再請父王為我走動。」

  程敬榮點點頭,「你這話有些道理,不過有一點錯了。之前楚傾輕視嫡女,與你關係十分僵,女兒嫁你就如潑出一碗水。如今他寵愛嫡女京城幾乎無人不知,再把女兒嫁你,便是親上加親,到了皇上眼裡自然意義非凡。」

  程鈺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抬起頭,最後一次反駁道:「父王此言差矣,皇上聖明,絕不會因為一樁婚事便有所猜忌,否則當初皇上也不會選我做定王的伴讀。父王,你一直勸我娶妻,現在兒子有了意中人,還請父王成全。」

  言罷朝椅子上的男人跪了下去。

  程敬榮臉色變了變。

  大周氏死後,這個兒子只有發喪時求他告訴他母親的死因,後來再沒有求過他任何事。

  男兒膝下有黃金,他就那麼喜歡楚菡嗎?

  「父王,父王,你昨天留給我的功課我都做好了!」

  一片沉寂裡,外面傳來鈞哥兒清脆的聲音,走到門口時被程敬榮的長隨攔住。

  程鈺看著地面,腦海裡是她羞澀淺笑的模樣,他暗暗攥緊拳,再次道:「求父王成全。」

  程敬榮嘆了口氣,「小心駛得萬年船,聖意難測,楚菡非良配,你再換個人罷。」

  程鈺聽在耳中,忽然很想笑。

  那個他曾經無數次想問這個男人的問題,再次湧到了喉頭。

  他很想問問,他真的是他程敬榮的兒子嗎?如果是,他為何從來沒把他當兒子看。

  但他不會問,小時候都能忍住的問題,這麼多年下來,更沒必要問,因為不管他如何回答,都改變不了父子不像父子的事實。

  沒再看他,程鈺面無表情站了起來,轉身往外走。

  到了外面,看見七歲的鈞哥兒乖乖坐在太師椅上,正在剝橘子吃,看見他出來,男娃如見了鬼一般,嚇得橘子從他手裡滾了下去,掉在地上,一直朝他這邊滾了過來。

  程鈺目光追隨著那橘子,直到橘子停了,他才大步離去。

  人走沒影了,鈞哥兒猛地回過神,沒管橘子,撒腿往裡頭跑,「父王,二哥是不是生氣了?」

  程敬榮笑著問幼子,「為何這樣說?」

  鈞哥兒打了個哆嗦,「二哥看著好嚇人。」

  「你二哥天生就那樣。」程敬榮隨口敷衍,扣扣桌子道:「把昨天新教你的那段背給父王聽。」

  鈞哥兒乖乖點頭,搖頭晃腦背了起來,「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

  童音朗朗,遠遠傳了出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8 09:18 AM

第88章

  含珠這幾天都過得魂不守舍的,要麼繡花時不小心紮了手,要麼給阿洵做糕點時多放了糖,膩得阿洵苦著小臉說好吃,不捨得跟姐姐說實話。含珠很是自責,可她就是忐忑啊,上次見面,程鈺說好初十就來提親的。

  楚傾會答應嗎?

  含珠一顆心七上八下。

  而初十轉瞬就至。

  朝廷逢十休沐,不用摸黑起早去上朝,楚傾懶懶睡了一個好覺,醒來時也還早,他悄悄來了蓮院,沒讓人打擾女兒,直接去西屋將酣睡的胖兒子連人帶被子裹了起來,抱著往外走。如意飛快取了阿洵的衣裳跟在後頭,到了前院,楚傾就把如意打發走了。

  「阿洵醒醒,爹爹教你練武去。」胖兒子白白淨淨的,楚傾笑著捏他臉。

  好夢被人打擾,阿洵扭了好幾扭,要躲爹爹的壞手,最後實在躲不開了,小傢伙皺著眉頭睜開了眼睛。楚傾以前喜歡楚泓兄妹,但也沒有照顧過他們起早,哄孩子起床還是第一次。怕兒子哭了,楚傾順著開襠褲點了點兒子的小小將軍,「阿洵要不要噓噓?」

  阿洵張嘴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點頭。

  楚傾樂了,抱著兒子去恭房放水。他是世家出身,小時候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貴公子該有的禮儀都有,但楚傾本性粗狂,更喜歡戰場上跟一群將士們放蕩不羈的日子,在外頭的時間長了,說話就有點粗,在女兒面前要注意,到了兒子跟前,楚傾就放得開了。

  「爹爹跟阿洵一起噓噓。」他站在兒子身旁,也解開了褲帶。

  阿洵扭頭瞅瞅,嚇了一跳。

  楚傾哈哈大笑,「阿洵不急,你好好吃飯,早起跟爹爹一起練武,每天都練,將來也長爹爹這麼高的個子,就跟爹爹一般大了。」

  小孩子天生喜歡比較,譬如一盤荔枝裡都會先挑大個兒的吃,阿洵不懂長大了有什麼好,可他就是覺得大了好,低頭瞅瞅自己的,很是認真的點頭。

  放完水洗了手,楚傾沒忘了叮囑兒子:「這個是咱們爺倆的秘密,不能跟姐姐說,姐姐是姑娘,阿洵跟她說咱們男人的事,姐姐會生氣。」

  阿洵對男女之別已經有些懵懂了,壞笑著點點頭。

  楚傾就把兒子扛到了練武場,他先打了一套拳,看得阿洵興奮地嚷嚷要學,才開始教兒子最簡單的動作,小傢伙才四歲,楚傾可沒打算拔苗助長。

  蓮院含珠睡醒了,聽如意說阿洵被侯爺帶走練武去了,她笑了笑,去了廚房。大火煮沸粳米紅棗,改為小火慢慢熬到粥熟,最後放入洗好的菊花瓣再煮會兒,想到楚傾不是特別愛吃甜的,含珠就沒再往裡面加糖,直接讓廚房的丫鬟盛出來。

  楚傾爺倆換好衣裳神清氣爽地過來時,桌上早飯已經準備好了,香氣撲鼻。

  「姐姐,我會蹲馬步了!」阿洵炫耀般撲到姐姐懷裡,紅著小臉道。

  含珠摸摸他腦袋,還是有點擔心的,「累不累?」

  阿洵搖頭,瞅著爹爹道:「不累,我還能再蹲一會兒呢,爹爹不讓了。」

  「這叫循序漸進,」楚傾已經坐下了,笑著看兒子,「等你長大了,想少蹲會兒爹爹都不讓。」

  阿洵還沒體會到練武真正的苦,根本沒放在心上,主動坐到爹爹身旁,再拍拍左手邊的椅子,「姐姐坐,吃飯。」說完瞅瞅桌上的三隻碗,見自己的碗裡有好幾顆棗,爹爹姐姐的都沒他多,小嘴咧地更美了。

  「菡菡做的?」楚傾聞了聞飯香,漫不經心地問。

  含珠嗯了聲,「紅棗補氣養血,菊花疏風清熱,保健防病,這會兒天干氣躁,最適合用。」其實紅棗菊花粥還有美膚養顏的效用,但就沒必要告訴他們爺倆了。

  能吃女兒親手做的粥,楚傾心里美,卻有些不滿地勸道:「說了好幾次了,往後這種事情吩咐下人做就好,那裡煙氣重,你別熏到自己。」細皮嫩肉的女兒,燻黑了咋辦。

  含珠低頭笑,她知道楚傾只是說說而已,當父母的,哪有不喜歡兒女孝順的?

  用過早飯,楚傾去前面了,含珠領著阿洵去書房讀書,不時往窗外望望。

  前院,楚傾將楚泓兄妹倆叫了過來,問問楚泓的功課,再哄哄小女兒。楚蔓平時再怎麼埋怨父親陪她的時間少,真看到父親了,她的怨氣暫且也就消了,近乎貪婪地享受跟父親在一起的時光。

  正聊得熱鬧,富貴過來傳話,說是程鈺來了。

  楚傾只當程鈺來看表弟表妹的,瞅瞅面帶不捨的小女兒,吩咐富貴直接請程鈺去廳堂,再叫大姑娘姐弟倆去見表哥。真心對他兒女好的親戚,楚傾再不喜,也是講道理的。

  那邊含珠聽說楚傾讓她與阿洵一起去見程鈺,想到程鈺是來提親的,她哪好意思去,心慌意亂地找個藉口,只讓四喜送阿洵過去。

  阿洵顛顛地去了,見到表哥特別開心。

  程鈺對著面前的男娃苦笑,她定是害羞了吧?如果她知道兩人的婚事肯定得有番波折……

  「表哥,爹爹說黑黑再過幾天就生小狗了,你要不要?」阿洵趴在表哥腿上跟他說話,無憂無慮的,「爹爹說黑黑能生好幾隻,我讓你先挑。」

  程鈺剛要說話,楚傾面無表情跨了進來,在他旁邊落座。

  程鈺起身,摸摸阿洵腦袋道:「阿洵去找姐姐吧,表哥有事情要跟姨父說。」

  楚傾聽了,剛灌入嘴裡的茶險些噴出來。

  他沒聽錯吧,這外甥居然喊他姨父了?

  嚥了茶,楚傾慢慢放下茶盞,打量一眼前面長身玉立的外甥,看好戲般等著他開口言明來意。無事不登三寶殿,這麼多年都不肯喊他姨父,現在賣乖來了,肯定有事相求。

  程鈺也不想喊他姨父。他跟表妹不親,但那畢竟是他的親表妹,姨母嫁給楚傾是她自願的,當時楚傾就是那種人,談不上欺瞞,程鈺沒法責怪楚傾不好好照顧姨母,但表妹的死楚傾這個當爹的怎麼都得負上責任。

  可他親手將含珠送進侯府,讓含珠成了楚傾的女兒,他若不放低身段,楚傾會把含珠嫁他?

  為了她,他連那人都跪了,再喊楚傾一聲姨父又有何不可?

  她肯用一輩子陪他,那只要能娶到她,他什麼都願意做。

  他慢慢朝楚傾跪了下去,看著男人的靴子道:「姨父,我喜歡表妹,想娶她為妻,求你成全。」

  楚傾臉上玩味的笑瞬間僵硬,目光如鷹隼,緊緊盯著前面的外甥。

  他想做一件事,都會提前準備,有把握再出手,就好比求娶妻子時,他是看出了妻子對他有意,才去登門提親的,否則被人轟出來多丟人?那程鈺呢,楚傾知道這個外甥不是魯莽之人,他是不是也……

  「聽阿洵說,你有個紅顏知己送的香囊?」楚傾忽然有些心亂,不敢相信,卻不得不確認。

  程鈺愣了一下,不想承認,又怕楚傾誤會他有別人,更加不滿,只好實話實說,「是表妹的,她不給我,我搶過來的。」她臉皮薄,說她主動給,回頭楚傾去問了,她肯定難堪。

  楚傾胸口騰騰的冒火,程鈺搶了他女兒的香囊,居然還敢如此淡定地告訴他?

  才為女兒不是主動送的放了一點心,轉瞬又想到,如果女兒不喜歡表哥,被人搶了香囊,哪裡還會過去探望?還有,女兒前幾天才去靜王府探望表哥,今日程鈺就來了,女兒沒有露面,是不是知道程鈺是來提親的?

  楚傾越想越氣,他懵懂無知的女兒,居然在他眼皮底下被人騙了心去!

  他不同意,但他不會一氣之下趕走程鈺,傳到女兒那裡,他這個父親豈不是成了惡人?

  小姑娘丟了心,眼裡只剩心上人了,哪裡還講道理?

  楚傾自認很懂女人心,暫且壓下火氣,皺眉道:「為何是你來提親?你父王呢?」

  程鈺坦然道:「父王不同意,我想先徵得姨父許可,再去求皇上賜婚。」

  賜婚的事繞不過楚傾,除了選秀時為宗親子弟賜婚,平時皇上的賜婚更像是錦上添花,朝臣們先達成了婚嫁的意願,再請皇上賜婚,添個榮耀。明德帝對他這個侄子還算不錯,但再不錯,明德帝也不會光聽他一面之詞,就問都不問楚傾,直接把楚傾之女賜婚給他。

  他先得了楚傾的同意,明德帝反而更容易成全他,否則他冒然去求賜婚,結果楚傾不願意,在明德帝眼裡,他也成了沒有分寸之人。

  他夠坦率,楚傾卻氣笑了,「你父王都不同意,就算你求了賜婚,把菡菡娶回去了,菡菡在王府能有好日子過?你自己受父王冷落,難道也想讓菡菡陪你去受苦?滾,別以為哄了菡菡答應我就會成全你,我楚傾不會明知前面是狼窩還把女兒送進去!」

  程鈺馬上解釋道:「父王確實不喜我,但他與謝氏也從未插手我院子裡的事,再有了皇上賜婚,謝氏也不敢在表妹面前擺婆母的譜,姨父,我既然求娶,就一定能護住表妹,求……」

  「我憑什麼信你的片面之詞?」楚傾寒著臉站了起來,指著門外道:「走罷,我不會將女兒嫁你的,你以後也別想再登我楚家大門,送客!」

  言罷負氣而去。

  程鈺跪在原地,一動不動。

  富貴瞧了會兒,進來勸道:「二爺還是起來吧,侯爺的脾氣……」

  程鈺默默站了起來,轉身走了,離開侯府之前,朝蓮院的方向望了過去,自嘲一笑。

  什麼叫自作自受,他總算明白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8 09:19 AM

第89章

  含珠坐在窗前,眼睛看著手裡繡到一半的花樣,心早飛到了前院。

  窗外是阿洵逗狗的天真童語,含珠耳邊卻是程鈺的話。

  他說楚傾不可能輕易答應,讓她心裡有個數。

  不答應又該怎麼辦?

  含珠輕輕嘆了口氣。

  「姑娘,侯爺請你過去呢,他在書房。」四喜挑簾走了進來,輕聲秉道。

  「表哥走了?」含珠提著心問。

  四喜點點頭,有些擔憂地道:「我問富貴出了什麼事,他沒告訴我,只是看他那樣子,侯爺似乎不太高興。」

  含珠心中一沉,阿洵回來還沒到一刻鐘,楚傾與程鈺才說了那麼會兒話,結果可想而知。

  哄了阿洵自己玩,含珠憂心忡忡地去見楚傾。

  楚傾坐在書房裡,無比煩躁。

  他是男人,女人喜歡他,他不當回事,入眼的叫來伺候兩晚,不入眼的直接不理會,任她們高興不高興,都與他無關。妻子答應嫁他的時候,楚傾以為她能接受他碰那些歌姬,沒想她嫁過來幾天就跟他拈酸吃醋,到後來妻子終於肯低頭了,楚傾是有些得意的,女人只要丟了心,有幾個能堅持到底的,最終還不是都隨了他?

  可是現在,他的女兒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還喜歡上了一個不合適的男人,楚傾就發愁了。程鈺容貌俊朗,又是從小就照顧她的表哥,女兒一時犯傻還好,若是也被程鈺騙慘了,心收不回來,他該怎麼辦?

  外面傳來腳步聲,楚傾竟然前所未有的緊張,只是等他看到女兒抿著唇低頭走進來,一副犯錯心虛的樣子,心頭不禁一突。女兒是真的知道她表哥今日要來提親的,表兄妹倆已經私底下約定好了。

  就像一塊兒寶貝,不,就像他剛生出來的蛋,他還沒捂熱乎,就要被人搶走。

  楚傾心裡發酸,不過想到女兒才十四,這兩年跟她表哥見面次數也不多,楚傾覺得女兒陷進去的還不深,他現在勸阻應該來得及。

  「菡菡坐。」他笑著道,聲音比以前更溫柔。這事錯在程鈺,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男人耍心眼騙他才十四的女兒,女兒丟了前面十二年的記憶,白紙一樣,輕易被騙情有可原,一點錯都沒有。

  他聲音柔的出乎意料,含珠飛快看了楚傾一眼,心中生疑,莫非程鈺還沒有提?

