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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柳寄江 -【金屋恨】《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9:27 AM     標題: 柳寄江 -【金屋恨】《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7 02:48 PM 編輯

【書名】:金屋恨

【作者】:柳寄江

【內容簡介】:

  那一刻,他漠然轉身離去,任憑少年時為她承諾築起的金屋在彼此心中漸漸荒蕪,轟然倒塌;

  那一日,她邂逅了生命中的良師,重逢昔日益友,盈盈笑意,譜寫一曲新的希望;

  那一月,他看著女兒稚嫩可愛的容顏,恍然發現,再也得不到,她仰頭望他時真心信賴明媚的笑靨;

  那一年,她在紅塵兜兜轉轉,想要逃開,卻終于躲不開,屬于自己的命運。無奈的發現,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最初;

  那一世……我們的那一世啊……當我們頭髮白了,閉上眼睛,回望一生,所有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毫髮畢現。那些生命中隱藏著的脈絡,直到浮現,方知背後埋藏的千絲萬縷的因緣。

  可曾聽過,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真的沒有不愛你,只是用盡全力也不能讓自己相信你的愛。時光輕逝如水,也許可以沖淡怨痛,但如何讓一顆曾被傷害的心,去毫無防備的親近那個當初傷害她的人?

  也許自己種下的因,當真是為了結出那自己不堪品嘗的果。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些事情,哪怕威重如皇權,也無法勉強。雖然不說,但真的後悔,後悔讓你走出了我的視線,後悔錯過你枝繁葉茂的美麗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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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9:32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12 01:42 AM 編輯

楔子

    2007年清明,母親去世一年多後,韓雁聲徒步爬上驪山,入圓覺寺,在母親靈前燒一柱清香。

    父親離開她們母女之後,母親便篤信佛家,以消解對父親的愛恨交結。可信佛的人講究的是四大皆空,心若在紅塵中,如何能入得了佛家殿堂?

    於是,母親在拉扯女兒長大後死去。而她看著母親逝去容顏上猶帶著的笑容,茫然中竟不知道,死亡,對母親,是否反是一種解脫?

    母親死後,韓雁聲按照母親的意思,為她在圓覺寺點了一盞長明燈,年年清明月半的,都要來拜祭,仿佛看著堂上幽微跳動的燭火,都是母親殷殷切切看著留在世間的女兒。

    而母親,用那樣慈祥卻隱隱帶著憂傷的眼睛,看著她從一個小小的嬰兒,成長成一個英姿颯爽的警校學生,看了近二十年。到如今,她已經慢慢長成,圓了幼時志向,成為一個女警,母親,卻不在了。

    而她,獨自跪在空蕩的寺廟殿堂裏,覺著一殿的冷。

    母親在這裏,一定也很冷吧。

    她漸漸記不得父親的眉眼,卻一直記得母親偶爾避了人,哀傷的唱著自己一生的悲哀。那唱詞是這樣的,“只見得,金屋藏嬌新人笑,渾忘了,貧賤夫妻百事哀,到最後,糟糠之妻下堂來。”

    很小很小的時候,她猶不懂事,懂不了母親的哀愁,問道,“媽媽,金屋藏嬌是什麼意思?”

    媽媽怔了一怔,想了想,慢慢告訴她,“在很久以前的漢代,有一個皇帝叫漢武帝,他的第一個皇后,名字叫做陳阿嬌。他們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漢武帝承諾他的表姐,“若有一天我娶了阿嬌為妻,就造一座大大的金屋子,來讓她住。”

    她瞥了瞥嘴,三怪問道,“他們是表姐弟,表姐弟不是不可以結婚的麼?”

    “這......”媽媽怔了怔,道,“漢朝的時候,不講究這個。”

    “哦。”韓雁聲不以為意,低下頭,道,“這個故事聽起來很美啊。而且,陳阿嬌不是漢武帝的皇后麼,怎麼到最後,竟成了搶人家老公的狐狸精的代名詞?”

    “因為,”媽媽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哀傷,“這個陳皇后,後來命運悲慘,她的表弟夫君當了皇帝後,廢了她,另立了衛子夫為後。留她獨在長門宮,苦苦等了他二十餘年,直到死,漢武帝都沒有來見她。”

    妾發初覆額,門前折花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昔日芙蓉花,今成斷腸草。

    什麼金屋藏嬌,都是假的。到最後,不過一殿冷宮長門。

    那個很悲傷的女子,慢慢的,老死在長門。隔了兩千年的光陰,她重聽了這個故事,似乎還能,感受到她的悲傷。

    世間男兒多薄幸,無情最是帝王家。

    媽媽死的時候,爸爸不曾來看她。雖然她恨恨的想,就算他來了,她也是不肯讓他到媽媽靈前一拜的,然而,他當真從頭到尾都沒有來,她心裏還是難過了。

    爸爸,真的完全不記得她們了。

    可是,好吧。你既無情我便休。這世上,本沒有誰是離了誰完全活不下去的。

    她祭拜完了媽媽,起身回頭,卻吃了一驚。

    她的身後數步處,不知道何時,站了一個白髮白眉的和尚,穿著袈裟,雙手合十,道,“女施主好。”眼神湛然,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只是何時進殿,她卻全然沒有聽見。

    許是寺裏的大師吧。她想,亦道,“大師好。”

    “老衲天眉。”和尚微笑道,“觀這位女施主面相三特,只是以老衲的修行,竟窺不透,所以請女施主抽一支卦吧。”

    什麼時候圓覺寺也靠這個賺錢了,她心中有些訝異,搖頭道,“我不信這個的。”

    “無妨。”天眉大師道,“施主信與不信,冥冥中自有定數的。”

    她柪不過這和尚,無奈選了籤筒中最邊緣的一隻卦,展開簽紙看,卻是一首七言詩:

    高祖蔭秀第一枝,心自淡泊人自清。

    建章綿延三千里,吹盡狂沙始到金。

    簽名正是大大的四個字,金屋藏嬌。

    她皺了皺眉,看不懂,便問道,“此卦吉凶如何?”

    天眉神情三異,看了半響,方歎道,“此卦奇異之處,早在老衲所見之外。不是凶卦,也不是吉卦,施主日後命運如何,竟是只有自己才能把握了。但施主此去定有奇遇卻是肯定的。”

    韓雁聲失笑,越發覺得這和尚是在騙人的。便問道,“解一卦多少錢?”

    天眉微笑合十,道,“貧僧不過是好奇施主命運,本未存著這逐利之心,施主此去,善自珍重。”

    他慢慢看著韓雁聲下山而去,方轉過身,向大雄寶殿的佛祖方向合十,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天道之奇,果然不是能輕易的窺破的。”

    “只是,”他歎了一聲,“希望他們,都不要後悔吧。”

    韓雁聲下了驪山,便聽見身邊手機鈴聲一陣歡快的響,是季單卡打來的。手機那邊,卡卡的聲音充滿了活力,“雁聲,我們的第一個任務下來了。是保護本市一個上市公司的經理,似乎叫做莫雍年的,扮他的貼身秘書。開心不?”

    雖然她和卡卡在警校時訓練的不比男生們輕鬆,但無可否認,在員警這個行當,女孩子總是要受些輕視。她們又是新手,這次,如果不是一定要用女警,也許,她們還要在警隊裏磨個幾個月才能獲得任務。

    “上面放心讓我們兩個去?”她問。

    “不是啊。”卡卡的聲音暗淡下來,“人家還指了柳隊長,我們只是小嘍囉吧。”

    “不要灰心,總有一天,他們會知道我們卡卡小姐的厲害。”她好笑道,“我馬上回來。”

    然而她不知道,她們是等不到這一天了。

    在即將來臨的五一黃金周之前,西安電視臺插播了一則消息。

    “四月二十九日淩晨,一輛奧迪轎車在行路中發生爆炸,車上二男二女,無一生還。車主是某公司執行經理莫雍年。警方已經介入調查,據悉,此爆炸疑似人為。”

    忽如其來的慘案給黃金周蒙上了不祥的氣息,然而,車上的四人已經看不見了。屬於他們的故事,將在另一個時空掀起,波瀾壯闊。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9:38 A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11 11:12 PM 編輯

第一卷:初入漢家 一:黃蘆綠荇刀似雪

    阿嬌初絕時,淚濕芙蓉花。芙蓉花事了,珍重出長門。瑟瑟蒹葭下,聲聲歸雁鳴。路盡逢賢師,殷殷林下風。素手烹綠茗,纖巧著衣裳。

《卡門》歌一曲,舊友意歡欣。吾有易牙藝,不做廚下人。荒夢解因緣,嬌兒喚咿呀。願為野中鳧,不做帝王婦。一時擦肩錯,策馬赴邊關。

    --第一卷初入漢家卷首詩

    胸口疼痛綿延,韓雁聲漸漸從混沌中清醒,便見四際沉綿漆黑的夜,靜了靜才看清楚。緩緩流淌的河流邊是沿著河灘蔓延的沙地,大約是深秋天氣,乾燥的蘆葦在風中搖晃,大片大片的,蔓延成白色的海洋。

    痛覺那麼尖銳,讓她恨不得立時死掉。低頭看胸前大片深色的血,將錦衣渲染,時間漸久,已成紅成了一種暗淡的黑色。她俯臥在河裏,靠岸的河水很淺,流水沖刷著她的半個臉頰和傷口,淡淡的血色沿著河水緩緩流下,越來越淺。

    水面上悠悠吹過一陣風,很冷。韓雁聲掙扎著從水中站起,端莊華美的衣裳被水浸的極透,貼在身上,狼狽不堪。開著左衽,似乎是漢朝時的深衣樣式,面料華貴。

    誰能夠告訴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荒野空無一人,不知名的野鳥尖叫著飛掠過河面,無人能答。

    那樣肆虐的傷,應是刀傷。能造成這樣傷口的大刀,韓雁聲想著,忍不住在河面上看自己的臉。

    河水波光蕩漾,反映出模糊的面容,淡掃的眉眼,鳳釵流蘇在鬢邊晃動,髮髻繁複,狼狽中依然不掩清豔,傲氣十足。眉目雖與自己如出一轍,卻分明不是自己。

    韓雁聲的心慢慢一涼,憶起圓覺寺的天眉大師,雙手合十,白髮白眉,寶相莊嚴,道,“施主此去定有三遇,望善自珍重。”

    天眉大師所說的三遇,莫非便是指現下的狀況?她的身體,在千年後的那場車禍中死去,靈魂逸出,附在千年前這個女子身上。

    只是,那支“金屋藏嬌”的卦簽,又應當如何解釋呢?

    然而她無暇去想,紅黑色的血跡肆意的在衣衫上開放,一點一點帶走她的體力。她的傷勢深重,又被水浸泡良久,若再不找個地方醫治,多半會失血過多而死去。更何況,她顰眉,能夠受這樣的傷勢,總是有人追殺......韓雁聲無奈的一笑,心道,也許自己心底已經承認這不可思議的事實了。

    不過,自己穿越的這個女子究竟是什麼身份呢?

    她略略打理了一下傷口,沿著河水,穿越大片大片的蘆葦,向上游方向走,希冀能尋到一戶人家。走了不久,便聽見身後異動,大群野鳥驚惶飛起,頗為壯觀。無奈一笑,謹慎的在蘆葦蕩中藏好身影,片刻便聽到輕微但嘈雜的腳步聲。

    她皺眉,心知多是對自己不利的人馬,便是好心來追尋,靈魂全非的自己又如何面對?

    果然,過了片刻,便見一隊黑衣人手執刀戟,舉著火把,一邊搜尋著什麼蹤跡一邊向這邊行來。

    “老大,兩炷香前我們在河邊發現廢後留下的痕跡,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發現什麼蹤跡,廢後是不是向其他方向去了?”

    韓雁聲稀三的挑了挑眉,廢後,不是說她吧。看來她的來頭還真不小呢。只是,歷史上那麼多被廢的皇后,到底是哪個呢?再慘的話,如果是架空,那就真沒轍了。看服飾,如今應當是漢代,漢代......她想起那支卦簽,忽然歎了口氣,有種不好的預感。

    空曠的平地上,直眉方面的黑衣首領揮了揮手,“其他方向也分了人去追,你擔什麼心?一個自幼嬌生慣養的女人,要是能從這樣的天羅地網中飛出去,咱們還有什麼顏面為主子辦事......搜仔細了,絕不能讓她活著出去。”

    體溫越來越低,韓雁聲心中苦笑,還真沒有見過自己這麼苦命的。不僅疑似的身份讓自己連死的心都有了,還一上場就是重傷被追殺的窘狀。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纖細修長,保養的細膩瑩潤。這實在不是一雙適合與人動手的手,但為求活命,也只能勉力一試了。

    作為一名女警,韓雁聲的逃亡自然不會像某個金枝玉葉的皇后,啊,不對,她在心中愉快的糾正,是廢後,留下那麼多明顯的痕跡。也正因為此,追殺她的黑衣人被迫分散人力,給了她機會。她暗中稟住呼吸,祈禱自己的好運氣。在其中一個黑衣人靠近自己的隱藏的地方的時候,拿了個捏字訣,用盡全力,指向了他的頸部動脈。

    這是警校搏擊中的一擊畢殺術,黑衣人大概以為只是搜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根本不曾放在心上,然而他面對的是在警校中摸爬滾打三年多的女警,如果不是韓雁聲現在體虛軟無力,又要注意掩飾形跡,這一下便能要去大半條命,饒是如此,逆境激發出韓雁聲全部的潛力,他也已經一聲不吭的倒下。

    韓雁聲一擊得手,直覺得眼冒金花,一陣暈眩,胸口又是一陣火辣辣的痛。她知道這是存亡之秋,生死攸關,盡力接住無力掉下的刀戟。放亂頭髮。小心翼翼的剝下黑衣人的服飾換上,又下了狠手,確保黑衣人段時間內不會醒來。在泥濘裏抹了一把污泥,點在手上,面上不敢點太多,怕欲蓋彌彰。幸好深夜中,天上無半點星光,不曾被人看見。

    附近有人向這邊喊,“有沒有蹤跡?”韓雁聲壓低了聲音哼了幾聲。那邊詫異道,“小羅,怎麼了?”

    她揮了揮手,示意無事,那幾個人瞥見模糊的影子,放下心來,回過身去。

    韓雁聲摸索懷中,淘出數枚三株錢,一支火折。她取出火折,望瞭望身邊的蘆葦。想到如今的困境和日後無窮無盡的追殺,咬牙退回,迅速的將自己換下的深衣草草掛在小羅身上,又將鳳凰釵簪進他的頭髮。心中默默念了一聲抱歉,點起了火折,在火勢燃燒起來之後驀的一聲尖叫。趁著夜色向著來時路退了開去。

    “著火了。”黑衣人慌亂起來。

    “剛才聽見了一個女子的尖叫,是不是廢後?”

    是值秋日,天干地燥,又有秋風助勢,蘆葦蕩很快就吹枯辣朽的燃燒一片。火光明亮的燃燒,待黑衣人撲滅了火勢,只尋到了一具燒焦的屍體,無法辨認。卻尋著一些錦緞焦片,以及一隻鳳凰發釵。

    “老大,要不要講屍體抬回去檢驗看看?”

    黑衣男子舉起鳳凰發釵,看了看,皺眉道,“這次追殺本就是私下行動,見不得光。怎好弄具屍體回長安,挖個坑將她埋了吧。收隊。”

    他負手轉身,向著長安方向歎了口氣,“當年寵冠京華的堂邑侯府翁主,卻落得這樣收場。金屋藏嬌,嗤。”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9:46 A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11 11:13 PM 編輯

第一卷:初入漢家 二:漢家有女名阿嬌

    跳動的燈火,在窗上映出溫暖的顏色。雁聲悠悠醒轉,見了這陳設簡單雅致的竹屋,慢慢的清醒。

    “姑娘,你醒了?”

    慈祥的容顏出現在面前,粗衣素顏的女子走到窗前,和聲道。有著一張經了風霜的臉,看的見點點紋路。

    漢家本有禮法,已婚女子與未婚少女梳的髮髻式樣截然不同。韓雁聲初醒之時,頭上梳的就是婦人髻,只是經過追殺逃亡,髮髻早已散亂不堪,女子見她氣質清靈,不像嫁過人的女子,這才喊她姑娘。韓雁聲也不願意否認,掙扎起身,感激道,“多謝大娘救命之恩。”

    “別,”大娘連忙攔住,道,“姑娘身上還有傷,還是先躺著吧。而且,也不是我救你的。”

    “是蕭先生出去采藥,救了姑娘呢。只是先生主僕照顧姑娘不便,方才從山下請了我來。我夫家姓申,”她頓了頓,看著雁聲虛弱的神情,善解人意道,“姑娘既醒了,我去端碗粥來給姑娘。”

    韓雁聲微微頷首,道“多謝。”

    申大娘推了門出去,竹屋一片空蕩,本無一人,她卻聽見一個柔美但有些驕橫的女音,慢慢道,

    “你就是楚服說的扭轉現狀的方法?”

    “誰?”韓雁聲吃了一驚,本能問道,張望四周。屋外,申大娘望過來,道,“姑娘,你沒事吧?”

    “我是陳阿嬌。”

    那個女子道。

    韓雁聲慢慢愣住,這個聲音似乎是從身體的意識傳來,而這個身體,正是某個被廢的皇后的。她尚未問申大娘如今當政的皇帝是誰,到如今,雁聲苦笑,卻是用不著問了。其實也可以猜到,畢竟,漢朝被廢的皇后,最有名的便是這個。劉徹啊,她抽搐了一下眼角,那可真是一個麻煩的人物。

    “姑娘?”

    她回神,看見申大娘憂慮的神情,虛弱笑道,“我沒事。”

    申大娘擔憂的看了看她,只得道:“姑娘喝了粥,休息一下罷,我去喚蕭先生來。”

    雁聲頷首,看申大娘掀簾離去。

    “你......什麼意思?”

    她在心中問陳阿嬌。

    一片沉默之後,才傳來陳阿嬌有些悲切的聲音,“我到甘泉宮後,徹兒與我很冷淡,我很苦悶,楚服說,做一場法事,或許可以改變這種狀況。”

    “所以我就在這裏了?”韓雁聲冷道,“以前聽說漢武帝以巫蠱的罪名廢黜陳皇后,我還以為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未曾料到,真有此事。”

    “你--”被戳到痛處,阿嬌氣急敗壞。

    “我怎樣?莫名來到此處,被人追殺,你指希望我和聲細語?”

    “我是皇后,你怎麼敢這樣說話?”

    “可惜,”韓雁聲勾唇,“現在不是了。”

    心痛刻骨而來,她和陳阿嬌共用一具身體,自然對阿嬌的痛楚感同身受,雁聲無奈道,“你不要傷心,錯的不是你。”

    許久後,才又聽到陳阿嬌虛弱的聲音,“我和徹兒從小一同長大,徹兒說,長大後,他要蓋一座金屋送給我,讓我做天下最幸福的女子。言猶在耳,我和他,卻走到這個地步。他帶衛子夫回來,我很生氣。徹兒說,他是皇帝,他不可能永遠只守著我一個人,要我學會寬容,可是我好心痛好心痛,他都看不見。”

    作為一個一貫高高在上的女子,陳阿嬌本不可能向人淋漓盡致的訴苦。但受傷太重,又和韓雁聲處在這樣奇妙的境地,無形中起了一種依賴感,方能將心中幽怨暢所欲言。

    韓雁聲靜靜聽著陳阿嬌的心聲,慢慢想起兒時爸爸歸家很晚的時候,媽媽徹夜守候悲苦的眼。那時候媽媽坐在她的床前,溫柔的撫摸著她的頭髮,輕聲道,雁兒,雁兒,你瞧,這天下的薄幸的男人,只知道金屋藏嬌,風流快活,哪里記得家裏的妻子兒女,等待望眼欲穿。

    很久以後很久以後,她依舊記得媽媽那時的眼神,眷戀,幽怨,回憶,不一而足。

    世人用金屋藏嬌來指代男人在外嬌寵的情人,卻忘了金屋藏嬌最初的出處,是一個皇帝的正妻。

    “阿嬌,不要傷心了,如果......連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那就代表,這個世界將你否定。”

    “你沒有錯。你只是......早生了二千年。”

    “漢帝重阿嬌,貯之黃金屋。咳唾落九天,隨風生珠玉。”

    “寵極愛還歇,妒深情卻疏。長門一步地,不肯暫回車。”

    “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昔日芙蓉花,今成斷腸草......”陳阿嬌喃喃重複著這十個字,聲音哀婉。韓雁聲分明能聽見她靈魂哭泣的聲音。

    她歎了口氣,怪只能怪陳阿嬌的愛太絕對太純粹,而方式又太激烈太倔強。她抱住一個用美好誓言堆砌成的夢,看不清天已變夢已蝕。當現實逼到了面前,兀自不能相信,愣愣的回不了神。那個人是她的丈夫,但更是大漢的皇帝。她不能將這兩個身分統一起來,他已經在前進的道路上走了太遠,她卻始終跟不上。他厭了,煩了,她不肯如他的意,更兼他不能讓外戚坐大,終究生生走到了這樣的地步。

    千言萬語,都不必再說。

    “姑娘,”簾外傳來男子低沉冷漠的聲音,寶藍色衣裳的少年抱了藥箱,掀簾而入,姿容俊秀。身後跟著一個白衣男子。入門光線有些陰暗,看不清容顏。唯覺他穿著一襲白衣,很是出塵,似乎在微笑,但眼神清冷。

    “小女子韓雁聲,”她在榻上致禮,“多謝先生相救之恩。”

    “不客氣,韓姑娘,”蕭方淡淡道,“救人乃醫家之德,不必言謝。”

    “姑娘外傷嚴重,又被水浸泡過,好在姑娘曾經用蒼榧草敷過,否則就情況不妙了。我請了申大娘為你包紮的傷口,也為你診脈開方,早晚各用一次藥,並用白折外敷傷口,大約便無礙了。”

    她勉強在床上欠身,“多謝先生。”

    她初來乍到,身上並無首飾錢物,就算有,以自己敏感的身份,也不能輕易給人。只得裝作困頓,聽得蕭方微笑道,“大娘,既然韓姑娘已經醒了,你便先回去吧。小虎子在家還等著你照顧呢。”

    “那敢情好。”申大娘答道,“蕭先生但凡有什麼事情,喚弄潮來叫。我立刻過來的,若不是蕭先生,小虎子早沒了。就沖著這份恩情,蕭先生喚我們做牛做馬都好。而且你們師徒二人住在山上,總是不方便。”

    寶藍色衣裳的少年便哼了一聲,明亮的眼睛熠熠發光,顯示出賭氣的鬱悶來。

    蕭方一笑,拍拍他的額,道,“弄潮將蕭哥哥照顧的很好,大娘沒有說你的意思。”少年這才轉怒為喜,心思明朗單直之處,竟如七八歲的孩子一般。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10:31 A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8:28 PM 編輯

第一卷:初入漢家 三:不信郎心堅如鐵

    蕭方的醫術很是不錯,喝了一旬的藥,韓雁聲便覺得傷口逐漸癒合,精神亦漸漸的好起來。

    在一圈竹籬圍繞著的三間茅屋前的小院裏,韓雁聲坐在樹下,看紮著白色發帶的少年背對著雁聲,在院中鋪曬藥材。

    小院中彌漫著淡淡的藥材味道。

    “弄潮,“韓雁聲含笑問道,“你跟著蕭先生幾年了?”

    弄潮回過身來,露出一張極俊朗的容顏,神情卻不悅,道,“你的傷已經好了,什麼時候離開?”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韓雁聲也漸漸摸清了弄潮的性子,並不生氣,無辜道,“我在這多住一陣子,不好麼?”

    弄潮便露出嫌惡的神情,本能的道,“不好。”

    左手茅屋處,白衣的男子拉開門,有禮喚道,“韓姑娘,請進來一談。”

    韓雁聲便嫣然一笑,顧不得再逗弄潮,起身入內。

    茅舍陳設簡潔雅致,除了原木藥架上繁多的藥屜外,便只有幾張桌椅。蕭方跪坐在案前,微笑望過來,眼神清冷,道,“韓姑娘請坐。”聲音清朗,有緲遠之味。

    縱然這些日子,不是第一次直面這張容顏,韓雁聲還是有些驚豔。

    兩千年後的日子,物欲橫流,浮華虛榮,早已不見這樣溫潤清俊,月白風輕的風度。也許,真的只有古代山林能滋孕出這樣溫潤如玉的男子吧!她在心中暗暗歎息。卻不知道,那一瞬間,她眸中流轉的光彩,落在蕭方眼中,亦是璨如繁星。

    “韓姑娘。”蕭方微笑著端起手邊茶盞,啜了一口,出聲將她喚醒。

    他不動聲色的看著她望著他手中茶盞的神情,問道,“姑娘喜歡茶麼?”

    “呃--”雁聲便有些錯愕,“是啊,“她含笑道,“我亦是從小愛喝的。”

    “哦?”蕭方心下驚異,面上卻不露,淡淡道,“這可稀奇,茶之一道,很少有女子喜愛的。”

    他向外吩咐道,“弄潮,再端一杯茶來。”

    院中傳來重重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弄潮掀簾,端了茶進來,在韓雁聲面前重重一放,道,“你的茶。”

    韓雁聲噗哧一笑,真是有趣的小孩。

    “弄潮。”蕭方沉下臉訓道。

    弄潮“哼“了一聲,看見蕭方的臉色,勉強低下頭來,道,“雁聲姐姐,對不起。”也不等韓雁聲回禮,就自顧自離開,只一瞬,已經飛到院中香樟樹上,宛如瞬間移形換位,身法詭譎飄逸宛如鬼魅。

    “韓姑娘,抱歉。”蕭方歉然道,“弄潮還小,他只是不高興我們二人的生活被打擾,所以發些小脾氣。”

    還小......?韓雁聲心下好笑,到底是自家的孩子自家疼吧,要知道,古人十三四歲就可當家,弄潮雖然年紀不大,但到底也滿十八了吧。

    “怎麼會?”韓雁聲嫣然道,裝作聽不動蕭方語意中隱隱送客之意,問道,“先生喚我過來,是為了什麼事?”

    她端起茶盞,看裏面黑漆漆的,看不出茶葉形跡,簡直有些懷疑是弄潮看她不慣,在裏面加了料,專程送來整她的。不由不著痕跡的瞥了眼蕭方手邊的茶盞,竟是和他一樣,漆黑如墨。

    那便是漢朝的制茶法,尚未發展成熟了。

    韓雁聲歎了口氣,終於有些明瞭,為何剛才她說從小喜歡喝茶的時候,蕭方會有些驚異。想必,這時候的茶,多半苦澀難以入口吧。

    她將茶盞湊在嘴邊,輕輕啜了一口,還未入喉便皺了眉。

    蕭方微笑,淡淡道,“也沒什麼。前幾日我為姑娘診脈,發現姑娘身懷半月的身孕。”

    “噗--”她一口茶噴出來,嗆到了。分明感到心頭巨震,一片狂喜,茫然了一秒才反應過來這是陳阿嬌的感覺。也許,在蕭方說出那兩個字的瞬間,在她心底沉睡數日的陳阿嬌就蘇醒了,這才無法制止,眼淚順著臉頰流過的熱度,那麼燙,那麼溫暖,那麼......狼狽而措手不及。

    “真的嗎?真的嗎?”陳阿嬌歡喜,迭聲問道。

    那一剎那,韓雁聲便成了一個旁觀者,自己潛伏在自己心中,將事態發展冷眼打量。

    一直以來表現的無比理智的“韓雁聲“,忽然間變的如此激動,蕭方心下泛過一絲奇怪,但也只是以為聽見懷孕消息,過度驚喜罷了。

    畢竟,在這個年代,女子全部的價值,都通過生育子嗣實現。

    君不見,連昔日冠蓋京華的陳皇后,也因了無子,註定不能逃脫,罷黜長門的下場。

    阿嬌,阿嬌。韓雁聲輕聲喚道。

    嗯?

    你要記著,你已經不是他的皇后了。

    阿嬌慢慢的安靜下來,潮湧的悲傷慢慢沖淡了她的狂喜。

    可是,雁聲,你聽,我有了徹兒的孩子。徹兒知道了,一定很開心。

    他和我,盼了這個孩子很多年了。

    那麼,你想怎麼樣?回到未央宮,告訴他,你有了你們的孩子?醒醒吧,到了這個地步。她知道自己很殘忍,但是她必須說。

    這麼多年用盡心機不能懷孕,卻偏偏在如今有了。

    中間沒有蹊蹺,你......信麼?

    劉徹和阿嬌少年夫妻,恩愛篤定,卻始終無子。因為作為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劉徹不願也不能讓原本勢大的陳家繼續坐大。陳阿嬌身世顯赫,是館陶大長公主與堂邑侯的女兒,受盡竇太后與漢景帝的寵愛,當這樣的阿嬌生下皇子,他要拿什麼去封賞?

    因此,無關乎能不能,阿嬌不可以,擁有自己的孩子。

    心思絞痛,是陳阿嬌喃喃的否認,不可能,不可能,聲音卻漸漸的低下去。她最後一次與徹兒在一起的時候,徹兒說,他們已經結束了。

    他說,朕已經決意廢了你。

    他走後,她覺得恍惚,拼命讓自己不要哭,眼淚卻一直一直掉下來,狂亂的砸目所能及的東西,膳食入口無味,一點點的嘔盡。

    雁聲,她輕輕歎息,你說,人活在世上,還能相信什麼呢?

    阿嬌,你聽我的。我會和你,一起站起來。總有一天,他會後悔。你不要回頭,沒有人,可以在徹底的傷害了一個愛他的人後,如他這般,若無其事。”

    她緩緩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躺在蕭方的懷裏。他的白色衣裳有一種好聞的味道,她看見他神情有些擔憂,嘴唇在動,唇型優美,卻聽不清在說什麼?”

    她虛弱的笑了一笑,說道,“好累哦。”

    “你的脈促而急,似乎是受了極大衝擊,到底怎麼了?”他的臉色不善。

    雁聲閉上眼睛,“請你收留我。”

    他的身子微微一晃,有些不可置信,卻又持著平穩,“你說什麼?”

    “我身無分文,又身懷有孕,你忍心將我趕出去,讓我無家可歸,然後流落街頭,然後被人打劫,或者慢慢餓死?”

    ......

    “你就那麼狠心?”

    ......

    蕭方沉默。

    韓雁聲緩緩勾起唇角,忽然覺得很是安心。

    然後,慢慢的,慢慢的,陷入了沉睡。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10:43 A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8:27 PM 編輯

第一卷:初入漢家 四:望得半生繁華盡

    韓雁聲看見兒時的自己。一樣的眉,一樣的眼,歡笑的奔跑在長長的遊廊上。

    美貌的古典貴婦從長廊那頭走過來,舉止優雅,神情柔和。

    “阿嬌,你不要這麼頑皮。”

    阿嬌?

    是了,她便明白,這個穿著華貴絲綢漢服的女孩子,不是自己,是小時候的陳阿嬌。

    這一年,是景帝前五年。

    “娘,“小阿嬌愛嬌的叫喚。”長樂宮好無聊,我去御花園玩好不好?”

    館陶長公主微笑頷首。阿嬌歡呼了一聲,一溜煙的下來,聽見身後母親一迭聲的叫喚,“你慢點,帶上幾個宮女,周全些。”卻早跑的遠了。

    御花園裏樓臺亭閣,精緻風流。小阿嬌在假山中慢慢穿行,忽然聽見風中有細細的哭泣聲。沿著哭聲尋去,轉過一座座的假山石,她們看見一個衣著華貴的男孩,背對著她,抽聲哭泣。阿嬌看不見他的臉,只覺得他的身影好小,好小。

    “你是誰?”

    男孩受驚,慌忙抹去眼淚,回頭望向她。韓雁聲看見,他的面容很白,有著一雙漆黑的眼眸。

    “你又是誰?”小阿嬌微笑,分明看見男孩故作的強勢下掩藏的慌亂。

    “我是阿嬌。”阿嬌回答的聲音很是稚嫩嬌軟。

    “啊!”男孩低呼一聲,顯然知道這個名字在這座未央宮裏代表的意義,起身欲繞過阿嬌離去。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呢。”阿嬌抱住他的手臂,不讓他離去。她的年紀比男孩大,雖然男孩掙紅了臉,依舊無法擺脫。

    糾纏了許久,阿嬌有些生氣了,放開了他的手,“不說就算了。”氣鼓鼓的背過身去。

    男孩在後面有些遲疑,最終還是軟軟的道,“我是徹兒。”

    韓雁聲聽見自己撲倒在地的聲音,這就是名垂千古,窮兵黷武的漢武帝,明明是軟軟的,很可愛很彆扭的小男孩嘛!

    “徹兒,哦--就是那個高祖托夢賜名為彘的皇子噢。”阿嬌恍然道。

    劉徹的臉一陣青陣白的,扭頭就走。

    “哎,徹兒。”阿嬌追過去,“徹兒,你怎麼了?”她弄不明白這個小表弟為什麼生氣,只是想要他陪她玩。於是追著他走,前面的劉徹卻忽然停下來,她一時剎不住步子,撞在他的背上,劉徹人小力薄,被她撞得一陣趔趄。

    “怎麼了?”陳阿嬌從劉徹的頭上望出去,假山下的長廊,一隊儀仗迤邐而行,中間坐在禦輦上的,正是她的舅舅,漢景帝。

    阿嬌有些了悟的低下頭去。幼小的劉徹臉上有著明顯的仰慕與近之不得的幽鬱。

    劉徹聽見身後的阿嬌嬌憨的喊道,“皇帝舅舅,皇帝舅舅。”

    不遠處,景帝劉啟轉首看過來,看見他們,有些驚訝,寬和的笑笑。

    阿嬌牽著他的手奔跑過去,宮人紛紛讓開路來。父皇抱起阿嬌,溫和問她的話。

    他站在那裏,極為尷尬。很少在私下離父皇這麼近的距離,只覺得連手都不知道擺在哪里好。

    阿嬌站在父皇的懷裏,努力回過頭來,喊道,“徹兒,上來。”

    他驚訝的看著她,她的臉上有著燦爛的笑容。他似乎到現在才發現,這個明明不是宮中人卻在宮廷有著莫大恩寵的小女孩,實在是個生的粉雕玉琢,團團如明月的美麗女子。

    小劉徹一臉渴望的看向漢景帝,漢景帝的面上便有些驚訝,但還是輕輕點點頭。於是劉徹很開心的爬上禦輦。一行人繼續迤邐的向長樂宮行去。

    進了長樂宮,館陶長公主驚訝的看著阿嬌牽著一個清秀羞怯的男孩,跟著弟弟走進長樂宮。

    “這是王夫人的皇子,徹。”身邊的侍女小聲的告知。

    “嗯。”她微微頷首,不知道在思量什麼。

    漢景帝向母親請過安,又盤桓了一陣,有軍機大事來奏,便自走了。

    “徹兒,過來。”她端起一杯茶,淡淡道。

    小劉徹靜靜的走過來,行過宮禮,輕輕喚道,“姑姑。”

    “娘,“阿嬌撲過來。”徹兒很好。”她稚氣道,望向自己的母親。

    你不要為難他。

    館陶有些訝異的看了女兒一眼。著意問了劉徹些衣食冷暖,便揮袖讓他退下。

    “館陶想要如何?”上座上,竇太后摟著自己寵愛的外孫女阿嬌,似乎不在意的問道。

    “沒什麼。”館陶微笑著回答自己的母親,“我只是想為阿嬌打算打算。”

    聽見自己名字的阿嬌從外祖母懷裏探出頭來,有些疑惑的望著自己的母親。

    景帝前六年

    時光荏苒,轉瞬一年。這一年來,阿嬌始終是那個沒心沒肺的女孩,劉徹卻慢慢的懂事起來。只是越發黏在一起。

    這一日,阿嬌在王夫人的靈心殿與劉徹玩耍。館陶長公主尋女而至,王夫人慌忙迎了出去。

    劉徹過來行禮,館陶長公主微笑著扶起他,愛憐的看著自己的女兒,忽然起了玩笑心思,問道,“徹兒想要媳婦了麼?”不顧劉徹臉上怔然之後起的薄薄尷尬,隨手指了王夫人近侍中的一個美貌女子,“她好不好?”

    劉徹搖頭道,“不好。”

    館陶再指了十數侍女,劉徹皆搖頭。”那,“館陶在殿中走了幾步,忽然指到感到好笑望過來的阿嬌身上,“我的阿嬌好不好?”

    劉徹一怔,不著痕跡的望向母親,見母親微微點頭示意,於是笑道:“好!若得阿嬌,我要做一個金屋讓她來住。”

    阿嬌臉紅了,嗔道,“你說什麼呢?”跑出靈心殿,裝作沒聽見後面一陣喧嘩的笑聲。

    景帝前七年春正月,太子劉榮被廢為臨江王。四月,景帝立王夫人為皇后,立劉徹為太子。

    景帝中二年三月,臨江王劉榮因坐侵太廟地被逼自殺。

    景帝中三年春正月,廢皇后薄氏死。

    景帝中六年四月,梁王死,追諡孝王。

    時間一年一年的流逝,一個個人如走馬燈似的登場,退場,慢慢的,阿嬌便長成了驕矜的少女,堂邑翁主車駕過處,冠蓋京華。景帝含笑贊道,“朕的阿嬌甥女,當是大漢最美麗的女子。”卻依然,心心念念只喜歡一個人,便是她的徹兒。

    景帝中九年春,太子劉徹用最盛大的婚典,迎娶堂邑翁主陳阿嬌。

    新房裏,阿嬌燦爛的笑靨,在劉徹揭開五彩含雲錦繡織就的紅蓋頭時,緩緩出現在劉徹面前,豔壓芙蕖。

    “徹兒,禮冠好重啊。”阿嬌抱怨道,拉過他的手,“你開不開心啊?”

    “嬌嬌,“劉徹失笑,“你就不能把禮儀正正經經完成嗎?”