  她在楚傾對面落座,儘量自然地問道:「爹爹找我有事?」

  楚傾握了握拳,試探道:「菡菡喜歡你表哥?他剛剛跟我提親來了。」

  含珠一下子紅了臉,低頭默認。

  楚傾瞧著女兒羞答答的模樣,心底越發恨程鈺,不再墨跡,直接道:「你表哥那人吧,人還不錯,他對你跟阿洵好,爹爹都知道。只是菡菡,成親後你不是單獨跟他過,而是要與靜王府一大家子打交道。別的不說,就說你那位王爺姨父,你姨母懸樑自盡時,他說是因為他碰了一個丫鬟,你姨母想不開一時衝動才犯的傻,真相到底如何,誰也不知,你舅父舅母心存懷疑,礙於他身份沒法追究,真相至今不明。再有,他連親兒子都愛搭不理,你嫁過去,長嫂是世子夫人,弟妹是王妃親兒媳,將來妯娌間有什麼罅隙,公爹不護著你,繼婆母更不可能幫你,能有安生日子過?菡菡聽話,忘了你表哥罷,爹爹以後給你找更好的。」

  他這些話句句在理,句句都是為了女兒好,含珠聽了反而更心疼程鈺。生母死的不明不白,哥哥弟弟妹妹都不是親的,親生的父親又不把他當回事。

  一心疼,什麼都顧不得了,含珠低著腦袋道:「爹爹,你說的我都懂,可我喜歡表哥,他越苦,我越想去照顧他,讓他少些苦。爹爹,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女兒心意已決,這輩子非他不嫁了。」

  既然這樁婚事有的摩,她索性直接把心裡話說出來,楚傾答應,她感激他,他不答應,她也只有這一句話,旁的沒法再說什麼,畢竟楚傾不是她真正的父親,她做不來跟他撒嬌哀求。

  楚傾沒料到女兒已經被騙到了這種地步,衝動斥道:「他有什麼好你就非他不嫁了!你才見過幾個男人?你一個小姑娘,怎麼……是不是他猜到我不會答應,故意教你的說這種話,讓你跟我對著干?」

  他猛地大了嗓門,含珠嚇了一跳,眼淚不禁落了下來。

  她是不知羞恥,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與一個當初威逼過她的男人私定了終身,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當她在傾盆暴雨在波濤洶湧的江邊醒來時,她就喜歡上了那個守在她身邊的救命恩人。

  無話可辨,她低著頭,等著對面名義上的父親繼續責罵她。

  楚傾卻震驚於女兒的眼淚,他有多久,沒有看到女兒哭了?

  火氣瞬間瀰散,楚傾本能地想去哄女兒,又覺得這樣一哄顯得自己服軟了,以後再勸女兒她更不會聽,便擺出一副嚴父模樣,寒著臉道:「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我的那番話,過日子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只需記住,爹爹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好,絕不會把你往火坑裡推。」

  含珠沒有說話,起身走了,走到門口擦擦眼淚,儘量平靜地跨了出去。

  回到蓮院,含珠躲在屋裡,滿腹心事。

  阿洵自己玩了會兒就進來了,扶著門板找了一圈,見姐姐竟然躺著呢,他好奇地湊過去,對著姐姐後背問:「姐姐睡著了嗎?你怎麼早上睡覺?」

  含珠擦擦眼睛,轉過來笑道:「姐姐沒睡,阿洵怎麼不在外面玩了?」

  「我想跟姐姐玩。」阿洵撒嬌地撲到姐姐懷裡。

  小傢伙黏人,含珠沒辦法,強打起精神陪他。

  日上三竿,楚傾派人來回話,說是李將軍請他過去喝酒,下午才回來。

  爹爹出門了,阿洵有些失望,含珠卻鬆了口氣,眼下她真的不知該怎麼繼續與楚傾相處。

  中午吃完飯,含珠哄阿洵睡覺,她睡不著,坐在一旁繡帕子。有事情做,好歹能轉移心思打發時間,勝過呆坐煩惱。

  紅日偏西時楚傾才回來。

  其實並沒有人請他喝酒,楚傾是不知道午飯時該怎麼面對女兒,不想見她又不想讓女兒誤會他生她的氣,只好找個藉口出府。而且楚傾暗暗期待,給女兒半天時間好好想想,或許女兒自己就想明白了。

  「下午大姑娘都做了什麼?」換了身衣服,楚傾問丫鬟晚雲。

  晚雲低頭道:「一直都在蓮院,姑娘不出門,她在屋裡做了什麼奴婢也不清楚。」

  她知道父女倆為何鬧彆扭,對此晚雲心裡有點複雜。她希望大姑娘早點出嫁,那樣侯爺或許又抬個姨娘幫忙打理後院,而她這個大丫鬟自然是第一人選,但晚雲也怕大姑娘出嫁後侯爺娶繼室進門,讓她連百花園都沒法管了。

  楚傾沒心思猜一個丫鬟的心事,擺擺手讓她出去,自己坐在屋子裡猶豫不決。晚飯要不要叫女兒過來一起用?叫了,有點主動討好的意思,不叫,女兒會不會誤會爹爹又要冷落她?

  換作兩年前,楚傾絕不會考慮這些,他只認對錯,無論是妻子還是女兒,不聽話就冷一冷,冷到她們自己想清楚,來主動討好他。可是現在,面對那樣一個嬌滴滴的宛如水做的女兒,一個懂事聽話並沒犯錯只是被表哥騙了的女兒,楚傾不敢用老辦法了,他怕女兒委屈,怕女兒生氣,更怕好不容易緩和了的父女關係再次變僵。

  一邊是女兒曾經仇視他的目光,一邊是女兒無聲落淚的可憐模樣……

  楚傾不敢賭,晚飯前讓人去請姐弟倆過來。

  含珠聽了,沒什麼想法,收拾收拾,牽著阿洵過去了。

  到了堂屋,她恭恭敬敬朝楚傾喊了聲爹爹,隨即低著腦袋在老位置落座,眼睛只看桌子。

  楚傾一看就知道女兒還沒想明白,心中不快,一心一意哄兒子,女兒不理他,他也不理她。

  父子倆倒是照樣有說有笑的。

  他這樣含珠更自在,阿洵叫她,她若無其事地跟弟弟說話,阿洵與爹爹說話,含珠就自己吃飯。阿洵有爹爹哄有姐姐照顧,兩人都對他笑,小傢伙吃得沒心沒肺,並未注意到爹爹姐姐之間的不對。

  眼看一頓飯要結束了女兒都沒看他一眼,楚傾渾身難受,偏又不能表現出來。

  按照往常,飯後一家三口要說會兒話的,今日含珠早早起身告辭,「爹爹陪阿洵玩吧,我那方帕子還有幾針就繡好了,女兒想先回去,趁天黑前繡完。」

  楚傾淡淡的嗯了聲。

  目送女兒走了,楚傾平靜的臉頓時沉了下來,為了一個表哥跟爹爹置氣,真夠孝順的!

  「阿洵,今天姐姐都做什麼了?」楚傾剝了橘子喂兒子,低聲打聽女兒的情況,想知道小姑娘有沒有表現的那麼堅定。若女兒哭鬧或是扔東西耍氣,說明她只是一時生氣,堅持不了多久,最怕的是那種看著軟其實主意大的悶葫蘆。

  阿洵先接了橘子,嚼完吐了籽兒道:「姐姐教我讀書練字,然後繡花了,我在外面跟黑黑玩。」

  楚傾猜測女兒多半是趁弟弟不在屋裡的時候發洩了,不死心地問:「那姐姐有沒有不高興?」

  阿洵茫然地眨眼睛,「姐姐為什麼不高興?我沒惹姐姐生氣,我可聽話了!」

  楚傾噎了噎,強顏歡笑,「嗯,阿洵最乖了,一會兒阿洵回去,別告訴姐姐爹爹問你話了。」

  阿洵乖乖點頭,他知道大人們不讓他說的都是秘密,姐姐有時候也有事不讓他告訴爹爹的,不過如果姐姐問他,他肯定都會告訴姐姐,他要最聽姐姐的話,不能跟姐姐撒謊。

  含珠並不好奇父子倆相處時說了什麼,她也想不到楚傾會打聽這些,阿洵回來了,天也黑了,含珠將小傢伙塞進被窩給他講故事,阿洵睡著後,她也回屋歇下。四喜放下紗帳時,含珠瞅了瞅窗外。

  程鈺應該有話要對她說,但他手臂還沒徹底康復,四處走動沒關係,飛簷走壁肯定不行。

  確定他不會來,含珠安心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卻被人喚醒。

  還沒睜開眼睛,先聽到他溫柔又帶著隱隱自責的聲音,「是我。」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8 09:21 AM

第90章

  紗帳裡多了一顆夜明珠,散發著幽幽的光,很淡很淡,只能勉強看清對方。

  含珠想要起來,程鈺按著她肩膀沒讓她動,還體貼地幫她掩了掩被角,「夜裡冷,別涼著。」

  他這樣,含珠一下子就不擔心他會亂來了。

  她安心地躺著,看他被夜明珠照得略顯蒼白的臉龐,很多話想說,又不知從何開口。一雙杏眼如最美的寶石,寫滿了心疼,溫溫柔柔望進他眼裡。程鈺就是喜歡這樣的她,看著心裡都暖。

  「他告訴你了?」他俯身問她,說完了覺得這樣彎腰說話不方便,摸摸她旁邊空出的地方,別有深意地問,「我可以躺下來嗎?想跟你說很多話,這樣坐著累。」

  含珠咬咬唇,聲如蚊吶,「我還是坐起來吧。」

  程鈺不許,作勢要親她,含珠羞得閉上眼睛,程鈺趁機一翻身爬到了床裡頭,連人帶被將她摟到懷裡,及時解釋道:「不能壓到左邊胳膊,只能躺裡面,放心,真正娶你過門之前,除非你答應,絕不唐突你了,這次說到做到。」

  之前沒想到父王會不許,楚傾這邊問題就不大,現在兩邊都不贊同,不知何時才能兌現娶她的承諾,程鈺無顏再對她不規矩,能這樣抱在一起說說話,程鈺就很滿足了,而且也只是今晚,以後他不會常來。

  他眼裡有愧疚,含珠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是楚傾的女兒,楚傾再反對婚事都不會責難她,程鈺這個求娶的肯定要面對各種刁難了。心疼他要受到的冷落,含珠就沒再躲,乖乖靠在他懷裡,輕聲問道:「他,怎麼回你的?」

  程鈺苦笑,將王府的事先跟她說了,「看他為大哥挑的婚事,我猜他是不想我娶的好,你身份太高了。」

  他說的平平靜靜,含珠眼睛發酸,忍不住往他懷裡靠了靠。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竟然不願意兒子娶的好?若程鈺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袴,程敬榮不喜兒子,他這樣做還沒什麼,可程鈺哪裡不好了?果真是因為謝氏的關係嗎?疼愛寵妻所出的一雙兒女,對前兩任王妃留下來的孩子都不管不顧?

  「那你怎麼辦?」含珠心裡冷身上也冷,沒想到嫁他會這麼難。

  「我想求皇上賜婚,」程鈺摸著她頭髮道,聞著她身上特有的清香,他的心不知為何就靜了下來,「我這次護主的功勞還沒有算,皇上平時對我也算器重,應該會答應我,難就難在楚傾不同意,我必須等他點頭。」

  將其中的道理講給她聽。

  含珠讀過史書,對朝堂的事多少有些瞭解,這次的事又不複雜,程鈺一說她就懂了。

  「他,侯爺沒有跟我生氣,給我講了一通道理,然後就不理我了。」含珠想了想今日楚傾的態度,思忖道:「要不咱們慢慢等下去吧?只要我不松口,他應該不會強迫我嫁,拖得時間長了,他知道我是鐵了心,也就允了。」

  程鈺心中不安,怕夜長夢多,但也沒有別的辦法。他最想自立門戶,但本朝重孝,明德帝更不願宗親鬧出父子反目的事情,況且那人並沒有做出過什麼出格的事,他為了娶她一意孤行,最後只能害得她落個妖魅的罵名。

  「委屈你了。」程鈺歉疚地親了親她頭頂,「我會努力討好他,爭取讓他早些鬆口。」

  含珠仰頭看他,「你受委屈才是。」她知道他有多不待見楚傾這個姨父。

  程鈺笑了笑,拍拍她背道:「睡吧,等你睡著我再走。」

  含珠忍不住勸道:「以後還是別夜裡來了吧,來回來去多折騰人。」好好的覺不睡。

  「知道。」程鈺緊了緊她,喃喃道:「抱了一會兒就得走,比一直抱不到更難受。」

  他又說這種讓人臉紅心跳的話,含珠閉上眼睛,不理他了。

  程鈺下巴貼著她額頭蹭了蹭,強忍著才沒有做旁的。

  他老老實實,只用手臂將她圈在懷裡,被他這樣抱著,含珠無比地安心,漸漸就睡著了。

  一覺睡到天亮。

  因為跟他商量好了要等,含珠不再心煩氣躁,安心照顧阿洵,日子跟以前好像沒什麼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飯桌上與楚傾不再說話,含珠倒不是跟楚傾耍脾氣,只是覺得楚傾心裡肯定不滿她了,楚傾不與她說,她能說什麼?這兩年兩人相處,含珠都是楚傾問她她答什麼的,除了必要的寒暄,除了楚傾各種暗示她孝敬他,含珠沒有真正把楚傾當過父親親暱過。

  她心靜如水,楚傾過得可是撓心撓肺的。

  他這輩子都沒有如此被人無視過,就連皇上,群臣宴請,皇上也會特別跟他聊幾句,如今她的女兒,見面低眉順眼喊他聲爹爹,再無半句關心,再不給他半點笑臉,偏偏又當著他的面跟弟弟有說有笑。

  楚傾不喜歡這種感覺,可他從來沒有向一個冷臉對他的人低過頭,更何況楚傾自認這次沒有做錯。

  連續五日過後,楚傾不再去蓮院,回來就讓人領阿洵過來,他一心哄兒子,怕兒子洩露他的關心,楚傾甚至都不再跟兒子打聽女兒的情況。

  含珠在侯府住了兩年,終於體會到了楚傾的冷淡,確實有點不習慣,但她也沒辦法,本就不是真正的父女,楚傾這會兒又明顯不待見她,她何必過去。嫁給程鈺一事,她不可能妥協,不妥協,她與楚傾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大人們各有各的想法,阿洵慢慢察覺了不對,這晚楚傾派人叫他去前面用飯,阿洵沒有馬上過去,靠在姐姐懷裡不解地問:「姐姐怎麼不去了?我想咱們一起陪爹爹吃飯。姐姐你去吧,我不讓爹爹喝酒了。」

  楚傾不叫女兒過去,阿洵問起時他找的藉口就是姐姐聞不得酒味兒。

  含珠不想因為自己影響父子倆的關係,就道:「姐姐這陣子犯懶,不想走路,阿洵快去吧,吃了什麼好東西回來告訴姐姐。」

  阿洵想一天不見的爹爹,可他更想爹爹姐姐一起陪他,就對如意道:「姐姐不想走路,你去請爹爹過來,讓他來這邊吃飯。」

  如意為難地看向含珠。

  含珠摸摸小傢伙腦袋,柔聲哄道:「阿洵聽話,爹爹在外面忙了一天,現在也累啊,阿洵快過去吧,爹爹最喜歡阿洵了,別讓爹爹等。」

  阿洵瞅瞅姐姐,嘟著嘴走了,出門前還回頭看了一眼,清澈的眼裡多了一抹擔憂。

  到了前院,阿洵沒有像往常一樣興奮地撲向爹爹,而是慢慢走過去,趴在爹爹腿上問他,「爹爹累嗎?」

  兒子瞧著悻悻的,楚傾有些疑惑,將兒子提到腿上抱著,低頭道:「不累啊,阿洵怎麼這麼問?」

  阿洵眼睛一亮,大眼睛期待地看著爹爹,「那爹爹跟我去找姐姐吧,我想咱們一起吃飯。」

  楚傾心中一動,笑著問:「姐姐讓你這樣說的?」莫非女兒想他了?

  阿洵搖搖頭,將姐弟倆的對話學給爹爹聽,「姐姐懶不想走,爹爹不累,那爹爹多走幾步。」

  楚傾有點笑不出來了,先有希望再失望,竟然是這樣的滋味兒。

  可他為何要過去?他是為了女兒好,是女兒不理解他的苦心,他已經主動過去連續看她五日冷臉了,她都不理他,他為何還要縱容她?寵了她兩年,竟然恃寵生嬌了,連他這個父親都不看在眼裡。

  「爹爹剛剛撒謊了,今天兵部事情多,爹爹累得快要連阿洵都抱不動了。」不去想女兒,楚傾擺出一副疲憊的樣子哄兒子,「阿洵給爹爹捶捶背。」

  阿洵明亮的大眼睛一下子就暗了下去,瞅瞅爹爹,乖乖給爹爹捶背,捶著捶著突然哭了起來,扶著爹爹大腿要下去,「我要去找姐姐,我要跟姐姐一起吃飯,爹爹去找三哥四姐姐吧……」

  爹爹沒有他還有別的人可以陪他吃飯,姐姐就只有他,阿洵不想讓姐姐自己吃。

  小傢伙越想越傷心,揉著眼睛往外走。

  楚傾一把將兒子撈了回來,剛想哄,瞧見兒子閉著眼睛嚎啕哭的可憐樣子,邊哭還邊推他,突然想起那年大雪紛飛,他將兒女從周家接回來的情景。無論是路上還是回到家裡,他都跟女兒保證過,再不讓她受委屈。

  可他現在又在做什麼?

  他把曾經對付妻子對付女兒的手段又用出來了。

  「阿洵不哭,爹爹抱你去找姐姐,爹爹不累了。」兒子哇哇地哭,楚傾心疼,一手抱著小傢伙,一手摸出帕子替兒子擦淚。

  小孩子其實好哄,想要什麼,不給他就哭,給了眨眼也就轉晴了。阿洵就是這樣,爹爹一答應,他眼淚一下子就止住了,可憐巴巴地看著爹爹問,「真的?」

  楚傾無奈地親了兒子一口,直接抱著他往蓮院去了,路上叮囑兒子不許出聲,到了蓮院,更是遠遠朝院子裡伺候的小丫鬟們打了首飾,不得驚動姑娘。

  如意四喜也都在外間候著,瞧見他來,兩人互視一眼,不知今日父女倆會和解還是雪上加霜。

  含珠對外面的額情況一無所知,因為距離晚飯還有會兒功夫,她想先把手裡的針線忙完,縫好了,一會兒阿洵回來比劃比劃,沒問題明天阿洵就可以穿了。

  於是楚傾悄悄掀開門簾一角,就見女兒穿了一件藕色的褙子,低頭坐在臨窗而搭的暖榻上,正神情專注地縫一件小紅衣裳。夕陽從窗外投射而入,恰好將小姑娘上半身籠罩,柔和的光暈裡,她眉眼溫柔,嘴角帶著一抹滿足的笑,像是想到了弟弟穿上衣裳的情形。

  此情此景,美好得像幅畫。

  楚傾心頭卻突然空落落的。

  女兒不理他,他煩躁地晚上都睡不好覺,既盼著女兒早點跟他服軟,又怕女兒心裡不痛快,活了三十多年,他楚傾從來沒有如此惦記誰過。他不好過,他覺得女兒應該也是難受的,父女倆都在強撐著等對方低頭而已,但是看到女兒像以前一樣嫻靜恬淡,彷彿與世無爭,楚傾終於明白,女兒根本不在乎他來與不來。

  他一直都覺得女兒跟他不親,原來這並不是錯覺。

  在失了憶的女兒眼裡,他這個父親,真的可有可無吧?

  眼看榻上的小姑娘若有所覺朝這邊看來,楚傾倏地放下了簾子。

  他有點不敢面對女兒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8 09:22 AM

第91章

  「爹爹,你怎麼不進去啊?」

  阿洵就在楚傾身後跟著,見爹爹偷偷看了一會兒又放下簾子,不懂了,自己先挑簾走了進去,高興地對姐姐道:「爹爹不累,咱們一起吃飯!」

  小傢伙眼圈還紅著,含淚的大眼睛水潤潤的,卻特別滿足。含珠幾乎能猜到阿洵在前院跟楚傾說了什麼,不由一陣心疼,小孩子都希望身邊的人開開心心的吧?

  迅速收拾好針線筐,含珠穿好繡鞋站到地上,起身時瞧見楚傾走了進來,登時發愁了。

  她該說什麼?

  楚傾肯定是因為阿洵哭鬧才過來的,並非原諒她這個假女兒了,那她該為了哄阿洵的謊話道歉,還是裝不知道?

  「爹爹喝茶嗎?」她客氣地寒暄,總要讓長輩坐的。

  楚傾心裡酸溜溜的,瞥一眼女兒低垂的眼,他揉了揉阿洵腦袋:「爹爹有話跟姐姐說,阿洵先去外面玩,你去看看黑黑,是不是該生小狗了。」

  阿洵眨眨眼睛,目光在大人們身上轉了一圈,見姐姐有點害怕的樣子,他小聲地求道:「爹爹是不是生姐姐的氣了?爹爹別罵姐姐……」淚疙瘩又掉了下來。

  楚傾哭笑不得,蹲下去哄他,「爹爹沒生姐姐的氣,是姐姐生爹爹的氣了,阿洵沒看那幾天爹爹過來姐姐都不理我嗎?今天爹爹是要哄姐姐原諒我的,你去幫爹爹求求她?」

  不想來也來了,來了就是服了軟低了頭,再裝模作樣也是白裝。他也不想裝了,再裝下去,只是自己吃苦,父女情分本就淺,這兩年好不容易才有了點起色,楚傾不想因為自己前功盡棄。

  阿洵瞪大了眼睛。

  含珠也震驚地看向楚傾,這話,怎麼聽起來很是委屈?

  察覺女兒的注視,楚傾抬頭看她,無奈道:「是不是我不來,你這輩子都不打算認我了?」

  男人模樣是一等一的好,一雙眼睛更像會說話,生氣的時候,不用皺眉,單那雙眼裡的冷意就讓人遍體生寒,溫柔的時候,他也不用笑,只需默默的一個眼神,一瞬對視,就讓人融化在了裡頭。

  含珠卻覺得這眼神這語氣十分的熟悉。

  她想起來了。

  她九歲那年,父親病重,郎中都讓她準備後事了。父親要將她許給顧衡,她不答應,不想讓父親將她丟給別人照顧,怕父親放心了撒手人寰,但她還是應了,不願讓父親走得不放心。後來父親撐了過來,她又高興又後怕,有次撞見父親又熬夜批閱學子的文章,她忍不住埋怨父親不愛惜身子,讓她們姐妹擔驚害怕,四歲的妹妹也哇哇地哭。那時候父親就像楚傾這樣,蹲在妹妹身前,無奈地哄她,「好好好,爹爹一定好好照顧自己,再不嚇唬你們了,含珠別生爹爹的氣了?」

  含珠淚如雨下。

  為了自己哭,因為那個一邊走路一邊咳嗽的清瘦身影再也不會出現了。

  也為楚菡為楚傾哭,女兒始終沒有體會過父愛,父親悔過了,卻不知女兒早已香消玉殞。

  子欲養而親不待,白髮人送黑髮人。

  悲從中來,含珠哭得無法自抑。

  她淚水來的毫無預兆,阿洵傻了,楚傾也傻了。待父子倆發現眼前的姑娘不是哭一會兒而是越哭越厲害時,阿洵馬上跟著哭了,抱住姐姐大腿求姐姐別哭。楚傾依然蹲在原地,看著哭得發抽的女兒,心疼之後,是狂喜。

  越是傷心,哭得才越厲害。

  女兒不是不在乎他,相反她非常在乎,只是她沒有表現出來,什麼事都藏在心裡。回想這兩年的種種,女兒還是沒有安全感吧?她怕他更多,怕得與他相處時小心翼翼,從不跟他撒嬌也從不跟他索要任何東西,他先前誤會那是女兒與他生疏,可是真的不在意他,又怎麼會因為這幾日的冷落委屈成這樣?

  他這個女兒,確實是個悶葫蘆,什麼心事都藏在心裡,難得輪到終身大事了,女兒鼓起勇氣求他答應,他卻一口否決,女兒能不傷心?

  明白了女兒的心思,楚傾後悔極了,衝過去將女兒摟到懷裡哄,「菡菡別哭了,爹爹都依你,你喜歡誰就嫁誰,爹爹不強迫你了,你先別……」

  話沒說完,懷裡的姑娘先止了雨,肩膀還在抽搭,嗚嗚的哭聲沒了。

  楚傾疑惑地低頭,就見女兒一臉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淚眼裡無聲詢問,問他是不是真的,那模樣跟剛剛兒子哭著問他是不是真的不累了的時候一模一樣。什麼溫柔懂事,什麼十四五歲的大姑娘,其實照樣是個孩子,不答應她她就耍氣,答應了馬上就變了態度!

  楚傾突然也想哭,他怎麼遇到了這樣一雙兒女!

  有點生氣,楚傾故意摸了女兒眼角一下,「哭啊,怎麼不哭了?你先哭,哭完了咱們再說。」

  他這樣子更像孩子,含珠本來就因為他答應了心頭狂喜,再見識到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露出這種小兒模樣,頓時破涕為笑。羞於讓人看見,含珠紅著臉掙脫楚傾的懷抱,逃也似的跑去了內室。

  阿洵還沒明白咋回事呢,哭著要跟進去,楚傾抱起兒子逗他:「姐姐哭花了臉,現在特別丑,洗完臉就出來了,阿洵也去洗洗臉吧,瞧你臉上,都是泥。」

  阿洵不知道該信不信,摸摸小臉,沒瞧見泥,剛想問,被楚傾狠狠親了一口,命丫鬟們去打水,他親自照顧兒子洗臉。洗完了,楚傾拍拍兒子道:「去裡面讓你姐姐給你抹香香,再把姐姐請出來。」

  爹爹笑得好看,阿洵乖巧地去了。

  含珠已經洗完臉了,父子倆的對話她也都聽見了,但她只記得楚傾之前答應她嫁給程鈺的話。宛如雨過天晴,又好像快要隨秋風飄了起來,做夢一樣。

  「姐姐,你為什麼哭啊?」阿洵看著面前幫他抹臉的姐姐,不解地問。

  含珠哪好意思說啊,拿起銅鏡讓給他照臉,「好了,阿洵看看好看不?」

  阿洵可臭美了,認真瞧鏡子裡的自己,挺滿意的,嘿嘿朝姐姐笑。

  楚傾還在外面等著,含珠羞於見人也得見,微紅著臉牽著阿洵出去了。

  楚傾緊緊地盯著女兒,盯得小姑娘臉越來越紅,才佯裝生氣道:「怎麼不哭了?不委屈了?」

  含珠腦袋低得下巴都快碰到胸口了。

  「爹爹別生姐姐的氣。」阿洵著急地替姐姐求情。

  楚傾摸摸兒子腦袋:「去吧,阿洵去看黑黑,爹爹跟姐姐說完話就出去找你。別怕,姐姐這會兒可高興了,被爹爹訓她也高興,不信你去問問?」

  他越是這樣陰腔怪調,含珠越忍不住笑,能夠得償所願,她如何不笑?

  阿洵仰頭看姐姐,見姐姐果然在笑,臉紅紅的,美麗的眼睛比黑黑的還水潤還動人,眼神更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那種,不由抱住姐姐大腿,「姐姐真好看,姐姐親我一下我就走。」

  含珠不好意思在楚傾面前做這種事,牽著阿洵往外走,在外面親了小傢伙一口,哄得他乖乖去玩了,她才回了外間,站在楚傾跟前,又變成了那副羞答答的乖巧模樣。

  楚傾嘆口氣,「真認定他了?」

  含珠抿唇,點點頭。

  楚傾不懂了,低聲問道:「菡菡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爹爹記得你們相處的時候不長啊,他到底哪裡好了,讓你寧可跟爹爹慪氣也要嫁給他?你跟爹爹說實話,不弄清楚爹爹還是不放心。」

  他堅持要問,關係到婚事順利與否,含珠想了想,半真半假地編道:「那年我受傷昏迷,醒來是晚上,睜開眼睛,看見窗前站著一個人,屋裡就我跟他,他聽到動靜過來照顧我,溫柔體貼,女兒覺得特別安心。爹爹,表哥是我醒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以後每次只要看見表哥,我都會放下心來,表哥對我越來越好,我也就……」

  楚傾聽了,不禁自責,女兒就像是新生的雛鳥,本能地依賴第一眼看到的人,如果他當時在女兒身邊,還有程鈺什麼事?

  壓住心中複雜,楚傾繼續問道:「那你不怕嫁過去後受他家人的氣?」

  含珠毫不猶豫地搖搖頭,「只要能跟表哥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想到什麼,她飛快看了楚傾一眼,紅著臉道:「再說我有爹爹撐腰,那邊應該也沒人敢欺負我,世子夫人娘家在山西,家世不高,鈞哥兒將來的妻族再強也不可能強過父親,女兒有什麼好怕的?」

  這馬屁拍對了地方,楚傾不禁挺直了胸膛,「別說她們,就是靜王想要打壓你,也得提前思量思量,真敢讓你受半分委屈,我……」

  「爹爹……」含珠怕他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連忙打斷道。

  楚傾哼了哼,目光又落到了女兒身上,到底還是不甘心,瞪著眼睛道:「在你心裡他比爹爹更重要是不是?為了表哥幾天都不給我好臉色?」

  含珠攥了攥手裡的帕子,小聲替自己辯解,「我沒,我以為爹爹生我氣了……」

  「那你怎麼不去跟我賠罪?」楚傾追問。

  含珠沒話說了,真去賠罪了,會有今日?

  她眼睛看向一側,有點得意的味道,楚傾看得清清楚楚的,朝她招招手,「過來,我心裡還有氣,你喊聲好聽的,爹爹才肯答應你。」

  女兒不能白送出去,他得撈回點什麼,難得女兒有求於他,他得趁機化解女兒心裡對他的懼怕。

  含珠臉上發熱,什麼叫好聽的?

  楚傾教她,笑著道:「你喊聲爹爹,再求我答應你跟他的婚事,說的好聽,爹爹就應你。別客客氣氣的,阿洵怎麼求我,你也怎麼求我。」

  含珠懂了,楚傾這是讓她學阿洵那樣朝他撒嬌。

  可她做不來,她跟父親都沒怎麼這樣親暱過。

  她臉上全是為難,楚傾慢慢收起笑,話裡多了幾分淒涼,「菡菡,爹爹對你沒什麼要求,只想跟你做真正的父女,爹爹不想你對我客客氣氣的,對你舅母都比我親。你也知道出嫁後要靠爹爹撐腰,那你現在這樣,有什麼心事都悶在心裡,讓爹爹如何放心嫁你過去?萬一你被人欺負了也不告訴我怎麼辦?」

  他慈父心腸,含珠心軟了,想到這兩年楚傾對她的態度,特別是今日楚傾的退讓,她抬起頭,暫且忘掉兩人的身份,像個女兒那樣誠心求他,「爹爹,我喜歡表哥,你就答應我吧?」

  楚傾笑了,目光溫柔,「不夠甜,再喊一遍。」

  含珠怔了怔,跟著意識到男人在戲弄她,又羞又惱,賭氣要走。

  「你走我就反悔了!」楚傾提高聲音攔道,理直氣壯的欺負女兒。

  「你……」含珠氣得說不出話,想走,怕他是認真的,不走,她又做不來再求他一次。

  小姑娘嘟著嘴犯難,楚傾哈哈大笑,恰好外面傳來阿洵興奮的聲音,說黑黑生小狗了,他馬上站了起來,拍拍女兒肩膀道:「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婚事爹爹答應了,不過你還小,不著急,我先出去瞧瞧,你在屋裡等著,那邊髒,別污了眼睛。」

  他心情舒暢地走了,含珠仔細回想他最後的話,喜憂摻半。

  什麼叫她還小?