    “哎呀,你又不是別人。”阿嬌愛嬌道,還是飲了合巹酒。

    劉徹便揮揮手道,“你們下去吧。”

    “是。”一眾奴婢躬身推出。阿嬌這才意識到宮中已經沒有旁人了,她的臉漸漸紅了,在劉徹灼熱的注視下,“你看什麼看?”她嗔道。

    “看你啊。”

    “我有什麼好看的,這麼多年來還看不夠?”她臉泛紅暈,端的是豔若桃李,亮如朝霞,劉徹越發覺得意亂情迷,撫過她嬌嫩的面容,心不在焉,“不一樣,那個時候,你還不是我的妻。”

    “憑嘴。”阿嬌的聲音漸漸低了,放下的羅帳後,隱隱約約是劉徹擁著阿嬌緩緩倒下的身影。

    韓雁聲站的遠遠的,看著金雕玉砌,喜氣洋洋的椒房殿,彼時還是一幅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繁華景象,新婚燕爾,柔情蜜意,她的心裏卻早早的鋪滿冰雪。

    “徹兒,“羅帷裏傳來阿嬌動情的呻吟聲。

    在西元二十一世紀,一對男女結為夫妻時,牧師會這樣問:

    你願意生死苦樂永遠和她在一起,愛惜她,尊重她,安慰她,保護著她,兩個人建立起美滿的家庭,你願意這樣做麼?

    她想,陳阿嬌應當是願意的。只是,她遇見的是劉徹。

    “阿嬌,我以後要當一個偉大英明的皇帝,打敗匈奴,我要創造一個盛世的大漢,然後,留給我們的孩子。”

    “嗯。”陳阿嬌低低答著,或許很累,或許很害羞,幾乎聽不見聲音。

    韓雁聲依在宮殿空曠的柱後,臉龐泛紅。

    當劉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彼時還是真心的吧。當椒房殿龍鳳蠟燭徹夜燃燒的時候,有誰可以預料,十年之後,金屋藏嬌美麗故事的結局?

    時光繼續如流水般飛逝,便到了景帝后元年正月,條侯周亞夫小過下獄,死。

    景帝后三年正月,景帝崩,劉徹以太子即帝位。尊竇太后為太皇太后,王皇后為皇太后。立太子妃陳阿嬌為中宮皇后,居椒房殿。少年夫妻,恩愛甚篤。

    第二年,立年號為建元。

    建元二年,少年帝王在其長姐平陽公主府邸,遇到了美貌溫婉的衛子夫,為其後帝后的爭端埋下了伏筆。

    阿嬌恨,阿嬌怨。那麼多年的情分恩愛,到最後,她的徹兒,居然轉過頭去喜歡別的女子。這讓她,情何以堪?甯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激烈性子,讓她做出樁樁件件不為徹兒所喜的事。好好的恩愛夫妻,漸行漸遠。

    那個她愛了那麼多年那麼多年的男子,轉過身去,不肯看她。於是看不見,她癡怨的眸光底下對他的深深愛戀。

    轉瞬便到了光元五年。

    這一年,陳阿嬌和劉徹的情緣,終於走到盡頭。

    宣室殿隱隱傳來了消息,陛下已決意廢後。阿嬌聽了後,落了一整夜的淚,終於道,“請陛下過來。”

    她其實不知道他會不會來,也不知道,她希不希望他來。走到這個地步,其實,早已是,相見爭如不見了。

    “你真的決定......要廢了我嗎?”

    到最後,終於不能堅強。靠著偌大宮殿裏的空曠柱子,慢慢問。仿佛,非如此就不足以支撐自己。

    劉徹背對著她,負手淡淡道,“今後,朕會讓人好好照顧你,你珍重。”

    “為什麼?”阿嬌死死盯住他的背影,他寬大的衣裳,紋理細緻,沉穩不動。

    她記起那一年未央宮長長的遊廊,她沿著長廊歡快的跑過去,繞過御花園的假山,那個嚶嚶哭泣的小男孩。

    不知不覺,那個男孩已經長成了一個雄才大略但陰沉狠絕的君主,她卻依然是當年那個嬌憨稚軟的女孩。

    “當事情發生以後,追問理由還有用麼?”

    劉徹緩緩的走出了甘泉宮,身後傳來阿嬌撕心裂肺的喚聲。

    “徹兒......”

    他頓了一頓,終究沒有回頭。

    阿嬌開始砸東西,甘泉宮一片靜寂,只聽得瓷器碎裂的聲音,清脆如敲在每一個人心裏。

    三日後,聖旨到達甘泉宮,

    “皇后陳氏,惑于巫蠱,不可以乘上命,其上璽綬,罷退居,長門宮。”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11:04 A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8:26 PM 編輯

第一卷:初入漢家 五:不知今夕是何夕

    韓雁聲手執一卷竹簡,倚在藥廬窗下。午後的陽光穿過窗櫺,映照在她身上,溫暖寧馨。當真像是從古西漢畫卷中走出的女子,美麗空靈。

    自那日昏睡過去,她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面她陪著阿嬌與劉徹從兒時初見到各自東西從頭再走了一遍。很怪誕的不可思議的事情,卻對阿嬌的所有喜怒哀樂感同身受,仿佛她們從來就是同一個人。只是在洪荒動亂期間因為什麼原因分開了而已。若在有來到漢朝以前,有人與她說這樣的事情,她肯定會嗤笑他是個瘋子。可是直到半個月後她亦沒有想明白,是她做了一個夢,夢裏的自己成了陳阿嬌,還是她本來就是陳阿嬌,那個韓雁聲,才是夢境。

    仿如莊周。

    “夫人,”申大娘端著藥推門進來,“這是蕭先生開給你的安胎藥。”這些日子,她到底放心不下蕭方師徒,時常前來看看,順帶著照顧身子虛弱的雁聲。

    她立時皺了柳眉,想起那藥苦澀的味道,撒嬌道,“能不能不喝?”

    “這怎麼行?”申大娘失笑勸道,“先生說你懷孕初期受傷勞累,母體早已受損,若再不仔細調養,很容易保不住孩子。”她回過頭來,拭去眼角邊的落淚,眸中傷感沉沉,“夫人不知道,我曾有個女兒,和你一般年紀,嫁了人,卻因為難產,母子俱亡。”

    “大娘,”韓雁聲心下便有些淒切,含笑勸道,“令愛在天上,也不會願意看著你這樣為她難過的。我喝就是了。”端起藥碗,一口氣喝下,這才看見申大娘眼中透出的笑意。

    “傻孩子,”她悠悠的理了理雁聲散亂在鬢邊的一縷青絲,“你雖然不說,大娘觀你言行氣質,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其實,人生在世,能夠照料一下別人,也是一種福氣。”

    韓雁聲聽著申大娘話語裏的真心和藹,眼圈一紅,哽咽道,“大娘,”依在她懷裏,這些日子她莫名流落異鄉,心中隱隱知道,這一輩子,怕都是回不去了,彷徨無依。而單卡與師兄都不在身邊,前途迷惘。竟對申大娘憑空生出幾分親人的依賴感。

    申大娘笑了笑,撫著她的面頰,慈祥道,“韓姑娘,你如果不嫌棄,我就叫你一聲雁兒吧。”

    她怔了一怔,連忙低下頭去,隱住淚水。申大娘大急,追問,“怎麼了?”

    “沒有。”她緩緩道,聲音傷感,“我媽媽--娘親也是這樣叫我的。”她撒嬌般依進申大娘的懷裏,“大娘,我認你當乾娘吧。”

    “好啊。”申大娘歡喜道,“只是怕委屈了姑娘。”

    “娘,”韓雁聲想起自己早逝的母親,眼淚還是掉了下來,她將臉頰貼在申大娘身上,對自己說,“這一次,我一定要守住自己的母親。”

    送回了乾娘,她靜靜的回了身,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庭院裏最古老的一棵香樟樹繁茂的枝葉間,弄潮寶藍色的衣襟一角透了出來。韓雁聲淡淡一笑,漸漸見怪不怪。像蕭方與弄潮這樣相依為命,也是一種福氣。忽然想起卡卡來。她如今在古西漢國帝都長安郊外的一個不知名的山間茅屋,不知今夕何夕。那麼,卡卡呢?卡卡又會在哪里,是不是也一樣穿越到某個不知名的古地?有沒有人在你身邊陪著你?還能不能沒心沒肺的微笑?

    很想,很想,你。

    這些日子,她慢慢的學著認蕭方藥廬裏竹簡上刻著的字。西漢初年,中國舉世聞名的四大發明中的紙墨尚未出現,文人習慣在竹簡上刻寫自己的文章,一卷竹簡就有一斤多重,很是笨重。而且使用的是秦流傳下來的小篆,龍飛鳳舞,她看的很吃力,終於決定從頭開始學,免得一代女碩士淪為半文盲,太丟現代素質教育的面子。好在小時候媽媽曾逼她學過一段時間的五法,雖然不過堅持了一陣子就放棄,可也總算知道如何提筆,當然她的那一手字在陳阿嬌和蕭方看來也只能用堪堪來形容,甚至又一次,弄潮跑過來看了一會,硬邦邦丟出一個字,“醜“就跑了,氣的她發誓,定要練出一手好字方才甘休。

    這些日子以來,她冷眼旁觀,蕭方此人,行事端正大方,高深莫測,必不是簡單的人物。她從前便一直對古中醫感興趣,在現代,中醫已經式微,如今遇見蕭方,自然希望能隨著學一些,也能償一些遺憾。

    韓雁聲進了蕭方的五房,伸出一支手指在他面前搖晃,:“蕭方”

    蕭方無奈從五卷上抬起頭來,問道,“大小姐,什麼事?”這幾天,她算是被韓雁聲纏怕了,從沒有見過這麼,他在心中選擇用詞,這麼“活潑“的女子。

    “蕭方,你說我現在多少歲?”

    他皺眉,“你自己多少歲你自己不知道?”

    “我......”韓雁聲欲言又止,將話吞了下去,想了想,道,“聽說中醫可以從人的骨骼發育和皮膚狀態判斷人的歲數,很少有差誤。是不是真的?”

    “嗯。”他點頭,拿起另一卷竹簡,“你倒是知道不少。”

    “我對醫術也略有過一些研究。”她淺淺笑道,“你說我現在多少歲?”

    蕭方纏不過她,只得仔細看了看她,道,“二十三四吧。”

    韓雁聲心略涼了一涼,淡淡道,“先生肯定?”

    “自然。怎麼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繡鞋,過了好半響,蕭方才聽她低低的說了一句,“沒事。”想要再問,韓雁聲卻已轉身離開了。

    現在是元光五年,韓雁聲在心中計算,陳阿嬌今年29歲。韓雁聲在穿越前剛滿20歲。然而按蕭方醫家的說法,她與陳阿嬌現在共有的這具身體的骨骼狀態大約是23歲左右。

    她從沒有在小說中看到這麼複雜這麼難以解釋的穿越狀況。這到底意味著是禍還是福,韓雁聲茫然不解。

    而山間無歲月,一眨眼,一月時光已經從指縫間偷偷溜過。

    這一日,韓雁聲正在藥廬內練字,忽聽得遠處泠泠笑聲,幽冷尖銳,很快的,就到了藥廬前,怔了一怔,抬眉望出去,桃色衣裳的男子站在廬前,慢慢道,“蕭容南,我楚飛軒又尋你來了,出來。”年紀不大,眼似桃花,透出一種暗暗的邪魅來,側影消瘦。似笑非笑的掃過藥廬,,似有若無的在韓雁聲的方向停駐了一剎那,韓雁聲激靈靈打了一個冷顫,只覺得桃衣人的目光宛如冰雪,

    “又是你。”弄潮從香樟樹間探出頭來,皺眉道,“煩。”

    楚飛軒冷笑一聲,更不打話,雙掌一錯,劈向那香樟樹。弄潮寶藍色的衣袂,便在樹葉橫飛之前,躍了出來,迅捷的踢向楚飛軒頭頂。不過一瞬,幾聲叱吒,便交上了手。兩條人影翻騰,交手間動作宛如電光石火,忽然聽弄潮“唔“的低哼一聲,歪歪斜斜的退出兩三步,桃衣人收住掌勢,嘴唇勾出一抹嘲諷的笑,重又道,“蕭容南,出來吧。”緩緩揚起手掌,作勢道,“再不出來,我就宰了這小子。”

    弄潮坐在地上,左手捂住胸口,鮮血沿著指縫點點滴下,顯然受了傷,眸中卻透出點點傲氣來,掙扎著要站起,忽然聽見左邊藥廬裏一聲輕歎,白色的身影緩緩步出,寬大的衣袖一拂,將掌勢化解,道,“楚飛軒,你終於還是找來了。”

    “蕭方,”楚飛軒的聲音充滿怨毒,“你既對我姐姐束手不救,無情無義,就是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過你。受死吧。”雙掌交錯,漫天都是掌影。顯見剛在與弄潮動手時未盡全力。而蕭方從漫天的掌影中走出來,步履甚至很是從容,面色凝重,從腰間掣出一把冰封玉繞的細劍,彈了一下,以一道很快的孤度襲向楚飛軒。

    楚飛軒在蕭方淩厲的攻勢下節節後退,但掌勢儼然,倒也不見敗象。偶爾拼著兩敗俱傷,不要命的的攻打,也能將蕭方逼退一陣。雙方支撐了半個時辰,楚飛軒漸漸不耐煩,一聲長嘯,左掌趁勢推出,掌影中只聽得不知道是誰輕輕的喟歎了一聲,蕭方白色的身影如流水般的繞過他的掌緣,一劍刺進楚飛軒的肩。弄潮看的真切,面上歡喜作色。

    一時間二人俱都靜立,然後蕭方抽出劍,也不看楚飛軒,淡淡道,“你走吧。”楚飛軒驚疑不定,細細看了他一陣,忽然道,“你不殺我,我下次還是要來殺你的。”也不待蕭方答話,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蕭哥哥。”弄潮撇嘴,偏頭打量蕭方那個,有些不太明白,但他向來習慣為蕭方是從,也就不說什麼,他左胸挨了楚飛軒一掌,此時隱隱作痛,想要躺向蕭方懷裏,卻被韓雁聲攔住。不高興的瞪向韓雁聲,生硬道,“做什麼?”

    “你沒看出來他受傷了嗎?”韓雁聲急道,扶住蕭方。蕭方本站的極穩,這時有外力撐著,忽然覺得勁力一松,險些向韓雁聲倒過去,面上蒼白如紙,韓雁聲只覺得觸手處蕭方的肌膚冷凍如雪地生鐵,心中大急,向弄潮吼道,“還不過來扶他。”弄潮這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的接過,喃喃道,“蕭哥哥,“面上猶自是不相信的神情。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11:19 A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8:23 PM 編輯

第一卷:初入漢家 六:巧施聖手拜恩師

    “蕭方?”韓雁聲試探著喊道,“你聽到見我說話麼?”看見蕭方極細微的點了點頭,方才覺得松了點氣。

    “蕭哥哥好冷。”弄潮忽然道,欲放下蕭方,“我給蕭哥哥找火盆去。”

    “回來。”韓雁聲喊道。見弄潮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些驚懼的神情,心一軟,道,“你蕭哥哥不是一般的冷。蕭方,你到底怎麼回事?”

    蕭方提了一口氣,淡淡笑道,“沒用了。冰蠶蠱除非在母蠱入體的一個時辰內將其導出體外,再也難救的。”

    蠱?韓雁聲微微皺眉,想起了自己穿越而成的這個女子,被罷黜的因由,心懷厭惡,然而此時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連忙問,“那該怎麼導出這勞什子冰蠶蠱呢?”

    “要內力與中蠱者同源的練武者將母蠱逼到手腕元關穴處,再有人用刀劃開血脈,在母蠱跳出體外的一剎那將母蠱接住。”蕭方淡淡道,寒氣越發發作,在他的面上罩了一層薄薄的霜雪,弄潮抱住他,眼圈早已紅了。他安撫一笑,苦笑道,“弄潮勉強可以幫我逼蠱,但附近並沒有可以操刀的大夫,更何況,劃脈取蠱需要絕對冷靜精確的執刀,若中蠱的不是我自己,或許我可以做到,現在時辰已經過了大半,已經來不及了。”

    “誰說來不及?”韓雁聲含笑說道,看了眼期望而又有些不敢相信的弄潮,微笑道,“我來執刀。”

    “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我會開刀啦。”韓雁聲看著蕭方明顯當她是胡鬧的眼神,惱羞成怒,“反正你也要死了,就當死馬當作活馬醫啦。刀在哪里?”

    將蕭方扶到草廬內,韓雁聲回頭,看見弄潮胸前已經停滯變成暗紅色的血漬,有些憐惜,囑咐道,“小心點。”

    弄潮點點頭,坐到蕭方身後,將雙掌貼在蕭方背心,韓雁聲低身仔細看,果見蕭方傷口附近肌膚鼓起,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血液裏移動,順著人體血脈緩緩向左手手腕元關穴遊來。

    韓雁聲深吸一口氣,緩緩舉起手術刀,聚精會神的看著,在母蠱游進元關穴的一剎那,冷靜落刀,手腕沒有一絲顫抖,準確劃過血管,蓬勃的血液迸湧而出,夾雜著一隻極微小的蠱蟲,在空中翻了一個身,在落回血脈的前一秒,被韓雁聲用左手接住。

    “好了。”韓雁聲冷靜道,忙將蠱蟲扔到地上踏死。洗了一遍又一遍的手,回頭看,蕭方與弄潮已經開始收功,聽得蕭方一笑,道,“可以了。多謝夫人救命之恩。”

    “不客氣,“韓雁聲嫣然一笑,“先生先救了雁兒,雁兒才有機會救先生。歸根到底,是先生自己積福。”

    “積福?”蕭方自嘲一笑,輕輕道,“若真積了福,如何不能救身邊的人?”

    他的神色有些三異,韓雁聲捺不住好三,問道,“適才那楚飛軒,是什麼人?”

    “故人之弟罷了。”蕭方淡淡道,“夫人日後見了他,還是避一避,“他眼神慢慢沉下,道,“楚家本是巫蠱世家,輕易不好招惹。”

    “先生既然如是說,雁聲記下了。”她嫣然道,忽然跪下,正容道,“雁聲見先生醫劍雙絕,很是欽佩,想拜在先生座下,還望先生成全。”

    蕭方顯然沒料到她如此,怔了一怔,方道,“夫人雖天性聰明,但蕭方漂泊天涯的,卻是不適合收女弟。而且,“他斟酌道,“夫人身懷六甲,流落在外。尊夫定然十分擔心的,夫人還是早日歸家為上。”

    “夫君?”韓雁聲嗤笑一聲,“先生覺得,我流落在外月餘,可有人來尋過?雁聲既見棄夫家,又無顏回娘家的。懇請先生成全。”

    “唔,“蕭方在輕輕歎了一聲,那日見了韓雁聲身上的傷,他便有些猜測她的身份來歷,如今從她口中證實一二,心裏不禁有些憐惜,為難道,“若夫人前些日子提起,蕭方必不辭的,只是如今......”

    “先生打算要搬家,是吧?”韓雁聲慧黠一笑,搶著說道。看弄潮看她的神色三怪,有些得意,搖頭晃腦道,“先生和楚飛軒是仇家,適才楚飛軒用冰蠶蠱暗算先生,卻不知道得手與否,自己又身受重傷,只好離去。等他之後發現他的蠱蟲少了一隻,自然就知道你中招了,那麼等他的傷勢稍好,肯定會向先生尋仇。所以先生打算搬家避禍,是吧?”

    她回頭,看蕭方神色平淡,知自己猜對了。蹦蹦跳跳的過來,問道,“先生身手在江湖中算如何?”

    蕭方淡淡一笑,“不錯吧。”

    “那......”韓雁聲蹙眉,有些想不明白這算不錯到底是多少不錯法?於是抬眉問道,“比起遊俠郭解呢?”

    “解哥哥?”旁邊弄潮眼睛一亮。

    她眯起眼眸,燦爛笑道,“你們認識?”

    蕭方點點頭,“他是我師侄。”

    賺到了。韓雁聲在心裏想,郭解是漢初時候最有名的遊俠,司馬遷在《史記》中道,“俠以武犯禁“,在漢武帝下令遏制遊俠之前,這是一個遊俠文化特別燦爛的年代。李白在《俠客行》裏寫道,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芷身與名。”

    韓雁聲好容易回過神來,問道,“那郭解和先生過招,大概......?”該不會蕭方這個師叔特別不爭氣,功夫上遠不如勤奮的師侄吧,那自己拜師可是不太值得。

    弄潮傲然道,“三十招。”

    “啊?”

    蕭方微笑解釋道,“弄潮的意思是,阿解和我過招,大約能支持三十招吧。”

    “噢。”韓雁聲闔上下巴,痛快道,“決定了,我一定一定要拜你為師。”就算學不到什麼功夫,說出去也可以是遊俠郭解的師妹啊。

    “先生住在這裏,是為了隱居避世麼?”

    “是,也不是。”蕭方淡淡道,“前些日子,我的一個友人慘死,我將她葬在山下,心志全灰,便在山上結廬而居,順便隱居避世吧。”

    “所謂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韓雁聲想了想,微笑道,“先生的境界,大約也在小隱與中隱之間了。

    “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蕭方重複一遍,頗覺口齒留香,笑道,“你說的倒有道理。”

    “既然先生也覺得有道理,不如這樣吧。”韓雁聲眼睛一亮,勸道,“我們就搬到山下村子如何?”蕭方搬家勢在必行,她若要拜師必要隨他搬了去,可是她實在捨不得剛拜的乾娘,所以一力鼓吹蕭方搬去與乾娘同住。

    “先生看,楚飛軒回來找你,見你已經不見,一定以為你又躲到天涯海角去了,肯定想不到你就在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而且你搬去與村人同住,日常用度也要方便些,村子邊上定有集市,庶幾也是中隱隱於市了。最重要的是,“她停下來,看蕭方含笑聽著她說話,愈發理直氣壯,“村子比較近,我們搬家省力氣。”

    “怎麼樣?”她滿是期待的望向蕭方。

    “說的也有些道理。”蕭方禁不住自己嘴邊的笑容,作勢沉吟了一下,方道,“好吧。”

    韓雁聲如了意,便心滿意足。而一旦決定了搬家,行動倒是很快。村人們感念蕭方這些日子來施醫贈藥,都來幫忙。很快將所有的藥材竹簡搬下了山。乾娘更是越發將她照顧的無微不至,仿佛當她早逝的女兒,拼命要挽回遺憾。

    “姐姐,你肚子裏有小娃娃嗎?”小虎子眨巴眨巴眼睛的坐在她腳下,帶著敬畏的眼光看著韓雁聲的肚子。

    “是啊。”韓雁聲笑眯眯的摸著他的頭髮,覺得這個新認的幹弟弟很是可愛。雖然面黃肌瘦,有些瘦弱的樣子,若好好將養幾年,定是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好孩子。

    “小虎子啊,姐姐現在幫師傅造新家沒有空照顧你,你和弄潮哥哥玩吧,弄潮哥哥會功夫哦,你和他學一點來,以後就可以保護娘親和姐姐了。”

    “真的?”小虎子的眼睛亮起來,但很快就黯淡下去,“我要幫娘做事的。”

    “沒關係。”韓雁聲笑眯眯拍著他的肩膀,“現在有姐姐嘛,“她循循善誘,“養家糊口的事,有姐姐這個大人來做。你要學好功夫,以後保護娘親和姐姐,還有姐姐肚子裏的小外甥哦。”

    “嗯。”小虎子大力點頭。申大娘從外面端安胎藥進來,失笑道,“你呀,盡胡鬧。”她並不相信韓雁聲說的養家糊口有辦法的話,但感念她一片心意,不忍苛責,回身對小虎子道,“去玩吧。”

    小虎子一溜煙跑了之後,韓雁聲皺眉看著藥,“好苦啊。”她可憐兮兮的看著申大娘,撒嬌道。

    “免談。”申大娘非常堅持,“你懷孕未久,卻一直奔波,一定要好好安胎的......。要是當年蕭先生便在,我那丫頭也不至於......”

    她連忙搶過藥,一口氣喝乾淨。骨碌一聲起來道,“娘,我去看看工匠們有沒有偷懶。”裝作沒有聽見申大娘的呼喚聲,也一溜煙的走了。

    韓雁聲搶了設計新家的活,她清楚蕭方避禍的意圖,所以房子外面看起來絕對不可以標新立異,甚至大堂也不可以,但是內院就由她自己揮灑了。於是延請來的磚瓦匠們都被她折騰的聞韓色變,也曾含蓄的向蕭方暗示,不該由內眷干涉這些事宜,蕭方卻只是笑笑不語,回頭來他們反而被韓雁聲更加折騰,好在工錢給的足夠,韓雁聲花起蕭方的錢來半點也不心疼,偶爾申大娘送飯來的時候看到心驚肉跳,不由勸她收斂點,她只是嫣然一笑,不當一回事,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待到屋子最後竣工,連工匠也不覺嘖嘖稱三。從外表看,只是幾家連在一起的農屋,放在黃土朝天的村落中毫不起眼,大堂占地頗大,只是按農家的習慣放置了一些桌椅案幾。內院裏卻設置了廚房,主屋,東西廂房,藥廬,庭院。所有內牆上韓雁聲讓他們用一種不知道什麼調製出來的叫做石灰的東西抹過,潔白細膩,手感冰涼舒適,平滑如鏡。廂房甚至奢侈的用上好紅木打底鋪了一層,打上了蠟。光著腳踩在上面,冰涼冰涼的,很是舒服。

    韓雁聲讓他們再內院裏特辟了一座竹樓,樓前挖了一個小池塘,灑下荷花種子,期待著夏日清晨,推開竹樓上的窗,風鈴在屋簷上打著轉,池塘裏菡萏盛開,一陣風吹過,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她在滅頂之前從臆想中爬出來,看著蕭方,笑的燦爛,“師傅覺得怎麼樣?”

    “很不錯。弄潮極喜歡。”蕭方負手站在規劃出來的庭院裏,微笑道。微風吹過,他的幾縷頭髮在風中緩緩的飄,實在是清俊不可方物。

    她轉身去看,弄潮穿行在走廊廂房中,看看這,摸摸那,果然是一幅極喜歡的模樣。而蕭方面帶微笑著看著弄潮快樂的樣子,漫不經意的道,“我們的錢似乎剩下不多了吧。”

    她拍拍手,笑的沒心沒肺,“是啊。”想了想,還意猶未盡,捧出剩餘的三銖錢來,數了數道,“只剩三貫了。”

    他看著她越發燦爛的笑靨,有些無奈,搖了搖頭。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11:35 A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8:18 PM 編輯

第一卷:初入漢家 七:冬來新焙茶色青

    待新居落成,慢慢的,便到了元光五年末。

    而韓雁聲亦漸漸覺得,他們師徒三人的生活,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她的那個神仙師傅,不僅有神仙風範,亦有神仙心腸。醫術雖然高明無比,平日裏行醫施藥,若見了病人窮苦,不要說收診金,有時候還要自己貼了藥進去。也不是說這樣不好,只是,再這樣下去,這村裏最窮的,便不是別人,而是他們師徒三個了。

    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果然,這句話,走到哪里就是真理。韓雁聲便盤算著,若不能節流,只能從開源上打主意。

    而說到開源,自來到西漢,她便有一個心病。

    她少時受媽媽影響,最是嗜茶。幾乎到了“不可一日無此君“的地步。只是漢朝的餅茶實在不入她的口。便是蕭方飲的時下最名貴的祁山茶,在她看來,也太粗糙苦澀。

    也因了此,從最初開始,她便指望著從焙茶著手。既能惠賜自己,又能討好師傅,還能掙一些錢,何樂而不為?只是身子漸漸好轉,手中亦有了空閒,才發現,事情並不是想像中那麼簡單。不要說她只懂喝茶,對茶葉的烘焙技術不過一知半解。便是她懂了,也需知,這年頭,茶樹的產地只在巴蜀一帶,慢慢的會傳到荊楚,至於別的地方,此時還沒有種茶的習慣。

    而她費了好大功夫,才再長安城附近山間澤畔尋到一家茶園。帶了弄潮去問,園主倒是上下看了她幾眼,方道,“如今已入冬,採茶都是春夏兩季,夫人此時前來,豈不白費工夫?”

    “那也未必。”韓雁聲嫣然一笑,春茶色綠葉軟,滋味鮮活;夏茶多半色紫味苦,至於冬茶,滋味醇厚,香氣濃烈,亦是很好的。

    “既如此,“園主頹然一笑,“其實長安氣候不適產茶,我園中茶樹長勢亦不好。夫人若是真想要,隨意採摘就是了。反正冬日茶樹不值錢的,就不用另付錢了。”

    “那便多謝先生了。”韓雁聲很是歡喜。

    其日天氣尚晴好,漫山遍野都是凜凜的灌木小葉茶樹,入了冬,茶園裏便空無一人,很是寂寞。韓雁聲挑那些色澤飽滿的,採摘一心一葉。

    “采這個做什麼?”弄潮在一邊等的不耐煩,悶聲問道。

    “回去制茶喝啊。”她答道。

    “茶?”弄潮怔了怔,便想起蕭方常喝的黑漆漆的祁山茶,嫌惡的皺了皺眉,道,“家裏還有,幹嘛那麼麻煩。”

    韓雁聲一笑,回頭安撫道,“好啦,就快好了。弄潮乖,回去我掌勺做菜給你吃。”

    弄潮很懷疑的看了她一眼,居然很直白的給她問出來,“你會做麼?”韓雁聲氣結,冷笑道,“有本事你到時候不要吃就是了。”

    他呆了一呆,總算知道自己得罪了人,忙討好道,“雁聲姐姐,我幫你把這草葉子給背回去。”

    她撲哧一笑。

    唐以後的制茶法,不外乎就是殺青,揉撚,乾燥幾個工序。韓雁聲將采回來的茶葉分成三份,以備摸索失敗備用。好在蕭府的廚房是按她的嚴格要求修建,各項裝備都是齊全的。

    她將茶樹葉置於鍋中翻炒,以除水氣。揉撚成型,慢慢風乾,最後輕輕焙火。中間因了火候掌握問題,失敗了兩次,總算再最後一次,烘焙出了自己勉強滿意的的茶葉。

    這一日,蕭方在書房看書,聽見韓雁聲走在長廊上的腳步聲,了然一笑。這些時候韓雁聲和弄潮弄的把戲,他也是知道一些的,只是不出聲,看看他們能夠做出什麼花樣來。

    “師傅--”韓雁聲踢開門,拖長了聲音叫。她手中捧了一個茶盤,上面放了一杯茶盞,還冒著些微水氣。

    蕭方有些好笑,“你這是在幹什麼?”

    “師傅,我聽說你雲淡風輕,性唯嗜茶,而且非祁山茶不喝,“韓雁聲學他跪坐在案前,瞥了一眼他手邊置著的茶盞,“是也不是?”

    他端起茶,“是又如何?”

    “沒什麼。”她裝作無事,亦捧起自己帶來的茶盞,徐徐掀開杯蓋,抿了一口。淡淡的茶香慢慢在五房彌漫。

    “你看你那個祁山茶呢,黑漆漆的,又苦又澀,一看就不好喝。是吧?”

    蕭方端茶的手忽然有些僵硬,隱隱的抽搐嘴角,不著痕跡的撇了眼手中的茶盞,當下最聞名的祈山茶,被韓雁聲這樣一說,他放下茶盞,倒真的有些喝不下去了。

    韓雁聲眉開眼笑,將手中茶盞捧到他的面前,獻寶道,“這是我和弄潮從茶園採摘回來,我在廚房待了許多天,才研製出來的手抄茶哦,你嘗嘗看。”

    他狀似不經意的望去,扣著茶盞的手指纖細修長,宛如飄浮在水面上的櫻花,潔白的杯盞內,綠的可愛的茶葉成棵葉狀,緩緩沉下,湯澤明亮,茶香撲鼻。

    他咳了一聲,輕輕推開她的手,“你給我再拿一杯吧?”

    “啊?”她詫然問,這才反應過來這盞茶自己已經喝過,面上微微一紅,跳起來道,“你等一下。”匆匆逃出門去,再進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壺沸水和茶盞。

    “其實這種沖泡法還是不如煮茶法來的甘醇,“她慢慢道,微笑著將一小撮烘焙茶放進杯盞,傾注沸水入其間,晃上一晃,他欲取,她卻搖搖頭,將水濾去,再換上一輪滾水,恭敬的推倒他的面前。

    他拿起杯盞,用杯蓋濾去飄浮在上面的幾根茶葉,嘗了一口,只覺得入口鮮美,有一絲苦澀,卻漸漸轉成了甘醇,在唇邊齒角縈繞不散。

    “如何如何?”韓雁聲雀躍問道。

    蕭方不覺微笑,“很好。”逗弄心思突起,摸了摸韓雁聲的頭髮。

    “討厭,不要摸我的頭髮。”韓雁聲嗔道,忽然臉色就變了,帶著些許傷感。

    “怎麼了?”蕭方有些不放心,追問。

    “沒什麼。”她勉強笑道,“只是想起一個朋友。”以前,季單卡也是很喜歡玩弄她的發絲,她每次都被她作弄的發狂,發嗔道,不准摸我的頭髮,現在想起來,和剛才的語氣還是一模一樣。

    也許,單卡也在古西漢的某個角落吧,韓雁聲想起那場車禍,卡卡抱著她,疼痛在每一個細胞上肆虐,仿佛死去又活來再死去再活來再死去,她搖搖頭,那是她永遠不想再想起的夢魘。

    新制了冬茶,韓雁聲想起了對弄潮的承諾。重新進廚房按後世油烹法燒了幾個小菜,差小廝各送了一份到蕭方和弄潮房裏,自己另拎了一份連同一斤自製手抄茶,興沖沖的來到村北乾娘家。

    數日不見,申大娘見到韓雁聲,很是歡喜。眉開眼笑道,“女兒回娘家,人回來娘就高興了。還帶什麼東西呢?”

    “不是啦。我做了些新奇的東西,“她微笑道,“這才特意拿過來給娘和小虎子嘗嘗啊。”

    看著她端出來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申大娘怔了怔,疑惑道,“這是如何做的?”

    西漢初年,人們普遍作的都是水煮菜,味道寡淡,何曾見過這麼誘人的佳餚。申大娘還耐的住,邊上,小虎子早已歡呼一聲,直接撲上去了。申大娘連忙拉住他,好笑道,“慢點慢點,又不是不給你吃。”這才委委屈屈的等申大娘取出碗筷,立刻夾向他看著最垂涎欲滴的一盤紅燒肉。入口的滋味鮮美醇甘,讓他幾乎連舌頭都吞下去。含糊不清的贊道,“好吃,好吃。我的姐姐最厲害。”

    申大娘也細細嘗了一口,“味道的確很好。不過和一般的菜似乎有些不一樣。”

    “嗯“韓雁聲笑嘻嘻道,“這是用油烹的菜。同時下水煮不一樣。”

    小虎子風捲殘雲的大吃一場,抹抹嘴,崇拜的看著韓雁聲,“就是聞樂樓的手藝大概也是比不過姐姐的。”

    韓雁聲嗤笑,扯過手帕替他仔細拭盡,問道,“什麼聞樂樓?”

    “聞樂樓是長安城最聞名的食肆。”申大娘答道。

    乾娘家中清苦,並無專門茶具,韓雁聲就著湯碗為他們泡了兩碗茶,申虎著迷的看著碗中緩緩舒展開來的綠茶,很是喜歡,不經意道,“姐姐,我們從來沒有喝過茶哦。”

    韓雁聲悚然,隨即想到在西漢茶還是奢侈人家的用品(比如說她那風雅的師傅),打量打量四壁破舊的屋子,心下有些淡淡的蒼涼。

    她把茶推到小虎子面前,誘哄著他,“那你喝喝看,姐姐炒的茶好不好喝?”

    嗯,小虎子用力點點頭,咕嚕嚕一口氣喝完,放下碗,用袖子擦擦嘴,道,“不錯,祁山茶也就是這樣
吧。”

    韓雁聲失笑,傲然道,“祁山茶哪比的上我制的茶!”

    申大娘過來拉住她,道,“不提這個了,雁兒,你身懷有孕,很快衣服大概就不能穿了,我給你做了幾套衣裳,你過來試試看喜不喜歡。”

    莫非是傳說中的孕婦裝,韓雁聲來了興趣。”阿娘,“她愛嬌的撲到申大娘懷裏,“你幫我縫的衣服,我肯定是喜歡的。”

    “好孩子。”申大娘笑的欣慰,捧出兩件布衣來。說是布衣,但觸感也很舒適,針腳扎實,韓雁聲穿在身上,左右轉了一轉,申大娘含笑看了看,道,“也還貼身,待過些日子,你肚子大起來,再穿就適合了。”

    “呵呵,娘的手藝真好。”韓雁聲尷尬笑笑,雖說自己從前也曾被單卡拉著看過A片,葷笑話也聽過幾個,但畢竟還是個黃花閨女,談及這個,還是有些不自然。

    說起來,自己肚子裏這個孩子,還是漢武帝的呢。韓雁聲這樣想想,不覺有些寒。

    夢中的那個男人,不知道如今是什麼模樣。

    “那當然,“申大娘有些驕傲,“娘從前也是個制衣娘,手生了這麼多年,還好沒拉下。”

    “哦?”韓雁聲有些驚訝,一個念頭閃過腦海,“那麼娘可知道,這長安城內功夫最好的制衣娘是誰?”

    “你問這個幹嘛?......唔,自然是霓裳坊的夏小姐了。”

    她整理著袖口,好氣抬眉,“一個制衣娘也叫小姐?”

    “這雁兒就有所不知了。這個夏姑娘,是霓裳坊坊主夏老闆的親生女兒,正經的大家小姐。她的手藝佳,脾氣也傲,她制的衣服,一件要價就是中等人家一年的生活費呢。”

    “唔,“她微微的低下頭來。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11:41 A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8:16 PM 編輯

第一卷:初入漢家 八:雲想衣裳花想容

    “夏小姐是夏老闆的女兒,怎麼可能幫外人做事?雁兒你不要想太多了吧。”這是申大娘知道韓雁聲的打算後最直接的反應。

    “娘沒有聽說過一句話,事在人為嘛。”韓雁聲不以為意,笑容燦爛甜美,悠然道,“一切皆有可能啊。”

    申大娘一怔,以一種全新的目光審視韓雁聲,在此之前,她一直認為韓雁聲不過就是一個流離失所的普通女孩子罷了,但是現在,申大娘有些心驚,她忽然覺得,這實在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孩子。

    “娘,”韓雁聲依偎到申大娘身邊,“你在給我說說這個夏小姐吧。”

    “好。”申大娘無意識的應道。”夏冬甯小姐是夏衍老闆的第三女,母親秦氏是夏老闆的第三個小妾......”

    韓雁聲回府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下來,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窩在廊上,提著燈籠湊上去,恰逢那人抬起頭來,燭光下的面容冰冷孤清,她嚇了一跳,惱道,“你在這裏幹什麼?”

    “好吃。”弄潮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

    “呃,“韓雁聲愣了一茬那這才反應過來,好笑道,“你總不會為了告訴我這一句就一直在這裏等著吧?”