  她都十五……

  念頭一起,含珠馬上記起來了,楚菡今年才十四。

  原地站了會兒,含珠拍拍臉,決定不再管了,她才沒著急嫁人,程鈺折騰出來的這些事,婚期定的是早是晚,由他與楚傾周旋去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8 09:22 AM

第92章

  黑黑第一窩下了四隻小狗崽兒,黑毛的那只是母的,剩下三隻棕黃毛的都是公的,真是女兒像娘,兒子似爹。阿洵給三個狗哥哥依次起名叫大黃二黃三黃,小的含珠以為阿洵會叫大黑或小黑,結果人家想了個「妞妞」的嬌氣名子。

  快月底的時候,四隻小狗都能睜開眼睛了,在娘親懷裡拱來拱去的。

  方氏帶凝珠過來做客,阿洵興奮地拉著凝珠去看他的小奶狗,一大一小蹲在旁邊聊得可歡了。凝珠故意逗弟弟說想要一隻,阿洵傻了眼,摸摸自己的小狗,假裝沒聽到,跑到姐姐身後,藏一會兒探出腦袋,對著凝珠壞笑,被凝珠抓住撓癢癢。

  姐弟倆玩鬧,方氏同含珠說正事:「程嵐下月初八生辰,謝氏給你下帖子了嗎?」

  含珠搖搖頭,面露疑惑,「舅母收到帖子了?什麼時候的?」

  自打楚傾答應她與程鈺的婚事後,就擋住了與靜王府有關的任何消息,不許她派人打聽,也不許如意四喜她們往外傳,兩個丫鬟想出門都得經過富貴同意,出去後還派人跟著,含珠猜測楚傾是怕她遞消息給程鈺。不過前天晚上程鈺又來了一次,含珠都告訴他了,程鈺也說明天楚傾休沐時他再來試試。

  那程鈺沒跟她提王府宴請的事,是程鈺也不知道,還是昨天謝氏剛派發的帖子,亦或是送過來被楚傾攔下了?

  「昨天送來的。」方氏很快為她解了疑惑,只是有些納悶,「以前也沒見她為女兒大辦過生辰宴,這次怎麼大張旗鼓了?」

  除了及笄,小姑娘過生辰有的就自家熱鬧一下,有的會請女兒特別交好的姐妹過來,像含珠姐妹倆,算不上程嵐的手帕之交,論親戚關係那更是尷尬,謝氏請她們簡直就是故意給自己添堵。

  「竟然沒給你送?」方氏更疑惑這個。

  含珠尷尬地笑笑,「表哥好像又惹他不高興了,興許被他攔下了吧。」婚事,她與程鈺都覺得落實後再告訴方氏比較好。

  程鈺跟楚傾關係惡劣不是一天兩天了,方氏毫不懷疑,想了想道:「不去也好,我打聽過了,那邊給顧家也下了帖子,顧瀾沾了郡主嫂子的光,也算是宗親親戚了。那我也不帶阿凝珠,我自己過去瞧瞧,看看他們在弄什麼名堂。」

  小生辰大辦,肯定有個原因的。

  含珠聽了,心中忽然一沉。

  她想起前陣子去東院做客,大夫人老太太都在發愁楚淵的婚事,說是趁年底出門做客時好好瞧瞧各府的姑娘,給楚淵挑個合適的。那這次靜王府宴請是不是也有這層意思?不怪她多想,程敬榮可是剛知道程鈺想娶她又冷硬拒絕了啊。

  程敬榮是程鈺的父王,他要為兒子安排婚事,都不用經過程鈺同意的,找到人選直接登門提親就好,以前沒逼兒子,一是世子程鐸去年才成的親,程鈺的不急,二來程鈺也沒有喜歡高門女的意思……

  含珠越想越不放心,傍晚楚傾過來,趁阿洵忙著在狗舍逗狗的時候,她硬著頭皮端茶過去,小聲問道:「爹爹,今天舅母來了,說是嵐妹妹生辰要熱鬧一下,那邊,給咱們府上送帖子了嗎?」

  那日被楚傾捉弄後,含珠對這人的懼怕少了些,最近兩人相處也確實有了點父女的味道。人心都是肉長的,楚傾待她越來越像親生女兒,感受過他的那些好,含珠不受控制地想要回應,儘量像對待父親那樣對他,除了孝敬,也包括放開了與他說話。

  「送了,不許你去。」楚傾直截了當地道,女兒過去了肯定會與表哥見面,楚傾才不會給程鈺佔他女兒便宜的機會。

  含珠也沒想去,猶豫片刻,把自己的擔心說了。

  楚傾皺了皺眉,強行替兒子安排婚事,以程敬榮對外甥的態度,他還真做得出來。

  念頭一起,楚傾本能的不高興,他女兒看上的夫君,程敬榮竟然想送給別人?

  但他面上不顯,側目過去,對上女兒擔心的小眼神,楚傾笑了,「怎麼,怕你表哥娶了別人?」

  含珠慢慢紅了臉,低頭不語。

  楚傾哼道:「他要是連這關都過不去,那他就更配不上你了。菡菡什麼都不用管,安心在家等消息,若他這次解決地好看,爹爹可以考慮提前一年嫁你過去,十六歲出嫁,正合適。」

  含珠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楚傾這話的意思。

  提前一年還十六歲才能出嫁,那他原打算的莫非十七歲才准她嫁人?

  小姑娘眼裡不自覺露出哀怨,分明是恨嫁了,楚傾看得胸口發堵,起身道:「我去找阿洵。」京城十六七出嫁的姑娘不少,女兒卻巴不得快點嫁給程鈺,一點都舍不得他們爺倆。怪誰?都怪程鈺。

  次日聽說程鈺又來了,楚傾就當沒聽到,繼續與侄子下棋。

  富貴很快去而復返,見叔侄倆都聚精會神於棋局,識趣地沒有出聲,等一局結束,才道:「侯爺,表公子還在門口站著呢。」

  楚傾氣笑了,「那就讓他繼續站著,少跟我耍這一套,他站到明年這時候我也不會心軟。」

  富貴為難地搓搓手。

  楚淵看他一眼,疑道:「二叔為何不見表公子?」

  自家侄子,楚傾沒瞞他,「他想求娶你大妹妹,我看不上他。」女兒胳膊肘往外拐,小兒子這是不知道呢,知道了肯定也會偏心表哥,楚傾需要個站在他這邊的。換成另一個侄子楚淮或長子楚泓,楚傾都不會提,但他知道楚淵沉默寡言,婚事沒有結果之前絕不會對旁人傳。

  楚淵捏著棋子的手緊了緊,遲疑道:「大妹妹才十四,還未及笄。」

  「可不是?」得了贊同,楚傾更氣了,程鈺就是想娶,他急什麼急?這邊的情況他又不是不知道,明擺著是想跟他搶女兒的,一兩年都等不得。

  氣歸氣,楚淵並不想真的把事情鬧大,程鈺一個大活人戳在門口,被人瞧見胡思亂想怎麼辦?

  他站了起來,對同樣起身的侄子道:「算了,我還是去見見他吧,早點打發他走,免得他站在門口礙眼。」

  楚淵往外送他,「那我留在這邊等二叔?」

  楚傾搖搖頭:「他不好打發,你先回去罷,今日算了,改日咱們再對弈。」

  楚淵只好離去,走到院門口,他朝蓮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再想想楚傾方才的態度,心中有些複雜。不過算算日子,派出去的人這幾天也該回來了。

  侄子走了,楚傾去了廳堂,瞧見程鈺便有氣,「說吧,這次又想怎麼勸我,你若沒有好理由,下次你就是跪上三天三夜,我也不會叫你進門。」

  他裝得有模有樣,程鈺並不拆穿,低聲道:「我對表妹之心,天地可鑑,多說無益,只想問姨父,您可知四皇子也在打表妹的主意?聽說他還特意去鎮北將軍府上見了表妹一面,足見他對表妹的覬覦並非一時之念。」

  「他覬覦又如何,我還怕了他不成?」楚傾毫不在意地道,「我就不信他敢跟皇上求娶我的女兒。」他手裡有兵權,那些皇子們就是想拉攏他也不敢明著來,至於暗的,誰敢打他女兒的主意,他先折對方一條腿。

  程鈺看了一眼門外,直視楚傾道:「姨父別忘了,皇上上面還有太后,若是四皇子求了太后暗中幫忙,就算姨父有辦法拒絕,都是一樁麻煩。」

  楚傾臉色變了變。

  程鈺再次跪了下去,鄭重道:「姨父,我知道您捨不得表妹,如果不是四皇子那邊有變數,我也不會如此急切。還請姨父成全,我先去皇上跟前求了旨意,如此表妹也心安,至於婚期,全憑姨父做主。」

  楚傾並不怕太后,因為壽安長公主的關係,太后早看他不順眼了,而四皇子不敢求聖旨,更不可能蠢到越過皇上直接去求懿旨,他們只能想別的辦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楚傾自信都能回絕。但他怕女兒忐忑不安,一個沒經過大風大浪的小姑娘,他明明都答應了還一拖再拖最後導致她擔驚受怕,女兒會不會怨他?

  「聽說你那繼母要為女兒大辦生辰宴?」楚傾忽然轉移了話題。

  程鈺早就想過這事,楚傾一提他便聽出了楚傾話外的意思,從容道:「確有此事,而且應該是為了替我選親。」

  「那你打算怎麼拒絕?」楚傾話裡多了幾分玩味兒,看來臭小子心裡早有計較了啊。

  程鈺笑了笑,壓低聲音說了幾句,末了道:「故此想先徵得姨父的同意。」

  他一副成竹在胸篤定他會答應的模樣,楚傾偏就不答應,寒著臉送客:「說的好聽,誰知道你能否做到?回去吧,我先看看你這次做的如何,若他成功送了個女人給你,你也不必再來糾纏我女兒。」

  程鈺明白,只要他做到,楚傾肯定會答應他,因此不再贅言,躬身朝楚傾行個大禮,轉身離去。

  離開侯府,程鈺策馬緩行,快走出雲陽侯府所在的巷子時,迎面拐過來一道快馬。

  擦肩而過,程鈺只覺得那人有些面熟,又往前面走了幾步,才憶起那是楚淵的貼身侍衛。

  程鈺沒有多想,繼續琢磨自己的事了。

  而那黑衣侍衛快馬趕到侯府東院一處角門,下馬後直奔楚淵的院子而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28 09:23 AM

第93章

  程鈺這一傷明德帝給了他兩個月的假,因此從雲陽侯府回來後,他直接回了長風堂,靠在榻上看書,老老實實養傷。晌午用完飯,剛要歇晌,陳朔過來傳話,說是楚淵來了。

  程鈺微微吃驚,楚淵來找他?

  兩人公私都沒有牽扯,他來做什麼?

  兩人上一次打交道,還是去年九華寺三夫人派人夜襲……

  程鈺突然想到了那晚他在楚淵面前喊過含珠的名字,後來含珠重陽時候登高望遠,顧衡給她的那張紙條,楚淵也看見了,念頭一起,程鈺又想到了今日離開楚家時,看到的楚淵侍衛,風塵僕僕。

  「請他去書房。」程鈺沉聲道。

  陳朔領命而去。

  半刻鐘後,程鈺在書房見到了楚淵。

  「不知博遠找我何事?」程鈺伸手請楚淵落座,他也坐了下去。

  楚淵看著他,開門見山:「江家姐妹是怎麼回事?菡菡人在何處?你這樣做到底意欲何為?」

  江家一對兒孤女,能成功混進侯府,肯定有人相助,而堂妹是在周家消失的,這事與程鈺周家脫不了干係。

  程鈺再一次後悔當初沒有殺了顧衡了,可後悔也沒有用,誰能料到顧衡那麼快就攀上了壽安長公主?至於顧衡的底細,京城距離杭州千里之遙,顧衡又出自杭州下面一個無名小縣,京城的人對他一無所知,他不提,沒人想到他曾經有過一門親事,但一旦有人刻意去查,顧衡與江家的恩怨很快便知。

  「你與他說了?」程鈺平靜地問。

  楚淵盯著他眼睛,冷笑道:「你又何必明知故問,我真說了,你還會坐在這裡與我周旋?不過你若不給我個合理的解釋,我絕對會告訴二叔。」

  他沒先告訴楚傾,程鈺卻一點都沒有放鬆。楚淵是楚傾一手栽培出來的,對楚傾忠心耿耿,楚淵知道這種秘密,他應當毫不猶豫地先去告知楚傾,不再讓他的二叔被人蒙在鼓裡,但楚淵沒有這樣做,就肯定有什麼讓他有所顧忌。

  楚淵顧忌什麼?

  他並不知道表妹死了,事情揭發出來,楚傾可以去找回真正的女兒,不用再受騙,只有含珠姐妹多半會沒有好下場。而楚淵並沒見過凝珠幾面,兩人與陌生人無異,所以楚淵,顧忌的是含珠?

  程鈺暗暗攥緊了拳,就算楚淵是重陽時候才懷疑含珠身份的,距離現在已過了快兩個月,莫非就在這期間,楚淵便對她動了心,亦或是還沒懷疑的時候就別有心思了?