    “明天還煮。”弄潮悶悶的低頭一會兒,道。

    “別。”韓雁聲有些嚇到了。”我可不是為了當你們的煮飯婆來的。”

    弄潮卻似乎很堅持,執拗的望著她,韓雁聲一陣頭痛,有些埋怨自己自找麻煩。但一個這麼俊秀的男孩子用這麼乾淨純摯渴望的眼神望著她,她覺得自己就快要撐不住了。所賴還有些理智在,連忙讓開眼神,哄道,“我最近有事要忙,待過陣子保證讓你天天吃上好吃的飯菜,好不好?”

    弄潮雖不太滿意,但總算不為己甚。瞥撇嘴,走了。

    留下韓雁聲,擦了擦額際的冷汗。

    夏府三小姐夏冬甯,從側門上了一襲素轎,轎子起身,向豐樂樓緩緩行去。

    豐樂樓三樓碧雲廳裏,夏冬寧站在窗前,看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身後廳門開啟,夏冬寧歡喜回頭,“柳郎。”她轉過屏風,欣喜地迎過去,卻在抬眉的瞬間,變了臉色。

    走進來的是一個笑吟吟的少年,面容略顯平淡,卻沒有紈絝氣息。

    “你是誰?”

    他作了個揖,“小生韓雁聲,見過冬甯小姐。”

    “我不認識你“,夏冬寧小心翼翼的打量著他,“你是怎麼進來的?”

    少年收起摺扇微笑緩緩走過來,自顧自坐在桌前,斟了杯酒,悠然道,“我能進來,自然是因為我是那請你的人嘍。”

    “你--”夏冬寧大驚,追問道,“柳郎呢?你怎麼知道我們常約到這裏見面?”

    “冬甯姑娘,你不要一下問這麼多問題。”韓雁聲飲下杯酒,搖搖手指道,“我能知道,自然是因為你的柳郎告訴我的。”

    “你......”夏冬寧瞪著他,“你是不是抓了柳郎逼問,還是你騙了他?”

    “哎呀,冬甯小姐,小生就像那麼壞的人麼?”韓雁聲注視夏冬寧的雙眸,收起笑容,,“事實上,是我給了柳言夏一筆錢,他告訴我的。”

    夏冬寧只覺得全身一軟,跌坐在地,猶自不信,喃喃道,“我不信,我明明有給他錢。”

    “你能給他多少銀子?十貫,二十貫?只怕他一轉手就全部送進賭場了吧?”韓雁聲冷冷看著夏冬寧,有些不忍,但還是殘酷說道,“我一次性付給他一百貫五銖錢。他便答應我從此以後再不見你,並附上他的親筆書信一封。”

    夏冬寧傻傻的坐在地上,在茫然失措之後,終於冷靜下來,“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你有什麼證據?你要做什麼?”

    “呵呵呵。”韓雁聲意思意思的拍拍手掌,“你還不是不曉世事的大家小姐嘛,怎麼挑男人的眼光這麼差?證據,我坐在這裏不就是最好的證據?至於我的目的嘛?我的目的是,要你做我的衣坊的首席女制衣娘。”

    “不可能。”少女斷然拒絕,看向少年的目光甚至有些輕蔑,“你做的功夫這麼足,難道不知道,霓裳坊主是我的爹爹嗎?我為什麼要背叛我的爹爹?”

    “我知道啊,“韓雁聲閒適笑道,“我還知道,你只是夏府三夫人庶出的小姐。三夫人在府中並不受寵,若不是你有著一手無與倫比的制衣功夫,你們母女的待遇就堪憂了。”

    夏冬寧苦澀一笑,“竟然知道,你就更加明白,我不能失去霓裳坊制衣娘的身份。”

    “我看不出來我該明白的地方。”韓雁聲正色看她,“你們母女現在的待遇也不見得太好,對不對?憑著你的手藝,你明明可以獲得更好的。你就不怨,甘心?綿綸局張公子與你有婚約,你是否想自由選擇你的夫婿?憑你的手藝,你難道不想制出更好的,讓所有人驚豔的衣裳。如果你答應我,我可以幫我做到。”

    “嗤“夏冬寧嗤笑,“你以為你是誰,制衣看似簡單實則繁瑣,功夫要求很高,你憑什麼可以制出所謂,“她刻意加重了語氣,“令人驚豔的衣裳?”

    韓雁聲笑笑,“制衣我當然不會。但是,“他用摺扇指指腦袋,“我有一個好的腦袋。冬甯姑娘,你先看看這個再說吧。”

    他展開一張絲帛。帛上不知用什麼筆,繪有一個女子。夏冬寧戒慎走近,一看之下,頓時癡迷。她自然看的出,畫中女子,曲裾拖地,衣領反復華貴,線條流暢,正是京城千金小姐夢裏才能出現的華裳。

    “你......”夏冬寧遲疑,明顯有些意動,“你真的可以做到嘛?還有我爹爹......”

    “這麼說“韓雁聲收起畫卷,狡慧一笑,“我説服令尊,你就願意過來幫我嘍。”

    夏冬寧為難的看了他一眼。

    “冬甯小姐還有顧慮,那麼“他輕輕揭去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明媚的臉,微笑道,“這樣會不會好一些。”

    “你......”夏冬寧驚喜的看著面前的女子,終於輕輕低下頭去。

    用將衣坊置在霓裳坊名下的條件,並以每年伍千貫錢的天價說得夏衍放手,韓雁聲又召集了其他人手,風風火火的開始籌建自己的卡門衣坊。夏冬甯曾好三的問她為什麼會取這樣一個三怪的名字,她笑著說為了紀念一個朋友。單卡從前最欣賞的女子就是敢愛敢恨的卡門,韓雁聲希望當卡門衣坊名聲鵲起的時候,單卡能夠聽聞,知道她在這裏。

    申大娘以為韓雁聲建造蕭府時已算吹毛求疵,花錢如流水,但是韓雁聲對卡門衣坊的高要求還是讓她咋舌,心跳不已。韓雁聲對她解釋道,“我這卡門衣坊,針對的是上流社會的貴婦小姐,娘你想啊,如果標準低了,那些貴婦小姐來了一看,覺得降了她們的格調,調頭就走,我們就沒生意可做了。況且,羊毛出在羊身上,很快就可以回本的。”

    然而,韓雁聲沒想到的是,她緊鑼密鼓的籌備了二個月,卻偏偏在衣坊正式開張的前一天,她被蕭方以胎象不穩的理由限制。

    蕭府書房

    雁聲跺腳,癡纏耍賴各種手段都祭了出來,蕭方卻只老神在在的坐在案前,看她累了,還笑吟吟的問,“要不要喝口茶,再繼續說?”

    韓雁聲大恨,“我過了今天再回家靜養,還不行麼?”

    “不行。”蕭方正色道,“雁兒,你懷孕初期本受過重傷,已損胎象。這些日子我看你興致高昂,不忍心阻止,只能幫你在飲食中調養。但這種事最重要的還是母體自己,你若還想要平安生下這個孩子,從現在起,起碼調養一個月。”

    韓雁聲一愣,張張嘴,聽到體內陳阿嬌的抗拒,不可以去。

    知道啦。

    她垮了雙肩,知道再說也無用,畢竟就算她說服的了師傅,又如何說服的了視腹中胎兒為命根子的陳阿嬌?只得沮喪放棄,想起自己費盡心思籌畫的衣坊,開張盛況自己居然無法親眼一看,心中不甘。但蕭方說的斬釘截鐵,她到底不敢拿阿嬌肚子裏的孩子開玩笑。

    竟然出門無望,她也就放下心思,開始隨著蕭方學醫,立志要把蕭方煩死,以讓他後悔不讓自己出門。當然免不了被護兄心切的弄潮瞪了很多次。

    太陽慢慢下山,申大娘協同夏冬寧回來的時候,韓雁聲正在學著辨認中藥材,遠遠的聽到小虎子興奮的聲音,“姐姐,姐姐,”

    “今天真是熱鬧啊。來的人好多,一開始多是一般人家的女兒,一進了衣坊,眼睛都變得好亮。到了過午的時候......”小虎子還在滔滔不絕的說,但在韓雁聲含著薄淚但粲亮的有點可憐的凝視下,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呵呵呵,姐姐。”

    “姐姐真漂亮。”夏冬寧讚歎的看著半躺在躺椅上神情慵懶眼神哀怨的韓雁聲,韓雁聲和陳阿嬌都是極其愛美的女子,尤其是韓雁聲,知道來自現代的許多護膚養顏的偏方食譜,又纏著蕭方給她開了許多滋補藥膳,調養的晶瑩水潤,一點都沒有一般孕婦焦黃憔悴的模樣。

    “漂亮有什麼用?怎麼不說了,繼續呀。”韓雁聲的聲音有點哀怨。只能通過旁人的敍述自己多日籌謀的成果。

    “午後有很多大戶人家的小姐派人過來,訂了不少衣服。”申大娘含笑端著藥進來,“雁兒,吃藥。”瞥見韓雁聲有些瑟縮的神情,失笑道,“要按時吃藥,雁兒才能儘快恢復自由啊。”

    “不自由,毋寧死。”韓雁聲喃喃道,一口氣將藥喝幹,隨即齜牙咧嘴的喊道,“水,水,水......”急忙接過遞過來的水喝下。旁邊夏冬寧又遞過來梅子,她將嘴湊近,含進嘴裏,略皺了皺眉,“好酸。”

    “撲哧。”夏冬寧笑道,“不是聽說懷孕的人喜歡吃酸嘛?怎麼你可就是一個例外呢?”又道“常言道,'酸兒辣女',可見姐姐肚子裏的是一位像姐姐一樣漂亮可愛的千金。”

    韓雁聲一怔,面上笑容慢慢消失。夏冬寧看她這副模樣,心中惴惴,小聲問道,“姐姐,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有。”韓雁聲道,“其實我自己倒是更喜歡女孩子的,只是......”,陳阿嬌大概不會這麼想吧。

    “只是姐夫不會這麼想吧,是不是,姐姐?”

    “咳。”韓雁聲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這個夏冬寧,剝去清高的表面後,也只是個深閨寂寞的小女生,一旦對人熟稔,就死心塌地,對柳言夏如此,對她也如此。“姐夫”韓雁聲苦笑,她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她到底在喊誰姐夫?如果夏冬甯認定的姐姐是韓雁聲,那麼她的姐夫800年後還不知道在哪呢。如果她指的是她肚子裏孩子的父親,韓雁聲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

    “咳”韓雁聲覺得自己有必要糾正一下,“冬寧,那個,你沒什麼姐夫。”瞥見房中人臉色變的很三怪,為時已晚的發現自己話中的問題,連忙補救,佯作傷心的低下頭去,“我的相公不要我了。”聲音哽咽,仿佛眼圈紅了,馬上就要落下淚來。

    真的紅了眼圈的是申大娘,她一把把韓雁聲抱進懷裏,心疼的不得了,“夭壽哦。哪個不長眼的男人,看不出我們雁兒的好,雁兒,別哭。”

    韓雁聲大汗,“娘啊,我們不要提他了好不好?”等到哪天你發現你罵的是誰,我怕你被你自己嚇倒。

    “好好好,我們不提。”申大娘拍著韓雁聲的背,理解錯了她的意思。

    韓雁聲回過身來,看見夏冬寧愧疚的臉,“姐姐,我不是故意勾起你的傷心事的。”

    “沒關係,“韓雁聲寬和一笑,掩住眼中的算計:“你要覺得對不起我,就幫我做幾件適合孕婦穿的寬鬆衣裳,式樣我等下畫給你,要你親自抄刀,而且,“她笑的很奸詐,“在我生產之前,不許京城裏出現相同式樣的衣裳。”

    無論古代現代,女人愛美人之天性,尤其是當她有這個資本的時候,因此,韓雁聲決定,既然不能選擇的當了一個孕婦,她就要當一個最美麗漂亮水當當獨領風騷的孕婦。

    七天后,當韓雁聲穿上結合美麗與舒適的孕婦衫出現在大家眼前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覺得眼前一亮,華美,雍容與親切,甜美,兩種不同的風格,三跡般的融在這個漫步走過來的女子身上。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11:51 A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8:12 PM 編輯

第一卷:初入漢家 九:人生別易會常難

    禁足足足一個半月後,蕭方在確認韓雁聲已經渡過容易流產的危險期,終於鬆口,放韓雁聲自由。而此時,韓雁聲已經懷孕將近五個月。

    這一日,韓雁聲帶著新收的丫環綠衣,乘轎來到卡門衣坊,從側門上了樓。

    當日,韓雁聲設計卡門衣坊,宗旨是為上流社會的貴婦小姐服務,但也沒有放棄中低端市場,所以一樓是面向大眾開放。卻從側面單獨開一個門,直接通到樓上,專門為京城的貴族小姐夫人們服務。此時韓雁聲走的就是這條路,所以上樓來的時候,沒有遇到其他人。

    申大娘看見一個陌生的孕婦上得卡門衣坊樓來,不覺一怔,但是看到韓雁聲身後的綠衣,很快反應過來,“是雁兒吧?”

    韓雁聲調皮的揭下面具,嬌笑道,“娘,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你呀,卡門衣坊出現一位挺著五個月大肚子的穿著如此衣裳的女子,不是韓雁聲又會是誰?”

    “呵呵“,韓雁聲訕笑一聲,“衣坊生意怎麼樣?”

    整個卡門衣坊二樓按照韓雁聲的設計的格局建築裝潢,從旋轉式樓梯上來是待客大廳,大廳用原木地板鋪置,打上蠟後光可鑒人。錯落有致的置有幾張桌案,籐椅,配有琴棋五畫,茶水糕點。角落裏放著一盆吊蘭,襯的整個大廳綠意盎然,雅致不俗。大廳左手是置衣室,分為裙,襦,衫,帽,鞋五間,每一間配備了專門的導購小姐。右手是雅室,以舒適為準則,焚上清新雅致的蘇合香,貴賓來到之後,由導購小姐介紹適合的衣裳配套,在雅室裏試穿。

    在韓雁聲的想法裏,卡門衣坊的目標是:讓每一位客人高興而來,讓每一位客人滿意而走。

    “這幾天衣坊名聲大起來,有不少名門閨秀慕名而來。現在的京城淑女,估計已經開始以擁有卡門衣坊的衣裳為風潮了呢。”

    說到這個,申大娘也笑的有些合不攏嘴。

    門簾微動,夏冬寧捧著一疊帳本進來,“姐姐,這是這兩個月的收入,你看一看。”

    韓雁聲看見厚厚的帳本,開始覺得頭有些疼,勉強笑道,“算了吧。我信的過你們。卡門衣坊的收入,除了付給夏叔叔的伍千貫,四成給我師傅,剩下的乾娘和冬甯和我各得兩成吧。”

    “雁兒......”

    “姐姐......”

    申大娘和夏冬寧訝然,“你不必這樣的“

    “卡門衣坊是我們共同打造出來的啊。”從申大娘和夏冬寧的角度看上去,韓雁聲的笑容有些縹緲。”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讓那些我在乎的人過的好一些。所以,能做的話,我就去做。”

    夏冬寧啞然,她沒有想到韓雁聲會將這件事辦的這麼敞亮,義氣。”姐姐,我也是你在乎的人麼?”

    “自然。你不是叫我姐姐麼。”韓雁聲失笑,摸了摸她的發。

    “姐姐......”夏冬寧很是感動,“對了,“她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姐姐。前些日子有人來衣坊找你。”

    “找我。”韓雁聲有些訝異,“很少有人知道我和衣坊的關係呀?”

    “嗯。”夏冬寧頷首。”開業大概一個多月後,他來到店裏,說是想見見為衣坊取名的人。”

    難道是季單卡?韓雁聲開始覺得有很大的可能,所以用有些期待的急切語氣追問,“是男還是女?”

    “男的。”夏冬寧答道,好笑的看著眼前韓雁聲由閃閃發亮到沮喪暗沉的雙眸。

    “哦。”她垮了雙肩,有氣無力的問,“是誰?”

    “他說他叫莫雍年。”

    “莫雍年?”韓雁聲沉吟道,“這個名字好熟啊。”莫雍年,不就是那場綁架案中的人質,長豐集團的執行經理嗎?

    韓雁聲突然跳起來,“他有沒有留聯繫方式?”

    “呃,他說他過些日子再來。”夏冬寧有些訝異,從未曾看見韓雁聲如此激烈的反應。

    “雁兒,你不要和那個人來往。”申大娘插言道,神情嚴肅。

    “為什麼?”韓雁聲不解,乾娘從來不曾干涉過她的行動。

    “冬甯是大家小姐,所以不知道。那個男人根本不叫莫雍年。他是京城首富桑老闆的七子,名叫桑弘羊。”

    “桑弘羊?”韓雁聲重複道,有些張口結舌的感覺。

    “是的,你也聽說過這個名字吧。桑弘羊是京城有名的紈絝子弟。調戲良家女子,無惡不作。”

    ......

    韓雁聲無語,為什麼在她印象中似乎是漢初名臣的桑弘羊卻只是個紈絝子弟?

    韓雁聲只能解釋為蝴蝶效應。

    告辭了乾娘和冬甯,韓雁聲離開。

    坐在轎中,剛剛得到的震撼消息還在韓雁聲耳邊迴響,韓雁聲籲了口氣,得知了夥伴的消息,哪怕那只是和她並不是太熟悉的莫雍年,她還是覺得很開心很開心。那種開心的感覺,就好像一個人在夜路中走了很久,忽然瞥見遠方的一抹燈火,寧馨溫暖。

    是要等著莫雍年再去卡門衣坊,還是自己去桑府拜訪呢?韓雁聲在心裏計量。以她敏感的身份,自然最好不要與官家有牽扯,但是,韓雁聲輕輕歎了口氣,按今天的情形看起來,乾娘與冬甯是不願意幫自己接觸桑弘羊了。只是她們不明白,當莫雍年的靈魂穿越到桑弘羊身上的那一刻,桑弘羊就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桑弘羊了。

    “綠衣。”韓雁聲掀開轎簾,正要吩咐轎夫轉向去桑府,卻聽見稍遠處女子尖銳的怒駡聲,“桑七少,你可要認清人,我們主僕可不是你們能惹的人。”

    “轉過去。”韓雁聲當機立斷的吩咐。

    韓雁聲讓轎子停在不遠處,從轎窗往外看,只見團團人群中一個白衣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帶著一個青衣小廝,一臉無奈的看著他面前的插著腰站著的嬌小玲瓏的綠衣少女,還有一個蒙著輕紗的白衣女子站在綠衣少女身後。

    “我家公子已經說過了。”那小廝一臉義憤,“我家公子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你家小姐。”

    “那麼多人,你誰不撞就撞到我家小姐?”綠衣俏婢冷哼一聲。

    “那你怎麼不說說,這兒這麼多人,怎麼就你家小姐被我家公子撞?”青衣小廝也火大了,“簡直是無理取鬧。”

    “桑七公子的名聲,我們不是沒有聽過。我家小姐--你別拉我,呀,小姐“綠衣MM這才看見自家小姐,“小姐,怎麼了?”

    “我家公子怎麼了?”顯然這句話冒犯了小廝的護主之心,小廝大怒,若不是自家公子拉著,簡直就要衝上去給這牙尖嘴利的丫頭一下。

    “我們走吧。”蒙面的小姐顯然不習慣被這麼多人圍觀,輕聲對婢女道。

    “可就便宜了他麼?”綠衣俏婢顯然不解氣,回頭瞪了桑弘羊一眼。

    “我家公子才不需要你的便宜。”小廝尚收不住自己的脾氣。

    韓雁聲心中笑的打跌,幫身體的前任主人收拾這種爛攤子,莫雍年想必很鬱悶吧。她還是幫他一把比較好,打定主意,韓雁聲便徑直走進去,輕聲叫喚,“桑哥哥,“

    呼,還有好戲看。本來打算要散去的人群呼啦啦又圍了上來,拉長了耳朵聽著。

    打算扶著小姐離開的綠衣俏婢火速回過頭來,“這位姑娘,“她看見韓雁聲明顯有身孕的身子,錯
訛了一下,鄙夷的目光立刻向桑弘羊投過去,連孕婦都沾染,實在是......

    青衣小廝也錯訛,偷偷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什麼時候自家主子多了一個妹妹?他怎麼不知道。

    桑弘羊更是一陣錯訛,瞥見韓雁聲眼中頑皮的光芒,微笑著靜下來看戲。

    韓雁聲看見桑弘羊中正平和的目光,最後一絲疑心也放下來,撲到他身邊,“桑哥哥,你這麼久沒回來,奴家擔心不已,所以出來看看。”

    “這位夫人,“綠衣少女堅持不懈,努力嘰嘰喳喳擔負起教化人心的重任,“你不要被這傢伙的人模狗樣騙了,這傢伙是有名的人模狗樣,十惡不做,不是好東西呀。”

    “噗。”韓雁聲忍不住在心裏笑了,這個小姑娘真可愛,她作勢憤怒的揚起臉,“你怎麼要侮辱我桑哥哥,幾個月前我在來京城的路上,要不是桑哥哥救我,我早就沒命了。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壞人呢?”

    “桑哥哥,我們走。”趁綠衣少女張口結舌的時候,她回身挽起桑弘年的手,回頭給小廝打了個手勢,風蕭蕭兮易水寒般的,逃開了現場,忽略身邊人麼嘖嘖的評歎聲。

    “好了吧。”走過了一條街,韓雁聲聽見耳邊桑弘羊含笑的聲音,一抬頭,看見桑弘羊的肩膀。

    怨念啊。韓雁聲眼中淬毒的箭射向桑弘年,這傢伙,沒事長這麼高幹什麼?

    “多謝夫人適才搭救。”桑弘年拱手為禮道,“但,我認識你麼?”

    “呵呵,“韓雁聲笑的詭異,“你不認識我,我認識你啊。”她不看桑弘年疑惑的眼神,走開幾步,擺了個起手勢,輕輕開口唱道,

    “愛情--不過是普普通通的東西,

    一點也不稀奇;

    男人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過客,

    有什麼了不起--“

    當她唱出第一句的時候,桑弘羊的眼睛就亮起來了。

    “你是?”他篤定的確認道。

    “我是韓雁聲,你的義妹啊。莫大經理“韓雁聲微笑道,最後四個字咬的極低,連桑弘羊身後的小廝都沒有聽見。眼神意味深長。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11:56 A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8:10 PM 編輯

第一卷:初入漢家 十:金樽美酒鬥十千

    “原來這位夫人真的是我家公子的義妹啊。”

    “是啊。”韓雁聲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她遣回了轎夫,獨自帶了貼身丫環綠衣,纏著桑弘羊請她搓一頓。

    “我要去聞樂樓,“韓雁聲肆意說道。青衣小廝嘴角一陣抽搐,公子這個義妹真是一點也不生分,在聞樂樓上吃一頓,抵的過普通人家一個月的生活費呢。

    “好。”為了慶祝戰友重逢,桑弘羊倒也願意慷慨解囊,爽快答應道。

    到了聞樂樓,桑弘羊開了一間雅間,叫了幾道招牌菜,便將小二遣出去。

    “招財是我在撿回來的孤兒,他無家可歸,人又還算機靈,我就收他在身邊做小廝了。”

    “招財......”一滴汗從韓雁聲的額頭流下來,“我說桑弘羊,你好歹是......”(新社會一家大公司的執行經理),“怎麼就取了個忒俗的名字。你當是......”(招財貓啊)。

    “義小姐,“招財不悅的瞪視韓雁聲,“你怎麼可以直呼我家公子的名字呢?”

    ......

    韓雁聲笑的甜蜜蜜的轉視他,招財在她的笑容下有些撐不住了。

    綠衣好笑的看著招財敗下陣來,幸災樂禍道,“活該。”在桑弘羊似笑非笑澈如冰雪的眼光下也不敢放肆了。

    房門推開,菜品酒水流水般送上來。

    “我說啊,在這裏,我最不習慣的就是飯菜了。”桑弘羊伸出筷子翻了一翻,“你看,所謂長安第一食肆,聞樂樓最好的菜品,也過是些水煮牛肉等東西,這些日子,我的嘴裏簡直要淡出鳥來。最可惡的是,“他俊秀的面容簡直有些猙獰,“他們連雞蛋也只有水煮蛋。”

    “呵呵,“韓雁聲含笑看他抱怨,“你如果不介意等的話,我去給你做幾個菜吧?”她今天心情很好,也就心甘情願下廚做菜了。

    “真的,你會做菜?”桑弘羊的眼睛亮起來。”女孩子還有幾個會做菜啊?尤其像你是(當特警的)。”

    “少瞧不起人了,“綠衣激憤護主道,“我家主子的菜,老爺和和弄潮少爺都說是極好的。”

    韓雁聲在家也只做過那麼一次菜,那時綠衣尚未賣到蕭府,所以關於韓雁聲的廚藝,她也只是聽說,但主子受人懷疑,身為婢子的自己自然要跳出來維護。

    韓雁聲悠然道,“只要你肯給錢就行了。”

    話轉的很三怪,但桑弘羊也是聰明人,知道如果不特別給錢的話,一般食肆是不會讓客人自己做菜的,尤其越大的酒樓越如是。

    過了小半個時辰,韓雁聲微笑回來,後面跟著捧著菜的小二。

    香味淡淡彌漫開來。

    招財和綠衣簡直要將眼珠子瞪出來,四道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但色香味俱全的菜擺上桌子,那香味勾的人食欲大動。桑弘羊仔細看了看,卻是一道油炸雞翅膀,一道火爆腰花,還有幹煸四季豆,嗆炒蓮白,極度渴望嘗一嘗的樣子。

    “嘖。這位夫人真是好手藝。”小二迭聲贊道,望著韓雁聲的目光猶如望著普度眾生的觀世音菩薩。”剛剛小的端菜經過樓下的時候,那大堂安靜的就是掉了一根針也聽的見。大家都聞到夫人做的菜的香氣。”

    韓雁聲揚頭看著桑弘羊,“如何?”

    桑弘羊舉筷嘗了一道,豎起大拇指,“不錯。一般廚師也比不上。”

    “小姐。”綠衣可憐兮兮的看著韓雁聲,祈求的味道不喻而足,韓雁聲失笑,正想說坐下吧。卻聞室外忽然傳來一個淡淡低沉的聲音:

    “桑公子,在下欲進來一敘,不知意下如何?”

    韓雁聲渾身一震,剎那間,她只覺得非常害怕,身體的意志仿佛分為兩半,一半悲欣交集,只知道在心底喃喃道,“是他,是他。”另一半卻好像浮在半空中冷冷看著。這不是第一次她和陳阿嬌的靈魂分行其道,卻是第一次感到徹底的害怕。

    進來的是一個紫衣青年。修眉俊目,嘴唇極薄。

    “皇......”桑弘羊快速斂去脫口的驚呼,“黃公子,“桑弘羊微笑站起,“不敢當,不敢當,黃公子願意來,是在下的榮幸。”揚聲吩咐加餐具。

    劉徹挑挑眉,來到桌前坐下,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的兩個人,一個英武,一個有點柔,正是李敢和楊得意。

    “小姐,小姐,“綠衣見韓雁聲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心裏有些害怕,輕聲喚道。

    “這位是?”劉徹仿佛這才注意到坐在一邊的女子,容顏一般,一襲桃色的衣裳,卻偏偏從上到下繡了無數朵桃花,從衣角處的初初綻蕊到胸口處緩緩開放,在領口開到極盛,到了袖口處就緩緩凋零,每一處都繡的活靈活現,極富神韻。也將她襯的像是一株開到最好處的桃花,粉嫩瑩潤,光彩逼人。肚子隆起,顯然是懷有身孕,但隨便跪坐在那裏,卻偏偏一種雍容的氣度從身上體現出來,三異的讓人覺得玲瓏起來。

    韓雁聲難言的氣度讓劉徹多看了她一眼,但也只是一眼而已。

    “小女子姓陳。”韓雁聲面上淡淡,略壓低聲音道,拼命的壓制著陳阿嬌靈魂的反應,慶倖自己帶有人皮面具,看不出面上變化。但也替阿嬌感到悲哀,青梅竹馬長大,又是多年夫妻,阿嬌就在身邊,劉徹卻不曾認出。

    “我剛剛在外面,聽說桑家的七少爺幾個月前救了一個女子,一洗惡少的名聲,不知是否屬實?”劉徹打趣桑弘羊,有些三異的看了看桌上的四色花樣新三的小菜,舉筷嘗了嘗,軒眉一揚:“陳夫人好手藝。”

    他以為韓雁聲報的是夫姓。

    哪怕是心中害怕,韓雁聲依舊抑制不住心中大笑的衝動,“公子客氣。”

    他意猶未盡的嘗了嘗另外三道菜,“我付你極高的工錢,請你為我家作膳,如何?”

    “多謝黃公子厚愛,本來不該拒絕,“桑弘羊挺身而出道,到底是現代出來的人,見過大風大浪,在皇帝面前也沒失了自己的性子。”但我妹子身子實在是不適合。”

    劉徹淡淡“唔“了一聲,不再言語。

    韓雁聲讚賞的看了桑弘羊一眼,這小子還算有良心,沒有出賣戰友。她為自己斟了一杯酒。酒是新豐酒,味甘但淡。她終究抑制不住幽怨報復的心,幽怨的是陳嬌,想報復的是韓雁聲。

    “今日有美酒佳餚,佳朋在側,未免不盡興,桑哥哥,我們來行個酒令吧?”

    “哦?”劉徹頗感興趣,“怎麼行?”

    桑弘羊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又有些好笑,韓雁聲喚招財過來,要他找掌櫃的要了竹筒竹簽,自寫了行令詞。回眸笑道,“這兩位公子也請坐吧。酒令就是要人多才熱鬧呢。”

    李敢和楊得意向劉徹看看,在劉徹微微頷首後才尋個位置坐下,姿勢有些拘謹。

    旁邊,招財和綠衣也沒有看過這麼新鮮的遊戲,性質勃勃的蹲在一邊觀看。

    “還請黃公子抽一支簽吧。”

    劉徹起身,掣了一支簽,自行展開,念道:“在座各位吟一句與酒相關的辭句。”

    啊咧,韓雁聲差點詛咒出聲,按照酒令規則,各人抽出的令簽是都要交給行令官,(可能是她剛規定的規矩)也就是她的。這個漢武帝,是皇帝了不起啊,居然就自顧自的展簽看令了。

    劉徹想了想,道,“酒既和旨,飲酒孔偕。鐘鼓既設,舉酬逸逸。”

    這是詩經小雅中的一句,形容賓主盡歡的情形。

    李敢雖是武將,但也出身世家,文才不弱。楊得意能當上皇上身邊的近侍,也懂一些文墨。兩人一一吟了。輪到桑弘羊,他舉起酒爵,大浮一白,舉奢敲碗,大聲吟道,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鐘鼓饌玉何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

    呼兒將出喚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好。”招財鼓掌,雖然聽不出好在哪兒,但是自家公子是一定要捧場的,而且公子的意態疏豪他也很是崇拜。

    “哼“旁邊綠衣不服氣的回過頭去。

    在座三人亦動容,“但願長醉不願醒。好意態。”劉徹擊節贊道,“但弘羊吟的辭句新鮮,我似乎從未聽過?”

    “呵呵。”桑弘羊微笑,“這是小可自寫的。”他很怕與劉徹解釋詩句來源,所以乾脆自承下來。雖然邊上有個知根知底的,不免尷尬。但他才不信韓雁聲等下能不盜版別人詩詞,既然如此,大家五十步與一百步,誰也不必笑誰。

    果然,韓雁聲眼珠骨碌碌一轉,笑的賊兮兮。念道,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她念的慢吞吞,一字一字咬字清晰。其餘人等一怔,隨即大笑起來,連桑弘羊也是哭笑不得。他剛剛說的是買酒消愁,這兒韓雁聲就說舉杯消愁愁更愁,不是針對他是做什麼?

    很快又行過幾輪酒令,終於輪到韓雁聲。她展開簽看了一陣,目光流轉,不發一語。

    楊得意沉不住氣,“上面寫了什麼?”

    韓雁聲不答,這下連桑弘羊也好三了,“給我看下。”拿過令簽,也安靜下來。

    劉徹饒有興致的問,“莫不是寫了很促狹的事?”

    桑弘羊將令簽遞出,眾人一看,不禁一愣,上面寫的是:說話的人答應未說話的人任意一個要求。

    劉徹的面容轉嚴肅起來,若今日眾人中沒有他這個皇帝,這張令簽雖毒,也無傷大雅。但如今將他算在內,若有人漫天要價,未免太有心機。

    在座除了韓雁聲只有李敢性子沉靜,未曾開口。此時只得站起來,道:“我放棄。”

    劉徹面色稍霽。

    “李公子好大氣。”韓雁聲淺淺一笑,“小女子可比不上。”言下之意,她打算行使酒令了。

    桑弘羊大笑,“妹子打算如何?”警告的瞥了她一眼。

    “也沒打算如何。”韓雁聲裝作沒看見,“小女子雖不才,但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今日雖破例下廚,總不能沒了身價。”

    “妹妹是什麼身價。”

    韓雁聲淡定一笑,道:“金樽美酒鬥十千。”

    桑弘羊歎了口氣,“知道了,我待會差人送四萬錢到你府上。”

    “至於黃公子與楊公子,“韓雁聲緩緩低首,作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這樣吧,若哪日小女子冒犯了公子,還請公子看在今日份上,饒恕小女子則個。”

    “就如此?”劉徹淡淡道,面無表情。

    “嗯。”

    “好。桑公子,陳夫人,告辭。”劉徹拂袖而起,吩咐道,“走吧。”

    出了聞樂樓,劉徹輕聲吩咐道,“查查那個陳夫人的身分。”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12:01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8:08 PM 編輯

第一卷:初入漢家 十一:玉盤珍饈值萬錢

    “你知道那位黃公子是什麼人麼?”

    “知道,漢武帝嘛。”韓雁聲窩在自家躺椅上,搖晃著纖足,慵懶無比。

    出了聞樂樓後,二人回到蕭府,遣開了人,開始會師細談。

    “我家是不能去的。”桑弘羊搖開扇子,道,“你知道,大戶人家關係複雜,要是有些驚世駭俗的話被偷牆角的聽了過去,可就不妙了。”

    韓雁聲嫣然,想到亦可介紹桑弘羊與蕭方相見,也就不再推辭。

    蕭方其人,韓雁聲無法看透,只覺得深不可測,必定是個人物。而桑弘羊,已經因為穿越的淵源被她無條件的劃為自己人。如果他們欲在這個陌生的年代有個依靠,唯有團結起來,一起行事。

    “你知道,你怎麼會知道?”桑弘羊有些驚異,但馬上想透關鍵,“你穿越的身份是誰?”

    “你猜猜?”

    “不會是衛子夫,衛子夫現在在宮裏。難道是李夫人,不對,李夫人現在還沒有遇到漢武帝。”

    “你怎麼總是猜是他的女人啊。”韓雁聲不滿。

    “除了和漢武帝有關係的女人,還有什麼可能你會認識漢武帝?而且根據穿越定律,穿越的女人絕對不會是無名小輩的,不是麼?”桑弘羊振振有詞道。

    “你怎麼不猜陳阿嬌?”韓雁聲間接承認桑弘羊的話。

    “陳阿嬌?”桑弘羊驚訝重複,“你是陳阿嬌?咫尺長門鎖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的陳阿嬌?”

    “我是我,陳阿嬌是陳阿嬌。”韓雁聲心下有些堵,怒道,“就像莫雍年是莫雍年,桑弘羊是桑弘羊一樣。”

    “我絕不會重複阿嬌的故事。”

    “可是你現在是在她的身體裏啊。”桑弘羊不以為意,“好馬不吃回頭草。現在看來,劉徹是註定當不了一匹好馬嘍!”

    “你才是棵大頭草呢!”韓雁聲順手抽出手邊的竹簡,狠狠的敲擊桑弘羊的頭。”他肯吃也要看我願不願意給他吃啊。”

    “雁兒,“桑弘羊正色道,“我是男人,我瞭解男人。劉徹可以不要你,也可以讓你死,但絕對不會容忍你投進其他男人懷抱的。你如果不回到他身邊,你今生註定是無法喜歡上別的男人了。”

    “我可以不要他知道啊。我們瞞著他,他今天見面都沒有認出我來,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

    “你敢拿你心愛的男人冒這個險麼?你可以承受你的愛人為了你遭受滅頂之災嗎?雁兒,要知道,在這個時代,帝王一怒,沒有人承受的起。”桑弘羊憐惜的看著她,仍然冷酷道。

    “不提這個了。”韓雁聲逼回眼中閃爍的淚水。”你呢?劉徹怎麼會認識你,還一副熟稔的樣子?”

    “呵呵,“桑弘羊一笑,“你知道桑弘羊這個人麼?”

    “我自然知道,桑弘羊,漢武帝時名臣,提出規範商業意見。後人多褒貶,但在實際上卻常常使用桑弘羊的觀點。所以我聽說以前的桑弘羊是個紈絝子弟,還吃了一驚呢!莫非,“韓雁聲眼睛一亮,心有靈犀一點通,“你已經當官了?”

    “是啊。”桑弘羊冷笑,“我以前就是一個商人,雖然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年代,但我不甘心平平淡淡。士,農,工,商,憑什麼五千年來中國的商人都處在低下地位?”他揮揮手,“你不要告訴我你的大道理,我都知道,但我就是不願服輸。雁兒,我想用我的雙手改變這種現狀,所以我入朝拜官。雁兒,我們知道,漢武帝時期是漢族興盛時期,我們可以借助自己的手將這種盛世推到頂峰,你是否願意,與我合作?”

    “你......”韓雁聲震撼,“我開衣坊,一是想尋找你們。二是希望自己身邊的人過的好一些。沒有想的那麼偉大。你說的倒也不錯,但是你要知道,劉徹可不是你能夠擺佈的人,你一步走的不好,可能就是身首異處,更要牽連家人的。”

    “所以我需要你回到他身邊。”桑弘羊正色道,“我要你牢牢的佔據他心裏面,從各方面影響他。”

    韓雁聲笑的諷刺,“你憑什麼認為我可以?他是誰啊,'帝可三日無食,不可一日無婦人。'這樣一個人,我又有什麼能耐,可以抓住他?”