  含珠的好,沒有誰比他更清楚。

  雖然不滿楚淵喜歡上了他的人,程鈺也不得不慶幸,若不是如此,含珠就危險了。

  「表妹在郊外,我帶你去見她,你敢隨我去嗎?」程鈺站了起來,別有深意地問。

  楚淵不怕程鈺有殺人滅口的心思,他也不信程鈺敢那般對他,看程鈺一眼,率先往外走。

  一個時辰後,兩匹快馬停在了一座山腳下,馬上就要冬月了,花草早已凋零,整座山一片枯黃荒蕪,只有零星幾片松柏林呈現出一片灰綠,卻更添淒涼蕭索。

  楚淵心中冒出一個不好的預感,遙望楚家祖墳的方向,想問,開不了口。

  四周無人,程鈺攥著韁繩,望著山頭低聲解釋:「當年我與定王回京路上遇到暗殺,碰巧藏身在江家,後來江家生變,我們二人便脅迫她們姐妹北上,為我們做掩護,最後將其安頓在天津。回到京城當天,驚聞表妹跌落梅丘,我趕過去時表妹昏迷不醒,當晚就走了。」

  「你將她葬在了這裡?」寒風蕭瑟,楚淵的聲音被風吹碎,聽不出他的情緒。

  程鈺垂眸,看地上灰褐色的土,「是,我不忍她做個孤魂野鬼,便火化其身,趁夜潛入楚家祖墳,將她的骨灰埋在了姨母一側,這樣她到了下面,好歹有個伴。」

  「為何要隱瞞?」

  程鈺冷笑,「他們姐弟在楚家的處境,你比我更清楚,表妹是如何死的,你配合楚傾演了那樣一場戲,肯定也明白。為了不讓阿洵步姐姐的後塵,我逼迫含珠冒充表妹進府照顧他。博遠,不管你信不信,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含珠只是個可憐的孤女,她有沒有心機,是否貪戀榮華富貴,你與她做了兩年兄妹,心中自有判斷。」

  楚淵沉默。

  他想到了第一次見她,臉色發白,怯怯生生的,不敢看他,也想到了無意碰觸時,她著急避開的臉紅模樣。

  楚淵心裡有點亂,「難道你們打算一直這樣隱瞞下去?」

  「不然如何?」程鈺調轉馬頭,與他面對面,「告訴阿洵他真正的姐姐早就死了,讓他從小在孤苦里長大,恨生父一輩子?告訴楚傾,他女兒因他照顧不周,讓他內疚一輩子?不對,楚傾從來沒有把表妹當女兒看待過,他現在對含珠好,是因為含珠溫柔懂事,如果表妹沒有死,表妹還是那副性子,就算她再摔破頭幾次,楚傾也未必會心疼這個女兒。或許你現在告訴他,他也不會自責,大概只會恨我們騙了他。楚淵,含珠是無辜的,這事你有不滿,你儘管找我,是個男人,就別置一介弱女子於險地。」

  楚淵忽的笑了,抬眼看他,「那你算什麼男人?她落到如今這步田地,被顧衡威脅挑釁,難道不是你害的?」

  程鈺並不否認,坦然道:「我是對不起她,所以我要娶她,用下半輩子補償她。」

  楚淵目光一寒,「你娶她只是為了補償?」

  「我娶她是因為我喜歡她。」程鈺平平靜靜地糾正道,「她心裡也有我,因此請博遠成全。」

  楚淵沒有馬上答話,冷聲道:「我若不成全,你打算如何?」

  程鈺笑了笑,望著京城的方向道:「那我現在就與你一道回去,帶她離開。楚傾不放人,我與她一起留在侯府,直到楚傾放她走,楚傾不許我守著她,我便與他魚死網破,我敵不過侯府一眾侍衛,他也將淪為京城的一大笑柄。」

  「你在威脅我。」楚淵眼裡閃過殺意。

  程鈺朝他拱了拱手,「確實是威脅,不過也是相信博遠的為人,若你是那種冷血心腸只知道愚忠罔顧親人一家安寧的人,我不會說上面那一番話。」

  他臉上帶笑,楚淵看了刺眼,催馬疾馳而去。

  程鈺原地停留片刻,這才跟了上去。

  二人回到京城時,天色已暗,在城門分道揚鑣。

  楚淵熟門熟路地回了侯府,從正門進的,下馬後,直接去了楚傾那邊。

  馬上要用晚飯了,院子裡早早掛上了大紅燈籠,含珠牽著阿洵過來用晚飯,兄妹三個正好在院門口撞上。

  「大哥。」阿洵笑著跑了過來,熟練地張開手。

  楚淵一把將小傢伙抱了起來,站穩了,看向對面的姑娘。

  冬日天冷,含珠披了一件雪青色的狐毛斗篷,兜帽邊緣的一圈雪白狐毛襯得她眉如墨畫,眸似星子,紅唇輕抿露出淺笑,輕聲喊他大哥,目光卻落在了他懷裡的弟弟身上,有些無奈地勸道:「阿洵小心點,別弄髒了大哥的衣裳。」

  小腳丫子亂蹬,這事不是一次兩次了。

  阿洵低頭瞅瞅,嘿嘿笑道:「沒髒!」

  含珠不再理他,對楚淵寒暄道:「大哥是來找爹爹的嗎?那快進去吧,要是還沒用飯,我讓廚房再添一副碗筷。」仔細打量楚淵一眼,瞧著像是剛從外面趕回來的,風塵僕僕。

  她笑得客氣,客氣也溫柔,嬌嬌小小,像是開在寒冬裡的花,因為周圍靜謐,安心地呈現她的美,卻不知突然來一陣寒風,便能要了她的命。

  楚淵不想做那陣風,不想做摧花的人,也不想做打破這平靜生活的人。

  他朝上房看去,那裡燈光柔和,他的二叔定是坐在裡面,等一雙兒女過去。

  楚淵笑了笑,放阿洵到地上,揉揉小傢伙腦袋道:「不了,不是什麼急事,妹妹也不必對二叔說,明早我再找二叔說話。外面冷,你們快進去吧。」

  說完轉身離去。

  含珠有些奇怪,天黑了楚淵還過來,應該是有急事吧?怎麼就走了?

  想不明白,含珠不再費心,牽著弟弟往裡走。

  「妹妹留步。」身後忽然傳來楚淵略顯遲疑的聲音。

  含珠好奇地回頭,問重新走回來的男人,「怎麼了?」

  楚淵距離她十步時頓住,看著她眼睛道:「有句話想問妹妹,不知可否移步?就一句。」

  他目光誠懇,含珠雖然心裡犯疑,還是低頭哄阿洵停在這裡等她,她隨楚淵往遠處走了幾步。

  「大哥要問我什麼?」男人停下來了,含珠隔了三步問他,面帶疑惑。

  楚淵低頭看她,似是怕錯過她任何表情變化般,朝她走了一步,「聽二叔說,你要嫁給令表哥了?」

  含珠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微怔之後,紅了臉,本能地低頭。

  還沒想好默認還是否認,頭頂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看來是真的了。天冷,妹妹快進去吧。」

  待含珠抬頭,男人已經走出四五步了,很快就沒了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30 09:24 AM

第94章

  月初下了一場雪,到了程嵐生辰這日,路上的積雪恰好都化了,天藍日暖。

  顧瀾精心打扮好了,瞅瞅鏡子,興致勃勃地去了長嫂那邊。

  她是沾了孟仙仙的光才收到的帖子,但孟仙仙並不打算過去,一來她因為眼睛很少出門,二來南南這兩日有點不舒服,孟仙仙捨不得離開兒子半步,便讓身邊的流霞陪小姑子過去。

  「到了那邊不用拘束,嵐妹妹溫柔大方,很好相處的。」孟仙仙見顧瀾打扮得有些素淨,從自己的首飾匣子裡選了一朵鑲紅寶石的赤金蝴蝶簪子要替她戴上。顧瀾還記得上次兄長因為這種事訓斥她的話,搖頭婉拒。孟仙仙知道她避諱什麼,笑著拉住她手,「阿瀾要出去做客了,當然要打扮地漂亮些,別跟嫂子客氣了,戴上吧。」

  顧瀾悄悄瞥向孟仙仙的兩個大丫鬟。

  流霞朝陽並不是小氣的人,郡主送首飾不算稀罕事,她們只是厭惡顧瀾之前的貪得無厭,如今顧瀾改了,郡主偶爾送送東西,她們自然不會為這點小事再去壽安長公主那裡碎嘴。

  「好了,去吧。」孟仙仙又瞧了瞧顧瀾,確定沒有任何疏漏,笑著送她出去。

  馬車都準備好了,出發後很快就到了靜王府。

  方氏比她到的早一點,正坐在廳堂裡喝茶。

  謝氏今日臉上多了一點笑,有些無奈地對方氏道:「眼看再過倆月懷璧就要又長一歲了,他自己不急,王爺可是十分著急他的婚事,正好趁嵐嵐過生辰,請些京城貴女們過來,您是懷璧的舅母,咱們一起幫他瞧瞧。」

  這話說的合情合理,方氏笑道:「勞王妃費心了,不過懷璧從小主意正,就怕咱們看上的,他瞧不上。」

  謝氏點點頭,「是啊,但咱們做長輩的,總該主動張羅,興許就能挑到個入懷璧眼的,早點成親,他身邊也有個噓寒問暖的人。」

  方氏笑而不語,眼睛看著窗外,心想她倒要瞧瞧今日程敬榮夫妻倆到底請了哪些「貴女」過來。

  「王妃,顧姑娘到了。」

  謝氏扭頭望了過去,「請進來吧。」

  小丫鬟轉身挑簾,讓進來一位穿著大紅斗篷的姑娘。

  這是方氏第一次瞧見顧瀾,不禁多打量了一眼。十五歲的姑娘,許是江南氣候養人,臉蛋生的確實比京城這邊的姑娘要細嫩,模樣也很出挑,只是目光有些跳脫,想看又不敢看的,渾身小家子氣,白搭了一身好衣裳好首飾。

  謝氏心中卻動了動。

  擬帖子時,她並沒想起這位顧家姑娘,還是程敬榮提醒她的,而程敬榮特意提醒,顯然是打定了要娶顧瀾做兒媳婦。現在瞧著,謝氏也覺得顧瀾不錯,說她身份低,顧瀾是皇上最喜歡的外甥女永福郡主的小姑子,是皇家親戚,傳出去並不難聽,但這只是個虛名,永福郡主與世無爭,她不可能攛掇小姑子做什麼,沒了永福郡主插手,顧瀾的兄長只是個小翰林,敢插手靜王府的家事?

  最難得是顧瀾模樣好,站在程鈺身邊也算是一對璧人了,旁人挑不出大錯。

  客都到齊了,謝氏對女兒道:「今日天氣不錯,你們去花園裡走走吧,雖說天冷,也不能總在屋裡悶著。我讓人準備好茶果,你們逛一圈再回來。」

  程嵐點點頭,領著七八個小姑娘去了花園,方氏留在這邊與謝氏品茶聊天。

  方氏本想諷刺謝氏口中的貴女裡面身份最高的就是她侄女謝槿,一個五品官的女兒,想了想,又不屑做這種無謂的口舌之爭。管程敬榮夫妻如何想,外甥不答應,他們就是想強塞一個女人過來,外甥不去迎親,程敬榮又能如何?她就不信程敬榮不在乎王府的臉面,做出讓兄弟去迎親的事。

  卻說那邊程嵐眾女剛進花園,就見一身穿墨袍的高大男人從對面走了過來,面如冠玉,長眉星眸。看到眾女,他微微皺了皺眉,因為前路都被人堵住了,不得不停了下來,退到路旁,冷漠的臉龐明顯多了不快,但這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更讓小姑娘們芳心亂跳,想多看一眼怕被對方瞧見,不看又實在抵擋不住那張俊美的臉龐。

  「二哥怎麼在這裡?」程嵐是眾女裡唯一沒有被程鈺迷惑住的,疑惑地問。

  她這一喊,她身後的姑娘們就明白了,來人是靜王次子。別說這些出身不顯的姑娘們,就是真正的名門貴女,或許看不上程鈺的身份,但只要見到程鈺的人,恐怕轉眼就忘了其他,只想嫁給這樣神仙似的人物。身份再尷尬,那都是王府子弟,有這樣的風采,又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箭術,深得皇上看重,足以彌補身份的不足了。

  那一瞬,姑娘們或是臉紅偷偷看,或是仗著姿色出眾微微挺起了胸膛,希望能獲得王府二爺的青睞。

  程鈺沒有看姑娘那邊,望著遠天道:「父王叫我過去一趟。」

  程嵐瞭然,察覺到身後眾女的異樣,她很是尷尬。母親的意思她懂,但程嵐覺得這些人根本配不上自家二哥,只是帖子是父母下的,客人來了,她必須招待,不能失了禮數。

  「那二哥快去吧,我們先走了。」一刻都不想多待,程嵐回頭朝眾女笑笑,快步往前走。

  顧瀾腳步往前,眼睛卻一直盯著避在路邊等她們先過的男人,曾經她以為兄長容貌就夠出眾了,此時見了這位程家公子,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顧姐姐看什麼呢?」一道戲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顧瀾猛地回神,對上謝槿看似打趣實則有些鄙夷的眼神,「是不是看我二表哥長得俊,魂都被勾走了?」

  顧瀾臉一下子就紅了,忍不住辯解道:「沒有,槿妹妹別胡說。」

  「沒有,那你臉紅什麼?」謝槿越發給她難堪,望了一眼程鈺離開的方向,心中卻有不甘。程鈺年少有為,容貌俊朗,她小時候來王府做客就喜歡他了,也想嫁給程鈺做靜王府的二奶奶,跟姑母一樣享受榮華富貴。後來姑母看出她的心思,直截了當讓她死了那條心,說她與程鈺不可能。

  謝槿不甘心,但她也明白,姑母是王妃,王爺姑父寵愛姑母,什麼都聽姑母的,她想嫁進來是千難萬難,所以她越發看楚菡不順眼,恨楚菡可以隨心所欲接近她的心上人。楚菡好歹是程鈺的表妹,可這個顧瀾算什麼,竟然也敢對程鈺動心?

  還想再諷刺顧瀾幾句,程嵐看不下去了,及時轉移了話題。

  花園逛到一半,謝氏突然派人來請顧瀾過去,程嵐好奇地問所為何事,小丫鬟笑著道:「武康伯夫人的義女是蘇州人,聽說顧姑娘是江南來的,就想叫姑娘過去問問那邊的習俗。」

  程嵐不疑有他。

  顧瀾有些侷促的領著流霞去了,走到一半,旁邊假山後突然閃出來兩道人影。流霞大驚,才要反擊就被人用帕子堵住了嘴,她會功夫都招架不住,顧瀾一個弱女子更是輕輕鬆鬆被人制服。

  領路的小丫鬟早已不知所蹤,兩個侍衛互視一眼,扛著主僕倆朝一座偏院去了。

  而此時正院書房,程敬榮坐在書桌後,客氣地對兒子道:「這是宮裡新賜下來的鐵觀音,懷璧先嘗嘗,暖暖身子咱們再說話。」

  程鈺看看那茶,沒動:「父王叫我過來,到底所為何事?定王還在等我,父王若無要緊事,我先回去了。」

  程敬榮笑了笑,看著他道:「我要談你的婚事。」

  程鈺眉峰微挑,剛要說話,忽然看向一旁燃著的香爐,眼裡閃過難以置信,「你……」

  話未說完,身形一晃,踉蹌幾步後朝前倒了下去。

  程敬榮並沒讓兒子摔了,迅速起身,趕過來穩穩扶住他。

  程鈺眼眸緊閉,已經昏了過去。

  程敬榮默默打量兒子兩眼,才平靜地對外吩咐道:「送二爺過去吧。」

  「是。」一個灰衣侍衛馬上從外面走了進來,見到裡面的情形並未大驚小怪,肅容從程敬榮那邊接過昏迷過去的男人,悄然離去。

  程敬榮跟著走到書房門口,目送兒子的背影,嘴角浮起冷笑。

  君臣父子,他讓兒子娶誰,兒子就得娶誰。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30 09:25 AM

第95章

  靜王府,靠近長風堂的一座偏院裡,灰衣侍衛用肩膀推開房門,屏住呼吸快步進去將程鈺放到床上,看也沒看另一側昏迷不醒的紅裙姑娘,匆匆離去。

  腳步聲遠,剛剛還雙眸緊閉的男人馬上站了起來,從懷裡摸出一方藥水浸過的帕子摀住鼻子。

  「這屋裡點著催情香。」定王以同樣的姿勢從床後繞了出來,身後跟著陳朔。

  程鈺神色淡淡,瞅一眼床上,冷笑:「果然是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程嵐小生辰大辦,請的又都是一些出身不高的姑娘,程鈺便猜到程敬榮大概打什麼注意了。他命陳朔將今日過來的女客名單謄寫一份給他,仔細看過後,猜測程敬榮多半會看上顧瀾……

  定王站在床前,看著在藥效下開始小聲哼哼閉著眼睛自己寬衣的顧瀾,嘖嘖了兩聲,「真叫你猜中了,這樣的貨色,他可真夠關照你的。」

  「接下來交給你了。」程鈺側過身,朝陳朔使個眼色,想要離去。

  定王連忙攔住他,轉身對陳朔道:「爺看不上這樣的,便宜你吧,還沒碰過女人是不是?這人長得還湊合,就當給你練練了,一會兒你完事我再裝裝樣子。」

  顧衡他是不能碰了,不能讓表妹孟仙仙傷心難過甚至守寡,那麼想要控制顧衡,讓他安安分分跟孟仙仙過日子,別找江家姐妹的麻煩,納顧瀾進府做妾不失為一個簡單管用的辦法。但定王只是為了幫程鈺才決定在王府犄角旮旯騰出個屋子安置顧瀾,可沒真想碰她,他不介意多個小妾,但也不是什麼破爛都要的。

  程鈺聞言,看向陳朔。

  陳朔漲紅了臉,跪下道:「王爺饒了小的吧,小的祖父從小就告誡我,不能沾花惹草,要不以後媳婦知道了鐵定跟我鬧氣。」

  程鈺嘴角翹了翹,定王則低聲咒罵了幾句,下一刻從袖子裡摸出個玉做的物件來,壞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孬貨,給,用這個去破了她的身。」

  陳朔疑惑地抬起頭,看清定王手裡栩栩如生的東西后,震驚當場。

  程鈺也是目光微變。

  定王一看這主僕倆的傻樣就知道他們沒見識過好東西,嘿嘿笑道:「大驚小怪了吧?我告訴你們,這可是寶貝,用的巧了女人照樣會舒坦,宮裡那些沒把的怎麼跟宮女廝混?靠得就是這個。得了,給你一刻鐘的功夫,一會兒那邊該來人了,別墨跡。」

  將東西扔到床褥上,怕陳朔難為情,定王拍拍程鈺肩膀與他一道去了後面。

  「你猜陳朔會不會弄到一半自己上?」定王拉住想要離開的兄弟,不許他走。

  程鈺瞪他一眼,懶得理睬他的混話。

  定王瞅瞅他,意味深長地道:「以前你沒媳婦,二哥不用教你,現在你有了喜歡的,明年差不多也要娶親了,我得好好給你指點指點。那東西就是一樣,有時候搞些名堂,那事做起來更快活。」說完小聲嘀咕了一陣。

  他一副十分熟練的樣子,程鈺壓住心中的驚濤駭浪,皺眉道:「你從哪學來的?」

  定王說得身經百戰似的,其實他自己並沒有試過,這種好耐心的事,要試也得等娶了王妃後夫妻倆添些樂趣,那些妾室哪裡配他費心伺候,但他不能在好兄弟面前認慫啊,便各種吹噓起來。

  程鈺不想聽,可是腳底像紮了根。

  他自己身體不行,或許可以用這種辦法讓她做真正的女人?

  胡思亂想著,裡面突然傳來一聲十分怪異的聲音,好像很痛苦,又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定王悄悄戳了戳程鈺胳膊,眼睛往他身上瞄。

  程鈺臉色難看極了,轉身道:「我先走了,你小心些。」言罷從窗子翻了出去。

  他才走沒多久,陳朔面紅耳赤繞了過來,手裡提著一團胡亂攢起來的枕巾,滿頭大汗地對定王道:「王爺,我,我都辦妥了。」

  定王逗他,「第一次看女人?」

  陳朔臉更紅了,結結巴巴道:「我,我一直閉著眼睛……」

  「你也不怕弄錯地方。」定王好笑地道,「算了,你也走吧,對了,那東西值個百十兩,送你了,不用還我。」

  陳朔低頭瞅瞅,想到那女人的反應,不禁打了個哆嗦,也從窗子爬出去了。

  王府正院。

  小姑娘們逛完花園去了暖閣,程嵐見顧瀾還沒有回來,派身邊的丫鬟去母親那邊問問。

  謝氏聽了,疑惑地看了方氏一眼,怪道:「我與周夫人並未使人去請過顧姑娘……」說到這裡,似是想到什麼,謝氏臉色陡然難看起來,起身問道:「她現在沒有跟姑娘們在一起?」

  小丫鬟連連搖頭,意識到出了事,臉一下子白了。

  方氏也心生不詳之感,跟著就聽謝氏厲色吩咐道:「冷月陪她回去,就說周夫人與顧姑娘相談甚歡,讓她們先聊,不許將顧姑娘失蹤之事傳出去半句。」

  她的另一個大丫鬟冷月恭敬應是,領著程嵐的丫鬟出去了。

  謝氏歉疚地朝方氏賠罪:「此事有蹊蹺,關係到顧姑娘的名聲,只能順著冒充我命令那人的話暫且拖延過去了,還請夫人勿怪。」

  方氏額頭隱隱作痛,強自鎮定道:「王妃也是為了顧全大局,既然這邊出了事,王妃趕快安排人去尋顧姑娘吧,我先去懷璧那邊瞧瞧,也不知道他現在傷勢恢復的如何了。」

  謝氏頷首,親自送她到門口,又吩咐下人悄悄去尋人。

  「夫人,我怎麼覺得這事有古怪啊。」出了謝氏的院子,方氏的丫鬟杜鵑小聲道。

  方氏豈止是覺得有古怪,她幾乎已經篤定這是謝氏做的套了。今日這些姑娘們就是為了外甥特意請來的,謝氏知道外甥肯定看不上,就想用些下三濫的手段挑個人塞給外甥。周家是非少,方氏沒親身經歷過什麼齷蹉,但她在京城住了這麼多年,聽到過不少類似的事,謝氏想要塞人,單單弄走顧瀾不行,必須得拉上外甥的!

  方氏心急如焚,如果外甥真中了招,與顧瀾成了事,那麼程敬榮夫妻一唱一和,永福郡主那邊再為小姑子撐腰討名分,外甥就必須背下這個黑鍋了。

  心慌意亂,方氏步子跨得跟跑差不多了,忽見那邊小道上慌慌張張跑過來一個粗衣婆子,瞧見她便像看到了救星,急著道:「夫人,夫人不好了,剛剛老奴看見二爺扛著一位姑娘往柳苑那邊去了,老奴看二爺臉色不對,夫人快去瞧瞧吧!」

  方氏腳下一個趔趄,若不是杜鵑眼疾手快扶住了,肯定要摔個跟頭。

  方氏又恨又急,事到如今,她已肯定這是陰謀了,這個老奴分明是謝氏的人,故意引她過去的,可她能不去嗎?或許她跑得快些,還能阻攔……

  抱著這個念頭,方氏領著杜鵑朝那個婆子指著的柳苑匆匆而去,快到院門口時,那邊謝氏也領著人行色匆匆地趕來了。雙方打個照面,方氏瞧著謝氏裝模作樣的臉,恨不得過去撕了她的皮!

  「啊,王妃,那是永福郡主的丫鬟流霞!」謝氏的大丫鬟暖荷忽然發出一聲驚呼。

  方氏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就見花壇裡歪躺著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一動不動的,不知是暈了還是死了。

  「還不趕緊去找人!」謝氏怒喝身邊的丫鬟們。

  眾人立即朝上房廂房四散而去。

  方氏白著臉與謝氏站在院子裡,恨得手指甲掐進了掌心。

  謝氏就像沒瞧見她吃人的目光般,滿臉憂愁地望著上房的方向:「說是懷璧擄的人,可懷璧怎麼會做這種事,一定是看錯了,夫人別擔心……」

  勸慰卻被上房一聲驚叫打斷。

  謝氏臉色大變,馬上衝了過去,方氏咬咬牙,緊跟而上。

  兩人先後趕到內室,卻見定王站在床邊,身上衣裳已經齊整了,正悠閒地繫腰帶,瞧見方氏等人,他臉上多了一絲小輩做壞事被長輩抓包的尷尬,摸摸鼻子道:「剛剛在園子裡散步,承蒙這位姑娘青睞,本王不願辜負美人好意,便帶她來了這邊,不想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真是失禮。」說話時將身後的紗帳放了下去,遮掩了裡面香肩半露的顧瀾。

  謝氏早在瞧見定王的那一瞬就呆住了,滿眼難以置信。

  定王是她的噩夢,卻是方氏的良藥,看到定王,方氏臉不白了腿也不抖了,片刻呆愣後,馬上訓斥小輩般對定王道:「王爺,王爺也真是,您就算喜歡顧姑娘,也不必……這,這讓王妃如何同郡主交代?」

  定王神色輕鬆地朝謝氏笑笑,「嬸母不必為難,一人做事一人當,我闖下的禍,我會親自去跟表妹告罪。這邊,還請嬸母派人替顧姑娘收拾一番,我馬上就帶她回去,還有那個不識趣的丫鬟,念在她是為了表妹才再三壞我興致的,我且饒她一次。」

  臉上笑著,眼睛裡滿是鄙夷嘲諷。

  謝氏就像是被人一巴掌狠狠扇在臉上,無地自容。定王明面上的敬重實際上的諷刺,旁邊方氏幸災樂禍的注視,都讓她恨不得這只是一場夢,一場荒誕無比的夢。

  「怎麼回事?」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清冷聲音,再次提醒她這不是夢。

  她僵硬地轉身。

  程鈺沒看她,當她不存在一般,直接與定王說話,「二哥怎麼在這裡?我找了你一圈了。」

  定王不知廉恥地笑:「你二哥我豔福不淺,有美人主動投懷送抱。」

  這話就不適合方氏聽了,親眼看到外甥好好的,知道外甥早有了計較,方氏笑呵呵朝謝氏告辭,「王妃這邊有事要忙,我就不打擾了,改日再來陪王妃說話。」

  「我去送舅母。」程鈺走到了她身後。

  方氏點點頭,領著外甥走了,離熱鬧遠了,她轉身,狠狠擰了一下外甥胳膊,「這麼大的事都不提前告訴我,想急死我是不是?」

  程鈺不會說俏皮話,只有眼裡露出笑意,他心情好,方氏也笑了,又親暱地數落提醒外甥幾句,與杜鵑一起上了馬車。

  程鈺站在王府門前目送他們,直到馬車拐彎看不見了,他的目光才投向了皇城。

  那人為他的婚事費盡了心,接下來該他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30 09:26 AM

第96章

  顧瀾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坐在馬車裡,馬車輕輕地晃,她身上說不出來的疼。

  她睜開眼睛,意識很是模糊,過了會兒,才看見主座上坐了一個俊美的鳳眼男人,眼睛閉著,長長的睫毛比姑娘家的還長,嘴角帶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整個人就像是一團暖光,恍然若仙。

  顧瀾茫然地看著對方,忘了一切。

  定王忽的睜開眼睛,瞧見她,他笑了笑,聲音無比溫柔:「醒了?」

  他笑起來更好看,鳳眼裡像是盛滿了無限柔情,顧瀾心跳加快,別開眼看向一側,卻見流霞跪坐在一旁,眼簾低垂,臉色蒼白。宛如從夢中驚醒,顧瀾一下子記了起來,她與流霞跟在王府的丫鬟身後,有人突然從一側偷襲!

  「你,你是何人?」顧瀾緊張地抓住流霞肩膀,將定王誤會成了擄她之人。

  定王收起笑,正色道:「我是當今二皇子定王,她認得我。」

  顧瀾難以置信地看向流霞,流霞點了點頭,一臉灰白。

  「王爺,王爺怎麼會在這裡?您要帶我去哪兒?」顧瀾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與一位王爺在一起,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又緊張又困惑,好有一種不真實感。王爺啊,那可是比郡主身份還高的人!

  定王臉色沉了沉,將今日之事慢慢說與她們二人聽,「程鈺是靜王第二任王妃所出,自小不被靜王所喜,現在程鈺還不想成家,靜王偏要替他選一位身份不高的姑娘為妻子,看中了你,故意打暈你們二人,與程鈺一起放到一間點有催情香的屋子。我今日趕巧在王府,見程鈺被靜王叫走時間太久,出去尋他,正好撞見此事,一路跟蹤,救出程鈺後,我卻吸了那香……」

  顧瀾臉色大變。

  定王聲音越發溫柔了,輕聲道:「姑娘放心,我既然要了你,便會對你負責,只是不知你願不願意做本王的妾室……」

  顧瀾終於明白身上為何會疼了,清白沒了,她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流霞看一眼定王,低聲安撫道:「姑娘別哭了,此事全怪靜王妃心思歹毒,咱們毫無準備才著了她的道。」

  顧瀾出事,是她護主不力,郡主最善良,小姑娘鬧出這種事情,郡主恐怕會遷怒於她,她必須得將責任推到旁人身上。定王的話流霞半信半疑,靜王夫妻確實與程鈺關係不和,看世子夫人出身那麼低,靜王也確實能做出這種事,但定王說他救了程鈺自己卻誤吸迷香的話流霞不信,八成是定王瞧上了顧瀾的美貌,趁虛而入的。

  然為了保全自己,流霞只能順著定王的話勸顧瀾,「姑娘別哭了,王爺儀表堂堂,他肯對你負責納你為妾,這是多少京城貴女求之不得的事,姑娘快別哭了啊,你這樣,讓王爺誤會你不想進府怎麼辦?」

  顧瀾眼淚一頓,她都是定王的人了,不跟了他,難道還能嫁旁人?

  定王適時道:「若姑娘實在不願,本王也不會強人所難,姑娘想要什麼補償,但說無妨。」

  顧瀾慌了,飛快看一眼男人出眾的臉龐,低頭道:「我,我願意……」

  雖然是妾室,可他是王爺啊,還是鼎鼎有名的定王爺,聽說皇上極其看重定王,萬一將來定王登基,她就是妃子了。能進宮當妃子,比做程鈺的妻子還好吧?程鈺不得靜王喜歡,她嫁過去多半也會吃苦,再說程鈺冷冰冰的,恐怕也未必喜歡她,不像定王……

  想到這裡,顧瀾又悄悄朝定王望了過去,正好撞進男人溫柔的眼裡。

  顧瀾心跳漏了一下,臉上浮起羞紅。

  定王看在眼裡,心中冷笑,先哄了顧瀾信了他的話,心悅於他,讓她心甘情願做他的妾,這樣表妹就不會生他的氣了,顧衡或許會懷疑,但他沒有證據,親妹妹成了他的人,顧衡只能將妹妹送進王府。等顧瀾進了他的王府,他對她好不好,是寵愛還是一輩子都不再見,誰管得著?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顧家,此時顧衡還在翰林院當差,定王誠心誠意跟孟仙仙賠了一頓不是。孟仙仙與幾位表哥關係極好,定王說什麼她信什麼,氣靜王夫妻欺負人,憐惜小姑子遭人暗算,對定王也是有一點點埋怨的,但瞧著小姑子羞答答的明顯是喜歡上表哥了,孟仙仙也就不怨了,只求定王將來好好照顧顧瀾。至於定王要納妾而非娶妻,孟仙仙並未覺得有何不妥,她再喜歡小姑子,也知道顧瀾的身份根本不夠資格當王妃。

  哄好了表妹,定王猶豫道:「仙仙,這事你懷璧表哥也受了委屈,我想帶流霞進宮給他做個人證,求父皇替他做主。」

  孟仙仙瞅瞅自己的丫鬟,有些猶豫,她不太想攙和別人家的家事。

  定王嘆了口氣,聲音更低了,「表妹,你懷璧表哥早年沒了母親,這些年靜王對他冷淡非常,現在又這樣暗算他,還連累顧姑娘受了委屈,你就幫我一次吧?你放心,懷璧是有分寸的人,他不會借此求父皇懲罰靜王的,傳出去壞的是咱們皇家的聲譽,他只是想求父皇准他做主自己的婚事,免得日後再鬧出這等醜聞。」

  他這樣說,孟仙仙想到今日小姑子受的委屈,對靜王夫妻的怨氣湧了上來,點了頭。

  定王寵溺地摸摸她腦袋,笑道:「過年時記得替南南跟你懷璧表哥要個大大的封紅,他不給你告訴我,我替你搶去。」

  孟仙仙被他逗笑了,柔聲勸道:「二哥快去吧,別讓懷璧表哥等急了。」她也得過去安撫小姑子,還得想想丈夫回來後如何跟他交待。

  定王點點頭,帶著流霞去了皇宮。

  程鈺已經在宮門外等著他了,兄弟倆一照面,定王露出個得意的笑,程鈺投以感激的一瞥。

  此時距離午飯還有一陣功夫,明德帝正在崇政殿批閱奏摺,聽說兒子跟本該在家裡養傷的侄子一道來了,頗為新奇,讓人去宣他們進來。

  「皇上,請您替程鈺做主。」一面聖,程鈺撲通朝暖榻上盤腿而坐的龍袍男人跪了下去,額頭觸地。他身後,流霞也乖乖跪下,只有定王一臉忿然模樣站在一旁。

  明德帝奇了,「這是怎麼回事?」

  程鈺直起身子,垂眸將今日靜王府發生的事一一稟明,有永福郡主的丫鬟作證,明德帝馬上信了九分,至於剩下的那一分,他跟流霞一樣,認定兒子是見色起意要了顧瀾,而非什麼吸了迷香情非得已,但那是無關痛癢的小事,明德帝懶得拆穿,只別有深意地掃了兒子一眼。