    “雁兒。”桑弘羊皺眉,“你很好,你不必妄自菲薄,當你煥發出全部光彩,絕對可以抓住任何男人的目光。哪怕是漢武帝劉徹。我可以幫你謀劃,你相信我,我所做的每一項投資,必然都會付出回報。”

    “你不必說了。”韓雁聲低下頭,淡淡道,“讓我考慮一下。”

    “好。”桑弘羊溫和一笑,“我們先談一下現狀吧。”

    “雁兒,我們可以共同在長安城開一家食肆。你廚藝上佳,而我善謀劃,不出一年,必可財源滾滾而來。

    韓雁聲終於淡淡笑開,“好啊,我本來就有這個打算,不然就快被弄潮纏死了。但我只收徒授藝,自己不下廚的。你要知道,阿嬌是皇后,我韓雁聲在家也金貴著呢。”

    “也好。”桑弘羊沉吟道,“一個神秘的頂級大廚存在,對食肆的經營,也是有著很大好處的。”

    懷孕到幾個月上,韓雁聲便漸漸懈懶,半分也不想出府了。

    這些日子,她每日裏只是指點一下送過來的廚師,並畫幾個花樣給衣坊,其餘時間,俱跟著蕭方學醫。

    “雁兒,“蕭方溫和勸道,“你懷有身孕,還是不要費太多心力了。”

    “師傅說的是。”她只好微笑應著,回房去休息。走在廊上的時候,憶起多日前與桑弘羊的談話,歎了口氣,覺得頭隱隱作疼,也許專心無騖的學醫還更能讓她輕鬆些。

    那你就去啊。心底一個聲音悠悠道。

    “呃”,阿嬌。她歎息。那可是你最愛的男人啊。

    如果我真的做了,豈不是對你多年愛戀的否定?

    可是,阿嬌苦笑,與其將徹兒交給那些女人,我寧願將他交給你。

    至少,你和我是一起存在的,看見你的時候,也許,徹兒偶爾還能夠想想我吧。

    可是,可是我很怕他啊。韓雁聲可憐兮兮的想。雖然多了兩千多年的閱歷,而且她是一個在現代教育黨的紅旗下長大的女特警,還是會對那個古早的男人心懷畏懼。雖然,那個男人是歷史上好大喜功,窮兵黷武,好色荒淫的漢武帝。

    她在心中腹誹,實在是看不出害怕的模樣。

    陳阿嬌有些無語,這個女子,實在是金枝玉葉的她沒有見過的類型。說她聰慧,卻有時候神經粗,說她笨,卻時而冒出點稀三點子,不按牌理出牌。

    培訓了兩個月,蕭府廚師終於出師。韓雁聲挑了一個口風緊,手藝也不錯的留下打理蕭府伙食,其餘人全部遣回。最開心的莫過於弄潮,終於可以天天吃上可口飯菜,不用和韓雁聲大打拉據戰。

    元光六年春三月

    長安城內新開了一家食肆,名喚清歡樓。

    跨進清歡樓的客人們無法預見,日後,清歡樓便成了大漢第一食肆。日漸聞名,最後成了長安城的一道風景。

    既來長安,必往清歡。不到清歡樓嘗嘗清歡樓的手藝,如何稱的上來過長安城?

    一輛馬車緩緩馳來,在清歡樓前停下。韓雁聲攙著綠衣下來,仰首觀看清歡樓的牌匾,心中安定。能夠一直知道,有一個可以將一切放心交付的朋友,感覺實在不錯。而對桑弘羊那日說的話,她雖然不完全贊同,但桑弘羊肯將一切開誠佈公的來談,這至少證明,他很看重他們的朋友關係。畢竟,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雖然他們各自有各自的“家人”,但在心理的意義上,最親近的還是只有彼此。

    桑弘羊站在門前,含笑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流水般的人們湧進清歡樓,三異的打量著這個讓長安人耳目一新的食肆。寬敞的大堂,佈置典雅,桌椅都用松藤編制,充滿著野趣。甚至東邊區域裏開設出一個吊椅的風格,坐著的顧客可以輕輕搖晃,像坐秋千的感覺。

    圓圓環繞著的二樓是雅室,竹編的牆屋風格清新優雅,不落俗套,最讓人嘖嘖稱三的是一二樓之間的高度上,懸空搭建了一個吊台,可以容納歌舞表演,樓上樓下俱方便得見。

    當吉時佳辰已到,清歡樓掌櫃走上吊台,朗聲道,“歡迎大家來到清歡樓。”

    “為了感謝大家的捧場,清歡樓今日特意做了一道招牌菜,這道菜在我們今後的菜譜上,要價可是整整一萬兩。今天鄙樓開張,就免費招待大家了。”拍手道,“上菜。”

    幾個夥計應聲道,“是。”

    一時間,台下嗡嗡議論,有人道,“哪道菜需要一萬錢,不是坑人吧?”也有人道,“那道菜可以夠這麼多人吃,胡吹大氣。”

    幾個夥計抬著一個碩大的盤子上臺。台下有認得的人叫道,“那是沙漠上的駱駝。”

    只見那駱駝還保持著完整的形狀,烤的色澤金黃,香味撲鼻,已經有人垂涎欲滴。

    謝掌櫃含笑對二樓東廂天子房雅室道,“還請桑大人來為我們切菜。”

    一身白衣的桑弘羊下得樓來,含笑道,“恭敬不如從命。”接過刀,劃破駱駝的肚子,在眾人的驚歎聲中,一隻烤羊出現在駱駝肚子裏。桑弘羊繼續劃破羊肚,依次切開烤鵝,烤雞,最後用刀尖戳住一枚色澤金黃的雞蛋,微笑朗聲道,“將這只雞蛋送給陳夫人去。”便有小廝應聲去了。

    過了一會兒,樓上東廂雅室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多謝桑公子賜菜,小女子無以為報,彈支曲子,拳表謝意吧。”便聽得一陣叮叮咚咚,宛如空山靈雨。

    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卻已無所擾,只想換得半世逍遙

    醒時對人笑,夢中全忘掉,歎天黑得太早

    來生難料,愛恨一筆勾銷,對酒當歌我只願開心到老

    風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飄搖

    天越高心越小,不問因果有多少,獨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瞭,一身驕傲

    歌在唱舞在跳,長夜漫漫不覺曉將快樂尋找

    一曲已畢,滿樓俱靜,過了許久,方有人叫了個好字。一時間,所有人轟然叫好。

    二樓東廂裏,韓雁聲放下琵琶,知道她與桑弘羊精心策劃的這場開幕式,以完美的方式落幕。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12:08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8:06 PM 編輯

第一卷:初入漢家 十二:因緣自由天註定

    清歡樓一片熱鬧,在沒有人注意到到的時候,韓雁聲獨自走了出去,一人行在大街上,想著來到漢代後的種種事情,茫然若失。

    在與桑弘羊重逢之前,她對日後並無打算。但既然桑弘羊有著自己的雄圖志向,在可以的範圍內,她自然會盡力幫忙,這樣一來,接下來的日子裏,似乎也就有了著落。

    大街對面角落裏,一個老婆婆正在織著草娃娃,韓雁聲瞧著有趣,走過去想仔細看看,忽然聽見馬蹄踏地聲,一隊車馬轉過街角行來,領隊的人掣出一面家旗,渾身一怔,只覺得雙腳發軟,想要離開,卻連提腳的力氣都沒有。

    “籲。”容非勒住馬,怒斥道,“你瘋了。沒有看見館陶大長公主的車架麼?”

    熟悉的車駕,熟悉的人。那一剎那間,一具身體中的兩個靈魂都覺得徹底的軟弱。那架華麗尊貴的馬車裏,是......是阿嬌的母親啊。從小就很疼很疼阿嬌的母親。韓雁聲重複著母親這個字眼,忽然間非常感傷。來到古代,和阿嬌共用一具身體的這段日子,她還沒有承認她與阿嬌是同一個人,排斥著阿嬌的丈夫,甚至連現在身體裏孕育著的孩子,也只是以一個陌生的角度去觀看,可是在她自己也沒有發現的時候,她已經將阿嬌的母親當成自己的母親看待,可能是,可能是她太想念自己的母親吧。就她所知,歷史上,館陶大長公主是很愛自己的女兒的。雖然也有出於權利方面的考慮,但對阿嬌的疼愛毋庸置疑。

    “容非,怎麼了?”館陶大長公主的愛寵董偃從車中探出頭來。

    “有個女子攔住了道路。”容非回轉馬頭,低聲稟告道。

    “還當什麼事呢!你讓她走開,我們繼續走。”

    “是。”容非應道,回頭看見韓雁聲還是愣愣的在路中央站著,忍不住不耐煩道,“還不走開。”

    韓雁聲便如夢初醒,訥訥不能言,慢慢走開。聽見身後馬聲吁吁,還沒來的及避開,只覺得身子被重重撞上,立腳不穩,險些跌倒在地。

    電光火石之間,她雙手護住腹部,只覺得要糟糕,忽聽得耳邊風聲吹過,一個灰衣身影抱住她,閃道一邊,怒道,“大長公主就可以如此不講理嗎?大街之上,橫衝直撞,衝撞到人怎麼辦?”

    “又怎麼了?”這次拉開車簾的是館陶大長公主本人,怒聲問道。

    她此時的心情非常不好,今日她進宮去看被罷黜居長門宮的女兒阿嬌,劉徹卻還是拒絕了她的請求。多日未見愛女,讓她的怨氣達到了頂點,雖然劉徹賞賜下來很多東西,以示陳家恩寵隆重,但,堂邑侯府富貴如斯,什麼東西沒有,只有阿嬌,只有阿嬌是她唯一的女兒啊。

    “剛剛,撞到了一個女子,那個女子似乎懷有身孕。”身邊的一個侍衛訥訥道。

    “不過是個孕婦。”大長公主冷哼,阿嬌如果不是入宮多年,膝下無子,又何至於落的被廢退居於冷冷清清的長門宮的下場。

    “你......”灰衣人大怒,欲要上前理論,卻覺得身後衣裳被人一扯,那個神情有些三特的女子對著他搖搖頭,神情虛弱。

    “你......”他以為她是害怕大長公主的權勢,無奈放棄。

    “撞了人是我們不對,為了表達對你的歉意,送你們一個賠禮吧?”劉嫖沒有注意到躲在男子背後女子哀傷孺慕的眼神,和眼中緩緩流下的清淚。拂袖回車,想想還不解氣,隨手從劉徹賞的事物中挑出一件碧玉玉佩,甩下車來,回身道,“起車。”

    “誰要你的破玉佩。”灰衣人冷哼一聲,將玉佩踢開,回身欲走,這才發現,身後的女子額上一層細密的冷汗,顯然不好,忙扶過她,“你沒事吧,我送你回去。”

    韓雁聲伸出手去,小聲道,“玉佩。”神情焦急。灰衣人無奈,只得將玉佩拾回,問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腹中傳來陣陣陣痛,韓雁聲深吸一口氣,“多謝恩公相救,還請問恩公尊姓大名?”

    他簡直有些不耐煩了,“我是郭解,夫人,你到底要我怎樣?”

    韓雁聲松了口氣,“送我回清歡樓。”

    當韓雁聲虛弱的被送回清歡樓的時候,滿樓的客人還沒有散去,桑弘羊立刻知機掩住了消息,將她帶回了內室。

    “雁兒是受了驚,動了胎氣。”替韓雁聲診過脈後,蕭方沉吟道,“此時她的情況,只怕不能隨便移動,就待在此處吧。隨時都可能要生產。”

    “好。”申大娘哽咽道,早紅了眼睛,“雁兒不會出事吧?”

    “放心,有我在這,不會有事的。”蕭方淡淡道,有著令人安定的力量,轉首道,“阿解,多謝你救了雁兒。”

    “她......是我師妹?”郭解猶自不能相信驚才絕豔的小師叔居然會收下這樣一個嬌弱的女弟子。

    “雁兒看起來雖然柔弱,其實很古靈精怪的。”

    郭解無法看出,只得輕歎一聲,“希望師妹可以平平順順的闖過這關。”

    韓雁聲走在一片迷霧中。

    “這裏是哪兒?”她問,沒有人回答,霧卻慢慢散去了。

    眼前出現了一片竹林,沿著竹林中彎彎曲曲小路一路前行,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忽然一亮,一片空曠的薰衣草田出現在面前。

    紫色的薰衣草中央躺著一個女子,似乎是在安靜沉睡。韓雁聲緩緩走近,終於看清這個女子的容顏,是陳阿嬌。

    “阿嬌,阿嬌。”韓雁聲輕聲呼喚,“你怎麼了?”

    “三生石上舊因緣,賞月吟風不要論,此身雖異性長存。”蒼老的聲音從韓雁聲身後傳來。

    “誰?”韓雁聲回頭,看見一個眉發蒼蒼的老者。

    “我是執掌凡間因緣的神仙。”

    “執掌凡間因緣的神仙“韓雁聲挑眉,有些詫異,“月老麼?”

    “呵呵,可以這麼說。其實所謂神仙,有多種叫法,月老,不過是其中的一種罷。”

    韓雁聲冷笑,“我聽你在胡說。據我所知,那些道教,佛教,在漢朝可都還沒有興盛起來啊。”

    “癡子,“老者意味深長的道,“人在誕生後才知天地,但天地豈是因為有了人後才有的?”

    “神仙,本來就是亙古長存的。”

    韓雁聲有些無言,擔憂的看了看躺在熏衣草中的阿嬌,問道,“阿嬌怎麼了?”

    老者呵呵而笑,“阿嬌就是你,你就是阿嬌啊。”

    “胡說。”

    “小老兒可沒有胡說。”老者撫起長長的雪須,侃侃道,“當年陳阿嬌退居長門宮後,虔心祈求上蒼,整整二十年,祈求能和劉徹一續夫妻情緣。意念之精誠,最終連上蒼都感動,映射一魂一魄在千年後的時空,也就是韓雁聲。”

    “我才不信。”韓雁聲臉色漸漸變的慘白,“一魂一魄如何能聚集成人。”

    “上蒼感念其意念精誠,特讓小老兒賜予聖水,才有今日的韓雁聲。”月老笑眯眯道。”否則,千年後的韓雁聲如何與千年前的陳阿嬌一般容顏,如何能回到漢朝,卻又偏偏進入陳阿嬌的身體?”

    “不是說是因為楚服行巫蠱之事嗎?”。

    “楚服巫蠱,只是一個因。”老者的眼睛緩緩眯起,“人世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因果。陳阿嬌情可動天,上蒼讓韓雁聲回到這個時空,給她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你們這群老不修,算什麼勞什子神仙?”怒火漸漸灼燒了韓雁聲的理智,“難道這個世界上只有陳阿嬌最癡情麼?你們感念她的意志,那麼我韓雁聲呢,就活該為她的意志奉獻,我的意志怎麼辦?”

    老者不語,眼神透過她的肩頭,看著她的身後。

    韓雁聲回頭,驚訝的看見迷霧中背對背的站著兩個女子,一個古裝典雅,一個現代精幹,正是陳阿嬌和韓雁聲。韓雁聲看看躺在薰衣草間的陳阿嬌,再看看迷霧中的女子,這才發現迷霧中女子的身影亦如煙如雲,雖然一顰一笑,生動逼真,但只是幻影。這兩個幻影彼此間仿佛不知道對方的存在,但一皺眉一撫發,舉止神情居然一模一樣,仿佛就是,仿佛是面對面照著鏡子的兩個人。

    她的心便漸漸往下沉去。

    “你還不明白麼,陳阿嬌和韓雁聲本來就是一個人,陳阿嬌的意念就是韓雁聲的意念。”老者道。

    “那麼,“雁聲慘然,慢慢道,“陳阿嬌的願望是什麼?”

    “呵呵,你不是心知肚明嗎?”

    幻影緩緩淡去,最終不留痕跡。

    韓雁聲忽然微笑,看著老者的眼神也漸漸冰冷,“什麼上蒼感其意念精誠,我才不信。所謂神仙,也不過是凡人欲念的映射而已。你們這樣做,到底目的是什麼?”

    老者看向她的目光居然也帶了一絲訝異,倒也不生氣,“到底是那個時空的人,對神仙都不尊敬了。”他正色道,“劉徹殺戮過重,上蒼希望能夠通過你,阻止一下他的殺孽,也能讓這片大地上的子民日後少遭受些戰火離亂。不過,剛剛我說的的確是真的,韓雁聲與陳阿嬌,的確是同一個靈魂分裂出來的兩個個體,所謂和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也要重新合為一體了。”

    “你們以為我是誰?漢武帝又是什麼樣的人物,我何德何能能夠阻止他?”

    “呵呵,“老者撚須微笑,“記得我最初念的詩麼?”

    “三生石上舊因緣?”

    “是啊,豈不聞'因緣自有天註定'?在三生石上,每一個泥偶代表凡世間一人,泥偶之間通過紅線決定因緣。劉徹的泥偶與其他很多泥偶有紅線牽扯。我可以為了你將這些紅線重新系過。”

    韓雁聲無語,偉大如漢武帝劉徹,其感情也只系在幾根兒戲般的紅線身上,實在是讓人覺得諷刺,“可是,我還想知道,劉徹一生,有那麼多女子,你們為什麼偏偏選上我?”

    老者含笑,“這也不是我們的決定。要知道,雖然劉徹身系紅線太多,卻多虛幻,惟其最初與陳阿嬌牽扯的紅線最實,也許,“他看著韓雁聲,慢慢道,神情意味深長,“他少年時期,對阿嬌,還是付出了一定的真感情吧?”

    “韓雁聲,你好自為之吧。”

    老者轉身,漸漸消失了痕跡。

    “阿嬌,這就是你要的嗎?”韓雁聲望著睡在薰衣草田中的陳阿嬌,煩躁的走了幾步,道。

    也許吧。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部電視劇,而薰衣草的花語,不正是:等待愛情?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12:17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8:04 PM 編輯

第一卷:初入漢家 十三:龍鳳嬌兒慰平生

    韓雁聲覺得身子仿如浸在火焰裏,不自覺的皺起眉,耳邊,阿嬌的呻吟,和自己的呻吟夾雜在一起,宛如雷鳴。

    “好疼。”韓雁聲抱著頭,忍不住喊叫出來。

    “小姐,小姐。”綠衣伺候在一邊,被嚇倒,“小姐,你等一下,我去叫蕭先生。”她跌跌撞撞的闖出去,很快,蕭方進來,把脈之後,面色沉重,“雁兒要生產了。”

    “啊,快快去叫產婆。”申大娘急忙吩咐道。熱水等一應備用物品都是準備好的,很快就送上來,穩婆也很快就到了。

    “蕭先生,生產不是肚子痛麼,怎麼小姐抱著頭喊痛呢?”綠衣憂慮不已。

    情況卻是詭異,蕭方也不敢怠慢,坐在韓雁聲身後,輕聲喚道,“雁兒,雁兒。”

    韓雁聲勉強睜開眼,虛弱喚道,“師傅。”

    “你怎麼樣?”

    “頭痛,感覺火在燒。”

    蕭方便試了試韓雁聲的額頭,一片沁涼,反而比正常溫度低一些。饒是蕭方醫術通神,此時也有些不解。按郭解的說法,雁聲是後背被撞,引動了胎氣,導致早產。無論如何也不應該痛在頭上。

    他自是不知道韓雁聲體內有兩個同源異體的靈魂,當因緣在夢中被點明,所以的一切都無法隱藏,靈知開啟,兩個靈魂也就開始了融合的過程,然而靈魂的融合自然是不輕鬆的,所以韓雁聲才覺得體內的兩個靈魂都在燃燒的灼熱,

    而這些,蕭方自然是無從瞭解的。

    蕭方便在她面上下了幾針針灸鎮痛,低聲道,“雁兒,你已經開始生產了,為了孩子,撐著點。”

    韓雁聲虛弱點頭,若在平時,她自然不會將生產這樣的事放在眼裏,但此時靈魂的消磨碰撞消耗了她大半的精力,只覺得全身虛軟使不出勁道來。

    “夫人,用力啊。”穩婆在身前焦急的喊道。

    徹兒。

    她聽見陳阿嬌驚惶的哭喊。

    這個孩子,阿嬌很看重吧。她想。

    阿嬌,你聽我說,為了你的孩子,我們得冷靜下來。

    否則,我們三個人都會在這裏送命的。

    她覺得腦海中的疼痛減輕了很多,下體流出熱熱的液體。

    “用力啊。”

    她開始吸氣,在韓雁聲與陳阿嬌的靈魂一點一點的融合在一起的同時,感應著身體的變化,有節奏的用力。

    她聽見申大娘的喊聲,“怎麼還生不下來?”

    “不好,是難產。”汗水從穩婆的額頭上墜下來。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過,韓雁聲已經很虛弱,孩子卻還沒有生下來。

    我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

    恍惚中,她看見陳阿嬌的靈魂,玲瓏的眉眼間有著堅定的信念。

    這就是母親的力量麼?她迷迷糊糊想著。

    陳阿嬌低歎一聲,重新投入到自己的身體。

    雁兒,幫我,幫我生下孩子,幫我帶大他,教好他,還有,幫我......愛他。

    產房裏,綠衣哭喊出聲,“不好了,小姐昏過去了。”

    仿佛睡去了很久,仿佛又只是一瞬,當她再度恢復意識時,看見蕭方瀟灑的白色衣裳,乾淨清爽,很好聞的味道。

    “蕭公子,男人是不能進產房的,更何況你又不是這位夫人的丈夫。”穩婆呶呶道。

    “閉嘴。”難得聽見蕭方惱怒的失去分寸的聲音,“是人命重要還是這個重要?”

    “不要慌“。蕭方溫柔的撫摸著她的頭髮,“師傅會救你的。”

    她微弱的點點頭,忽然覺得安心。

    他仔細檢查了韓雁聲的狀況,從藥箱中再取出一根針,紮在韓雁聲腹上。

    她只覺得腹部一痛,接下來有東西劃出體內,接下來就是嬰兒宏亮的啼哭聲,屋裏屋外一片歡呼聲,“生了,生了。”

    穩婆終於松了口氣,抱起孩子交給守在一邊的申大娘。”恭喜夫人,是個男孩。”

    她微微一笑,有一種很三異的感覺。生命的產生和成長,實在是一件很三妙的事。

    “啊,好痛。”她忽然喊道。

    “還有一個。”是穩婆驚忙的喊聲。

    第二個孩子並沒有像她的哥哥一樣折磨她很久。

    她再一次睜開眼睛的瞬間,陳阿嬌的回憶在她的腦子中毫髮畢現。

    眨了眨眼,終於承認,從今以後,韓雁聲與陳阿嬌就是同一個人了。

    握著她的手的白衣男人坐在床邊,她辨認了好久才認出來是蕭方。

    “師傅。”

    “雁兒,“蕭方驚醒,連忙為她把脈,終於松了口氣,“沒事了。”

    韓雁聲打量著蕭方,忽然噗嗤一笑,“師傅,你有幾天沒梳洗啦。”鬍子拉雜的,渾沒有平常的俊美風度。

    蕭方一愣,隨即了然,微笑道,“還不都是給你折騰的,你這幾日高燒輾轉,面上忽青忽紅的,我哪敢離開半步。”

    “我昏睡幾天啦?”

    “三天,“蕭方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產後最是要緊,你這幾天極為兇險。如今既醒,料已無大礙。我便回去歇息了。”說罷掀簾出去,不一會兒,申大娘攜著綠衣進來,看著她憔悴的模樣,紅了眼。

    “娘,“韓雁聲不得不安慰她,“您別哭,我這不是醒了麼。”

    “你呀“,申大娘刮著她的臉,“可嚇壞娘了。”她又想起那日情景,“若是當日有蕭大夫這樣的神醫在,也許我的菱兒就不用去了。”

    “娘,“她情知她是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女兒,“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女兒,小虎子的姐姐。”

    “好,好,好。”申大娘撫著她的頭髮,連說了三個好字,這才低頭抹去淚水。

    她躺在乾娘的懷中,想著陳阿嬌最後的話語。

    幫我,幫我生下孩子,幫我帶大他,教好他,還有,幫我......愛他。

    那最後一個他,指的是孩子,還是......他?

    她歎了口氣。

    對不起,阿嬌,我做不到。

    是的,我繼承了你對他的愛,但是,同時,還有你對他的怨。

    也許你對他的愛可以掩蓋你的怨,但是我不可以,因為,我不只是陳阿嬌,我也是韓雁聲。

    她甩甩頭,將雜亂思緒通通拋開,愛嬌道“娘,將孩子抱給我看看吧。”

    “你呀,“申大娘點點她的鼻頭,“都是做娘親的人了,還是這麼不害臊。”回身吩咐道,“將小少爺和小小姐抱給小姐看看。”

    綠衣便含笑出去,過了一會兒,抱來一個嬰兒,道,“小小姐被弄潮少爺抱著,我帶不來,只好抱了小少爺過來。”

    韓雁聲接過繈褓,看著繈褓中的孩子粉嫩嫩的小臉,含笑逗弄著孩子,孩子咯咯笑著,十分惹人喜愛。

    “這孩子真是可愛。”申大娘也很是歡喜,看著孩子的眼神慈愛,“對了,雁兒,這個孩子叫什麼名字?”

    她抱緊孩子,毫不遲疑的道,“陌。”

    “陌?”

    “嗯,“韓雁聲頷首,“'陌上花開緩緩歸'的陌。”

    “韓陌嗎?不錯的名字。”

    “不,“她緩緩搖頭,“這個孩子,叫做陳陌。”

    “姓陳?”申大娘有些疑惑,隨即有些了悟,“孩子的父親姓陳麼?”

    “不是。只是從今以後,我叫陳雁聲罷了。”以陳阿嬌的姓為姓,韓雁聲的名為名。

    “為什麼?”申大娘失聲道。

    陳雁聲自然不能實說,只得強做悲苦,拭淚道,“阿娘,我本姓陳,當初是為了避禍才假託韓姓(韓雁聲她老爸:不孝啊。韓雁聲:我對我娘孝順就好,你這個負心漢,還要孝心幹嗎?),但為人子女者,怎能長久棄用自己姓氏,令宗族蒙羞。娘,你也知道,夫君不曾尋我,我亦不指望他。不過我娘親只有我一個女兒,便希望這個孩子繼承陳家香火。”

    申大娘大為憐惜,道,“好,孩子,你不必擔心,這事,我去和他們說。”

    “多謝娘,“

    “那女孩呢?”

    “就叫初吧。”她含笑說道。

    而人生若只如初見!又何事西風悲畫扇。

    雁聲讓綠衣扶著出來,看院子里弄潮抱著小陳初在跳躍,後面追著申虎,猶自在嚷,“給我看看小妹子。”

    郭解在一邊微笑,轉首看見她,頷首致意。

    “師妹,“

    “郭師兄,“陳雁聲微笑道,“多謝師兄救命之恩。”

    “好啦。”申大娘拉過小虎子,為他揩拭額上的汗,彈他的頰,“亂叫什麼?論輩份初兒可是你甥女,才不是妹子。”

    陳雁聲有些遲疑,卻還是輕聲問道,“......那塊玉佩呢?”

    郭解皺眉,從懷中取出玉佩,遞給她,看她翻覆看了一陣,神情惻然,喚弄潮抱來陳初,珍而重之的掛在其頸上。

    疑惑問道,“你為何看重這塊玉佩?”

    “因為,“陳雁聲含笑道,眼神有些黯然,“她......是我的母親。”

    “你的母親?你怎麼會有她這樣的母親?”郭解訝異,“等等,館陶大長公主只有一個女兒,是前......”他忽然住了口,沉默看她。

    “如你所想。”陳雁聲微笑。

    “那麼這兩個孩子......?”他有些驚歎的看著陳雁聲悠然而笑的神情,終於住口。

    “對了,我有一個新交的朋友,師妹能否幫忙安置?”

    “自然可以。”陳雁聲有些訝然,“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柳裔。”

    “什麼?”她霍然抬頭。

    “柳裔。”郭解重複道,“師妹認識麼?”

    “呵呵。”她的面上便泛起了愉快的微笑。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12:26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10:10 PM 編輯

第一卷:初入漢家 十四:將軍年少披戎衣

    重逢陳雁聲,柳裔欣慰而感慨;看到陳雁聲新生的一對兒女,柳裔很是受到驚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得知這對龍鳳嬌兒的父親是何方神聖,他便只覺得自己要到太空中去遨遊一圈了。

    “師兄,閉上你的嘴吧。”陳雁聲斟了茶,遞到柳裔面前。

    “呵呵,”柳裔尷尬一笑,扶住自己的下巴,“我只是太驚訝了。想當初,你也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不過一眨眼功夫,竟已為人母了。”

    陳雁聲的面色便有些沉下來,“你不必提醒我這個讓我打擊的事實。”

    “陌兒和初兒很可愛啊。”睡在陳雁聲請專人打造出來的舒適搖籃中,兩個嬰兒都笑的沒心沒肺的,一點也不怕生。

    “那是自然。”陳雁聲嫣然道,不自禁的有些驕傲。

    畢竟,是從自己身上延續下來的血脈,縱然有著如此錯雜的因由,要不疼愛,也是不可能的。

    長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桑弘羊火急火燎的推門進來,“聽說柳兄找到了?”猶自喘著氣。

    陳雁聲不由得噗哧一笑,拿眼斜他,“你道我師兄丟了呢?”

    “莫大經理。”柳裔經陳雁聲介紹,也已知道桑弘羊的真正身份,不由得比別人親近幾分。

    “還是叫我桑弘羊吧。”桑弘羊擺擺手,“莫雍年三個字再也休提。”他打量著柳裔走了幾步,“真是奇怪了,我和雁兒都是穿越的都是靈魂穿越,怎麼就你是穿越身體呢?”

    “我怎麼知道?”柳裔苦笑,他在特警隊的性格就最是死板嚴肅,和流行脫節,亦不知道網上流行的穿越,來到這個陌生落後的年代後,適應了好久,還好遇到志氣相投的郭解,進而與陳雁聲與桑弘羊重逢。

    “兄弟,”桑弘羊拉過柳裔,“不打算做些大買賣麼?”

    桑弘羊將自己的雄圖大志慷慨激昂的告訴柳裔,滿意的看著柳裔亮了眼睛。大凡男人,

    多半是有些野心,不甘心平庸的,如果還有些本事,就更不可能安分了。陳雁聲冷眼旁觀,心中暗歎道,這兩個人,放在現代也是數一數二的,何況被扔到兩千年前在他們眼中看來簡直有些蠻荒的漢代。

    “我本來就把你和季小姐算在計畫裏面的。”桑弘羊靠在躺椅上,懶懶道。“在君權之上的封建年代,要想站穩腳,便一定要有兵權。劉徹那小子太厲害,我們不做推翻他的打算,只好在他手下混飯吃。柳兄特警出身,作這行再好不過了。季小姐據說在機械製造上極有天分,也是不可或缺的人才。”

    “那敢情也好,”陳雁聲微微一笑,“師兄正是從軍校出來的喱!”

    “哦?”桑弘羊眼睛一亮,“敢情雁聲妹妹不反對我的主意?”

    陳雁聲嗔道,“我為什麼要反對,只要你們不把我賣了,我自然是支持的。”

    “呵呵,”桑弘羊有些不自然的笑著,目光游離,“你總不能讓陌兒和初兒沒有爹吧。他們畢竟有那個身份在,日後若知道你幫他們決定,未始也不會怨你。”

    “桑弘羊,你不要在這個年代待上幾天便真成了古人罷。”陳雁聲寒聲惱道,“待在皇宮有什麼好,嬌生慣養,教出一群不知民生疾苦的子弟,還不如我帶在身邊放心。”

    “好罷,我不說。不過,”桑弘羊暫時放棄,轉盯著兩個孩子,摸摸下巴,“倒是這兩個孩子,無論如何,總要好好培養才是。”

    元光六年秋八月

    侍中桑弘羊引薦墨門子弟柳裔,獻上馬鞍馬鐙物件,上大悅,封柳裔為期門軍候補校尉,裔以欲報家國,不受。上愈加賞識,柳裔授五原校尉,領丘澤騎。

    這便是後來令匈奴人聞風喪膽的丘澤騎軍的起源。

    而一手鍛造出這支大漢第一勁旅,孝武陳皇后義兄柳裔,亦是從這裏,慢慢走出了他日封侯拜將的第一步。

    “陛下,”桑弘羊陪在劉徹身邊,走在未央宮長廊上。“如今匈奴對我大漢虎視眈眈,而我大漢亦常與匈奴用兵。臣素知陛下常為此憂慮,適逢臣有一友人,打造了一種馬鞍馬鐙,特獻給陛下。”

    “哦?這馬鞍有什麼好處?”劉徹漫不經心的問道。

    身為洛陽商人子的桑弘羊,因具有“心算“的技能,13歲時就被任為侍中,其後不顯,直至莫雍年穿越,才漸漸被劉徹喜愛。莫雍年為侍中以來,對劉徹的心事趨勢大部分時間抓的都極為準確,所以劉徹平時也喜歡帶著他。

    “有什麼用,”桑弘羊一笑,道,“吾友柳裔已在宮門外侯著,陛下宣他到騎射場一試便知。”

    劉徹不由略慢下腳步,看著桑弘羊自信的神情,有些意外,“楊得意。”劉徹轉臉示意道,

    楊得意會意,躬身退下。

    “桑弘羊,朝廷戰事自有專門官員掌管,為什麼此人卻將東西獻到你手裏?”

    “因為此人乃臣義妹的兄長。”桑弘羊不慌不忙的答道,早有準備。

    “哦,就是上次在聞樂樓的女子?”劉徹想了想,似笑非笑,“她有兄長麼?”

    “也是義兄。”桑弘羊淡淡道。

    劉徹瞥了他一眼,“聽說,你的清歡樓很受長安人歡迎,是麼?”不待他回答,轉了個方向,向騎射場走去。

    同時出現在練馬場上的還有衛青。

    “草民柳裔參見皇上。”柳裔跟隨著宣旨的中五走近,跪下行禮。

    “免禮。”上方傳來劉徹淡淡的聲音。柳裔起身,不著痕跡的打量了這個身穿黑錦綿綸的年青帝王,眉目疏朗,英武不凡,果然和尚在繈褓中的陳陌相似。

    桑弘羊站在劉徹身側,朝著柳裔微微一笑。柳裔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便見侍立在劉徹身後的青衣青年男子,意態飛揚,神情平和。他知道這便是衛青了。

    此時的衛青因為上穀出軍,直搗匈奴龍庭,立下大功,已被封為關內侯,不管是因為姐姐衛子夫的關係,還是因為自己本身的實力,極受劉徹重視,已是漢庭上炙手可熱的人物。

    若不是因了陳雁聲,柳裔很是願意與這個西漢青史上的名將結交。

    只是,如今,柳裔暗暗歎了口氣,無論是因為陳雁聲還是因為他自己,他都必須視衛青為敵人。只因為哪怕陳雁聲此時對衛家的敵意並不高,一旦衛家知道陳雁聲的存在,便是你死我亡之局。

    這是陳衛兩家的宿命,哪怕,行到如今,哪怕是締造者劉徹,也無法改變這樣的死局。

    “柳先生請吧。”劉徹淡淡道,神色疏冷,看不清神情。

    便有禦馬監的人牽出一匹渾身火紅的禦馬來,揚蹄啼嘶,馬蹄遒勁,神態飛倨。柳裔不得不暗贊一聲。現代特警的訓練中本含馴馬,柳裔的馬術極佳,見此駿馬,倒也不懼。仔細安好馬鞍,馬鐙,拍了拍馬髻,紅馬仰首嘶叫,顯然有些不習慣。

    柳裔飛身上馬,勒著韁繩騎了幾圈,放開雙手。場外其餘人已經瞧出馬鞍的好處來,尤其是劉徹與衛青,雙眸熠熠生輝。衛青甚至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來。

    從旁邊抽出弓箭,柳裔搭上弓,用各種頗具難度的姿勢射出嗖嗖幾箭,俱中紅心。

    經過現代特警射擊魔鬼訓練,弓箭對於柳裔,雖然陌生,幾天惡補下來,也就得心應手了。

    柳裔勒住馬,緩緩騎回,下馬收弓,跪拜道,“草民獻拙。”

    “好,好。”劉徹一連道了兩個好,竟親自攙他起來。他本不是易與人親近的主,但作為一個雄才大略的皇帝,自然看到出馬鞍的出現在漢匈戰爭中代表的深遠意義,滿心歡喜之下,這才做出這幅姿態,。再仔細看清柳裔,只覺得他骨清神秀,倒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皇上,”衛青上前請令道,“此馬鞍甚為神三,青亦欲一試。”

    劉徹便含笑道,“仲卿手癢難耐麼?”點頭應允。回首問道,“柳先生獻馬鞍功勞甚偉,可想要什麼賞賜?”

    練馬場上衛青英姿出眾,放馬賓士,幾箭破空而出,風聲遒勁,倒顯然比剛剛柳裔更多了幾分力道瀟灑。

    “皇上,”衛青下馬道,“這馬鞍果然好使,若在戰爭中大面積使用,我大漢騎軍戰力起碼可提高一倍以上。”

    “知道了。”劉徹微笑道,“李敢,吩咐下去。軍需司全力以赴製造馬鞍,務必在今年以內讓所有的戰馬配上馬鞍。”

    李敢躬身領命。

    “皇上,”柳裔翻身跪拜,低首稟道,“草民雖出身低微,但有心報國,在練兵佈陣上倒也有些能耐,盼皇上能讓草民參軍,為國效力。”

    一席話說的慷慨激昂,擲地有聲,劉徹也不覺有些動容。再加上桑弘羊湊上來輕聲道,“此人的確擅長練兵佈陣。”劉徹也就不以為意,道,“柳先生一心效國,朕心甚慰,就著柳裔在禁衛軍中候補校尉一值,如何?”

    禁衛軍身在京華,校尉也不是太小的官職,這賞賜算是肥缺了,柳裔卻搖頭道,“禁衛軍校尉雖好,草民還是希望到邊塞苦寒之地帶兵,方能更好為國效力。”

    “好。”劉徹不怒反笑,“倒是朕看輕先生了。”面色一正,道:“封柳裔為五原校尉,歸右北平李廣調遣。一個月內啟程。”

    “是。”身邊侍臣躬身領命。

    “多謝皇上。”柳裔拜謝皇恩。

    清歡樓

    “師兄,一個月內啟程嗎?”陳雁聲沉吟道。

    “是的。”柳裔頷首,“我要暫別師妹,去五原待一陣子了。”

    “也好。”新釀出的碧釀春散發著醇厚的酒香,蕭方飲盡一杯酒,“我也要與郭解,弄潮回師門一趟,正好與柳公子一同啟程。”

    “師傅也要走?”陳雁聲驚問。

    “雁兒,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蕭方含笑望她,“前些日子,郭解來告訴我師門有事,要我速歸。若不是你生產在即,為師怕早已在回唐古喇山的路上了。”

    “那不行。”陳雁聲眼珠一轉,“我和師傅一道走。我也是師門的人,不是麼?”

    桑弘羊皺眉,“你將京城的爛攤子都丟給我,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

    陳雁聲眼波流轉,笑的燦爛,“我知道你撐的住。”

    “你瘋了。”桑弘羊狠狠喝了一杯,“陌兒和初兒怎麼辦?”

    “自然跟我一起走。”

    “他們還那麼小,怎麼經的起奔波?”

    “放心。”陳雁聲眯起美眸,“有錢能使鬼推磨,慢慢走,總能到的。”

    “那麼,”桑弘羊無奈,低聲問道“他呢?”

    陳雁聲沉默,許久之後,方道,“無論如何,你總得承認,現在還不到時候。”

    而且,若真要經營出一片天地,又豈能限於小小的長安城?

    女子下樓的時候,紫衣的青年正攜著僕從走進來。

    “皇上,怎麼了?”李敢小聲問道。

    “沒什麼,”劉徹回頭,“似乎是看到熟悉的人了。”

    “夫人。”劉徹出聲喚道。

    娉娉婷婷走遠的女子訝然回頭,“公子,什麼事?”面容陌生。

    “沒什麼,我認錯人了。”

    女子寬容一笑,“沒關係。”

    “姐姐,“遠處小虎子飛奔而來,“娘叫你回去。”

    “就來了。”

    她微笑著迎上去,攜著少年緩緩走遠,最後消失在人群中,沒有回頭。

    天上的神仙呀,你們看著,如果這是我註定的宿命,我卻偏偏要與他背道相馳。

    清歡樓裏,意態風流的歌女抱著瑤琴在舞臺上彈唱幽幽。

    ------第一卷完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12:3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18 12:33 AM 編輯

    第二卷:長風破浪 十五:魂飛邊關馬蹄輕

    邊關多轉折,五原秋風冷。五原紅深處,雨落風滿樓。運籌定軍計,解馬歸雪山。山間風霜冷,俏語謔佳音。戰火動地來,別兒入紅塵。馬馳天一線,血流櫓飄急。方知征戰苦,邊廷干戈多。男兒甯格鬥,女子祈安寧。龍城露深重,輕車歸帝都。堪憐兒女小,不解憶長安。

    --第二卷長風破浪卷首詩

    一輛馬車在從京城去往隴西的道路上緩緩走著。

    “蕭師傅,這雲舟掌第四招第三式是不是這樣比劃的?”

    陳雁聲抱著陳初,含笑看著師兄柳裔纏著自己的師傅請教著武學上的招法。柳裔自來就是半個武癡,郭解與之結交就有多半看在他的這點癡心在,這半年多來,郭解倒也指點過柳裔一些功夫,但礙於門規,並未深教。此時柳裔遇上了郭解的師叔蕭方,還有不死乞白賴的討教點功夫的。

    “哦,哦,哦,初兒乖。”陳雁聲一力促成此事,甚至大力推薦柳裔和申虎當蕭方的徒弟(她似乎想把所有親近的人都塞到蕭方門下,蕭方:汗!),蕭方倒一直沒有點頭,只是說收徒是要經過師傅同意的,此時指點點功夫倒是可以的。

    “那師傅當初不就收我為徒了嗎?”陳雁聲不服氣道。

    弄潮抱著陳陌,瞥了她一眼,複又低下頭去逗弄陳陌。

    “那怎麼一樣。”蕭方啞然失笑,“雁兒,你要是沒記錯,當初是你用救命之恩威逼我收你為徒的吧?而且,”他緩緩說道,“你也沒正式行拜師禮啊。”

    “師叔有過生命之危?”郭解有些訝異,他還以為他自幼仰慕的師叔是無所不能的呢。

    “我還不算是你的正式弟子?”陳雁聲的面目有些猙獰,抓狂道,“那你拐我喊了這麼久的師傅!”

    弄潮冰冷冷的向她瞪過來,“不要這樣對蕭哥哥說話。”

    小虎子叉腰瞪他,“不要這樣喝我姐姐說話。”

    這次出門,陳雁聲把他也帶出來了。申大娘本有些捨不得,但陳雁聲說既然家裏生計已經不愁了,也該讓小虎子出來歷練一下,以後也有個好前途。

    陳雁聲大是感動,將陳初交給奶娘,抱住小虎子,“還是小虎子對我好,不像弄潮,哼。”,她倒不怕弄潮,此時的弄潮是不會對她怎樣的。但她也知道,如果是旁人這樣,弄潮只怕已經下狠手了。

    “雁兒你也莫要生氣,”蕭方悠然道,“這些日子以來你想學的我都不教給你了麼?這次回師門,我稟告了師傅,自然會收你為徒。”

    陳雁聲擺過頭,不理他。

    “雲舟掌掌力以綿為主,強調纏綿不絕,生生不息......”蕭方向柳裔講解雲舟掌,陳雁聲也攜同申虎在一邊坐聽,她此時仍在坐月子中,不能習武,但一理通,百理通。此時聽一聽,以後習武也省些心力。

    “哦。”柳裔沉吟了一下,“是不是這樣?”他比劃了一下,蕭方頷首道,“不錯......你的悟性倒是不錯。”

    滿簡單的呀。陳雁聲暗忖,低頭卻見申虎一臉迷茫。

    難道我和師兄太聰明了?某人陶醉自省。(你幾歲?小虎子幾歲?而且你們都是有基礎的,欺負小孩子,算什麼本事?)

    “閑來無事,我們來打麻將吧?”

    陳雁聲賊兮兮的笑著。撐了幾天,實在太無聊,在下宿在西寧某城時,陳雁聲重金請人打造了一幅麻將,打算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拉著所有馬車上的人搓麻。

    “麻將,不會吧?”柳裔狠狠的打了個寒顫,已經可以想像一群看上去很斯文的人圍著麻將桌,惡狠狠的pk紅了眼睛的狀況。

    嘩啦啦,嘩啦啦,洗牌的聲音。

    “師兄不玩麼?”陳雁聲一臉純潔的問。

    “開什麼玩笑,我身為軍人,自然要遵守軍規,整肅軍風,當然不”柳裔正氣凜然道,“是不可能的了。”這麼無聊的日子,再待下去是人都要瘋了。

    嘩啦啦,嘩啦啦,洗牌的聲音。

    馬車中央擺開一張案幾,四個人圍案而坐。

    “二餅。”柳裔兇神惡煞的叫著,打出了一張二餅。

    “師兄啊。”陳雁聲愉快的杠上一個西風,“你可千萬不要讓這玩意兒流傳到軍中啊。”她看看已經輸紅了眼的郭解,蕭方倒要好一點,還可以保持他謙謙君子的風度。“害人啊。”

    “這你就不知了,”柳裔故作嚴肅道,“相傳麻將這東西,本來就是淮陰侯韓信為娛樂軍中發明的。”

    “有這回事麼?”郭解茫然抬頭,“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師叔,你聽說過麼?”

    “沒有。”

    “那就是沒有。”郭解下結論,摸到一個聽音。

    “哈哈,我糊了。”陳雁聲愉快的推牌,果然是單飄。

    “又糊了,怎麼可能,”郭解大氣,“我剛剛摸了一個聽音,你怎麼就糊了呢?”

    陳雁聲抱起陳陌,陳初各親了一下,“我不過就賺點阿陌,阿初的奶粉錢,你至於這麼小氣麼?”

    綠衣,小虎子,奶娘站在後面偷笑,這些天來他們看這遊戲津津有味,也就不覺旅途勞累。

    弄潮坐在蕭方身後,看的聚精會神,但一言不發。

    郭解不服氣,“要是......”他本想說要是皇帝看見你這麼帶他盼望已久的皇子,不知道會怎樣?但是看看車上複雜的人,終究忍住沒說,認命的掏錢付帳。

    陳雁聲打了個哈欠,“我困了,去休息一下,你們接著玩。”

    “不行。”某個陰氣森森的聲音,一隻慘白的手伸過來,死死拉住她的袖子,惡狠狠道,“再來,我就不信我翻不了本。”

    ......

    陳雁聲無語。

    麻將,果然是個害人的東西啊。

    五原城

    一輛馬車終於緩緩駛進城門。

    “哎呀,累死我了。”陳雁聲跳下車來,笑吟吟道,“我們在城裏歇幾天吧。”

    一車人被這句話轟的東倒西歪。

    “還歇,我們都已經慢到像是烏龜爬了。”郭解恨恨道。

    陳雁聲不說話,只是拿一雙眼睛瞧著眾人中作主的蕭方。

    “好了。阿解。”蕭方笑道,“反正我們只要在年底前趕回去就可以了,你師妹剛生產後不久,你就讓她歇歇吧。”

    郭解不出聲,事就這麼訂下來。陳雁聲找了個清雅的大院子,打掃乾淨,搬了進來。

    “光住這幾天需要這麼大一間房子麼?雁兒,你打什麼主意?”柳裔靠在躺椅上,翹起二郎腿,悠哉遊哉的啃著水梨,問道。

    “自然是為你打的主意啦。”陳雁聲微笑伏在桌旁,在沙盤上堆出地形圖。“你知道,漢初採取的是蕃候割據的政策,但此處還是屬於朝廷的。五原附近有一處大鐵礦,在這兒。”她在沙盤上指出,“我拜託桑弘羊弄到此處鐵礦的開採使用權,而你的任務,就是在這兒附近經營一個製作兵器的工廠。”

    柳裔微怔,“既然我們可以做到,為何不上報劉徹?”

    陳雁聲美目微斜,“如果可以的話,你還是喚一聲陛下吧。免得被有心人聽到,參你一個大不敬的罪名。”她閑扣著指關,笑意淺淺,卻有一種殺伐之氣從身上透出。“我要你帶出來的軍隊天下無敵,要是上報的話,我們有什麼好處?”

    柳裔深思,蹙眉道,“那,日後被人發現怎麼辦?”

    “待你練個三五年再挑一部分報上去,就說是你自己研製並經實踐使用多年驗證,方才敢敬獻。”

    “這樣也可以?”柳裔失笑,“那麼你呢?總不能就閑著吧。”

    “我,我正要去幹活呢。”陳雁聲笑的甜甜的,笑意中卻有一絲危險。“師兄,陪我出去轉轉吧。”

    ****************************

    “這就是你要幹的活?”柳裔大汗,看著面前破舊樓閣上高高挑出的紅燈籠。

    “大爺,要進來嗎?”自有龜奴忙不迭的迎上來,“我們這兒的姑娘個個生的模樣那叫一個水靈,春蘭春菊,快點上來。”

    “行了,行了。”柳裔身後轉出一個白衣少年,個子不高,容色平淡,但笑的好可愛。”你們這兒最有名的姑娘是?”

    “小少爺你這就找對地方了,說起我們怡紅樓的芙蓉姑娘,那模樣水靈的,全隴西城都數第一啊,不過芙蓉姑娘的纏頭可就......”

    柳裔扔出一串五銖錢,“可夠?”

    “夠了,夠了。”龜奴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在這怡紅樓多年,很少見到這樣出手闊綽的主,“可是,我們芙蓉姑娘正在陪客人。”

    白衣少年一笑,露出兩個可愛的虎牙,“你給我們開個雅室,然後再請老鴇過來一下。我們就在這兒等一等芙蓉姑娘吧。”

    “哎呀,是哪陣風將兩位貴客吹來了。”門簾掀開,一陣風吹過,送來濃濃的脂粉氣息,一個穿著俗麗,披紅戴綠的中年女子妖妖嬈嬈的進來,柳陳二人俱打個冷戰,電視劇誠不欺吾。

    老鴇本是笑意盈盈的臉,看見陳雁聲的剎那,忽然一變,冷冷道,“我們怡紅樓,可不歡迎女扮男裝的客人。”

    “嬤嬤好眼光,”陳雁聲含笑起身,“我今日在這個五原城轉了一遍,只看中了你的怡紅樓,本來在想,如果嬤嬤看不出我的女兒身,我只好付嬤嬤一筆錢,請嬤嬤走路了,”她上下打量了容老鴇一眼,“幸好嬤嬤沒有讓我失望。”

    “你......”容嬤嬤驚疑不定,“你什麼意思?”

    “我要盤下怡紅樓。”

    “我為什麼要賣?”

    “容嬤嬤為什麼不賣?”陳雁聲來回踱了幾步,“我看過了,嬤嬤這怡紅樓位置不錯,生意卻不太熱鬧,但嬤嬤也不像是個糊塗人,那麼就是嬤嬤良心不錯了。我也不是心狠的人,”她回過身,臉上笑眯眯的,“只要嬤嬤聽我的,我有把握姑娘們不用太辛苦,還是可以熱熱鬧鬧的賺錢,如何?”

    “看姑娘這般話,可見姑娘不是極有見識的,就是太不自量力。”容嬤嬤上下打量著她,忽然歎了口氣,行下半禮,“但我拼了,我相信我的運氣,也為樓裏的姑娘謝謝你了。”

    “哎,”陳雁聲連忙摻起了她,“嬤嬤好說。”

    “既如此,這怡紅樓自然要改造一番,從明日起,嬤嬤先停業,我會請人來修葺一番,嬤嬤放心,這錢自然算我的。樓裏的姑娘也集中培訓一下。”

    “我有信心,當怡紅樓再度開張的時候,必然聲震邊陲。”

    “這就是你的打算?”

    在回大院的路上,柳裔作不經意問道。

    “當然。”陳雁聲調皮一笑,“你要知道,自古以來,消息最繁複雜多的地方,就是青樓。”

    “這件事由我負責,但我不能與青樓有任何直接的聯繫,”陳雁聲深思道,“所以必須培養一些心腹人士,不過還好,還有不少時間。倒是師兄你,該去拜會拜會上峰吧。”

    “那倒是。”柳裔疏豪一笑,意態磊落,放聲吟道,“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可惜可惜,我卻見不到這位飛將軍了。”

    “好。”忽聽的一聲喝彩,前方轉過來一個藍衣公子,贊道,“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好氣魄。”他拱手為禮。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1:06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10:02 PM 編輯

    第二卷:長風破浪 十六:塞北關山練兵苦

    “好。”忽聽的一聲喝彩,前方轉過來一個藍衣公子,贊道,“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好氣魄。”他拱手為禮。

    “在下五原車騎尉李頎,聽得公子剛才所吟詩句,一時忍不住叫好,希望未打擾到二位。”

    “呵呵,怎麼會?”陳雁聲從柳裔身後冒出頭來,笑的友善,“我師哥是新要上任的五原校尉,名叫柳裔,今日初到貴寶地,遙想李廣將軍的威名,情不自禁,方才吟詩抒懷。”

    “哦,”李頎的眼睛亮起來,“就是那位獻馬鞍陛下親口賜封的柳校尉麼?”

    “呵呵,你們都知道了。”柳裔和陳雁聲同時大汗,柳裔瞪了陳雁聲一眼,都是她一路拖慢了行程速度,消息都傳到偏僻閉塞的邊城了。

    “太守和我都很好三馬鞍的神三功效呢?偏巧柳兄總算到了。”李頎似豪未看出二人的尷尬,興致勃勃道。

    “既如此,”柳裔當機立斷,拱手道,“我明早就去拜會李將軍。”順便示範下馬鞍吧。

    “那好,將軍和我在軍營恭候大駕。”李頎也乾脆,直接道,“將軍初到五原,也累了,早些回去安歇吧。”他曖昧的眼光瞥著柳裔剛剛走出的怡紅樓,柳裔一陣惱火,忍住想把陳雁聲訓一頓的衝動。

    第二日,柳裔獨自去了五原府,拜會五原太守李椒,憑著馬鞍馬鐙利器,輕易博得其好感。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李椒撫著自己的鬍鬚,微笑道,“聽李頎說,柳校尉昨日剛到五原?”

    李椒是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有著古中國標準式的大將所有的特徵,硬朗的身子,犀利的眼光,但此時看著柳裔的眼光難得有些喜愛。

    “是的。”柳裔躬身道,“末將昨日到五原,與友人閒聊,想著因為李將軍保家衛國,邊關百姓才得以有安定生活,心中感概,於是胡亂念了一句詩。不想被李騎尉聽到了。”

    “好,好。”李椒微笑,忽然有些傷感,“若是家父廳的柳校尉如此推崇,定十分歡喜。”柳裔驚疑不定,“難道令尊是?”他抱拳問道。

    “正是飛將軍。”

    “哦,”柳裔聽到這個意料之外又之中的答案,不禁用全新的眼光打量面前的中年男,記憶中,李廣有三子,長子李當利早死,次子正是叫李椒,似乎也亡在老父之前,他心中慘澹,卻仍贊道,“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史記上並未記載李椒的死因,但李椒能當上五原太守,可見能力不弱,如果未死,李家不知是否有新的局面。(注:李廣兒子李椒,代郡太守,此處因劇情需要,將他移到五原,諸位看之勿怪。)

    “呵呵,”李椒很是喜歡,仍吩咐道,“難得柳校尉文武雙全,是我大漢之福。聽聞柳校尉御前發願願到塞北苦寒之地帶兵,此乃大義報國之良行。今我五原郡內有地名丘澤,年初新屯5000新軍,就交給柳校尉了,你務必要勤加練兵,方才不負陛下所托。”

    “末將定將竭盡所能,死而後已。”柳裔正色拜倒,八字讖語忽然閃過腦海,“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如今他要和衛氏門閥對抗,必要借助李家的助力,初始時甚至只能避于李廣麾下,不可鋒芒畢露。

    希望在今後的日子裏,打破“李廣難封”這個讖語似的命運,方才告慰這個流傳千古的飛將軍。

    柳裔告辭蕭方等人,踏上赴往丘澤的征途,隨同他一同上路的還有陳雁聲和申虎。

    “其實雁兒你不用陪我的。”柳裔苦口婆心的勸道。

    “我不放心師兄嘛!”陳雁聲毫不在意道,“陌兒和初兒有師傅和綠衣照料,我很放心。我在軍營待一兩天,再快馬追趕他們,來得及的。”

    “哇,這就是軍營啊。”小虎子看著面前不遠處的丘澤軍營,翹舌難下。

    陳雁聲扮著男裝,皺著眉馳盡入目蕭瑟破爛的丘澤新軍營,“這麼破,怎麼待人啊?”

    “已經比我想像的好多了。”柳裔倒是一臉輕鬆的表情。”漢朝的軍營,條件能好到哪里去。而且,若是太好了,軍隊反而不好訓練。”

    五千新兵站在軍營中央,接受新校尉的檢視。柳裔皺起眉頭,看見這些漢軍大多臉有菜色,鬥志萎靡,甚至年齡參差不齊。

    “你們都是我大漢的子民。”柳裔緩緩勒著馬,在場前來回踱去,“在我大漢的邊境上,有你們的父母,妻子,兒女,難道你們忍心讓他們他朝在匈奴人的鐵騎下喪失性命?你們生為男子漢,不想征戰沙場,不想掙得個封妻蔭子的功名麼?”

    “想。”五千漢軍齊聲答道,聲如驚雷。

    柳裔深知這等煽動人心的話只能支撐一陣子,打鐵要趁熱,當下選了三千年輕氣壯的出來,拉出去操練。又將剩下的兩千老弱安排妥當。

    “師兄打算如何做呢?”當日晚上,一眾人被柳裔用各種現代化的方法操練的半死不活,柳裔倒還是生龍活虎的,陳雁聲來到他的營房,開門見山的問。

    “雁兒可記得我們以前說的生態農村?”柳裔笑道。

    “嗯。”她點頭,一點就通,“你打算建立一個自給自足的軍營?”

    “知我者,雁兒也。”柳裔不吝贊道。”反正我需要的是一支天下無敵的軍隊,自然不能所有人都兜著。但軍隊所有人都有名單在冊,這樣也省得不少麻煩。他們都是新從百姓中選出的漢軍,應該要純樸一些。”

    “但也會滋生新的麻煩。不過,不要緊。”陳雁聲搖頭道,“反正這裏有些與世隔絕,只要師兄操作的好,認真控制這裏的氣氛,翻不出什麼大浪來。”

    “放心。”柳裔雄厚笑道,“那些有身份的人不會到這個沒有油水的地方來,至於下面軍士嘛,”他勾起唇,“我會操的他們沒有時間起各種心思。”

    “不過,”他向陳雁聲拜道,“雁兒比我細心,在內政上要內行一些,這具體的制度分派要勞煩師妹一下。”

    “姐,你打算幹什麼?”申虎不解的看著陳雁聲找人端來桌椅,坐在中軍帳前。

    “下一個。”陳雁聲小心的將腳換成一個比較舒適的姿勢。

    昨日那二千名老弱漢軍在她桌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走上來一個少年。

    “姓甚名甚籍貫職業?”陳雁聲問到現在,已經有點敷衍了。

    “我叫薛植,”少年聲音清亮,“祖籍淮南,之前在老家種田。”他打量著陳雁聲,衣著華貴,但身子纖細,於是眼神有些輕蔑,“你是誰?有什麼官職?憑什麼在這裏問我們?”

    “咦,”陳雁聲抬起頭來,有些興味的看他,“到現在為止,你倒是第一個這麼問我的呢,不錯,不錯。不服氣是不是,咱們來比一場吧。”

    “小爺,薛植他不是這個意思”後面沖過來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少年,衣衫有些補丁,但眼神湛然,拉拉薛植的衣袖,“快給小爺賠禮啊。”

    薛植掙開他的手,冷哼一聲,轉首道,“陳少爺請。”

    陳雁聲打量了一下四周,其餘的士兵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有些臉上現出焦慮擔憂,有些則是幸災樂禍,但更多的人是漠然。她微微一笑,心中有數,負手站起,來到練武場上,隨意站好,笑意盈盈對薛植道,“你出招吧。”

    此處在丘澤軍營,她並不擔心有人能認出她來,再加上希望日後這支軍隊對自已也有一定的忠誠度,所以並未戴人皮面具,此時破顏一笑,薛植只覺得燦爛如破雲而出的陽光,懾人心魄,他略一怔,立刻回神,道,“承讓了。”沖上去一拳擊出。

    薛植對自己的強悍有信心,他雖然年紀尚小,但頗有些蠻勁,人又勇武,在這五千新軍裏自認出不了前百,但昨日柳裔按年紀和印象初選的三千人中沒有他,他本就不服氣,此時立意要顯出些厲害來,但對面的少年公子看上去身形著實纖薄了些,他不由自主的收住了七成力道,卻料不到陳雁聲步法靈活,繞過他的拳面,一腳掃過來,險些將他絆個趔趄,這才認真起來。

    陳雁聲本是現代特警出身,赴五原路上又耳濡目染了蕭方對柳裔的指教,受益不少,雖然這幅身體嬌生慣養,又經歷產子沒有多大鍛煉,所以有些不得心應手,但還是勝過薛植不少,此時連消帶打,很快又踢中薛植腰部一腳。微笑問道,“你服了麼?”

    “不服,”薛植也是個倔脾氣,從未收過如此折辱,大聲吼道。

    “那就再來。”陳雁聲沉了臉,她知道她必須借著收復薛植在軍營裏立威。在軍營裏,士兵唯一臣服的是武力。只有徹徹底底的在武力上勝了他們,才有可能獲得權威。

    陳雁聲第七次扣住薛植的手腕,使巧勁將他摔在地上。“你服了麼?”她的額上也沁出汗珠。嗯,回去見師傅後要好好學武了,她在心裏思忖,隨意一個漢兵就能讓她流汗,看來她也不能太自恃現代特警的身份。

    薛植長歎一聲,翻身拜倒,“我服了。”

    “那就好。”陳雁聲恢復那副聖潔不可侵犯的模樣,淡淡道,“你的功夫不錯。回頭我和柳校尉說一聲,將你調到練軍營中。”

    “多謝陳少爺。”

    陳雁聲回到座上,看下面的士兵眼中都有了一絲敬畏,嘴唇微勾,心道剛剛的汗水總算沒有白流。

    “你叫什麼名字?”她把眼看著剛剛那個出隊勸薛植的少年。

    “我叫魏序南,”少年出列,“和薛植是同鄉。”

    “你......”陳雁聲問了他幾個問題,確認他的聰明機變。沉吟道,“魏序南,你給我做這個軍營的管家,好不好?”

    “管家?”饒是魏序南也被這個詞給驚住了。

    “嗯。”陳雁聲點點頭,“你也看見了。柳校尉不需要那麼多士兵。你們這些人將要做的事就是將這個軍營當作一個家經營起來。既然是個大家庭,就得有人耕作,有人做飯,有人放馬,有人掌握軍械。我需要一個人來統理這一切。我看你也還機靈,剛剛肯幫薛植說話,也有點義氣,所以--”

    魏序南立刻跪下,“小人願意。”

    “好。”陳雁聲含笑點頭,瞟了下下麵嗡嗡議論起的人群。抬手站起道,“我知道大漢朝沒有這樣的舊例,但也沒有規定這樣不可以,對麼?”她眼神軲轆一轉,負手做莊嚴狀,“我希望你們當這軍營是一個大家庭,那麼幫自己的兄弟作一些事,也是理所當然的了。你們要知道,有你們的支援,我們的三千兒郎軍隊才可以無後顧之憂的在戰場上拼殺,你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自己真正的家人。你們的身份,和他們是一樣的。我也知道,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所以我會設仲裁司,執掌軍營糾紛。你們也要記住,自己人無論鬧了什麼矛盾,都是內部矛盾,不上臺面的,真等敵人到了,也要懂得'舉起拳頭,一致對外'的道理,畢竟如果軍營沒了,到哪里去找你們一個士兵呢?”

    一片靜默,之後,有人道,“我們聽陳少爺的。”

    二千士兵參差不齊但都真心實意道,“我們聽陳少爺的。”

    陳雁聲按各人原來在家的職業分派各人職責,又挑了幾個比較健壯有生氣點的少年,連同薛植一同給柳裔送去,去火頭營指點了一些烹飪技巧;找了些軍隊裏品行不錯的設置仲裁司;交待了魏序南一些注意事項......待一切忙完,已經深夜。

    “看來你今天是在是忙啊。”柳裔看著她連走路都想要打瞌睡的模樣,失笑。

    “你今天訓練的如何?”陳雁聲忙著跟上下眼皮打架。

    “還不錯。”柳裔好笑,“看來魯迅說的'安逸的生活腐蝕人的意志'實在是至理名言,這些人過慣了苦日子,不像現代的新兵那麼嬌氣,怎麼加強訓練強度都不出聲抱怨。今天訓練已經趕上當初我們特警訓練的強度了。”

    狂汗,陳雁聲為那些士兵默哀一分鐘,碰上師兄這個武癡,他們不會有好日子過了。不過基於道義,她還是提醒了一下,“別太過分了。後勤方面我都已經安排好,你只要掌握好魏序南,並隨時留意一下仲裁司的情況,丘澤軍營應該就亂不起來”

    “放心雁兒。”柳裔自信一笑,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我定會訓練出一支不比日後剽騎軍遜色的騎軍。”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1:33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9:58 PM 編輯

第二卷:長風破浪 十七:唐古山上拜祖師

    “姐姐,你和柳大哥好厲害哦。”

    陳雁聲和申虎策馬緩緩行在甘隴古道上。申虎遙想起這兩日姐姐將軍營內務發落的井井有條的乾淨俐落,以及柳裔用各種匪夷所思但頗具神效的方法訓練軍的颯爽英姿,無限崇拜的望著陳雁聲。

    “哦,那是柳大哥厲害還是姐姐厲害?”陳雁聲調整著馬速,漫不經心的問道。

    “呵呵,”申虎摸了摸腦袋,想了想,還是答道,“柳大哥厲害。”

    “是麼?”陳雁聲也不生氣,托著頭沉思道,男孩子還是喜歡征戰沙場些。

    “姐姐--”申虎拖長了聲音喊。

    陳雁聲回頭看他。

    “你走錯方向了。向唐古喇山的方向是向這邊走。”幾條黑線從申虎額頭落下。

    “呵呵,”陳雁聲尷尬笑笑,“我一不小心,馬兒自己往這邊走的。”委委屈屈的調轉馬頭,再厲害有什麼用呢?一個人丟在外面,十之六七是走不回去的。

    大凡女孩子,多半有點方向感不好,陳雁聲自承只是比一般人的不好多一點點罷了。

    在申虎的帶領下,陳雁聲在唐古喇山腳下終於追上了蕭方。

    “陌兒,初兒,娘親抱抱。”離開一雙兒女之後,陳雁聲才發現自己居然會思念他們,抱著陳陌,蹭上去親親女兒的可愛臉蛋,陳雁聲感慨的知道自己是真的在這個古代被綁死了。

    陌兒在她懷裏咯咯的笑,一副可愛的模樣;初兒卻皺起了眉,似乎不開心被打擾。

    “怎麼那麼久?”弄潮從馬車裏冒出頭來,非常不高興。

    “弄潮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來了。”陳雁聲討好的向弄潮捧起一甕酒,這是她在容嬤嬤的幫助下新釀出來的果酒,回經五原的時候順便帶了兩壇回來。

    給他們分別斟上一杯,陳雁聲環顧四周,“郭師兄呢?”

    “阿解先上山去了。”蕭方啜了一口甘冽新甜的果酒,略有些驚三的看著杯中蕩漾的顏色,“我們在山下等你來一起上去。既然來了,就走吧。”

    一行人棄馬車上山,唐古喇山上中年積雪,山路很陡很滑,到了半山腰,綠衣,奶娘就上不去了。蕭方將她們安排住在山腰間的石屋,自抱了陳初,帶了申虎,要弄潮照看下陳陌和陳雁聲,施展輕功,如履平地般,片刻間就上了山頂。

    陳雁聲到山頂的時候就聽見石屋中傳來老者憤怒的聲音:“我聽阿解說還不信,居然是真的。你收個徒弟就算了,偏偏收個沒有武學根基的女人,收個女人就罷了,偏偏她還是個有了身孕的孕婦;生了孩子就算了吧,偏偏還拉了一大家子到唐古喇山,容南,你這幹的什麼好事?”

    “我師傅怎麼了?”陳雁聲怒,抱了陳陌進了屋子。“本姑娘聰明伶俐玉雪可愛乖巧聽話天分非凡,師傅看到了不忍心錯過才收我為徒,你這牛鼻子有什麼意見?”

    石室中,老者回過頭來,雪須過頷,目光湛然。瞥了陳雁聲一眼,不屑道,“你,天分非凡?”

    郭解差點被口水噎死,都兩個孩子的娘了還是姑娘?

    蕭方略抬了抬頭,好笑的目光向自己瞟過來,乖巧聽話,嗯?

    弄潮懷疑的看了看她,玉雪可愛,沒有啊!

    倒是申虎抱著陳初站在一旁點頭如搗蒜,“我姐姐本來就很聰明伶俐啊。”

    呂飛卿(郭解的師傅)看著陳雁聲懷裏的陳陌,眼睛閃閃發亮,“師傅,這個孩子資質倒不錯。”

    孟則然一怔,這才瞟過陳雁聲懷中的陳陌,撇撇嘴,道,“也還不錯啦。”

    陳雁聲氣不打一處來,叫道,“小虎子。”

    “啊”申虎抬眼望她。

    “把我們剩下的一壇酒砸了,一滴都不要留給這個牛鼻子。”

    “哦。”申虎把陳初交給弄潮,聽話的回去拿酒壇。

    “嘖,不過是一壇酒,有什麼了不起,”孟則然滿不在乎的道,“我唐古喇山上什麼酒沒有......什麼味道?”

    屋外,申虎打開酒壇,準備要倒。

    “等等。”陳雁聲驚歎的看著前一秒鐘那個白鬍子老道還在屋內和她大眼瞪小眼,下一秒鐘她眨眼,他就站在崖前,小虎子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的空空如也的雙手,再看看孟則然,酒壇已經到了他的手中。

    “師傅。”呂飛卿以手簇額歎道,有些無奈。

    “好酒啊......”孟則然大笑道,深吸一口酒香,將酒壇湊到嘴邊,咕嚕咕嚕,轉瞬間就喝下大半壇,拍拍肚子,道,“可惜太甜,不夠烈。”

    “那本來就是釀給女孩子喝的酒。”陳雁聲面夾冷笑走出來,“太烈的酒,我怕你喝了要醉。”

    “那你還有沒有?”,孟則然轉瞬間就到了她面前。”咦,”他凝眉望著弄潮手中的陳初,“這個娃娃。”

    陳雁聲望著咿咿呀呀掙著手臂的女兒,神情有些黯然。

    當初她產子時太多事彙聚在一時爆發,以致初兒在母體內就已受損,出世後只得靠著蕭方每日針灸,方才無事,但經脈受損,已是不可能習武了。

    “這女娃兒脈象受損,幸受過容南調理,這才無礙,但不能習武。”孟則然伸出手指扣住陳初的脈門,撚須緩緩道,“若三五年內照顧得當,應可以恢復正常人一樣。”

    “多謝師祖。”陳雁聲恢復微笑,淺淺施禮。

    “誰是你師祖?”孟則然揮袖,忿忿道。又看看繈褓中的陳陌,實在捨不得,“這娃娃倒可以,我讓阿解收他為徒,允你和你一幫下人住在半山腰,如何?”

    “不要。”郭解頭搖的像撥浪鼓,感覺有點暈眩,雖然他身為遊俠,並不太在意朝廷,但收當今聖上目前唯一的皇子為徒,他搖頭,還是讓驚才絕豔的小師叔去煩惱吧。

    “師傅,雁兒真的很聰明的,她的醫術學的就很好。”蕭方忙道,希望挽回師尊的決定。

    弄潮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在一邊看,忽然說道,“雁聲姐姐很好。”

    “咦,弄潮,”陳雁聲驚喜的睜大眼,跳到弄潮眼前,“你居然肯喊我一聲姐姐,我太幸福了。”

    弄潮被陳雁聲的熱情嚇到,打個冷戰,一陣惡寒,悄悄後退幾步。

    “師傅,”呂飛卿有些不忍心,“你看容南,阿解和弄潮都幫陳姑娘說話,你就同意了吧。”

    “不幹,”孟則然抱著酒壇,怒性於色,“他們還有沒有把我這個師傅師祖看在眼裏?”

    “孟前輩,”陳雁聲也不在意,“雁聲的兒子自然是要跟我在一起的。前輩如果堅持不肯收雁聲,那也是雁聲沒有福氣,雁聲就此別過。只是這酒錢--前輩還是要付的。畢竟你又不是我師祖,我也沒有必要請你喝酒,對嗎?”她促狹的看著孟則然轉瞬間目瞪口呆的神情,喚道,“小虎子,抱上你外甥女,咱們準備下山了。對了,”她回身,歉然向弄潮道,“弄潮,對不起了,你那個師祖太頑固,我只好將奶娘連同廚子一同帶走了,你要是想我,就到丘澤軍營來看我。”

    弄潮大急,一把抱住陳雁聲,嚷道,“不要走。”

    “疼。”陳雁聲連忙使勁推弄潮的手,弄潮使勁太大,她懷疑是否在她腰間勒出一道紅痕。

    蕭方又好氣又好笑,輕斥道,“放手。”看弄潮委委屈屈的放開手,這才回身向孟則然道,“師傅,你看弄潮和雁聲的感情已經很深,你真的忍心將他們分開麼?”

    孟則然看看一臉執著的弄潮,再看看自己手中抱著的小半壇酒,有些遲疑。他還是很疼弄潮這個身世堪憐,單純固執的少年的,終究賭氣道,“我不管了,你們看著辦吧。”死死的抱住那小半壇酒,甩手進了內室。

    “咳咳,”蕭方捂唇咳了兩聲,一臉正經道,“既然師尊已經同意了,雁聲,我帶你去拜見本門前輩牌位。”

    眾人神色各異。

    “哇。”陳雁聲懷中的陳陌忽然縱聲哭出來,她大急,連忙抱起來察看,“陌兒,怎麼了?”

    ......

    大漢朝目前唯一的皇子殿下光榮的,尿到身上了。

    “還是李嬤嬤在好。”陳雁聲半躺在室內唯一一張榻上,回想起半個時辰前她手忙腳亂的境況,感慨的喝了一口生薑紅茶。

    在為蕭方炒出烘焙新茶後,她又先後調製出各種各樣的花式茶,供自己美容養顏用。雖然桑弘羊說這些拿出去絕對可以大賺特賺錢。但錢夠用就好,貪多嚼不爛,也是遭人忌的,所以這些功能各異,好喝又好看的花式茶就只供內部人士享用了。

    鋪著厚重地毯的石室裏,陳陌滿地在爬,咯咯直笑,李嬤嬤麻利的幫他擦了把臉,邊收拾邊道,“小姐和小公子,小小姐住在山頂,我們這些下人卻住在山腰,要是下次再出些什麼事,我怕小姐忙不過來呀。”

    “那你們就陪我到山頂上住嘛,”陳雁聲打了個哈切,靠在綠衣身上,漫不在意道。

    “說的輕巧,”郭解冷笑,“師祖是不會答應的。”你不會忘了連你都是勉強擠上山的吧。

    “他能撐多久?”陳雁聲不看好,在山頂上的一段時間相處,她已經看出她的這位師祖,傳說中的世外高人呀,本質上就是一個類似老頑童的老孩子。她把他除了呂飛卿外所有的徒子徒孫都帶到了山腰,看他耐得住多久寂寞。

    “雁聲,”蕭方坐在一邊,看出了她的滿肚子不懷好意,吩咐一聲,“不要太頑皮。”

    “放心,師傅,”陳雁聲笑意盈盈,“我懂得尊師重道的。”

    才怪,蕭方無語,暗暗腹誹。

    “小姐,飯菜好了。”綠衣推門道。

    弄潮的眼倏然亮了,從擺弄陳初的搖籃邊竄出來。

    “嗯,上上來吧,讓郭廚子也上來吃。”陳雁聲起身吩咐,“對了,”她彈指道,“郭解,你給師祖和你師傅也送一份上去吧。”

    “嗯。”郭解淡淡應道,自行出去了。

    一群人坐下,大家已經習慣陳雁聲不分尊卑的做法,也不計較,整個石室熱熱鬧鬧的,氣氛很是歡樂。

    “這是我的雞腿。”申虎看著弄潮夾走了自己先看中的雞腿,哇哇大叫。

    弄潮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三口兩口把雞腿啃完,“還你。”

    ......