  定王訕訕地笑,沒有否認。

  兒子沒跟他裝糊塗,明德帝更不會再追究,先讓人將流霞帶出去送出宮,才捋了捋頷下美髯,嘆道:「你父王,確實糊塗了,懷璧先起來吧,今年家宴時朕會說他兩句。」靜王寵愛第三任王妃,偏心幼子冷落前面兩個兒子,他是知道的。

  程鈺並沒有起來,垂眸道:「皇上可知父王為何突然如此急切為我安排婚事?」

  明德帝挑了挑眉,看向兒子,定王也是一臉茫然,「難道還有隱情?」

  程鈺自嘲地笑,「不瞞皇上,我從小就喜歡雲陽侯府的表妹,可惜表妹與文嘉表弟青梅竹馬,我只能默默照顧他們姐弟,前年表妹從高處跌落傷了腦子,忘了以前的記憶,也忘了文嘉表弟,反而因為我在她清醒時守在身邊漸漸鍾情於我。我欣喜非常,本想等明年表妹及笄後再向雲陽侯提親,未料父王催得緊,逼我年前定下婚事,我便與父王言明了,求父王替我做主。」

  「他明知你喜歡你表妹竟然還這樣設計你?」定王目眥欲裂,拳頭哢蹦作響。

  明德帝也皺緊了眉。

  程鈺苦笑著繼續,「是,父王不許,我問他為什麼不許,父王說我與雲陽侯關係僵硬,雲陽侯不會把女兒嫁我,他去了也是白跑一趟。那我就先去求了雲……求了姨父,姨父開始不應,是表妹鐵了心要嫁我,姨父才應了。我再去求父王,父王說要考慮幾日,然後今日他叫我過去說是要商量婚事,誰料卻是一場鴻門宴。」

  言罷,他再次朝明德帝磕頭,「皇上,父王不許我娶表妹,我只能求皇,求皇伯父替我做主,侄子從小喪母,不被父王所喜,除了舅母,只有表妹真心待我,求皇伯父替侄子做主,成全我與表妹吧。」

  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重新抬起來時,眼圈泛紅。

  「沒出息。」定王低低罵了一句,轉身去了窗前,背對這邊。

  明德帝也沒想到裡面還有這樣一層緣故。想想程敬榮為世子挑的兒媳婦,他不想娶楚傾女兒給次子為妻,原因並不難理解,長子是世子,次子再娶高門女,將來他最疼愛的老三夫妻倆都矮人一頭怎麼辦?

  可都是兒子,他怎麼就如此偏心?特別是程鈺,儀表堂堂沉穩幹練,明德帝是打心眼裡喜歡的。

  「懷璧放心,昨晚太后還與朕商量明年開春選秀之事,這兩日旨意就會發下去,命五品官員以上府中適齡女子進宮參選。既然你與你表妹情投意合,明年朕替你二哥他們選王妃時,順便也替你指下婚事。你父王不答應,朕親自為你們做媒。」

  選秀?給他選王妃?

  定王吃驚地看了過來。

  程鈺心中則陡然一沉,千算萬算,沒料到還是被四皇子搶了先。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30 09:26 AM

第97章

  程鈺想馬上求得賜婚旨意,可明德帝許諾來年開春會替他做主,他再繼續求,就顯得他懷疑明德帝了。君子一諾千金,皇上的話更是一言九鼎,皇上都答應了他還求,豈不是擔心中間再生變數,即擔心明德帝的承諾沒有用?

  在皇上面前,不能得寸進尺。

  「懷璧別多想,父皇當著你我的面許諾,將來就不會改口。」走到宮門外,定王拍了拍程鈺肩膀。

  程鈺暫且收起心中煩憂,朝他拱手道:「今日多謝二哥了,將來二哥有事吩咐,我萬死不辭。」

  挾制顧瀾在手,顧衡除非喪心病狂到罔顧胞妹性命,絕不敢明面上找含珠姐妹的麻煩。

  定王捶了他一拳,笑罵道:「跟我瞎客氣什麼?」程鈺至少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了三次,他幫他的這點小事算什麼。抬頭望天,明日當空,正是午飯時候,定王瞅瞅自家王府的方向,問道:「去我那裡喝杯酒?還是回府看戲去?」

  靜王夫妻還有一堆爛攤子要收,若不是怕靜王惱羞成怒,定王還真想過去瞧瞧。

  程鈺搖搖頭,「我還有事,二哥先回去吧,改日我請你喝酒。」

  「我等著喝你的喜酒。」定王翻身上馬,笑著打趣他一句,策馬走了。

  程鈺也上了自己的馬,對著空曠的街道猶豫片刻,朝雲陽侯府那邊去了。

  到了雲陽侯府,再次被侍衛盡職盡責地攔住,「表公子,侯爺交待過,他不在家,便不許表公子進府,還請表公子體諒我等的難處。」

  程鈺沒料到楚傾同意婚事了還如此不講道理,剛要說話,巷子口忽然傳來馬蹄聲,程鈺扭頭望去,就見楚淵騎在馬上,不緊不慢徐徐而來。程鈺心中一動,等楚淵下了馬,他走過去道:「我剛在宮裡聽到一個消息,關係重大,不知博遠可否借一步說話?」

  楚淵看看他,朝門外一顆樹下走去,意思就是在外面說。

  程鈺瞬間記起他對楚淵傾心含珠的懷疑了,楚淵越不想讓他進去,他偏要進去,壓低聲音道:「此事與令妹也有關係,咱們還是進府說比較合適。」

  楚淵皺眉,見程鈺一副他不帶他進去他就不開口的架勢,神色卻有些凝重,瞧著並非只為了誑人,便領他往侯府裡走,路過侍衛時淡淡道:「我請表公子去我那邊喝茶,侯爺回來你們只需將事情推在我身上。」

  他的話比大老爺三老爺都管用,上頭又有了頂鍋的,侍衛安心地退回原地。

  楚淵請程鈺去了他的書房。

  程鈺沒再賣關子,沉聲道:「皇上明年要選秀,這幾天旨意應該就會下來了,五品以上官員之女都要參選。皇上已經答應屆時賜婚表妹與我,你如果不想令妹進宮,最好趁旨意下來之前想辦法。」

  楚淵心中一凜。程鈺是宗親子弟,如果皇上將楚家大姑娘指給程鈺為妻,那就不可能再讓楚家姑娘裡多個王妃。楚家楚傾是寵臣,他父親與三叔都是普通臣子,三妹妹在孝中不用煩惱,自己的妹妹,容貌出眾性情溫婉,一手字畫更是在京城小有名聲,一旦進宮,極有可能被指給王爺們做側妃,甚至被皇上看中,納進宮中。

  幾乎同時,楚淵想到了自己遠在西北的那位摯友,鎮北將軍長子李從鳴,兩人一般年歲,妹妹才十一歲時李從鳴就看妹妹看傻了眼,還信誓旦旦讓他留著妹妹給他當媳婦。楚淵怕他來真的,一直提防兩人在見面,李從鳴也很快被派去西北守著了,不過那小子年年都會寫信過來,跟他打聽妹妹的事。今年李夫人也試探過母親的意思,母親捨不得妹妹早嫁,暫且沒給答覆。

  如果沒有選秀,楚淵肯定要等李從鳴回來請妹妹看過後再考慮這樁婚事,但是現在,只能趕緊定下了。

  他站了起來,鄭重朝程鈺行了一禮,「謝程大人提醒。」

  程鈺往一側避開,客氣道:「博遠不必謝我,我也有事相求,今日我們府上宴請,乃父王為我選親安排的,表妹肯定憂心不已,還請博遠替我安排,讓我見她一面,將兩件事一起說個清楚。」

  楚淵拳頭緊了緊,良久才道:「馬上要用飯了,你先去客房用飯歇息吧,安排好了我派人去叫你。」

  程鈺拱手道謝。

  楚淵沒再看他,逕自去找母親商量親妹妹的婚事。

  蓮院,含珠陪阿洵吃了飯,姐弟倆在院子裡溜躂一圈,回屋歇晌去了。先哄阿洵睡著,含珠回到自己的屋子,脫了外衫躺下剛要睡,如意神色古怪地走了進來,「姑娘,二姑娘派人來傳話,說是大少爺書房新添了一些書,二姑娘邀你過去瞧瞧。」

  說著遞了一張折好的字條給她,「這是書單。」

  含珠好奇地接過,就見字條上只寫了一個姓氏,字跡她從楚薔那裡見過,乃楚淵所書。

  是程鈺來了嗎?他怎麼找到楚淵幫忙了?

  想到兩人要在楚淵眼皮子底下私會,含珠尷尬極了,不過她更迫切地想知道今日靜王府裡的情況,顧不上扭捏,儘量平靜地對兩個大丫鬟道:「那如意陪我過去吧,四喜留在這邊照顧小少爺,我去去就回。」

  四喜乖乖應下,去西屋守著阿洵了。

  含珠重新收拾,挑了身白底繡綠萼梅花的長裙穿上,頭上插根羊脂玉梅花簪子,因為晌午天還暖和,就沒再系斗篷,領著如意出門去了,到了東院,自有楚淵身邊的小廝為他領路。

  越靠近書房,含珠心跳就越快,也不知書房裡面只有程鈺,還是楚淵也在裡面,無論在與不在,今日過後,她都不好意思再見楚淵了吧?程鈺也真是的,她,她寧可他晚上悄悄來,也不想他告訴別人。

  或許有急事,他等不到晚上了?

  到底還是不忍心怪他,才抱怨完,自己先替他找到了藉口。

  「你在這邊等著吧,我去裡面找二妹妹。」書房也分內外間,含珠站在內間門口,輕聲吩咐道。

  如意已經猜到了自家二爺應該來了,識趣地點點頭。

  含珠微紅著臉走了進去,放下簾子那一瞬,瞧見最裡面兩座書架中間站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一身深色長袍,乍一看冷如青松。雖說夜裡見過兩次,但都是迷迷糊糊的,上次白日見面還是十月初,過去快一個月了。這會兒再遇,含珠總覺得程鈺好像瘦了些……

  想仔細瞧瞧,他直勾勾地望著她,含珠便不敢看了,微低著頭走過去,小聲嗔道:「怎麼來了這邊?」

  只有一刻鐘,程鈺握住她手將她拉到裡面。書架之間一人走過還算寬敞,兩人就顯得擠了,一下子挨得這麼近,含珠好像突然不會走路了,他扶著她肩膀讓她靠在書架上,她就乖乖靠了,他貼過來,與她面對面,含珠緊張地紅了臉,扭頭道:「王府那邊,沒事吧?」

  她又美又香,程鈺看不到想,看到了更想,不敢太過唐突,只先握住她手放在胸口,「沒事,他想把顧瀾許給我,最終弄巧成拙,定王收了顧瀾為妾,你以後可以放心了,顧瀾困在定王府,生死都是定王一句話的事,顧衡絕不敢暴露你的身份的。」

  含珠雖然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也知道顧衡輕易不敢魚死網破,但聽到這話,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徹底不怕了,就是不太明白顧瀾怎麼會成了定王的妾室。

  程鈺簡單解釋了一遍,含珠聽了,心裡有點複雜,顧瀾那人,脾氣壞一些,可……

  「跟你們姐妹的安危相比,別說只是耽誤她的一輩子,就是要她的命,我也毫不手軟。」程鈺低下頭,看著她眼睛教她,「含珠,想在京城活得好好的,不能太善良,你若覺得她可憐,想想你父親。」

  含珠垂眸,神色黯淡下來,「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不會鑽牛角尖的。」

  程鈺不太信,捏了捏她手道:「那你笑一個給我看,我就信了。」

  他沒正經,含珠又羞又惱,忍不住想要往回收手,這一躲卻壞了事,就像是猛獸獵捕兔子,兔子乖乖的一動不動,猛獸還會與她對峙片刻,她一動,猛獸便會馬上撲過去,徹底將獵物變成掌中之物。

  程鈺就是那隻猛獸,本就在忍著,她還想躲,他再也壓抑不住滿腔思念,一把勾住她腰帶向懷裡,看準她唇壓了下去。

  她是他的姑娘,他卻只能求楚淵搭橋見她,只能在楚淵的書房與她說話,還限制只能說一刻鐘。想到楚淵也覬覦含珠,或許就在外面等著時間一到就來分開他們,程鈺心頭就冒火,恨不得馬上就娶她回家。

  「含珠……」他無聲地喚她,手臂越抱越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30 09:27 AM

第98章

  「你說過成親之前,不再這樣的……」

  漫長的一吻結束,含珠已從背靠書架變成了伏在程鈺懷裡,程鈺則取代了她的位置。頭頂是他急促的呼吸,眼前是他起伏不定的胸膛,含珠無力地閉上眼睛,輕喘著問他,聲音嬌軟地不成樣,如江南綿綿細雨。

  程鈺抱著她,在這寒冬的天,她嬌小的身子抱起來比湯婆子還暖和,湯婆子只能暖了他外頭,她卻一直暖到了他心裡。家裡那些煩心事,只要想到這邊還有她在等著,程鈺就什麼都不在話了。

  「忍不住,」程鈺不再聞她髮香,扭頭對著她耳朵低語,「答應的時候以為自己能做到,看到你就忍不住了。含珠,真想今天就帶你回家。」

  他自己先承認了錯,含珠都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再者這樣的甜言蜜語,她羞於聽,真聽見了心裡卻甜絲絲的。不生氣,她想站直了,男人不放,含珠擔心楚淵隨時可能會過來,無奈地提醒他:「除了顧瀾,還有旁的事嗎?沒有還是快些走吧,這樣成何體統。」

  她一提這個程鈺就鬱悶,但人在屋簷下,他也沒轍,哄人的話留在後頭,先跟她說宮裡的事,「皇上是明君,他既然答應我了,如無意外肯定不會反悔,我就怕你進宮待選後,四皇子那邊使手段,讓你不得不嫁他。」

  四皇子看上含珠,是喜歡她的人還是楚傾的兵權他不清楚,但程鈺清楚太后的野心,四皇子不求太后,太后或許不會打楚家的主意,四皇子提了,在壽安長公主與楚傾的恩怨、四皇子的前程中間,太后肯定會選擇後者。

  「還要進宮?」含珠不禁攥住了他衣襟,別看她在京城住了兩年多了,皇宮可是一次都沒去的。

  她怯怯的,有點像村裡人要進城,程鈺看了莫名想笑,柔聲問:「怕不怕?」

  他問得這樣溫柔,含珠反而不怕了,輕輕搖搖頭,望著他眼睛道:「你都會安排好是不是?」如果真的那麼危險,他怎麼還有心情哄她。

  她又傻又有點小聰明,聰明也是出自對他的信任,程鈺心中湧起柔情,低聲保證道:「放心,我們都會替你打點好的。」選秀只是為婚事添了麻煩,但他們已經猜到了四皇子會在宮裡動手,那麼只需安排可靠的人守在她身邊就夠了。她現在畢竟是楚傾的女兒,太過明目張膽的手段那邊不敢用。