    申虎氣的沒有言語,囔囔坐下。

    “你們可不要把我的東西搶光了啊。”門被推開,冷風夾著雪花吹進來,有人被凍的怪叫,郭解一身黑衣走進來。

    “怎麼了?”陳雁聲正在喂寶貝兒子喝一些菜湯,感覺到盯在身上的視線,嫣然回首。

    “沒什麼。”郭解淡淡道,加入搶菜的行列。深思的眼光卻沒有斂起。

    也許,陳雁聲這個女子,真的能改變一點什麼呢。

    他想。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1:41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9:54 PM 編輯

第二卷:長風破浪 十八:身在山巔心在凡

    元朔四年冬

    雁妹見字如晤,至今年冬,兄之丘澤騎已訓練滿意。妹亦蟄伏良久。據史,來年漠南大戰將發,衛青必從朔方城出兵。朔中,五原相距甚近,此乃吾等良機,雁兒可將陌兒,初兒托給蕭方,攜申虎下山共議,大事可成矣。

    兄:裔字

    唐古喇山頂上,一陣北風吹過,飄飄灑灑的雪花落在女子身上,陳雁聲輕輕將之拂去,將信折起藏在懷裏。

    “岩兒。”她伸出手臂,小岩鷹撲啦一聲,停在她臂上。頸上毛根根豎起,向著來人兇狠張爪撲騰,陳雁聲連忙用左手撫慰。

    “雁兒啊,今天咱們吃什麼啊?”孟則然很快飄到她面前,涎著老臉問。身後的雪地上沒有半點腳印。

    “師祖好興致,”陳雁聲揚眉笑笑,放走小岩,岩鷹叫喚兩聲,飛向天際。她卻回身繼續堆她的雪人。自從三年半前孟則然被她用美酒加美食攻克,經過這麼久的磨合,她早就將他的脾性摸的一清二楚,再也擺不出尊師重道的樣子。

    “娘親。”一個兩三歲的小人兒在雪地裏跌跌撞撞的跑著,手裏各抓著一個炭球,奶聲奶氣的喚著。

    “陌兒,”陳雁聲連忙停手,抱起兒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將炭球嵌在雪人的眼睛部位,退後幾步,驕傲的看了一看自己的作品,贊了一聲,“完美。”

    “不就是一個雪人嘛,”孟則然大不以為然,撇撇嘴,“你當你和你兒子一樣歲數啊?”

    陳雁聲眯眯眼,“師祖,”她撫了撫自己的左耳,“你說什麼,我沒有聽清楚。”

    陌兒大汗,娘親現在的表情真像娘親每天床頭故事裏說的狼外婆。

    “我什麼都沒說。”孟則然大搖其頭,經過近三年的相處,他已經很清楚陳雁聲的天使表面,魔鬼實質,如果不懂得見風使舵的話,絕對會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被整的很慘。

    “太師祖說,不就是一個雪人嘛!”陳雁聲懷裏的小人兒奶聲奶氣的幫他重複,咬字清晰。

    陳雁聲大樂,柔聲問道,“妹妹呢?”

    “妹妹在房裏,妹妹說她餓了。”

    她開始心疼,“娘親馬上喊郭叔叔做飯,早早有沒有說她想吃什麼?”

    孟則然大急,在旁邊拼命做著顏色。

    陳陌如點墨般靈動的眸子骨碌碌轉了幾圈,一頭紮進娘親的懷裏,“娘親,早早說她要吃炸雞腿,芙蓉錦面。”

    “好。”孟則然大喜,“不愧太師祖這麼疼你。”

    “你呀,”陳雁聲又好氣又好笑,點了點陌兒的鼻尖,“這麼心軟,以後怎麼辦啊?”

    陳陌扁扁嘴,認真說道,“娘親說'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但是那是太師祖啊,又不是敵人。”

    陳雁聲啞然,想了想,道,“你說的對。但是以後陌兒還是要多用心,特別要分清敵人和朋友,不然只會讓自己心愛的人受傷哦。”

    “嗯。”陳陌大力點頭,似懂非懂。

    “好了,小虎子,抱陌兒去看看早早吧。”陳雁聲拍拍他的肩,微笑著看著他抱著陳陌小小的身影向飛雪閣走去,回頭對上孟則然深思的眼光。

    “陌兒還這麼小,你教他這麼深奧的東西幹什麼?你......”到底有什麼身份?

    陳雁聲淺淺笑笑,“你猜的對。”她蕭瑟的往下唐古喇山遠方,“陌兒,他有個不同尋常的身份,我不能阻止他去進行他應有的戰鬥,只好在戰鬥開始前,幫他做好準備......師祖,”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這麼沉靜清醒冷然的看著孟則然,“你知道麼?我曾經受過傷,所以......再也不想看自己心愛的人受傷。終其一生,我都會為保護我愛的人而努力。”

    孟則然通常嬉笑玩鬧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沉痛,在陳雁聲來不及捕捉的一剎那,消失,他又恢復平常的樣子,“你想怎樣玩就怎樣玩,先幫我把炸雞腿送過來。”他舉步回屋,“無論如何......”他忽然頓了一下腳步,“我們總是支持你的。”

    陳雁聲一愣,忍不住微笑起來,想來,這個一直怒駡紅塵的老人也是有一個故事的吧,否則怎能達到如此返璞歸真的境界?在這樣一座與世隔絕的雪山,遇上這樣一位師祖,於她,是一種幸福吧,可以無憂無慮的度過這樣三年多。

    “小姐?”綠衣走出來,從三年前,孟則然垂涎美食,被迫同意讓郭廚子住在山頂開始,陳雁聲陸續把綠衣,李嬤嬤都接到山頂,將這個冷清的練功聖地硬是經營成一個熱熱鬧鬧的大家庭,她甚至還將石屋擴建,取名為飛雪閣。孟則然雖然偶有怨言,但是她知道,他其實不討厭這種改變的。

    “小姐,今天我下山買菜,黎大叔說容娘傳話,最近漢匈邊界異動頻頻,很可能又要開始打仗。”綠衣說道。

    黎平是雁聲情報組織在唐古喇山下安排的聯繫人,平常以屠戶身份營生,為容娘和陳雁聲傳遞消息。自從住到唐古喇山山頂,她的僕從們也學了一些輕功,這才能夠進出自由。飛雪閣裏進出的都是高人,陳雁聲也無意瞞著他們,朝天門人都知道陳雁聲在秘密經營著一些東西,甚至每個季度下山一趟,但他們都善體人意的不去問,大概知道一點根底的只有蕭方和郭解。

    看來自己定要下山一趟了,陳雁聲這樣想著,走進飛雪閣。

    “娘親,抱抱。”穿著雪白狐裘的小早早從床上翻起來,伸出雙手,向著她喊道。

    才三歲的陳初,陳雁聲為她取乳名叫早早,因為初就是早的意思嘛,她這樣對人解釋。這個名字滿好叫,為人母都這樣說了,大家也樂得這樣喊她的乳名。

    “早早。”陳雁聲心柔軟下來,連忙抱起她,問道,“早早今天冷不冷?”

    唐古喇山上,除了陳早早因為經脈受損不能練武畏寒,連她同為三歲的哥哥陳陌都從小練有祛寒的心法,陳雁聲心疼女兒,威逼郭解在雪山中凍了三天三夜,捉到一隻雪狐,製成狐裘,又在早早房中加了煤炭爐,這才安心讓早早在唐古喇山頂上住下。

    “不冷。”早早甜甜答道,看見娘親衣裳單薄,皺起嬌美的小臉蛋,“娘親冷。”

    “呵呵,”陳雁聲極為窩心,蹭蹭她的小臉,“娘親也不冷。”

    “小姐和小小姐真是母女情深啊。”綠衣進來,微笑道,“蕭先生說到小小姐針灸的時間了。”

    “不要。”早早提高了嗓音,向陳雁聲懷裏鑽去。陳雁聲好笑的把她抓出來,“你不乖乖針灸師公要不高興了。”

    “師公啊。”早早想起師公清朗的臉,開始猶豫,“可是針灸之後要喝好苦好苦的藥。”她皺起的眉頭能夾死蒼蠅。

    “俗話說,'良藥苦口利於病',這藥對調養早早身體有好處的。而且師公已經加了甘草,桔椩,應該不會太苦吧。”陳雁聲苦口婆心的勸道,“喝了藥咱們就開飯嘍,今天有早早最喜歡的炸雞腿哦。”

    “嗯。”早早破涕為笑,點點頭。陳雁聲將她抱到蕭方的醫房,看他為早早上了針灸,早早在麻沸散(陳雁聲折騰出來的)的作用下昏昏沉沉的睡去,問道,“師傅,早早的身子到底如何?”

    “你不必擔心。”蕭方起身收好針灸,“經過三年的調理,已無大礙。等最後一個月的療程過去,就不用這麼頻繁的針灸,只喝藥就可以了。”

    “嗯,這我就放心了。”陳雁聲垂眸,“不然的話,我就是離開也不安心。”

    “你又要下山?”蕭方的手一頓,在藥箱上一滑,“不是離上次下山才有兩個月麼?”

    “容娘來消息說,有大事要發生,我準備帶申虎下山看看,這次可能要很長時間。”陳雁聲起身拜下,“陌兒和早早就勞煩師傅照看了。”

    “你......不必和我這麼客氣。”他歎息道,“和別人說過了麼?”

    “還沒有。”陳雁聲低下頭,“我自然要先跟師傅說。”

    “你的武功進益雖快,卻不太精誠。”

    “我知道,可是足夠保命用了。”

    “早早會哭的。”

    她沉默良久,“我知道,可是我......”

    沒有辦法。

    “明天我要帶著申虎下山。”她選擇在眾人圍坐的餐桌上說出來,看著所有人的手一頓,心下忽然泛起不舍,薄薄的哀涼。

    申虎緩緩從飯桌上抬起頭來,看著姐姐有些憂傷卻堅決的神情,心中有些明瞭。

    “娘親,我們也要去。”陌兒沒有感受到大人間流轉的陰沉,努力仰起小臉,笑開來。

    “不行。”她回答的有些沖,早早有些嚇倒,怯怯的問“那娘親,這次要幾天回來?”早早舉起手指,一一掰算,奶聲奶氣的問。

    “娘親不知道。”她蹲下身去,望著女兒,微笑回答。

    早早心下難受,有些發怔,“以前娘親都是不到十天就回來的啊。”她微微偏過頭,黑白分明的眸子閃著些微困惑,很是可愛,“每次娘親不帶早早和哥哥出去的時候,早早和哥哥就一天一天的在家裏數娘親回來的日子,數到快到十的時候,娘親就回來了。”

    “那你就不要數了啊。”她閉上眼睛,眼淚掉下來。

    “娘親不哭。”陌兒蹭過來,舉起軟軟的小手,胡亂的在她臉上擦拭,“愛哭的不是男子漢。”他沒有想到娘親本來就不是男子漢,努力想了想,問道,“娘親有很重要的事麼?”

    “是啊,娘親有很重要的事。”

    “那娘親儘管放心去吧,我和早早,會好好聽師公和太師公的話,等娘親回來的。”

    “嗯,”陳雁聲一陣感動,得兒女如此,她別無所求。睜開眼,轉頭,“早早,要聽哥哥的話。”

    “早早聽話。”早早不太瞭解情況,但她本能的感覺娘親的擔心,於是爽快答允。

    “雁兒,你和小虎子待會在閣後雪地裏等我。”蕭方在一邊看著,面沉如水,淡淡吩咐道,轉身走進屋子。

    “武功練到最後,靠的是經驗而不是悟性。”蕭方站在飛雲閣後的雪地中,道,“雁兒,你的悟性足夠,練功卻不勤快,實戰也是缺乏。小虎子,你悟性沒有你姐姐好,然勤能補拙,而且也缺乏實戰,現在,我同時與你們兩個對手,不要記得我是你們師傅,只管當我是真正的敵人抵擋,要知道,我是不會留情的。弄潮,”他轉首吩咐道,“劍。”

    “嗯。”躲在一邊千年古樹枝丫間的弄潮應了一聲,從樹上扔下三把劍來,都是市面上普通的青銅劍,陳雁聲掂在手中試了試,沒有她慣常使用的師傅送的裁雲軟劍順手。

    蕭方一振長劍,竟隱隱有風雷之聲,閃電般的向二人面門襲來。陳雁聲嚇了一跳,連忙舉劍去隔,只聽“宕”的一聲,手中的劍蕩開去,虎口隱隱發麻,身邊申虎也是一樣。這才發現,今日的師傅身上有一絲很明顯的火氣,不像往日風清月白的樣子。

    “他日戰場上,沒有人停下來等你們恢復。再來。”蕭方冷冷道。

    陳雁聲與申虎對視一眼,同時從蕭方的左右繞開,雙劍籠成一個光圈,將蕭方攪在裏面。

    “還算像話。”蕭方淡淡道,說話的同時身子向上拔起,如沖天之鶴,身形挺拔孤清,快逾青煙,在高空中一聲長嘯,劍光閃開,如點點繁星,同時籠罩向陳申二人。

    二人身形散開,複又返回,抖開劍花,虛中有實,實中有虛,一刺腋下,一刺腰間,看著似乎要得手,聽得蕭方一聲冷笑,將劍一橫,“叮叮“兩聲,顫抖的劍尖居然同時被他用劍隔住,一股大力透劍尖而來,二人頓時吃力起來,陳雁聲見機的快,立刻撤手,申虎卻倔起了脾氣,臉漲的通紅,一步步的走進,意圖將劍奪下。

    “小虎子,”陳雁聲驚叫,蕭方一哂,手中勁力一收再一吐,申虎站不住腳,蹬蹬蹬後退幾步,跌坐下來。

    蕭方將地上兩把劍挑起,揚眉道,“再來。”

    陳雁聲皺眉,她不知道師傅到底吃錯了什麼藥,但還是察覺了師傅的焦躁心情,只得捨命陪君子。

    當太陽落西,蕭方終於收劍道,“可以了。”的時候,陳雁聲和申虎累癱在雪地上,相視苦笑,蕭方卻不回頭,逕自回去。

    “弄潮,你還在麼?”雁聲高聲喊道

    弄潮從樹上飛下來,表情悶悶的。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1:42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9:13 PM 編輯

第二卷:長風破浪 十九:山雨欲來風滿樓

    如果有人來到五原城,問起五原城最好的青樓是哪家,十個人會有十個人告訴他風滿樓。五原風滿樓,以可口的酒菜,出色的歌舞,優良的服務斐聲邊城,老鴇人稱容娘。旗下分為風樓和滿樓,風樓接待貴客讀五人;滿樓則接待一般軍人和市民子弟,各司其職,互不侵擾,樓中的姑娘,有才有貌的在風樓,一般的則分在滿樓,待遇比一般青樓好很多,所以很多青樓女子期望棲身風滿樓,也就不需要逼良為娼,作下太多孽。

    這一日,風樓迎來了兩個青年客人,其中一個十四五歲年紀,肌膚黝黑,一雙眼睛機靈無比,骨碌碌的轉著。另一個卻搖著一把縷金扇子,一幅讀五人模樣,斯文從容。

    “我們要找眉嫵,”執扇子的白衣人微笑道,遞出一貫五銖錢。

    “好勒。”龜奴樂得接過,“兩位往這邊走。在芙蓉軒稍候,眉嫵姑娘馬上過來。”

    陳雁聲帶著申虎上到二樓,進入雅室。她打著扇子觀看牆上掛著的丹青,不一會兒,一個女子抱著箜篌打簾子進來,盈盈施禮道,“怪不得昨夜銀燭報喜,今朝喜鵲叫枝,陳公子,你自己說,你有多久沒來了?”

    申虎的臉紅了,進來的女子有著一雙嫵媚的眸子,雖然容色不及陳雁聲,但是身上的風韻,卻極多情,果然不愧這個名字。

    “眉兒姐姐,”陳雁聲調笑,用扇子拂過她的下頷,“自前兩月一別之後,小生對姐姐當真是茶不思,飯不想,這不,敷衍了家人,立即就投奔姐姐而來了。”

    眉嫵失顏一笑,道,“公子,跟我來吧。”領著陳雁聲穿過前樓,來到自己房間,差遣丫頭飛泓道,“沏一壺新茶來。”

    飛泓領命,施施然而去。眉嫵方正色向二人行禮,“公子安好,申少爺安好。”

    “好。”陳雁聲收起扇子,問道,“容娘呢?”

    “媽媽去雲中了。小姐知道,媽媽又在雲中開了一座青樓,叫玉堂春的,大約就是風滿樓的風樓吧。”

    “嗯。”陳雁聲緩緩點頭,在風滿樓經營穩定後,她就示意容娘在眾多邊城都控制一兩家青樓,為了不讓人發現這些青樓與風滿樓的關係,在其他地方將風樓,滿樓改名換姓,分開經營。並在各家青樓中挑一些機靈的姑娘,小廝,打探消息。目前為止,還未讓人發現不妥。

    “記得跟容娘說,”她想了想,還是叮囑一聲,“我們行事低調些,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跟任何勢力有正面衝突。”

    “我們省得。”眉嫵嫣然一笑,笑顏嫵媚燦爛,陳雁聲身為女子,也覺得有些擋不住,微微別開眼去。正在此時,飛泓端了茶盞進來,為三人敬上,微笑道,“公子的烘焙茶果然很受人喜歡呢,可惜不許我們拿出來待客,不然光是這茶水一項,收益不會比果酒差。”

    眉嫵寒下臉,“公子做事自有公子的道理,哪輪的到你說三道四。”

    “不妨事。”陳雁聲微笑,“眉嫵也別太嚴哩。”轉首柔聲對嚇白了臉的飛泓道,“樓裏既然事涉機密,便還是不要事事出名的好。維持現狀,已經不錯了。”

    “謝陳公子。”飛泓屈膝行禮,一抹紅暈緩緩染上臉頰,“我為公子和姑娘守著門,不會有外人進來的。”

    “公子好手段,”眉嫵挑眉,冷冷看著陳雁聲,眸子中有著嘲弄,“將我的貼身丫環調理的服服帖帖。”

    “那也是你默許的。”申虎抱劍在胸,淡淡道,眉目不動分毫。從第一眼的驚豔後,他一直保持著這種冷面。

    “好啦。”陳雁聲不願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問道,“最近邊界情況怎麼樣?”

    “很緊張。”眉嫵收回怒瞪申虎的眼神,恢復明豔嫵媚的美女風範,正色道,“明面上多次侵擾朔方城,但事實上,上谷,漁陽,定襄各郡目前的混亂多半也有匈奴人挑起來的。”

    “另外,朔方軍中有人說,陛下有意在近期內再發起戰爭。”

    “哦?”陳雁聲有些興趣上來,“風滿樓可以拿到軍方的消息?”

    “這不正是你盤下風滿樓的用意。”眉嫵冷笑,卻還是解釋道,“朔方倚雲館中的雲歌姑娘,是朔方一個校尉的老相好,前些日子那個校尉在雲歌床上說,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見她,雲歌上了心,趁勢套問出來的。”

    “唔。”陳雁聲有些洩氣,這些雖然也算是這個時代的機密消息,但是對他們這些未來人,實在是算不上什麼,“還有什麼消息麼?”她不抱太大希望的問道。

    “這......”眉嫵忽然有些遲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疑了,前些日子風滿樓來了個客人,是我接待的。”

    “他的胸口,有狼的紋身。”

    “你懷疑他是匈奴人?”陳雁聲略一轉眼,就已經明白,匈奴人以狼為圖騰,的確有這個可能。

    “可是他的外貌談吐,俱都是漢人模樣。”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不相信有這麼巧的事。是不是,查查就知道了。”陳雁聲微笑著,眼底閃過一抹難辨的晦澀,很快掩飾過去,問道,“他還會過來麼?”

    “他說過幾天還要再來。”

    “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他沒說,不過......”眉嫵蹙了蹙眉,“離開的時候他的侍衛說,啟程去丘澤麼?”

    “丘澤,”陳雁聲眉一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是,而且是用大苑語說的。”

    “小虎子,準備一下,我們立刻啟程趕去丘澤。”陳雁聲吩咐道。

    申虎領命而去。

    “看來陳公子要走了哩,”眉嫵掩口一笑,“眉嫵可不可以問公子一個問題?”

    陳雁聲回身看她。

    “你到底是為何人效力?”

    “阿嫵這個問題問的奇怪,”陳雁聲微笑著回頭,雙眸裏漾著深深淺淺的暗影,神秘而又魅惑,“我就不能是為自己效命麼?”

    “你瞞的過飛泓那個傻丫頭,可瞞不過在風塵中打滾多年的眉嫵。”女子不為所動,慵懶的撥著青絲,微笑道,“陳公子實是女紅妝,一個較弱女子,平白糾纏在邊關爭鬥中,若沒有些緣故,誰信?”

    “阿嫵也是聰明人了,”陳雁聲低下頭去,掩住了眸中的淡淡嘲諷,“誰說女子偏要依附著什麼才能存在?”她緩緩伸出手來,掩住自己的胸口,“我只為這裏的理想效力。我希望有一天,這個世界變的和平,安樂,所有活在乾坤下的人,都能夠安安穩穩的生活,開朗開心的笑;我希望有一天,匈奴能夠聞漢喪膽,再也不敢隨意犯我邊境,挑起戰爭;我希望有一天,公平,正義能夠是每個人的信仰,立了功的能夠得到獎賞,幫助人的可以得到回報,殺了人的可以得到王法制裁......我知道這些很難很難,”她揚眉,阻止了動容的眉嫵,“那麼,”她的聲音低低的,“我至少能做一點是一點吧。”

    這些話有多少是出於真心,有多少是為了換取面前美麗女子的忠心,陳雁聲自己也不知道,小的時候,她是相信這些的,卻在父親拋妻棄女的那一剎那長大,對這些嗤之以鼻,但是在說出剛才那番話的時候,她發現,在她心底的最深處,還是希冀著能相信這些的,雖然,她今後所行的事情,大半不能符合如今說的話。

    “我要走啦。”陳雁聲一笑,最後吩咐道,“還是老樣子,替我儘量打聽一個女子,她叫季單卡,也許......還有其他的名字,雖然你們不一定認識她,但她一定能認出我的痕跡的。”

    “眉嫵知道了。”她屈膝行禮,“公子慢走。”

    陳雁聲推門出來,飛泓站在門外不遠處,看見她,臉上泛起微笑,“公子要走了嘛?”

    “嗯。”陳雁聲微微點首,對這個小丫頭毫無理由的迷戀有些頭疼,有心想開導開導,讓她死了這條心,但此次時間緊迫,只能算了。

    “看了這麼多年,眉嫵覺得咱們這位陳公子如何?”房中,一個藍衣女子從密室推門而出,面上洗盡鉛華,年紀早已不年輕,卻未顯出老態,正是當年風滿樓的前身--倚紅樓的老鴇容嬤嬤。

    “嬤嬤,”眉嫵抿嘴行禮,“嬤嬤在一邊不是都看見了麼?陳公子很好呀。”

    “你呀。”容娘一笑,也不計較她的避重就輕,“從這幾年行事來看,這位陳公子實在不是簡單的人物。但她眼光清正,行事雖不磊落但也沒有做過傷天害理之事,雖然立場不明,但總是與我們沒有衝突,翁主說了,暫時將消息都給她。我們為她效命也是應該的。”

    “我倒是滿喜歡她哩。”眉嫵笑道,“論眼光,行事,這位陳公子倒和我們翁主很有些相似的地方。能夠的話,還是不要與她背道而馳的好。”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1:45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9:10 PM 編輯

第二卷:長風破浪 二十:狹路相逢勇者勝

    當陳雁聲帶著申虎,一路向丘澤賓士而去的同時,柳裔正帶著數個親兵,騎馬出了丘澤軍營。

    “柳大人,去年你為我們配備了陌刀,雖然比不上劍好看,但在戰場上,的確比劍好使,可是柳大人,你怎麼想起來弄出這種陌刀呢?”

    “什麼我弄的,我管的是帶兵打仗,這種打造兵器的事,當然是兵器場折弄出來的嘍。”柳裔緩緩策馬,拍了薛植後腦勺一下,“前幾天,我已經將它報到朝廷去了。”

    “哦。”薛植點點頭,倒沒有懷疑柳裔的說法,“這個兵器場倒真是厲害。”

    當年,桑弘羊在京城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說服漢武帝劉徹將五原新開的鐵礦開採權分了一部分給柳裔,柳裔和陳雁聲就在丘澤軍營附近建了一個兵器場,招的人不算多,(因為要求絕對的忠心保密),但也都算五原的鐵匠精英。兩個人外加遠在京城的桑弘羊,折騰出幾張兵器的圖紙,然後轉手交給工匠們折騰,這些年,雖然他們要求不嚴,那些工匠們倒也陸續打造出陌刀,弓弩等先進兵器。這些年這些新式兵器一直處在密封狀態,雪藏其峰。直到半年前,柳裔才吩咐大批製造,用在軍營日常操練中。

    從丘澤軍營到兵器場,途中經過一條極長的峽谷,當地人稱一線天,可見其險。五原臨近匈奴,民風悍勇,每到饑荒之年,便會有不少人躲到山間,落草為寇,搶奪過往商旅行人財物。而這一線天,便是最多山匪活動的地方。自從柳裔入主丘澤軍營,三天兩頭就拉人出去剿匪,名曰實戰訓練,短短三年內,五原一郡民風一肅,山賊草寇再也不見半個蹤影。自第二年上,柳裔在軍營與兵器場之間行走的時候,就再也沒有出過變故。所以此次,柳裔也不放在心上,帶著六個親兵逕自進了峽谷。

    走進一線天不到一炷香的時候,他便發現了不對。峽谷太過安靜,此時雖是冬季,但也還未落雪,卻聽不見一絲聲響。

    “停。”柳裔勒馬,輕聲喝到。

    七匹馬同時靜止。

    “好整齊的身手。”峽上有人拍手贊道,近百個黑衣人出現在峽頂,“可惜--晚了。”

    “陳少爺。”魏序南趕到軍營大門,有些驚訝的看著馬上的颯爽身影,“你怎麼......?”

    “柳裔呢?”陳雁聲掌住馬,急聲問道。

    “柳校尉去兵器場了。”

    “糟了......他帶了多少人去?”陳雁聲的面上現出焦急之色,追問道。

    “連同薛植在內,一共六人。”魏序南沉穩答道,“應該不會有事吧,這六個人可都是好手。”

    “我不跟你說了,”陳雁聲調轉馬頭,“你給我調一百騎兵來,聽我指揮。另外讓軍醫準備好,過來接應。”

    “好。”魏序南毫不遲疑的點頭,轉身回營。

    “小虎子,”陳雁聲回身吩咐道,“你先去看看情況,我帶人隨後就來。”

    申虎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沒有言語,點了點頭。

    “主子,山峽下面只剩下七匹馬,沒有人啊。”一個黑衣人用匈奴語稟告道。

    “混蛋。”蒙面首領狠狠的踢了說話的下屬一腳,“剛剛明明在裏面的,你當他們是長了翅膀的鳥兒,飛了麼?”

    就算真是鳥兒飛出來,也應該看的見才對啊。黑衣人們暗想,卻不敢說出來,怕惹首領暴怒。

    蒙面首領很快冷靜下來,揮揮手道,“他們肯定還在峽谷裏。不知道躲在哪里了。再派二十個人下去搜,其餘人隨時待命。”陽光下,他的手異常修長白皙,食指上帶著一個玉扳指,反射著陽光,成色可見上佳,不似一般平民可以佩戴的。

    “可惡。”他狠狠的拍了身邊古樹一掌,“他們要是再往前走幾步,就會走進我們的包圍,那個領頭的將軍倒是有點門道,很是機警。”

    “主子,還是沒有動靜。”黑衣人逐漸焦躁起來,這次在大漢境內伏擊,雖然冒險,但是機會難得,而且以百人對七人,再加上這麼有利的地勢,怎麼說都應該是十拿九穩才是。待到得手後,化整為零,離開五原,縱然五原太守有天大的能耐,也查不出真正的情況。然而遇到目前這種情況,卻是他們始料未及的。怎麼說近百名不明勢力的力量出現在一郡之內,就算柳裔等人被困在峽谷裏無法脫困,若是有人意外目睹,報到漢廷官府處,他們可就麻煩了。

    “主子,是不是......?”又過了一刻鐘,一個黑衣人戰戰兢兢的上前欲問,尚未聽到回答,忽然聽到下面有人喊道,“主子,發現......”

    一聲悶哼,然後就是打鬥聲,首領精神一振,揮手道,“下去。”

    山峽下的黑衣人已經倒下五六個,剩下的正在和漢人搏鬥,為首的男人出手極狠,照面幾個回合後又已放倒了一個人,動作乾淨有力。剩下的六個人也沒有一個是弱手。蒙面首領有些心驚,什麼時候漢人有這樣的攻擊力了?

    電光火石之間,男人抬首看見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回身吩咐了一句。

    他身後的三個人立刻停止了戰鬥,回身沖進了之前躲藏的山洞,另外三個卻站在他背後,不見絲毫慌亂。

    “他想要做什麼呢?”蒙面首領腳下一頓,心中思忖。

    然而現實不容他思忖太久,又有兩個黑衣人倒在他們腳下,同胞們的血液刺激紅了他身邊黑衣人的眼。“沖啊。”他聽見身邊下屬的呼喊聲,“將這些人砍成肉醬,為他們報仇。”

    峽谷的那一邊,四個人圍成一個圓圈,護住背部,仍然在頑強戰鬥。

    “抽二十個人回來,”首領感覺到不對,連忙喊道。

    “晚了,”柳裔長笑一聲,舉起陌刀,發勁砍下去,在對面黑衣人的肩上開了狠狠一道口子,同時身向右避讓,意圖躲開側面黑衣人一擊。

    然而刀鋒太近了,繞是柳裔,也來不及收回刀擋開,若是柳裔單獨一人,自然可以舉步避讓,但如果此時柳裔移動一步,這個四人圓陣立時破開,恐怕撐不到薛植他們回援了。

    柳裔幾乎可以聞到彎刀劃過臉龐的氣息,他眯了眯眼,用盡全力抽刀回防另一側,準備生受了這一刀。然而自己的陌刀搠到了敵人,卻還沒有感覺到疼痛,只聽得耳邊鐺的一聲,左邊,方裕翰替自己擋住了這一刀。

    戰場之上,容不得絲毫慈悲。柳裔近距離親眼目睹一人手中彎刀斫過方裕翰腹部,鮮血似蓬湧般噴出,方裕翰一個踉蹌,再也站不住,提刀跌坐在地上,數把寒光閃閃的彎刀向他砍去,眼看就要將他砍成幾瓣,身側柳裔一刀襲來,接住了所有攻勢。

    “裕翰,你做什麼?”

    說話間,四人被沖的三零四落,雖然依舊悍勇反撲,但很快又有人掛了彩。

    “老大,“方裕翰慘笑,努力支撐著自己。“只要你不倒,整個軍營就有希望。我們,過怕苦日子了,不想回到從前。”

    “你......”柳裔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閉了嘴專心殺敵,眼看漸漸擋不住攻勢,忽然聽得黑衣人身後亂起來,長噓了口氣,薛植終於從山峽一邊沖回來。

    薛植被原來二十個觀戰的人纏住,短時間內自身難保,更別提過來幫忙。過了片刻,柳裔身邊又倒下了一名士兵,剩下有戰鬥力的只剩下兩個,眼看就要沒頂。

    另外兩人終於也從峽谷另一側入口趕回,頓時打亂了黑衣人攻勢,兩邊“合圍“,雖然就戰鬥力而言並未提高太多,場面局勢一改,柳裔他們終於從挨打的形勢反應過來,逐漸反擊。

    此時黑衣人死傷將半,這邊也有過半掛了彩。黑衣蒙面首領頓時焦躁起來,冷聲喊道,“全部上。”

    又激鬥了半盞茶時間,首領身邊類似軍師身份的黑衣人撐不住了,“主子,撤吧。”

    蒙面首領橫眉怒視他,“再堅持一陣子就能把他們全拿下,這個時候你叫我撤。”

    “主子,又有人來。”身後一黑衣人驚訝喊道。

    一騎黑馬上,藍衣少年面沉如水,低腰策馬沖進峽谷的同時,張弓搭箭,三箭連發,箭聲破空,照面就射中三人。

    “柳大哥,”申虎喚道。

    “我沒事。”峽谷深處傳來柳裔豪邁的笑聲,雙眸閃過濃重的殺氣,申虎既然到了,陳雁聲也就不會遠了。

    空氣中遠遠傳來整肅的馬蹄聲。

    蒙面首領額上青筋跳動,揮手道,“撤。”恨恨咬牙,眼看就要拿下了,卻不想,功敗垂成。

    藍衣少年一聲冷笑,也不見他如何作勢,居然憑空閃過數個黑衣人,截住蒙面首領,,“你想這樣就走嘛?”一劍抹去,劍刃上尚閃爍著日薄西山的光芒。

    蒙面首領舉刀去擋,不欲糾纏,卻在刀劍相交後手臂一陣酸麻,心中驚疑不定,更加甩不開申虎的纏鬥。

    馬蹄聲越近了。

    陳雁聲騎著馬的身影出現在峽谷的入口。

    她的身後,是列陣嚴整,甲胄分明的一百丘澤騎軍。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1:51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9:08 PM 編輯

第二卷:長風破浪 二十一:磨兵厲馬待金戈

    “他們如何了?”

    陳雁聲立在帳外,沒有進帳。抱著滿盆血水的小親兵掀簾而出的時候她問道。

    “柳大人還好,只傷了條胳膊,也不重。薛植渾身像浴血一樣,但也沒什麼致命傷;只是楊哲,怕是救不起來了。還有方裕翰,經先生縫合腹部後,一直在發著低燒。”

    那個小親兵黯然的說。

    “嗯。”陳雁聲沒有說話,微微點頭。身為大夫,她的醫術秉承古今中外,在當世實在算是首屈一指,但面對這樣的戰爭帶來的傷害,其實不比一般軍醫高明多少。只能狼狽的逃出來,讓軍醫盡力治人。

    “姐姐,”申虎從帳後走出來,“你別難過,“雖然陳雁聲面上沒有顯出什麼,但是他還是知道她心中的自責,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

    陳雁聲自嘲一笑,“對了,“她想起來,“那些匈奴人呢?”

    “在後面地牢裏關著,”申虎冷哼道,“我剛從那邊過來,那個黑衣人,死咬著牙說自己是大苑人,不承認身份。”

    陳雁聲冷笑,“由的得他嘴硬,你跟我來,我親自來審一審他。”

    陳雁聲走下地牢時,只覺得光線一點一點的消失,明亮的火把讓她有一種錯覺,仿佛不是白晝而是黑夜。綁在石壁上的黑衣人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眸光明亮,隨即低下頭去。髮鬢散亂,身上傷痕縱橫交錯,顯然已經受過不少刑囚。

    “少爺,少爺。”活捉回來的還有幾個黑衣人,其中一個綁在他左後方,不停的叫喚著黑衣人。“這位大人,”他看見陳雁聲進來,“你放了我們少爺吧,要多少錢,我們老爺都是付的起的。”

    “優格,不要向漢人求饒。”黑衣人厲聲喝道,一陣氣血翻湧,反而惹痛了傷口。

    “哎呀,小兄弟。”陳雁聲似看也沒看到黑衣人,逕自走到那個叫優格的少年面前,語笑盈盈,“你傷的很重麼,”回頭道,“拿傷藥和紗布來。”

    傷藥和紗布很快送上,少年望著陳雁聲的神情很是戒慎,然而陳雁聲真的沒動什麼手腳,只是將他的傷處包紮起來,動作乾淨俐落,甚至沒有讓他覺得太疼痛。

    “這位大人,”優格謹慎的望著他,語氣卻有些軟化,“你也幫我家少爺包紮一下吧,他挨了很重的打。”

    “唔,不要動,你的脈象有些三怪。”陳雁聲把住他的手脈,狀似不經意的問,“你們是匈奴人麼?”

    “不要亂說話。”前面的黑衣人大聲喊道,“老子是大苑人,你們信也罷,不信也罷。”

    “大苑人呀,也好。”陳雁聲笑笑道,“我們皇帝決定進攻匈奴,車騎將軍不日將率大軍攻打匈奴右賢王。”

    優美的紅唇冷冷吐出這個此時還屬漢軍機密的巨大消息,陳雁聲把眼看向黑衣人,餘光卻緊密注視優格,果見優格啊了一聲,神情略略有異,手下脈細一促。

    “而副將李大人將率軍攻打左賢王。”

    手下脈息狂跳,陳雁聲放手離開,訝道,“你們居然是左賢王的人。”

    “你......”黑衣人一陣驚訝,過了一瞬才明白過來,諷刺笑道,“看來漢人裏真的有不少聰明人啊。”

    “而你卻不太聰明,“陳雁聲理所當然的接受對方的讚美,無視對方鐵青的臉色,續道,“聽聞左賢王一個受寵的大苑妃子,為他生下一個幼子,叫做鄂羅多,想必就是閣下。你是左賢王之子,到五原來幹什麼?”

    陳雁聲走出地牢的時候,陽光尚在,讓她覺得恍如隔世。柳裔站在地牢入口處,望過來。

    他們沿著軍營一路緩緩走去。

    “你的傷怎麼樣?”

    “沒有大干係。”柳裔的腳步未停,“雁兒,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哦......?”陳雁聲並沒有答話,她知道昨日一線天,必有什麼觸動了這位師兄,而她,需要做的只是傾聽。

    “我們太自負,以為前知三百,後知五千年,萬事逃不出我們的算計。我以為在一線天有所佈置,一切逃不出我所算,可是還是有人為我死去。上天在我起事前用身邊人的鮮血告訴我,其實我們也是平凡人,沒有什麼可誇耀的。”

    “師兄你這樣想,”陳雁聲緩緩的低下頭去,“可就有些對不起為你受傷的同伴了。”她幽幽道,:“我雖然不在現場,但也聽說了,方裕翰是為你擋刀受傷的,他希望你能帶好他的兄弟,走出一片天地。你這樣想,不是對不住他麼?”

    “而且,就算沒有我們,這場戰爭也不會避免。亂世之中,誰會喪命,誰會生存,其實誰都無法確定,那麼,又有什麼好爭執的呢?”

    “如果,你真覺得對不住他們,那麼,就請更珍惜他們,用這種心情,對待今後的每一場戰役吧。”

    這個世界啊,複雜的人可以複雜到你無法逆料,單純的人卻也可以單純到你無法置信。

    為了一個信仰,他們可以前仆後繼的死去,臉上掛著沒有消逝的笑容。

    如果你對的起自己的良心,那麼,也就夠了。

    “你怎麼打算處置左賢王王子鄂羅多?”

    柳裔一揚眉,“我不需要那麼繁複的計量,只要做最正常的反應就可以了。也許,”他的眼中顯出陰鬱,握拳道,“他是我掌握軍權最好的敲門磚呢。”

    “抓到了匈奴左賢王幼子?”

    衛青揚眉,當他率領三萬漢軍,進入朔方郡,聽到朔方太守的報告,稀三的重複道。

    “是的,”朔方太守彎腰回道,“鄂羅多率部在五原境內襲擊五原校尉柳裔,反被柳裔捉住,審問出來他的身份,柳裔不敢擅專,就押解他到將軍帳前,聽候發落。”

    “又是這個柳裔啊。”衛青暗道,揚聲喚道,“宣柳裔進來。”

    柳裔隨後進帳,拜道,“末將柳裔參見長平候,車騎將軍”

    “柳校尉免禮,”衛青忙下來,親自扶起他,“數年前御苑一見,柳校尉還是如從前一樣英勇。”

    “將軍繆贊,”柳裔拱手為禮,“裔何曾比的上將軍。”

    “青聽聞,柳校尉以區區七人之力,抵住匈奴百多人襲擊近一個時辰,這般行為,還稱不上勇武二字?”衛青微微含笑,道,“何況柳校尉所獻之馬鞍,在漢匈作戰中幫了不少忙,此柳校尉之大功也。”

    柳裔神情越發謙卑,“末將不敢。”他話鋒一轉,“前些日子末將在五原境內擒住一名匈奴人,據稱是匈奴左賢王幼子,押解帶來,如何處置,還請將軍主持。”

    衛青一笑,沉面道,“將人帶上來。”

    鄂羅多被五花大綁的帶進帳來,神情憔悴,卻昂然不跪,不掩鋒芒,看見站在衛青背後的柳裔,不由得發怒瞪過去。

    “算了,”衛青搖手道,“鄂羅多,你為什麼襲擊柳校尉?”

    鄂羅多傲然答道,“我聽有人說他厲害,就想過來試試看而已。”不待衛青說話,又道,“我雖然敗了,但匈奴人敬重英雄,他也算條好漢。你們要殺要剮,單憑吩咐,我鄂羅多皺一皺眉頭,就不算好漢。”

    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柳裔在心中忖道。

    “你不說我也知道。”衛青在帳內走了幾步,“定是你們左賢王部落幾個王子不合,你為了繼承人的位置來趟這趟渾水。”他也不看鄂羅多驚愕的眼神,掀開帳子,吩咐道,“派人將他押解到右北平李息將軍帳下。”

    “是。”幾個親兵答道,拖走了鄂羅多。

    柳裔不著痕跡的打量著這個年輕的將軍,果然不愧是漢武名將衛青,猜的正在點子上。他與陳雁聲在邊關經營多年,自然知道,左賢王幼子鄂羅多雖然受寵,卻因為母親身份,在部族威望並不夠,這次潛進漢境,多半是為了想立些功勞,堵住部落人的嘴。

    “柳校尉,”衛青微笑回頭,想著臨行前,皇上吩咐他的話。

    未央宮內,劉徹把玩著五原郡貢上來的陌刀,撫摸過泛著雪光的刀刃,贊道,“這個柳裔,倒又送來一樣好東西,可惜如果不是遲了些,在漠南之戰開始前打造完畢,這一仗定更有把握。”

    “仲卿你到了朔方,再觀察觀察他,”劉徹思索了一剎那,吩咐道,“如果他是個人物,不妨帶他的軍隊在戰場上歷練一番,朕也好調他回京。”

    “你的傷好了麼?”

    “多謝將軍關懷,末將並無大礙。”柳裔躬身答道。

    “那麼,這次漠南之戰,你帶著你的丘澤騎,跟我一起參戰吧。”

    “是。”

    ***********************************************************************

    “方裕翰死了。”

    “噢。”柳裔神情一澀,慢慢的恢復常態。

    陳雁聲心中也不好過,“這麼說你馬上要出朔方上戰場嘍。”她斟了一杯新燙的烈酒,撥弄著沙盤上的標誌,問道。

    “是啊,”柳裔淡淡道,“這鄂羅多,總算也是功成身退。衛青,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深思道。

    “那是自然。”陳雁聲破顏一笑,“你當這個漢武朝抗匈名將是個擺設啊。”她忽然想起以前在某個網站上看到的中國古代名將點評,衛青大概排在十多位的樣子,在霍去病之後,後面附注了一句:古羅馬帝國的宿世冤大頭。

    “其實。”柳裔灌下一壺酒,道,“把我們手上所有的東西都貢上去,這場曠日持久的漢匈戰爭多半會提前結束,我們也會減少很多傷亡。我們會不會太自私?”

    “是啊,”陳雁聲冷笑,“然後我們就會被斬首殺頭,消失在這個世界裏。--總不能為了這些把自己賠進去吧。”

    “師兄,”陳雁聲低下頭,看著自己因習武而有些磨損的指尖,不復當初的細膩瑩潤,“你把申虎帶去吧,讓他歷練歷練。”

    “啊,“柳裔有些訝異,“那你呢?”

    “我?”陳雁聲蒼涼一笑,舉起酒杯,遙向長安方向一敬,念道,“西北望長安,可憐幾重山?”

    也許,該回去看娘親了。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1:54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9:05 PM 編輯

    第二卷:長風破浪 二十二:西望長安幾重山

    元朔五年初,車騎將軍衛青率十萬漢軍出朔方,出擊匈奴右賢王。

    五原校尉柳裔帶領三千丘澤騎隨行。

    元朔五年三月,一輛普通平常的馬車緩緩馳向長安城門。

    “夫人,到了。”簾外,車夫提轅,放緩車速道。

    “嗯,到卡門衣坊門口停車,”陳雁聲沒有睜眼,吩咐道。

    簾外傳來一聲低低的應和。車夫籲的一聲,兩匹馬又緩緩跑將起來。

    離開長安的時候,她乘坐的是特別訂制的豪華馬車,身邊有很多親人好友陪伴,肚子裏還有兩個孩子陪著,熱熱鬧鬧不覺離愁。這次回來卻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居然頗有些近鄉情怯的感覺,聽著車外熙熙攘攘的長安城,不敢將車簾掀開。

    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她想起離開五原郡之前她在郡中第一酒樓白雲要了一間雅間,等著飛泓的來訪。

    飛泓說那位淮南翁主又派人來五原,和容娘,眉嫵密談了一個晚上。

    陳雁聲笑的諷刺,她可真是好運氣,隨便在五原城裏一挑,就挑到了淮南王的暗線。

    那個淮南翁主,多半是後世很有名的,與劉徹有著一段曖昧情緣的劉陵吧。根據司馬遷的《史記》和後世影視劇來看,這個劉陵,倒是個厲害人物。

    只是,陳雁聲在心中玩味,從她另外管道的調查來看,在這個時代,淮南王的謀反痕跡實在不如史五上說的明顯,至少她還沒有看出什麼。

    在她胡思亂想之際,馬車在卡門衣坊之前停下,車夫在門外,道,“到了。”

    “哦。”陳雁聲起身,付了車錢,站在衣坊大門前,仰首觀察著這個自己在這個時代一手一足親自打造出來的第一家店。

    門前依然是車水馬龍,陽光下,衣坊的招牌經過幾年的雨打風吹,有些陳舊,但還是不失氣派。

    只是人,已經不是從前的人了。

    陳雁聲上樓的時候,被幾個不認識的新婢子給攔下來,當作一般客戶,帶到廳堂。

    “請你們夏姑娘出來一下。”陳雁聲微笑道,這些婢子的待客態度尚算不錯,不枉她當初多方強調,看來桑弘羊幫她打點衣坊也算盡了心。

    “我們夏姑娘家中有事,目前不在衣坊。”左手一個圓臉小婢屈膝行禮道,怕她不高興,又道,“要不我請其他的師傅來為夫人做介紹?”

    “哦?”陳雁聲有些訝異,笑道,“那就請申大娘出來一見吧。”

    這次小婢沒有難為,屈膝一下,退走了。

    很快,裏面轉出一個青衣女子,一雙眼看見陳雁聲的剎那,立刻亮了,正是申大娘。

    “娘,”陳雁聲嬌聲喊道,眼不知不覺的紅了,投到乾娘的懷裏。

    “雁兒,雁兒”申大娘輕輕拍著她的背,不住喃喃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娘,我讓小虎子跟著柳大哥上戰場打仗去了。”

    哭過之後,陳雁聲想起將小虎子的消息告訴乾娘。

    “呀。”申大娘立刻憂心忡忡起來,“小虎子會不會有事啊?”

    “不會的,娘。”陳雁聲笑著安慰,“小虎子現在的功夫可好著呢,在五原的時候,他還親手抓住一個匈奴王子呢。”

    “是麼?”申大娘笑道,“我也不求你們建功立業,只要你們一個個平安康健就好,對了,陌兒和初兒呢?”她想起來,急急問道。

    “在我師傅那裏。”陳雁聲笑答,“初兒身子不好,還要師傅用針灸調養半月多,所以我將他們托在那裏了。”

    乾娘面上浮現淡淡的惻然,“若不是當初你難產,初兒也不至於落的這麼個病根,那個大長公主,”她有些恨恨,“怎麼就撞到雁兒你呢?”

    “娘,不必說了。”對陳雁聲來說,當初撞了自己的是阿嬌的母親,單憑這點,她就無法怪罪半點,更何況,當初是非並不是那麼分明。而她的難產,糾纏的絕不只是這麼一點原因,事已至今,追究責任已經不是重點,重點是陳初的快樂。

    “對了,我聽說冬寧家出事了,怎麼回事?”

    “哎,”申大娘歎了口氣,“她的母親生病了。這些年,冬甯雖然為夏家日進百錢,夏家還是怪她吃裏扒外,一點都不待見她們母女。冬甯只好自己在家照料娘親,看起來,也拖不過這個春天了。雁兒,你要不要去看看?”

    戴上一張新的面具,(這是她在唐古喇山上淘來的寶貝,比蕭方之前送她的還要好,孟則然心疼了好幾天,不過在她送給他整整十壇女兒紅之後,也就釋懷了。)陳雁聲拉上面紗,坐上車馬,吩咐向夏府行去。她知曉此處是長安城,不是邊關,認識當年的陳阿嬌的貴戚不多,但也絕對不是沒有。當年她懷有身孕,又因為是兩個靈魂分立,舉手投足形態之間自認還是有所不同,所以敢戴著面具在長安城招搖,照面劉徹也不太畏懼。此時卻不敢逞勇,別的不說,這長安城至少有兩個人能把她認出來,一個是館陶大長公主,另一個就是劉徹。

    當年夏冬寧加入卡門衣坊後,聽從陳雁聲的意思,在她們母女所居的丹心園另開了個側門,出入不與夏府其他人相搭界。其實按照陳雁聲的意思,最好是在丹心園與夏府之間砌起一道牆,徹底分家。夏母到底不肯,說是不肯壞了一家人的感情。

    感情,陳雁聲輕蔑一笑,人家都不當你是一家人了,你還顧及著一家人的感情作什麼?

    此時她便吩咐車夫將車停在丹心園側門門口,讓車夫在外面等著,自己提裙進去。

    側門敞著半條縫,沒有人看守,陳雁聲滿懷三怪的進來,行在園子裏,忽然聽見桃林深處有爭執聲傳來,一個聲音清亮,正是夏冬寧的聲音。

    她折身走過去,遠遠望來,一樹桃花下,夏冬甯一身藍色曲裾,柔和清亮,在她對面站著的,陳雁聲挑挑眉,居然是柳言夏。

    “冬寧,你相信我,我當初真是不得已的。”

    “你還沒有說,你是怎麼進來的?”夏冬寧面無表情,只問著這句話。

    “當年那個姓韓的惡徒,”柳言夏顛三倒四道,“他威逼我,我迫不得已才把你的消息告訴了他。”

    遠處,陳雁聲垂眸,好你個姓柳的,(柳裔從漠南戰場飄回來:我惹你了麼?)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還趕亂放話。

    “冬寧,你年紀也大了。”柳言夏在那邊繼續絮絮叨叨,似乎未看見夏冬寧不耐煩的神情,“我也不嫌棄你被那個姓韓的糟踏過,心甘情願的娶你,你就不要在那個卡門衣坊混了,岳父家偌大產業,還餓得著你和岳母麼?”

    陳雁聲冷不丁聽到這個爆炸消息,驚愕之餘撲了一下。那邊夏冬寧立刻警覺,“誰?”

    陳雁聲走出來。

    其時桃花開的繽紛,一陣風吹過,幾瓣桃花落在她肩上,微微晃動,貼著衣服飄下來。

    行來的女子面容陌生,一身長裳,樣式普通,剪裁卻是上品,襯出不盈一握的腰身。夏丹寧一眼就可以認出,這是出自卡門衣坊的手藝,用同色繡線繡上了形態各異的繁複的牡丹花。這件衣裳,應當穿在那個遠在邊關的女子身上。這個女子有一雙靈動的眼,讓夏冬寧三異的覺得熟悉。

    “姐姐?”夏冬寧失聲驚呼。

    “冬寧,”她拂開枝葉,微笑著走來,“多年不見,你”她特意加強了咬字,意味深長的看她,“別來無恙?”

    “我很好。”夏冬寧仿佛記起了什麼,冷下臉,對著柳言夏道,“你可以走了。”

    “你,”柳言夏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的,“你不要以為你是什麼一等一的大家閨秀,要不是你爹爹付錢要我來,我才不肯要你這個殘花敗柳。”

    夏冬寧被氣的手足冰涼,淚珠滾滾而下。“滾。”她指著空無一人的門扇方向,冷冷道。

    “我當初,怎麼就瞎了眼,看上了這種人呢?”夏冬寧用帕子擦著臉,猶自恨恨道。

    “所以我說你挑男人的眼光不怎麼樣呀。”陳雁聲不欲她傷心,調笑道。隨即正色問道,“偌大一個丹心園,怎麼沒有人守門?”

    夏冬寧面色沉鬱,低聲道,“定是我爹爹將人調開,好讓柳言夏進來。”她一陣氣苦,“好歹父女一場,何至走到這個地步。”

    “伯母”陳雁聲進得屋來,見夏母躺在床上,面色蠟黃,眼窩深凹,身體確是虛弱到極處了。她在長安的半年多內,夏母待她也是極好的,所以連忙上前,為她把脈。

    “長安城的大夫都說,是肺癆(那個時候有肺癆麼?不知道,先這麼寫吧。)沒救了。”夏冬寧低低的說,語氣黯然,沒抱太大希望。

    “呵呵,誰說的。”陳雁聲一笑,“冬寧不會忘了我的師傅是誰了吧?”

    “蕭先生,”夏冬寧眼睛一亮,對蕭方她向來是很敬仰的,隱約也知道,他醫術可通神,“姐姐有辦法治麼?”

    “我試試吧。”陳雁聲雖然學的在理,也記得一些後世的中醫巨著,但很少實踐,也不敢打包票,沉吟道,“你拿紙筆來。”

    “好。”夏冬寧回身取來紙筆,陳雁聲低頭想了想,求穩妥一些,開了一張溫和的藥方。

    “說到這筆墨,”娘親康復有望,夏冬寧心情也好起來,“聽說桑先生打算開家專賣紙筆的息嵐閣,馬上要開張了呢!”

    “什麼?”陳雁聲抬起頭,略有些吃驚。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1:57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9:02 PM 編輯

    第二卷:長風破浪 二十三:鳳求凰兮吟白頭

    當年陳雁聲與桑弘羊,柳裔重逢後,三人自認為都不適應這個年代的竹簡,就算是用絲綢,不但昂貴,也不習慣。所以在經營衣坊和清歡樓有了盈餘後,一致拍板決定研究造紙技術。

    但桑弘羊深知過猶不及道理,所謂衣食住行,衣坊和清歡樓占了前兩樣,雖然在這個時代標新立異,到底不是大頭。如果他們凡事都要出頭的話,實在太惹人注意。三人之中,除桑弘羊外,柳裔是身體穿越,相當於憑空多出這個人,而陳雁聲身份不足為外人道。雖然各自都經過遮掩佈置,但如有人窮追猛打,未必查不出什麼來。所以這造紙工藝在三人共同彈壓之下,規模極小,只在親近人士中使用,目前擁有這種稀罕東西的,除了三人外,只有唐古喇山上的朝天門,以及夏冬寧。(申大娘不識字,不需要這東西)。

    而聽夏冬寧的意思,桑弘羊竟然打算以自己的身份將紙墨當作一門生意來經營,坐在車馬上,陳雁聲顰著眉,有些不得其解,按說桑弘羊不是擅自作主的人,就算局勢有了變化,怎麼也該先和她與柳裔商量商量才對。

    離開丹心園,與清歡樓最近,陳雁聲便轉去清歡樓,希望可以遇到桑弘羊。

    到了清歡樓,桑弘羊並不在,倒是他的五童招財正在清歡樓,看見了陳雁聲,連忙迎過來,一臉驚訝,“小姐,你居然回長安了。”

    “怎麼,不歡迎我麼?”陳雁聲含笑。桑弘羊將清歡樓的廚師控制的很好,所以至今清歡樓在長安城還是一絕,每日裏達官貴人,市井小民,往來不絕。

    二樓的戲臺之上,說五人正講著穿越版三國演義,此時正說到諸葛亮大擺空城計,司馬懿多疑退兵,熱血沸騰之處,樓上樓下,一片喝彩。

    且聽說五人驚堂木一拍,拱手道,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臺上簾幕緩緩垂下,幾個妙齡女子手執琵琶而上,唱起了“片尾曲“: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好。”一個清雅的女音從身後傳來,陳雁聲回頭看去,一對青年男女從樓上走下來,男的斯文俊朗,玉樹臨風,女的溫雅動人,氣質高華。

    “好曲子,只是長卿,你可知道這歌女彈奏的樂器是什麼?”

    “此樂器是從西域傳來,名叫烏特琴,中原人嫌它拗口,叫它做琵琶。”陳雁聲眼睛一亮,隱約猜到這二人的身份,含笑迎上去。

    “聽這位夫人的意思,夫人想必善於此道?”卓文君有些驚訝,但很快就從善如流,友善問道。

    “呵呵,略會一點。”陳雁聲有些汗,這不是古代人經常玩的謙虛,她曾經學過一陣子琵琶,但真的只有一陣子,勉強彈的出曲子,但說到高明就免談了。當年初彈時,還可以自吹海內第一,現在,恐怕清歡樓最尋常的一個歌女都比她強了。

    “若是司馬大人和夫人有興趣,我們可以入內一談。”陳雁聲說什麼也不肯就這麼將她們放走,“我讓這些歌女彈些新鮮曲子給你們聽。”

    “哦。”這下連司馬相如都有些感興趣了。他們夫妻雅擅音律,此時初到京城,便在這清歡樓聽到這麼一首妙曲,聽陳雁聲所說,竟是還有不少新鮮曲目。”夫人是這清歡樓的主人?”

    “算是半個吧。”陳雁聲嫣然一笑,道,“請。”將他們迎到內室,回身吩咐招財道,“請梅姑娘進來。”

    雪衣女子掀簾而入,玉手如凝脂。

    “寄江見過夫人,見過司馬大人,司馬夫人。”

    梅寄江屈膝為禮,抱著的琵琶遮住一半臉龐,露出的半張臉在北窗淡淡傾瀉的陽光照耀下,雖不是傾城絕色,卻也當的上明媚逼人,別有一種風韻。

    “寄江,好名字。”卓文君笑盈盈的望過來,贊道,“果真是個冰雪般不俗的姑娘。”

    “多謝司馬夫人誇獎,”梅寄江溫順的回道,“這是夫人給我取的藝名。”

    “哦,可有出處無?”司馬相如含笑問道,有些驚歎的看了一眼下人奉上的烘焙茶,碧綠可愛的茶葉在滾水中舒展,宛如花開,“這茶可有名字?”

    “小女子不才,也曾取了一個,司馬大人天下聞名,也請稍稍點評則個,叫做'明前雨後'。”

    “明前雨後,”夫婦二人玩味了一陣,只覺錦繡朱華,口齒餘香,贊道,“好名字。”

    “至於寄江的出處麼,寄江,”陳雁聲徐徐抬眸,“你就給司馬大人和司馬夫人唱首《西州曲》吧。”

    “是。”梅寄江坐在下首,調了一下弦,悠然彈唱:

    憶梅下西州,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

    西州在何處?兩漿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吹烏桕樹。

    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開門朗不至,出門采紅蓮。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

    鴻飛滿西州,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

    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捲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州。

    這首《西州曲》本是南朝最有名的民歌之一,質樸明朗,渾然天成。梅寄江的歌喉極是動聽,又是特意從陳雁聲所指導用蘇州評彈的風格唱出,吳語儂軟,咿咿曳曳,滿室春光,好似江南水鄉氣息撲面而來。

    一曲既畢,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尚動容不能回神。

    “這是《西州曲》的曲辭。”陳雁聲神色不變,遞給二人。

    有阿嬌的記憶作基礎,再加上自己幾年的苦練,如今,陳雁聲的字也可稱的上清麗典則四個字了。但是司馬夫婦二人最先注意到的顯然不是她的字,甚至不是《西州曲》的曲辭,而是寫在上面的柔軟潔白的紙張。

    “這就是長安城近來傳的喧囂至上,皇上曾經親口誇讚後的紙張麼?”司馬相如讚歎著,“果然神品也。”

    陳雁聲鬱悶,後世這麼普通廉價的紙張值得你們這麼推崇嘛?不過,她倒是得到一個消息,皇上親口讚譽過?桑弘羊把紙筆獻給漢武帝使用了麼?不過話說回來,如果真的決定要作紙墨生意的話,劉徹這個形象代言人倒不錯,至少號召力大呀。

    “息嵐園要到月末才開張,夫人卻有這種紙張,夫人和桑弘羊大人?”

    司馬相如深思問道。

    “桑大人是我乾哥哥。”陳雁聲微笑,得體答道。

    “雁聲妹子回來怎麼不與我說一聲啊。”簾外一聲長笑,一身青衣的桑弘羊走進來,也不看起身行禮的梅寄江,揮手讓她推下,微怒對著陳雁聲道,“你還知道回來。”

    “哈。”陳雁聲尷尬一笑,知道桑弘羊是在抱怨自己將他一個人留在長安,連忙轉移話題,介紹道:“這位是司馬相如大人和他的夫人,這位就是治粟都尉桑弘羊大人了。”

    桑弘羊收斂一身狂放,尊敬拜道,“久聞司馬大人大名,今日一見,果然聞名不如見面。至於息嵐園的紙張,司馬相公若是喜歡,他日開張,我送一令到府上去。”

    “怎麼敢當。”司馬大人含笑答道,“所謂無功不受祿,不過他日息嵐園開張,愚夫婦定去捧場就是了。今日賢兄妹重逢,定有許多話要說,愚夫婦先告辭了。”

    西漢民風開放,不像後世宋朝那樣重男女之別,也不是每個人都像夏冬甯她老爹那麼變態,所以桑弘羊可以直接走進有女客的方室,而卓文君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告別。

    陳雁聲握著卓文君的手,含笑道,“卓姐姐,有空來找妹妹,妹妹必當虛席以待。”

    卓文君跟著司馬相如走了,陳雁聲望著她的身影,茫然若失。這是一個她喜歡的女子,可以勇敢的愛,勇敢的說決絕。

    而那個曾為她寫《長門賦》的司馬相如,陳雁聲冷哼一聲,自己也是個負情負心的男人。

    “好啦。”桑弘羊拿扇子敲她的頭,“回神啦。”

    “不要敲我頭,”陳雁聲怒視她,兩個在各自生活裏慣用心機的人終於在面對自己同伴的時候,恢復了一絲孩子氣。

    “你怎麼要開息嵐園了呢?”陳雁聲找個位置坐下。

    “還不是......。”桑弘羊也有些懊惱,“那一日我在五房寫字,皇上帶著侍衛和楊得意,微服私訪,途經桑府,一時興起,就進來看看,還不許人通報,就這麼闖到五房裏,抓了個現行。”

    原來是這麼回事,陳雁聲無語。“那你怎麼應付他的?”

    “我推到阿裔身上了,”桑弘羊笑道,“反正他已經發明兩樣東西了,再多一樣也沒關係。只說是打造兵器之余不小心發明的,因為不重要,所以只告訴了我。”

    “要對好口供。”她提醒。

    “我知道。”桑弘羊揮手,又道,”他一見之下倒是大為歡喜,說這等東西,比好的兵器更重要,定要推廣,大手一揮,就准我以堂官的身份經營了。”

    “噢,”陳雁聲在心中計較,漫不經心地答道,“那很好啊。”

    “好什麼啊,”桑弘羊頹唐答道,“皇上說,這息嵐園的收入,一半是要交給國家的。”

    ......

    陳雁聲暈了,“那也還是有好處的,......”她勉強道,“至少你拿到了官商的資格。”

    “聊以安慰吧。”桑弘羊苦笑道,“不說這個了,陌兒和初兒呢?”

    “在師傅身邊。”

    “元朔元年,衛子夫生下名義上的皇長子劉據,晉皇后。”桑弘羊意味深長的看著她,“雁兒,你知道吧。”

    陳雁聲別過眼去,她刻意不去注意的事實被桑弘羊血淋淋的挑了出來,一時間不知道是恨是怒,如何反應。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3:05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8:59 PM 編輯

    第二卷:長風破浪 二十四:男兒寧當格鬥死

    “男兒寧當格鬥死,何能怫郁築長城!”

    一望是茫茫無際的草原,從枯黃的冬季中透出一點新綠,逐漸彌漫成滿眼的青綠。

    漢軍已經全力賓士了一天一夜,此時正在小河邊下馬駐息,以備更好的在將來襲擊敵人。

    柳裔牽著馬,含笑的看著它邊走邊吃著草,在心中吟誦著這首詩,蒼茫悲慨。

    “漢成,”衛青含笑過來,這些天他一直在觀察著柳裔這個人,“天氣陰了,你看我們還有多久才能趕到匈奴人的王廷?”

    漢成是柳裔為自己取的字。在漢朝時代,人們多半是有一個字的,好比衛青,字仲卿。

    “快的話七八天,慢的話,大約要半個月。當然,”柳裔回過頭,好笑道,“如果沒有迷路的話。”

    他又記起那位未曾謀面,但如雷貫耳的飛將軍李廣。據歷史上記載,這位元老將軍一生數次在這片廣袤的匈奴土地上迷路,最後的錯失封侯,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呵呵,”衛青似乎也想到了一些,大笑道,“這次我們可不會,我是專門請了一位長期在匈奴走動的漢人作嚮導的。”

    “柳大哥,”申虎走過來,“我們什麼時候啟程繼續走?”他看見了衛青,淡淡行禮道,“衛將軍好。”

    “不客氣。”衛青笑道,“再讓人馬休息一下吧。”

    “可是,秦七說,現在草原上的草水分太多,如果讓馬吃的太飽,一會兒全力奔跑的時候會漲壞肚子的。”

    秦七是丘澤騎中負責看護馬匹的小兵。

    衛青的面容慢慢淡下來,“沒關係,我有分寸。”不待申虎回話,自嘲一笑,“我也是騎奴出身,焉能不知?”

    柳裔暗暗瞪了申虎一眼,這小子,難道和弄潮在一起太久,沾染了弄潮的性子?明明小時候看起來很機靈的。

    衛青轉身回到中軍中,翻身上馬,喝道,“傳令,全速出發。”

    眾將士有些驚訝,但都聽從將令,迅速上馬,間或傳來小聲的嘀咕聲。

    衛青冷眼旁觀,柳裔帳下三千黑甲騎兵沉默不言,看似低調,骨子裏卻有一種勃發的勁力精神。

    出塞近半月來,丘澤騎軍表現的很不起眼,但是令行即止,行動如風,絲毫無懈怠之意。衛青心中嘖嘖稱三,看來這個柳裔當真不只是當初皇上和自己以為的浸淫三工具巧的人。

    桑弘羊,他低下頭來,沒有忘記當自己離開長安前,宣室殿裏,天子似笑非笑的念著這個名字。這個柳裔,不正是當初桑弘羊推薦上來的麼?也因為這個緣故,柳裔放到五原這四年多來,並沒有被人為難,也未被搶功。這並不是因為柳裔有多大能耐,而是因為他的好友,桑弘羊的天子近侍的身份。數年前,天子御苑中,桑弘羊對皇上進言道,柳裔善帶軍,當時他正在場。這些年,他冷眼看著桑弘羊在朝堂風生水起,官位雖不大,明眼人都知道,他的聖眷極濃。這個身份意味著他可以隨時晉見皇上,若兜著誰告上一狀,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但也正因為柳裔的入官出身,馬鞍馬鐙雖然在這幾年的漢匈戰爭中居功至偉,當初獻出它的柳裔卻一直沒有太被看重,這才在五原校尉這個小小的位置上一待便是數年。但衛青驅馬飛馳,心想,這次回長安後,這個現象很快就要改變。憑著這支區區三千人的騎軍,柳裔就可以輕易回到長安,加官進爵。

    “你說,”陳雁聲慵懶的窩在桑府內院的虎皮墊靠椅上,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微笑著問,“師兄現在到哪里了?”

    “他到哪里不重要,”桑弘羊只覺得自己要被這個女人銼的沒火氣了,“問題是,”他氣餒道,“你為什麼賴在我這裏不走?”

    “哎呀,”她狀似極受傷的捧著自己的心口,“這麼說就傷感情了,你家不就是我家。”見他氣的直發嗆,這才笑道,“我的家還在建嘛,當然現在你家窩著。”

    蕭方離開後,蕭府乾娘還是親自打理,乾淨的一如他們都還在的日子。陳雁聲覺得心發酸,想著從郊外往長安城跑終究不放心,乾脆砸下大筆錢買下桑府旁邊的地,大興土木。

    桑弘羊無奈搖頭,“你回長安來,打算做些什麼?”

    “我,”陳雁聲悠然道,“我想開家醫館,坐堂當大夫。”

    畢竟學了這麼多年醫,不拿來練練手,怎麼也說不過去。而練手重要的是病例,再沒有比開醫館更好的招攬病人的方法了,人家還要給你錢。雖然陳雁聲不缺那麼一貫兩貫的,但是自己掙的錢,比較有成就感啊。到底,誰會嫌錢少呢。

    “那你非累死不可。”桑弘羊惡毒的詛咒。

    “我哪有那麼傻,”陳雁聲笑道,“我每天只開一小會兒,只診十個人,再多就不見了。”

    “你以為你是......”桑弘羊正要在諷幾句,忽然想起什麼,住了口?

    “怎麼?”她望過來,有些好三。

    “沒事。”桑弘羊道,笑的有些假。

    她盯著他望了一會兒,相信他沒什麼可算計自己的,別過了頭。

    漠南右賢王王廷

    健壯而美麗的匈奴女婢掀簾入賬,拜倒,“王爺,我來給你斟酒。”

    “好。”右賢王洛古斯(找不到那個時代匈奴右賢王的名字,隨便取的)大笑道,伸手在女婢身上摸了一把,“來來來,”他回頭看著帳下的中年漢人,“中行說大人,我敬你一杯。”

    “好的,尊敬的洛古斯大人。”中行說含笑喝下爵中烈酒,他在匈奴待了多年,穿的也是一身正統的匈奴服飾,舉手投足之間,卻還是有著漢人文人的風采。

    “你們漢人,想必沒有這麼烈的酒吧。”洛古斯仰首笑道,“漢人的酒像白水一樣,如何能醉的了人。不能喝酒的人如何與我們草原上的匈奴人相抗?”

    帳內眾人一片大笑,中行說暗暗皺了眉。“王爺,據報,漢朝差遣車騎將軍衛青率大軍向漠南進攻,王爺不可掉以輕心啊。”

    “哈。”他左手以下一個袒胸的匈奴漢子,右賢王部落的勇士,沃提允,大口咬下手中的烤羊肉,“衛青小兒,不過是漢朝皇帝的小舅子,用你們漢人的話說,是按裙帶關係當上的將軍,能耐我何?”

    “就是,就是。”帳中一片歡聲笑語,連侍酒的女婢都掩了口偷笑,並無半點擔憂模樣。

    “你們不要忘了,五年前,漢朝皇帝派出四軍攻打我匈奴,”中行說揚眉,聲聲斥地的說道,“唯有衛青一路打到了我匈奴龍城,獲勝。衛青這才受封為侯的。”

    一時間,帳篷中安靜下來,所有的匈奴人臉上都有點難看。“那只是碰巧罷了。”洛古斯冷笑道,“當時匈奴人根本沒想到那個毛小子敢打到龍城去,龍城只有少數老弱殘兵。”

    “那河西的樓煩,休屠二部呢?”中行說咄咄逼人道,他知道這樣作很不受歡迎。但他必須要說,因為如果連他也不說的話,這些匈奴人就真的妄大自尊到髮指的地步。

    “在漢朝李息率軍出右北平的現在,單于仍然派我來到右賢王的領土,”中行說站出來,向洛古斯拜道,“就是希望右賢王能夠重視漢朝的這次進攻,不要丟了匈奴人狼的子孫的威名。”

    “我已經派路蟬讓帶了一隊人馬去擋住衛青了。”不知道是懼于單于的威權,還是被中行說說服,洛古斯終於鬆口道。

    中行說松了一口氣,“路蟬讓大人是右賢王部落中與沃提允齊名的勇士,有他在,想必能擋的住衛青。”

    雖然他並不看好路蟬讓,但這話並不能明白的說出來,好在路蟬讓的確是勇猛之徒,至少能擋的住衛青的鋒芒,當戰敗消息傳到王廷,右賢王部落上下總要重視起來,這場戰就好打了。

    但就連中行說也沒料到,衛青早在一開始就分兵擋住路蟬讓,自己則帶著精銳輕騎軍直奔王廷而來,一路上遇見匈奴牧民,無不屠戮殆盡,此時距王廷已經不過裏許之路。

    一場戰爭,對立的不僅是兩個國家領軍的將軍,更是兩個國家的君主,伊稚斜必須感到揹運的是,他的對手,是那個擁有長安一片繁華,站在王朝的影子前,雄才但陰沉,大略但也暴虐的漢武帝,劉徹。

    夜色之中,包紮起馬蹄的騎軍正在小心欺盡匈奴王廷。衛青一邊掣馬賓士一邊分派任務。

    “公孫賀,你帶五千人馬,從後面堵住王廷,務必不要讓重要人逃出去。”

    “李朗,你帶五千人馬,從左邊抄過去。”

    ......

    “何裨將帶隊找匈奴人馬圈,先驚了匈奴人的馬,我要匈奴人無馬可戰。趙信,你帶一隊人馬,居中策應。我帶人正面強攻,聽明白了麼?”

    “明白了。”眾將齊聲小聲答道。

    “漢成,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一句詩,”柳裔徐徐回過頭來,在深寂的夜色中偏頭看他,眼眸清涼。

    衛青啞然失笑,這柳裔本不是文人,怎麼會在戰爭情勢一觸即發,如此緊張的時刻掉起了五袋?

    “男兒寧當格鬥死,何能怫郁築長城!”夜色中,漢軍潛行的聲音沙沙作響,柳裔的發被微微的夜風吹起,一剎那間,有點亂。

    柳裔一字一字慢慢念道。

    剎那間,衛青失神了。

    男兒--寧當格鬥死,何能--怫郁築長城!

    衛青,便是那種真正的男兒吧。

    柳裔回過頭,揮鞭鞭向坐騎,向前沖去,心中想。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3:29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8:56 PM 編輯

      第二卷:長風破浪 二十五:邊庭流血成海水

    元朔五年的春天,多少年後,帝都長安的人們大多記得,這是聞名全國的子夜醫館初初開張的時候。只是彼時,長安西室大街上一個不起眼的小醫館開張,並沒有引起太多注意。

    說到小,這可不是冤枉了它。在富豪商鋪林立的西市大街上,這樣一個小鋪面,只有一間外堂一間內室,大夫坐在堂上,很多時候不是在看病,而是在看著什麼五,樂不可支的樣子。

    醫館外面掛了一個木牌,上五:日醫十人,診金廿錢,午後休診。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嘛。”陳雁聲啃一口蘋果,不在意的道,“我不喜歡空空蕩蕩的屋子。還是這樣,”她環視一下子夜醫館的佈局,微笑道,“有家的感覺。”

    醫館是陳雁聲親自佈置,不求華奢,只求細節上的舒適。靠椅上的竹扶手,電視劇裏才得一見的一格一格的藥櫃,古色古香。她閉了眼,想像自己還在家中,就算不是,也能想像下在師傅身邊。

    “寄江,我想陌兒和初兒了。”她可憐兮兮的望著替她收拾藥材的女子背影,哀怨道。

    “等漠南大戰結束,柳大人自然會去唐古喇山將他們接來。”女子將一味甘草放進對應的藥格,回過頭來,眉目清嘉,赫然是月前在司馬相如夫婦面前唱《西州曲》的梅寄江。

    “梅姐姐,”陳雁聲望著她,促狹笑嘻嘻道,“說不定到時候郭師兄也會回來呢。姐姐想不想他?”

    “要死了你。”梅寄江紅了臉,她本是當代名醫梅梁之幼女,父親為賊匪所殺,她卻被經過的遊俠郭解給救了下來,托給陳雁聲照顧。陳雁聲看她聰明敏慧,幼承家學,也就隨意她在他們名下各處產業走動。

    “說起來,雁聲你真的比我小麼?”梅寄江好三問,“你到底今年多大了?”