  兩人脈脈對視,外面如意突然喊了聲「大少爺」,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傳進來。

  程鈺不悅地看向那邊,察覺懷裡的姑娘慌亂要逃,程鈺也不知那一瞬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猛地低頭,再次堵住了她嘴,如暴雨突降,來得快去得也快,而含珠根本沒功夫再罵他,狠狠捶了他一圈,匆匆從書架後走了出去。

  楚淵的手都要碰到門簾了,聽到她慌亂的腳步聲,他頓了頓,又退後幾步。

  含珠走到門口時,也放慢了腳步,馬上出去,臉上肯定沒法見人,不出去,楚淵會不會誤會她還在與程鈺做什麼?怎麼都不合適,餘光裡瞧見程鈺從書架後走了出來,笑得有些壞,含珠再也待不下去了,挑簾走了出去。

  「妹妹……」

  「大哥,我先回去了。」

  楚淵要說話,含珠哪好意思與他寒暄,看都沒看站在門側的男人,低著頭快速離去,如意匆匆跟上,轉眼主僕倆就沒了影。

  楚淵望著她離去的方向,腦海裡是剛剛瞥到的羞紅臉龐,是她櫻桃般嬌豔紅潤的唇,像是剛剛被雨水洗過,那模樣比他以前看過的每一次都美。

  門簾又動,楚淵及時收回視線。

  「多謝博遠成全。」與含珠的狼狽不同,程鈺從容不迫地走了出來,客氣朝楚淵道謝。

  他比楚淵高出一寸左右,楚淵抬眼看他,先看到了男人有別於之前見面時的唇,更紅了些,他才要別開眼,程鈺似乎發覺了他的目光,看似情不自禁又有點做賊心虛般摸了摸唇,尷尬地咳了咳,才不太自然地道:「我還有事要與姨父商量,先去那邊等他,告辭。」

  「慢走。」楚淵聲音平靜,跟在他後面送他。

  待程鈺離開,楚淵回了書房,目光一寸寸掃過裡面的陳設,最後發現了書架處的凌亂,似有人在這裡推搡過。似有若無的清香飄入鼻端,楚淵閉上眼睛,嘴角浮起苦笑。

  動了心又如何,都遲了,程鈺遇見她比他早,他們之間有很多他不知道的故事,更讓他無法出手去搶的,是她此時的身份。她是他堂妹,他拆穿了,二叔一家都不會安生,她也會怨他,不拆穿,就只能將心事藏在心底,永遠不對人說。

  ~

  程鈺進了侯府,他要去二房等楚傾,富貴總不好將他攆出去,只好端了茶好好伺候著。

  而程鈺等著楚傾回來時,楚傾卻被明德帝叫了過去。

  「晌午懷璧來求朕將你的長女賜婚給他,還說已經徵得了你的同意,此事當真?」明德帝閒聊般問道,邊問邊喝茶。

  楚傾臉色瞬間就難看了下去,那神情,一看就是強忍著才沒有發火的。明德帝見了,笑著放下茶碗,疑惑道:「難道你沒答應,那小子故意誑朕的?」

  楚傾抿了抿唇,鐵青著臉問道:「皇上答應他了?」

  不回答皇上的問題,反倒拋了個問題出去,足見他與明德帝的關係。

  明德帝捋著鬍鬚笑,「你的掌上明珠,朕怎會不問問你的意思就隨便賜婚。」

  楚傾鬆了口氣,神情卻有些彆扭,似是有了委屈不知該同誰說般,一股腦朝明德帝抱怨起來,「皇上你替臣評評道理,臣以前糊塗,冷落了女兒十二年,女兒大病後父女間關係才好了起來,說句讓皇上笑話的,臣現在看女兒比臣的命都更重。臣女以前跟她文嘉表哥關係比較好,病後終於不搭理文嘉了,臣正高興呢,沒想程鈺突然湊了過來,說要娶她,這不是跟臣搶命嗎?更別說靜王府家裡的那堆爛攤子,臣除非落馬摔了腦袋才會把女兒嫁給他!」

  他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明德帝笑著點點頭,盯著他瞧了會兒,打趣道:「那你最近落馬了?朕怎麼沒聽人說過?」

  楚傾垮了肩膀,又氣又無奈,「女大不中留,臣才將程鈺趕走,臣女就不搭理我了,除了見面喊聲父親,多一句話都不肯跟我說。臣賠了五天好臉,她不理睬,臣一生氣乾脆也不理她了,人家毫不在意,氣得臣好幾天吃不下飯,最後被小兒子哭鬧一場,嫌臣冷落他姐姐,臣才認了。不過皇上你賜婚歸賜婚,婚期留給臣做主行不?臣想多留她兩年。」

  「這個自然,你的女兒,你想什麼時候嫁就什麼時候嫁,不過懷璧那孩子也不容易,你別太折騰他了。」明德帝話說的好聽,兩邊都照顧到了。

  楚傾哼了哼,「便宜他了。」

  明德帝搖搖頭,君臣又說了些旁的,明德帝便讓楚傾回去了。目送楚傾走遠,明德帝負手走到窗前,回想今日程鈺楚傾與二兒子的表現,忽的笑了笑。看來這事確實只是一對兒表兄妹的風月事,而非楚傾與皇子間謀劃了什麼,楚傾那人,是個頭腦清醒的。

  紅日西垂時楚傾才回到侯府,聽說程鈺在這邊等了半天了,寒著臉去見客。

  「姨父,今日我求皇上賜婚了,皇上跟您提了嗎?」程鈺臉上不冷不熱的,一聲姨父叫的可是越來越熟練了。

  有求於他嘴才甜了,楚傾並不買賬,跟他打聽王府裡發生的事,得知明年開春要選秀,心中微動,沉下臉道:「到時候我會想辦法安排人照顧菡菡,你那邊,你沒什麼本事,請定王照看一二吧。」

  程鈺要的就是這句話,知道楚傾不待見他,說完正事早早走了。

  楚傾衣服都沒換,先趕到蓮院安撫女兒,「菡菡不用怕,皇上在你表哥面前保證了一遍,在爹爹面前也保證了一遍,明年你肯定會如願指給你表哥的,其他的爹爹都會替你安排好,絕不叫你在宮裡被人欺負,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四皇子真敢動歪心思,他叫他偷雞,不對,是偷鳳凰不成蝕把米!

  男人信誓旦旦,比程鈺的沉穩裡又多了一股囂張霸道,含珠真的是不怕了,紅著臉替楚傾倒茶,「老爹爹為女兒費心了。」不管怎麼說,她與程鈺的婚事,都得感激楚傾出力的。

  次日含珠領著阿洵去東院陪老太太說話,驚聞楚薔與鎮北將軍長子李從鳴交換了庚帖,正式議親。明白這是為了應對選秀之事,含珠既為楚薔鬆了口氣,又好奇楚薔對未婚夫的態度,丟下阿洵陪老太太,她拉著楚薔去說悄悄話了。

  「我都快記不清他長什麼模樣了。」楚薔實話實說道,怕姐姐誤會,馬上又笑道:「不過長輩們都說他好,大哥與他更是生死之交,他人應該也不錯的。」李家人口也簡單,未來大姑子李筠是她的閨中姐妹,除了二房一個好色的李從林,楚薔真挑不出這門親事有何不稱心的。

  她對婚事滿意,含珠就放心了,誠心賀喜。

  沒過幾日,宮裡傳出了選秀的旨意,次日楚家就迎來了負責登記各府秀女名冊的宮人。

  楚家四個姑娘,楚薔十四,已經定親,楚蓉十三,也符合入選的年紀,只是人在孝中,楚蔓人小不夠歲數,因此只有含珠一人被記了上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7-30 09:29 AM

第99章

  成了待選秀女,含珠就徹底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年底周家宴請她都沒去。

  過完年,阿洵五歲了,楚傾再次提出讓阿洵搬到前院去,還拿楚淵哥仨舉例,「你大哥二哥三哥最晚也是三歲搬到前院住的,阿洵聽話,你總是跟姐姐住一起,傳出去讓人笑話。」

  阿洵耷拉著腦袋,明白爹爹的話有道理,就是捨不得姐姐。

  含珠瞅瞅男娃身後四隻蹲坐著玩的小奶狗,柔聲勸道:「阿洵你看,你搬到前院去也有大黃他們陪你,不一定非要姐姐陪是不是?那天從風過來玩,你不是跟他說長大要帶著大黃他們一起去打壞人嗎?那你連自己睡覺都不敢,你說大黃它們厲害,從風也不信是不是?」

  「我敢自己睡覺!」阿洵回頭瞧瞧,底氣不太足地道。

  「大點聲!」楚傾將兒子拉到跟前,大聲鼓勵道。

  阿洵賭氣般立即大聲喊了一遍,「我敢自己睡覺!」

  楚傾一把將兒子高高舉了起來,笑著誇道:「這才是我的兒子,走,爹爹帶你去看你的房間,就在爹爹院子後面,晚上爹爹哄阿洵睡著了我再回去睡,早上咱們爺倆一起起來練武。」

  他說得興致勃勃,阿洵趴在爹爹肩膀,看著對面溫柔淺笑的姐姐,突然有種上當的感覺,垂下眼睛想哭,卻看見三黃一黑四隻寶貝狗顛顛地跟在後頭,想到總是笑話他的李家小子,阿洵揉揉眼睛,有些委屈地看向前面。

  當晚小傢伙就搬了過去。

  蓮院一下子就剩下自己,含珠突然睡不著了,閉上眼睛沒多久,好像聽到了阿洵的哭聲,坐起來細細聽,侯府一片安靜,連聲狗吠都聽不見。含珠苦笑,這兩年多她與阿洵幾乎是形影不離,驟然分開,她真捨不得。

  次日早上,含珠起來地格外早,收拾過後早早領著如意去了前院。

  還沒過元宵,楚傾不用上朝,但他習慣早起練武了,練了一會兒聽富貴說女兒去看弟弟了,楚傾笑了笑。他這個長女,這幾年幾乎就是把弟弟當兒子養的,姐弟倆頭一次分院子睡,肯定擔心。

  他直接穿著那身寬鬆的白袍去了後院。

  含珠已經進了屋,屋裡燒著地龍,暖暖和和,還沒點燈,很是昏暗,照顧阿洵的嬤嬤要點,含珠沒讓,歪坐在床上看被窩裡熟睡的小傢伙。五歲的男娃個子也不高,被子裡腳底下卻鼓出了四團,含珠伸手進去摸,摸到毛茸茸的狗腦袋。

  敢情阿洵把四隻小奶狗都抱到床上了!

  怪不得睡得這麼香。

  含珠重新掩好被子,低頭去親小傢伙。

  楚傾挑簾進來,正好看到這一幕,那一瞬,他的心就像在溫水裡泡了一遍,說不出來的舒坦,可是看著女兒嫻靜溫柔美麗的側臉,心底緊跟著湧上來濃濃的不捨。女兒十五了,是大姑娘了,很快就要跟程家的臭外甥定親了,最晚明年,也要被人搶走了。

  沒有打擾姐弟倆相處,楚傾悄悄退了出去,走到外面,看著東邊漸漸變亮的天空,從沒有那一刻,楚傾如此希望日子過得慢點,就算不能倒回女兒剛出生那一日,也要再慢些,讓他能多將女兒護在羽翼下一年兩年……

  可惜日出日落,四季輪迴,從不為任何人變慢。

  出了正月,日子一天天暖和起來,迎春嫩黃清新,紅梅燦若朝霞,桃花更是一片片粉雲一般,厚重的冬袍漸漸也變成了輕薄飄逸的春衫。

  眼看明日便是三月十五,秀女們進宮的日子,這日楚傾特意告了假,在家陪一雙嫡出兒女。

  「姐姐你給我拿著,風箏要把我拽起來了!」阿洵望著天上的老鷹風箏,興奮地啊啊直叫。

  含珠笑著接過捲軸,馬上就有一股大力似乎要把她拽起來一般,但她可不是小孩子了,左手穩穩地拿著,右手捏了捏阿洵白白胖胖的小臉蛋,「明天姐姐要進宮了,阿洵好好吃飯,姐姐回來要檢查阿洵有沒有長個子。」

  這一去要先在宮裡學一個月的規矩,然後才是正式選秀,離開這麼久,肯定沒法瞞住阿洵,不如直接告訴他實話,讓他漸漸習慣與姐姐長時間分開。

  阿洵月初已經為此掉了一次金疙瘩了,半個月下來早接受了這個事實,認真點頭道:「我長高高的,長到姐姐這裡。」伸著小胳膊往姐姐身上夠。

  含珠揉了揉他腦袋。

  楚傾在後面看著,眼裡全是不捨。

  白日一家三口玩了一天,阿洵吃完飯就困了,早早回房歇下,楚傾有無數的話想叮囑女兒,但真到了這時候,竟是不知從何說起,只撿緊要的囑咐道:「明日你們都會分到兩個宮女,伺候你的一個叫靈芝一個叫紫蘭,畫像都記住了吧?」

  含珠點點頭,笑著道:「爹爹放心,女兒絕不會認錯人的,靈芝左耳垂後面上有顆痣,紫蘭脖子上有一顆,女兒都記住了。」怕安排好的宮女被人李代桃僵,楚傾考慮的十分周到,連二女的特徵都告訴她了。

  父女比較起來,楚傾倒成了更緊張的那個。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楚傾苦笑,但並沒有尷尬,看著女兒道:「別嫌爹爹囉嗦,以前爹爹對不起你,這次選秀關係到你下半輩子,爹爹沒法不緊張,就怕一步沒想到害了你。」

  他是心疼女兒,但好處可都一點不漏地都落在了她身上,含珠眼圈不受控制地紅了,忍著淚道:「爹爹放心,女兒到了宮裡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絕不讓爹爹擔心。」

  楚傾點點頭,起身送她:「走吧,爹爹送你回去,早點睡,明天事情多,有你累的。」

  一路將女兒送到了蓮院院門口。

  含珠回頭目送他,看著楚傾被夕陽拉長的身影,竟心生不捨。

  回到屋裡,依然有些失落。

  「姑娘,熱水備好了。」四喜挑簾走了進來,聲音少了以前的活潑,看她的眼神也跟楚傾一樣,好像她要一去不回似的。含珠仔細打量自己的兩個大丫鬟,目光在她們掛滿了擔憂不捨的臉龐掃過,壓下心底的感慨,像往常一樣領著他們去了偏房。

  如意四喜近乎虔誠的伺候她寬衣。

  綾羅綢緞褪去,露出美人凝脂般的雪肌玉膚,烏髮如瀑傾斜下來,遮掩了肚兜掩不住的脊背,單薄的白紗褲下,一雙修長美腿隱隱若現。從西域傳過來一人多高的穿衣鏡就擺在一旁,照出美人姣好的側影,玲瓏身段當真如山巒起伏,引人入勝,美景裡更像有看不見的花,縷縷清香襲人。

  「姑娘真美,您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姑娘。」哪怕是看了千百遍,四喜還是忍不住誇道,她不會作詩也不會引詞,只知道眼前的姑娘太美,美得彷彿天底下沒有哪個男人配得上她,誰敢碰她一下,都是褻瀆。

  含珠被她與如意誇多了,不再輕易臉紅,但屋裡水汽氤氳,她臉還是飛了紅霞,嗔了四喜一眼,快速跨進了木桶。

  沐浴完畢,頭髮絞乾了依然有些潮,含珠便靠在床頭看書,等頭髮徹底幹了,才讓丫鬟們吹燈,她躺到了床上。

  十四的晚上,有月光透了進來,含珠隔著紗帳望向窗子,半點睡意也無。

  她總覺得,程鈺今晚會來,距離元宵那晚一面又三個月過去了,明日她便要進宮,她不信他不擔心。

  因為篤定他會來,含珠等了再久都不覺得困,直到外面傳來輕輕的推門聲,含珠心尖兒一顫,咬咬唇,往上拉了拉被子,閉上眼睛假寐,緊張地等他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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