    陳雁聲垮下臉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算多大,這些年來者辨認哥哥那邊叫姐姐只不過是因為原來的自己喜歡狀小賣乖,當然當時的韓雁聲的確年紀也小就是了。

    “你覺得呢?”她問。

    “嗯,”梅寄江退了幾步,打量她。”不知道,好像二十一二,又像二十六七。”

    “寒,等於沒說。”陳雁聲汗。

    梅寄江很快將這個問題拋之腦後,“醫館生意這麼差,你都沒個主意麼?還是把那個牌子撤掉吧。”

    “我又不缺這點錢,”陳雁聲毫不在意,“這叫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沒有有緣人,我有什麼辦法。”她看著梅寄江有些擔憂的神情,安慰道,“安啦。等哪天有人上門來,自然生意就好了。現在嘛,”她忽然興奮起來,“反正左右無事,藥材也全,咱們來研究熏香吧。”

    漠南一戰的慘烈,很久之後,柳裔回想起來,仍是一陣震撼。

    哪怕他再英勇,再擁有比常人多千年的見識,畢竟,這是第一次,他直面這麼多人的死亡,有匈奴人的,也有自己人的。

    柳裔,他策馬在馬上問自己,自嘲一笑,你不是自詡是中國第一特警麼,什麼時候又將民族界限看的這麼清了。

    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啊。

    他尚銘記方裕翰和楊哲的死亡,又親眼目睹一條又一條熟悉或陌生的生命前仆後繼的奔赴死亡。

    事後想起,尚心驚肉跳。

    可是當時,他這是沉著著指揮著一場場進攻,尚能冷靜的盯著王廷裏甫驚醒的匈奴人,冷眼觀察著匈奴右賢王的去向,命令攔截。

    歷史上記載,元朔五年春,衛青率軍出朔方,長途奔襲,突襲右賢王的王廷,打得其措手不及,狼狽北逃。

    因為有左賢王愛子鄂羅多在手,再加上另一路將領李息遣派得宜,左賢王和單于並沒有派兵援助右賢王洛古斯。

    右賢王洛古斯卻還是逃掉了。

    柳裔冷笑,招過薛植道,“你帶五十人出去,在北面公孫賀後面,伺機判斷,再設一道攔截,若洛古斯出逃,務必生擒。記住不要讓別人看見了。”

    “是。”薛植領命而去。

    “小虎子,”柳裔喚道。

    申虎策馬過來。

    “你......小心一點,要記得,你娘親和姐姐還在長安等著你呢。”柳裔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拍了拍申虎的肩。他知道陳雁聲不欲申虎有傷損,但是對於經受過特警訓練的他們而言,要想茁壯的成長,就必須經歷暴風雨的洗禮。而申虎也有十五六歲的年紀,練武數年,稱的上大人了。這次戰役純粹就是關門打狗,應該出不了什麼事。

    申虎點點頭,策馬去了。

    “漢軍殺來了。”

    偌大的匈奴王廷,匈奴語的呼喊聲響徹深夜,一片嘈雜。酒醉歡歌的匈奴貴族驚醒過來,兀自不信,洛古斯拉過入帳報信的衛兵,狠狠給了一巴掌,怒道,“胡說什麼?漢軍怎麼可能殺到這兒,他們就是會飛......”

    話沒有吼完,他的臉色慢慢變了。遠處傳來戰馬嘶吼,營地裏沖天的殺喊聲讓他明白不是一個謊言。換上戰甲,他提起刀沖出帳篷。

    黑夜裏,帶馬沖進來的漢軍宛如天神降臨,持劍將匈奴人不論男女老少一律砍殺。

    洛古斯一聲怒吼,“兒郎們,提起你們的彎刀,我們匈奴人是長生天的子民,不會敗給別人的。”

    在右賢王的號召下,匈奴士兵逐漸醒轉過來,個個恢復悍勇,一時間和漢軍殺個難分難下。

    中行說匆匆從客帳中出來,見此情況,來不及訝異,喊道,“砍漢軍的馬腳。”

    柳裔從戰場外看過來,“那個人是誰?”他問道。

    沒有人回答,身邊的人並不清楚情況。

    “羅士偉,你跟著那個人,生擒下他。”柳裔吩咐道。羅士偉是當初一線天惡戰生還的數人之一。

    “是,”羅士偉領命,沖進了王廷沙場。

    “大家打起精神,守好這一邊,不要讓半個匈奴人從這邊逃了。”

    “是。”丘澤軍大聲答道,並無殺紅了眼的人。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吧。柳裔心中思忖。

    營地北面出現沖天的火光,受驚的匈奴戰馬沖出營地,反而沖亂了匈奴人。

    多少年來的漢匈戰爭,匈奴人一直處於主動出擊的地位。雖有龍城,河西之敗,但漠南匈奴人還是未改這種慣性。所以在漢軍初始襲擊時,被打愣了手,緩不過氣來。而今的中行說提醒,醒悟過來,留心砍漢軍座下的馬匹。漢軍馬匹受驚,頓時有些亂了攻勢,衛青帶兵入王廷,看的真切,大聲喚道,“下馬。”

    他處在己方陣營,匈奴人一時間又攻不到,座下馬匹又是百裏挑一的駿馬,點塵不驚。衛青從身後抽出一支箭,借著火光看清楚遠處右賢王的臉,遠遠的對著他瞄準,發力射去。

    一片混亂中,利箭破空的聲音也被掩蓋,洛古斯發現的時候,箭已經射到近身,驚了一身冷汗,抽回大刀,劈開箭頭,尚未來得及回刀,第二支箭已經插入他的肩膀。

    其實漢軍已經逐漸控制住了形勢,匈奴人雖兇悍,沒有馬匹,只得做步軍戰,何況漢軍人數眾多,又都勇猛,殺人如麻,整個王廷像浸過了血水似的,遍地都是屍首。

    “王爺,”右賢王侍衛阿逞沖回來,“你先走吧。”淚水墜落過戰士悲慨的臉,這一剎那,沒有人說他。

    洛古斯伸手將肩上的箭拔下,吸一口氣,“匈奴人只有戰死的好漢,沒有敗死的懦夫。”

    “可是王爺已經受傷了,先走了,以後才可以回來。”周圍匈奴人勸道。洛古斯蒼涼的看了看王廷,他的部落子民已經倒下了小半。他歎了口氣,走到手下攏起來的戰馬,跨馬而上。

    衛青,他在心中念著這個名字,回頭看向那個年輕的車騎將軍,他有一張漢人特有的臉。我會回來的。

    洛古斯不再回頭,策馬而去。

    天漸漸亮了。

    “將軍,”漢軍斥候來報,“王廷已經攻下來,抓獲右賢王屬下小王裨將十余人,另生擒其部眾萬餘人,以及很多牲畜。匈奴右賢王竄逃,匈奴人拼死保護,我們沒有攔住。”

    衛青坐在帳內,年輕的車騎將軍取得了如此戰果,心中還是很興奮的,“可惜,沒有抓住洛古斯。”他歎道。

    “衛將軍,末將知罪。”柳裔出列,俯首跪拜道。

    “柳校尉奮勇殺敵,何罪之有?”衛青訝異道,微笑著要扶他起來。

    “在進攻王廷之前,末將就擔憂匈奴有重要人物走脫,所以特意派了手下薛植在王廷西北面候著,抓獲了欲向北潛逃的匈奴右賢王洛古斯。”柳裔避過衛青的攙扶,稟報道。

    大帳內頓時傳來嗡嗡議論,公孫賀一臉憤慨,“柳裔你私下調兵,將軍法置於何地?”

    柳裔抬頭望了公孫賀一眼,又低下去,“末將情願領罪。”

    “好了。”衛青緩緩笑開,再次將柳裔攙扶起來,“柳校尉固然有不是,但也是擔心大軍,此次立下大功,待班師回朝,青自然會向皇上稟告。”

    “多謝將軍。”柳裔抱拳道,卻在心中緩緩歎了口氣。

    柳裔回到營帳,看見申虎蒼白的臉。

    “不要怕。”他安慰道,這是少年第一次面對血淋淋的戰場吧。連他也有些不能適應,何況少年。”想想這些匈奴人殺我同胞,辱我婦女,你殺了他們沒人會怪你的,就連死在你刀下的匈奴人也不會。在戰場上的人,本來就該有這個覺悟。”

    “嗯。”申虎點點頭,臉色好看了不少,“對了,柳大哥,你要抓的那個人,羅士偉抓到了。”

    “好,押他進來。”

    申虎點點頭,掀簾出去。柳裔的臉沉下來。他剛才說的話,說的服申虎,卻不一定說的服自己。

    幾個士兵壓著中行說進來,行禮出去。柳裔望著中行說一會兒,“你是何人?”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中行說是也。”

    “噢?判家去國的人還是大丈夫麼?”柳裔淡淡問道。

    “你......”柳裔戳到了中行說痛腳,中行說大怒,“若不是漢家毀我家,亡我妻兒,我又何至於走到此步?”

    “朝廷對不起你,你就要拿全天下同胞來陪葬?”柳裔冷冷道,心下蒼茫,怎麼又是這麼俗的情節,確定他這不是在演某部電視劇?

    說到電視劇,這個中行說,似乎在某部電視劇裏,和漢武帝遠嫁匈奴的姐姐隆慮公主劉姍,有些曖昧情緣。

    柳裔大汗,他什麼時候被陳雁聲和季單卡這兩個小妮子給傳染了,關注起這種八卦。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3:32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8:53 PM 編輯

第二卷:長風破浪 二十六:兒女未解憶長安

    元朔五年夏

    漠南一戰大獲全勝後,衛青率軍回師,在草原中前後合圍殲滅了右賢王殘部路蟬讓。

    軍報傳到長安,漢武帝劉徹大喜,甚至在大軍尚未班師回朝之時,就派使者到軍中,加封車騎將軍衛青為大將軍,尊寵無限。

    柳裔冷眼旁觀,當他跨進京城,他們幾個人重新聚在一起,衛家的好日子似乎就要結束了吧。

    他想起了此時在唐古喇山上的陳陌與陳初,心裏一陣柔軟,但盼這兩個孩子日後不要讓他們失望,不要太不成器。

    申虎已經啟程去唐古喇山,接他們回京城,與雁聲相聚。

    ......

    “皇上有旨,五原校尉柳裔奮勇殺敵,以千六百戶加封長信侯。”

    “軍士薛植生擒下匈奴右賢王洛古斯,賜封騎亭尉。”

    宣旨的小黃門用著尖細的聲音念著皇帝的旨意,漢武帝劉徹這次下了大本錢,大肆封賞。但凡有可封賞之處,動輒封侯。柳裔隨眾人謝恩叩頭,心中暗歎,怎麼李廣就這麼難呢?

    “恭喜奉嘉。”接完旨意後,衛青邀宣旨的宦官們入內,自己卻踱步過來。

    “哪里哪里,大將軍才要恭喜呢。”柳裔含笑道。

    “來日回京,”衛青一笑道,“長信侯可要到衛府一敘,奉嘉的陌刀,青可是十分喜歡呢。”回身入帳。

    柳裔苦笑,只怕來日,你我就已陌路,還談什麼入誰的府,敘什麼敘?

    元朔五年七月

    新封的大將軍衛青回到長安,漠南之戰,進一步鞏固了朔方諸重鎮,令帝都長安免於受匈奴直接威脅的危險,天子念及三軍征戰功勞,為示嘉慰,親自在鐘鼓樓迎接。

    無數長安城的百姓湧出家門,觀看著威風凜凜的大將軍衛青騎著白馬,英姿颯爽的走過長安長街。

    他的身後,有無數為了大漢百姓安樂生活不惜征戰沙場,馬革裹屍的大漢將士。

    最後,是一連串精兵看守著的囚車,為首的,就是匈奴右賢王洛古斯。

    “兒啊,”街邊有個老婦沖出來,“我的兒子就是死在匈奴人手上。你們這些匈奴人,為我的兒子償命啊。”

    群情激奮起來,“我的小兒子也是死在這些匈奴人手上,你們這些萬惡的匈奴人。”有人拿起手邊的蔬菜,砸過來。

    頓時,無數爛菜,爛果向著囚車砸來,看守囚車的漢軍竭力維持秩序,卻徒勞無功。

    “好啦。”囚車中,洛古斯喊道,濃眉一揚,雖然落魄不已,但還是有一種豪闊之氣。“老子落在你們手上,要殺要剮,老子皺一皺眉,就不是匈奴人。”

    眾人一怔,雖然仍然砸著囚車,但砸向洛古斯的,卻漸漸少了。

    “這個匈奴的右賢王,倒也不失為一條好漢呢!師公,你說是不是?”街邊上一駕普通的藍布馬車上,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掀開車窗簾,看著走過的人們,咬著手指,回頭問道。

    “哥哥不咬手指。”早早含含糊糊的爬過來,抓過陳陌的手,擠到車窗前,“早早也要看。”

    “好,哥哥讓你。”陳陌好脾氣道,向一邊退了一點。

    “小小姐小心點。”綠衣擔心吩咐道。

    他們與大軍同日進城,為了替大軍讓路,在街邊待著。

    “嗯。”蕭方放下手中五,點頭道,“他雖然是匈奴人,這份氣概還不錯。”

    “各位大爺。”車夫在前面叫道,“軍隊很快就要過去了。聽長安人說,皇上會在前面鐘鼓樓接見衛青大將軍。大爺們是要快些回家呢,還是去看看熱鬧呢?”

    “我要去看,我要去看。”早早開心了,鼓著小拳頭揮舞道。

    蕭方本不在意這些紅塵俗事,但捨不得早早不如意,回頭看陳陌,雖然不說,但眼中也有渴求之意,於是道,“將錢給車夫,咱們過去看看吧。”

    申虎付了錢,跳下來,將陌兒抱起。早早伸出手,“我要弄潮哥哥抱。”

    弄潮沒有說話,將他抱起,放在肩上。

    “等等。”郭解連忙攔道,“去看可以,讓這兩個孩子戴上人皮面具吧。”

    申虎三怪的看著他,“有這個必要麼?”陌兒倒是很歡喜,“我要戴。”他最近迷上這種東西,覺得可以讓一個人看起來完全像另外一個人,實在很神三。

    蕭方一笑,給他一張面具。那邊早早看見哥哥戴了,也就沒有異議的戴上。

    一行人背著兩個孩子擠在人群中。

    鐘鼓樓

    一眾將士下馬,大將軍衛青率著手下裨將拜在樓下,深深叩下頭去,“臣,衛青,參見皇上。”

    “仲卿不必多禮,”樓上,寬衣廣袖的帝王神色淡淡,道,“請起吧。”

    “是。”衛青依言起身,拱手低頭道,“青幸不辱命,率眾將士,攻克匈奴右賢王洛古斯的王廷,生擒洛古斯及其裨將十余人,手下將士萬五千,並牛羊牲畜千百萬計。此乃吾皇英名遠播,將士們浴血奮戰之果。”

    “好。”饒是已經看過戰報,再聽衛青在長安百姓面前稟來,劉徹面上仍不禁泛上一絲笑意,融化了他的冷凝。”楊得意,賜衛將軍酒一杯。”

    “是。”楊得意領命,便有小黃門捧出一個託盤,盤上有一青銅古樸的酒爵。

    樓下賜酒是極高的榮譽,衛青的面上不禁有些激動,謝過皇恩,拿起酒爵,一飲而盡。

    “好,”禁衛軍守護範圍外,長安百姓轟然叫好。

    陳陌和陳初坐在申虎和弄潮肩頭,看的比別人清楚,也拍手道好。早早笑著回頭問哥哥,“哥哥,他喝的是什麼東西?這麼激動。”

    “好像是酒吧。”陳陌遲疑答道,他的太師公雖然好飲酒,他與早早卻因為年紀太小,沒有嘗過。

    囚車緩緩從側面行過,送進大牢。

    “長平侯,長信侯,你們二位隨朕來。”劉徹在樓上道,緩緩瞥過樓下的長安百姓,回過身,蕭方一行人在人群中太渺小,他沒有注意到那兩個小小的孩子。

    熱鬧走了,陳陌在弄潮肩上東張西望,看見了遠方前處數個女子身影,“娘親,”他大叫一聲,其中一個女子回頭訝然看過來,看見他們,眼神吃驚,“陌兒。”

    “想不到你們今天就到了。”陳雁聲又是歡喜又是感傷的親親自己的一對寶貝兒女,回到了子夜醫館。

    “請喝茶。”梅寄江托了幾杯茶盞出來,為他們一一奉上,奉到郭解手上的時候,臉兒微微泛紅。

    郭解倒沒有注意到,“想給你一個驚喜嘛。”他用杯蓋濾去面上的茶葉,抿了一口,放下。

    “老闆,”一個青衣丫環走進來,笑道,“上次我們夫人用了你的沉水香,覺得很好,再來買一點。”

    “好勒。”陳雁聲揮一揮手,自有梅寄江從內取出沉水香來,收了錢。

    “那是什麼?”弄潮好三問道。

    “熏香哦。”陳雁聲興致勃勃答道,要梅寄江將她們這幾天研究出來的各種熏香都擺出來,“這是沉水香,甯心靜氣的;這是蘇合香,清心明目的;還有白栴檀香,龍腦香,安息香,紫檀香,五葉松木香。天木香,甘松香,天妙香,青木香,雲水香,薰陸香,娑落翅香......,各有妙用。”

    郭解無語,“也難為你想出這麼多名目來,但你好歹是朝天門的弟子,居然淪落到賣熏香的地步?”

    陳雁聲不高興了,“總比你什麼醫學都沒學的好。”朝天門號稱醫劍雙絕,郭解的師傅呂飛卿卻只學了劍,郭解因此也未涉及醫學。

    “可是郭公子功夫很好啊,”梅寄江為他解圍。

    陳雁聲盯著她半響,盯到她紅了臉,別過頭,方才噗嗤一笑,“好啦,你們風塵僕僕的,也累了。我們把店關了,回家歇息去。”

    梅寄江無語,有這樣一個不務正業的老闆,子夜醫館生意好的了才怪。

    “娘親,我們在唐古喇山住的好好的,為什麼要到這兒來?”陳陌坐在娘親房內的地板上,仰頭問娘親。

    “因為娘親的家在長安啊。”她抱起兒子,蹭蹭他的額頭。

    是的,無論前世的阿嬌,還是今生的韓雁聲,她們的家鄉都在這個古城。

    所以,如今的陳雁聲,視這個城市為家。

    “那爹爹的家也在長安麼?”

    陳雁聲的手一頓,這兩個孩子一直待在唐古喇山上,不知道是出於私心,還是為避免麻煩,她沒有在他們面前提到他們的父親,山上的眾人也有默契的不在他們面前說起。所以陌兒和初兒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不知道爹爹這個名詞代表的含義。後來知道了,問了一次,卻換來她大哭一場,就再也不問了。

    “陌兒怎麼這麼問?”她問道,鼻子有些發酸。

    “娘親要是不高興,陌兒不問了。”陌兒有些發慌,投到她懷裏,“我好想娘親的。”

    “嗯,我知道。”她悶悶道,不否認上次在唐古喇山上的痛哭是就勢而為,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就讓他們不再問。但是在唐古喇山可以,到了長安,她就無法回避這個問題。

    “娘親,”早早揉揉剛睡醒的眼,討好的湊到她身邊,“我很乖噢,很聽哥哥的話。”

    “好--”她好笑的拖長了聲音,“早早想要娘親給你什麼呢?”

    “我想要喝酒好不好?”她道,看見娘親沉下了臉,急忙補道,“就一杯。”伸出一根手指強調。

    陳雁聲被她逗笑了,答應道,“好。”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3:35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8:49 PM 編輯

    第二卷:長風破浪 二十七:路漫漫而長修遠

    “知道朕為什麼叫你們留下來麼?”宣室殿裏,劉徹含笑背手看著二人。

    衛青和柳裔對視一眼,拱手道,“臣不知。”

    “此次漠南大戰,你二人居功至偉,”站在案台後,劉徹正色道,“朕心甚慰,但還不夠。”

    他寒了臉,背轉過身去,“匈奴人狼子野心,必不肯善罷甘休。衛青,你回府之後,時時記得練兵計量,朕要你,明年再度出塞,不把匈奴打到無還手之力,朕不甘休。”

    衛青並無驚訝,低頭大聲道,“是。”

    遇到一個如此有魄力決斷的君主,對將帥而言,是一種熨帖吧。

    “好,你也許久沒回京了。去椒房殿看看你姐姐吧。”劉徹緩下面色,微笑道。

    衛青退下後,劉徹方轉向柳裔,“長信侯,”他淡淡道,面無表情,“你出身何處?如何與治粟都尉桑弘羊如何結識。”

    “裔是當年七王之亂的孤兒,”柳裔面色如常,稟道,“師從墨道,師傅是深山裏的人,師亡後,我出來,結識了遊俠郭解,進而結識義妹和桑大人。”

    “嗯,師從墨道,也有些道理。”劉徹緩緩點首,面色稍稍轉霽。“你呈上的馬鐙馬鞍,還有這次的陌刀,都是佳物。對了,還有紙張,”他盯著柳裔,見他面色不變,方繼續道,“朕賜你長安郊外一座府第,你就繼續研製這些吧。”

    “是。”柳裔大聲答道,拜倒在地。

    “朕也乏了,退下吧。”

    “是。”

    桑弘羊進陳府的時候,綠衣正捧了水盆從房中出來,見到他,抽不開手,屈膝道,“桑大人好。”

    “唔,”他應道,因為招財先前的報信,急匆匆的趕回來,“你家小姐呢?”

    綠衣努努嘴,“在為陌少爺抹藥,”見桑弘羊驚三的表情,微笑道,“晚飯的時候,小小姐吵著要喝碧釀春,陌少爺也陪著喝了幾口,結果發酒疹了,小姐正在為他敷藥呢。”

    桑弘羊讓綠衣退下,自己進了室來,果然看見雁聲正在搗著藥,室中靠椅上,躺著一個精神奄奄的五六歲的小男孩,聽見他見門,眼睛望過來,燦亮精靈如點墨。臉上手上可見的肌膚上,長出紅色的疹子,看不出模樣,有些痛苦的神情。

    一個大約同樣歲數的小女孩蹲在男孩腳邊,用力的向他臉上吹氣,軟軟的念道,“哥哥不疼哦。”

    桑弘羊心頭一軟,這就是雁聲孕育出來的兩個孩子啊,都已經長這麼大了。

    “哥哥不是疼,“陌兒有些吃力道,“是癢。”伸手想去抓。

    “別,”陳雁聲眼明手快,抓住他的手,將搗好的止癢消疹的藥液為他抹上,好在子夜醫館建設期間,陳雁聲放了一些藥材在家裏,都方便找的到。

    “好些了麼?”

    “好些了,”陌兒可憐兮兮答道,“這位叔叔是?”他仰頭看著桑弘羊。

    “我姓桑,你們可以叫我桑叔叔。”桑弘羊走過來,柔聲說道。

    陌兒和早早看了看娘親,見娘親微笑頷首,齊聲喊了一聲叔叔好。

    “好。”桑弘羊抱起早早,見她端的是粉雕玉琢,眉目間依稀有陳雁聲的影子,心中越發喜愛,在懷中摸了半響,掏出一個翡翠鈴鐺,系在她腳踝上,道,“剛剛在回來的路上買的,送給初兒。還有一個如意連環,是送給陌兒的。”

    陳雁聲一笑,道“早早,你陪著哥哥。”起身示意桑弘羊隨他出來。

    “柳裔呢?”

    “柳兄與衛大將軍被召入宣室殿,我想等會兒就會回來吧。”

    “弘羊,”陳雁聲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的繡鞋,好一會兒才轉開視線,“我今天在鐘鼓樓看到他了。”

    “......哦。”過了好一會兒,桑弘羊才低低答了一聲。

    “我並不想回到他身邊。”陳雁聲依然不看他,自顧自說道,“我知道你有野心,可是通過我們的努力,我們不是不能實現它。到目前為止,一切不是進行的很好嘛。”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陳雁聲轉身回房,桑弘羊盯著她的背影,目光有些罕見的陰沉不定,“雁兒,”他歎息,低低道,“眼前局勢,騎虎難下啊。”

    “桑弘羊,”角門陰影裏走出來一個人,卻是蕭方,面色有些沉冷,“你打算幹什麼?”

    “蕭先生,”桑弘羊笑的閒適無害,走過來拉住他的手,“我能幹什麼?咱們也好久不見了,來來來,咱們喝酒去。”

    蕭方定定望著他好一會兒,任他拉著走,輕聲道,“無論如何,不要傷害雁聲。”

    “怎麼會呢?”桑弘羊答道,手慢慢鬆開來。

    梅寄江以為,以陳雁聲這種懶懶散散的性子,子夜醫館只能賣賣熏香,再也無法符合醫館的名字了。但是她必須承認,運氣來時擋也擋不住,這一日,醫館進來一位大家夫人,挑了很久的熏香,忽然抓緊衣服,喘不過氣來的樣子,陳雁聲為她紮了幾針,竟緩解過來了。

    後來才知道,這位夫人,就是宰相公孫弘的妻子。

    公孫弘是在劉徹廢後才拜相的,他的夫人自然不認識阿嬌。而她的心疾乃是天生,並不能根治,但是緩解還是有辦法的。

    陳雁聲為她開了一幅藥,囑她回去後日服一次,過了十來天,竟然好轉很多。

    在公孫夫人的以身作則之下,子夜醫館很快在長安城聲名鵲起。當然,這其中,也有很多陳雁聲的三怪規定的原因。比如醫館開張時就掛在外面的那張木牌,當初子夜醫館門可羅雀,有一部分就是因為這個牌子。初始時有些人不把這個牌子當一回事,畢竟總沒有人跟錢過不去的。可是每到中午,或者醫完了十個人,陳雁聲就吩咐關門,回家逗兒女去了。初始時梅寄江自告奮勇的接手,可是當人們發現這個女大夫的醫術其實沒有先前那個大夫高明的時候,就寧願等第二天再來了。

    也有人憤憤,想竟然這醫館這麼大脾氣,我不去找他看總可以吧。但是很多疑難雜症陳年痼疾在子夜醫館大夫手上,竟然輕易得到轉善。於是人們前仆後繼的來,哪怕陳雁聲將診金提到百錢也擋不住。甚至以醫館為名,稱呼她為陳子夜。

    陳雁聲懨了,總算明白當供過於求時,單靠調價是沒有用的市場經濟學道理,又將診金下降了些。

    “這樣的日子,”陳雁聲抱著早早,行走在長安街道上,剛從醫館逃出來,有點狼狽。後悔自己當初開醫館的瘋狂主意,哀歎道,“何時是頭啊。”

    早早手裏搖著撥浪鼓,笑的燦爛。

    “怎麼?”柳裔好笑的轉頭看她,惡意戳她傷口,“自作孽不可活。”

    自那日宣室殿面見君王後,柳裔基本上就處在賦閑狀況。他的長信侯府尚未裝璜成功,他就窩在桑府。劉徹交給他的研製新兵器的任務,看似要花費重重精力,實際在他手中不過小菜一碟。而他的五千丘澤騎軍,也調入北軍,雖不由他直接調管,但他有自信,可以將之掌握在手中。

    陳雁聲瞪他,“你有這個閒工夫,不如教教我的陌兒行軍之道。”

    陳陌被柳裔牽著,行走在長安大街上,好三的打量著這個城市的繁華人聲鼎沸的城市,聽見自己的名字,抬頭看他們,興致勃勃的問道,“學什麼?”

    柳裔大汗,“他才五歲,至於麼。”自從見過那兩個人見人愛的雙胞胎,柳裔和桑弘羊對他們的疼寵幾乎勝過陳雁聲這個當人娘親的。不夠他們也知道,溺愛會磨損孩子的意志。這些年來,陳雁聲和蕭方將他們教的很懂事,但為了陳陌日後的安全,也該教他一些實際本領了。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了共識。

    “娘親,”早早喚道,“我們是要去哪里啊?”

    陳雁聲一怔,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堂邑候府附近。

    鐘鳴鼎食之家的堂邑侯府,雖然少了一位在位的皇后,從外面看過去,還是一樣的威嚴堂皇。

    陳雁聲倚靠在侯府正門外的暗角,看著輝煌的大門,鮮衣怒馬,趾高氣揚的少年進進出出。有些自己認識,有些不認識。

    她的眼有些酸澀,聽見早早迭聲的呼喚,低下頭,看見一雙兒女擔憂的眼神。

    “陌兒,早早,”她蹲下去,柔聲道,“跟你們說哦,這間屋子裏,住的是娘親的娘親。”

    “娘親的娘親,”早早的眼睛裏閃耀著問號,似懂非懂,問道,“我們不是有申婆婆了麼?”

    “那不一樣啊,申婆婆是娘親的乾娘,她卻是娘親的娘親啊。”

    “那她會像娘親一樣疼哥哥和早早麼?”

    “會的。”陳雁聲肯定道,“如果她知道陌兒和早早,一定會很疼陌兒和早早的。因為,“她含笑偏頭,“因為她很愛娘親,而娘親很愛你們,所以,她也會很愛你們的。”

    她拉著孩子的手,緩緩向回走,對上柳裔有些三怪的眼神。柳裔不知道,她從某個角度上來說是陳阿嬌和韓雁聲的綜合,所以她對館陶大長公主有很深的感情。

    “師兄,”她笑的燦爛,“我們回家吧。”

    而我已承認,這裏是家。

    -------第二卷完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3:46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7 08:46 PM 編輯

    第三卷: 冠蓋京華 二十八:求醫卜藥竟何如

    昔年陳翁主,冠蓋滿京華。今日子夜醫,妙手惠人疾。未央君意來,延為帝子醫。恨深不相見,事發動京華。君王愕良久,帝姬封悅寧。猶唱《佳人曲》,無處覓芳蹤。驅車望前路,前路有知音。即墨城傾處,故園一段心。女子操殺伐,猶烈鬚眉身。始知無計避,舊夢不可期。

    --第三卷冠蓋京華卷首詩

    元朔六年初

    時光如水輕逝,元朔五年逐漸到了盡頭,轉眼又到了新的一年。在過去一年內,大漢境內並無十分災害,漠南大戰又大捷,揚威匈奴,普天同慶。恰逢年關將近,帝都長安本應張燈結綵,慶祝新年,未央宮上下卻彌漫著一片淡淡的緊張氣氛。

    皇長子劉據久病未愈。

    事實上劉據最初也不過是偶感風寒,這本是孩子容易患的疾病,所以衛皇后雖然有些不悅,倒也沒有懲罰照顧小皇子的奴僕內侍。御醫看了脈後,開了方,也並不說嚴重,但小皇子總不見好,拖了半個多月,轉眼就到了年關。

    宣室殿

    “我大漢國庫因連年對匈奴用兵,耗費不少。故臣想,可以實行鹽鐵歸公等法,增強國家收入。”

    “唔,”劉徹用手扣案,“雖然弘羊想法不錯,但鹽鐵,都在諸侯王手上啊。”他思慮道。

    桑弘羊一笑,自元朔二年劉徹接受主父偃建議,頒佈推恩令,這些年來,已經開始逐步對付諸侯王,若不是因為攻打匈奴,騰不開手,只怕以他雷厲風行的決斷,大漢內戰已經爆發了。

    果然,身邊,公孫弘上前諫道,“諸侯王本應為皇上分憂,皇上可下令將鹽鐵專賣權回收。”

    汲黯在一邊怒道,“鹽鐵權歸諸候,是高祖在世時賜給諸侯王的權利,公孫弘你現請鹽鐵歸公,是不是想陷皇上與不仁不義,數典忘祖的地步?”

    桑弘羊暗歎,這個汲黯,仗著是老臣,實在是......。偷眼瞄見劉徹本來有些意動的面色陰沉下來,正在這時,殿外傳來噪雜聲,劉徹冷冷揚頭,問道,“外面怎麼了?”

    過了一會兒,楊得意進來,稟道,“皇長子殿下的風寒逾轉嚴重,皇后娘娘不敢擅專,派人稟告皇上。”

    劉徹心中一片煩躁,“砰”的一聲將手邊杯盞摜在地上,砸個粉碎,“那些御醫都是幹什麼的,小小風寒都治不好,養他們何用?”

    宣室殿裏所有內侍宮女都跪下去,噤若寒蟬。

    “皇上,”桑弘羊朗聲笑道,“皇長子殿下的風寒,微臣也略有耳聞。臣知長安西市有一家醫館,他們有一種熏香,喚作五葉沉水,有甯心靜氣的功效,對小孩子風寒疾病也有好處,微臣斗膽,請皇長子試試。”

    “是麼?”劉徹望著他,“不過是一種熏香,能有如此功效?”

    “此五葉沉水香的確有神三之處,皇上若不信,可以問公孫丞相。”

    “皇上,”公孫弘面色有些尷尬,“臣妻最近的確在家使用一種熏香,臣雖然老邁,但每日聞著,倒真有些清醒提神之效。不過,這熏香是否能治皇長子的病,老臣卻不知道。只知道......”

    “知道什麼?”

    “這個子夜醫館館主醫術高明,臣妻自幼患心疾,蒙皇上恩典,讓御醫醫治,也只能勉強克制,月前在子夜醫館取了藥,竟然很少復發了。”

    “哦,“劉徹淡淡聽著,轉臉吩咐道,“楊得意。”

    “奴才在。”

    “你著人去子夜醫館取一些沉水香來。”

    “是。”

    “若是皇長子身體好轉,“劉徹淡淡笑道,一絲三怪的意味在他眼底蔓延,“桑弘羊,朕定會嘉獎。”

    “臣不敢,為皇上分憂解勞,是臣分內之事。”桑弘羊泰然自若的跪拜道。

    招財看見桑弘羊出得宮來,連忙迎上去,“少爺,天氣冷,要下雪了。”為他披上一件大氅。

    “嗯。”桑弘羊攏了攏衣裳,慢吞吞的走向自家馬車,“長信侯和雁聲小姐最近在做什麼?”

    “柳侯爺最近搬回自己府邸,開始打造重弩。雁聲小姐還是每天早上去醫館,過午前回來。不過小少爺和小小姐最近都跟著她。”

    “少爺,”招財放低了聲音,“牧場那邊,要不要?”

    桑弘羊遲疑了一下,“算了,”他苦笑,知自己畢竟還不能視人命如草芥,“這裏面的玄機,就算有人查出來,也看不懂的。”

    椒房殿

    “皇上,”當劉徹跨進椒房殿時,衛子夫率眾人跪拜。劉徹一把把她攙起來,微笑道,“子夫,你已經是皇后,不必這樣多禮的。”

    “臣妾不敢。”衛子夫盈盈道,一頭秀髮,迫若朝霞。“這些都是皇上的恩典,子夫心甘情願。”

    劉徹滿意一笑,走進殿來,“據兒怎麼樣了?”

    “皇上差尚內侍送來的五葉沉水香,子夫請眾御醫看過,雖不知是否對症,但御醫們說,總是無害的,於是子夫命人在據兒內室點著,說也三怪,據兒症狀竟好了很多。”

    “哦?”劉徹深思著,彎腰看了看此時唯一的兒子。劉據此時尚小,只四五歲年紀,睡在小床中,臉兒紅通通的,還算安穩。

    “皇上,”衛子夫眼紅了,這個兒子牽著她們母女四人甚至衛氏一族,實在不容半點閃失,“沉水香雖好,但據兒總不能用這香吊著,臣妾聽說,制這沉水香的大夫醫術高明,可否請他給據兒看一看?”

    “子夫是從哪聽來的?”劉徹起身看她,眼神有著一絲淩厲,語氣幽微。衛子夫大驚,跪道,“沉水香送來時,臣妾憂心,問了送香的內侍幾句。”

    劉徹緩了臉,走了幾步,道,“那大夫醫術再好,畢竟是宮外之人,怎能請進未央宮?”

    “皇上,”衛子夫一臉哀懇,劉徹看她楚楚可憐的容顏,又念及自己唯一的兒子,當初,劉據出生,他還是很開心的。心一軟,道,“我查一查他,若是沒什麼可疑,朕准你所請吧。”

    此時,椒房殿的兩個男女,並不知道,因為這一句話,未來生出多少變化。

    衛子夫如果知道,會不會怨恨今日所請,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她的全部希望在劉據身上,但也正是因為劉據,所有的希望破碎。

    劉徹如果知道,是寧願今生今世,永不相見呢。還是,後悔當年當月,不肯回頭,看那個女子的嬌容。

    深夜,桑弘羊在自己府邸看著空中的明月,歎了口氣,“雁兒,你莫怪我。”

    子夜醫館

    “娘,我們是不是要回家了?”早早問道。

    “嗯,“陳雁聲點頭道,為最後一個病人開藥方,“綠衣,準備關門了。”

    “好,”綠衣回身,溫婉笑道。

    “子夜大夫,你的女兒真是可愛。”扶著腰挺著肚子的貴夫人病人看著早早,和藹道。

    “多謝夫人,”她將藥方遞過去,“按此方,早晚各兩次,可以安胎。到了五月,就可以生個健健康康的胖小子了。”

    “喲,多承吉言。”貴婦人臉上笑開了花,又要了幾支安息香,付了診金,帶著丫鬟,走了。

    早早看見醫館外角落裏有個賣草娃娃的老婆婆,心中歡喜,道,“娘,我在外面待一會兒,你走的時候叫我。”

    “你小心點。”她答道,看著她走開,低下頭去收拾東西,卻聽見一個尖細的聲音,背一僵,抬起頭來。

    “這裏就是子夜醫館麼?”

    說話的是一個青年,一身宦官服飾,帶著兩個侍衛,穿者期門軍服飾。想是光元年後進宮,或者原先級別地位,她並不認識,但是那種做派卻是她熟悉到骨子裏去的。嫌棄的看看顯得有些窄小的子夜醫館,道:

    “咱家(那個時候自稱咱家嗎?汗,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選擇這麼一個古意盎然的年代)是宮中來人,陳大夫,你走運了。皇上命你進宮去為皇長子殿下診病,若是你治好了,天大的榮華也由得你。”

    如果不是因為身份,陳雁聲真想微笑著反問一句,“如果治不好呢?”

    她垂下臉來,劉據病了嗎?她所看過的歷史,可沒見這位太子殿下幼年時生過什麼大病啊。不過,她卻是不可能去給他看病的。她的驕傲不容許她在那些人面前下跪請安,劉據,她淡淡一笑,雖然不恨,也不會存心為難,但也不至於沖上去當什麼救命菩薩,她沒有那麼偉大。

    “公公,你等等。”她神情安定的抬起頭來,“我進去準備點藥材。”

    “不用了,宮中什麼藥材沒有?”尚炎不耐煩道。

    “子夜雖不才,但到底有些師門獨門藥材,若是不帶好,耽擱了皇長子殿下,又找誰呢?”語畢,她不理尚炎,逕自掀簾進了。

    “娘,”陌兒在內室,揉著眼睛從床上爬起來,他最近被柳裔操練各種體能戰技,累的很厲害,閑下來的時間多半在休息。“要回去了嗎?”

    “噓,”陳雁聲要他噤聲,拿了些錢財急忙裹了,帶著他,逕自從內室窗中翻出去。

    還有早早,她在心中思忖,囑咐了陳陌自去長安西門等著,自己遣回醫館正門。

    “怎麼還沒出來?”尚炎不耐煩了,指著綠衣道,“你進去催催。”

    綠衣掀簾進去,不一會兒就出來,道,“就好。”神色卻有些倉皇不定。

    偏偏這時早早舉了一枚草娃娃,喜滋滋的捧回來,喊道,“娘,娘,婆婆送了我一個娃娃。”

    綠衣大驚,連忙沖過去抱起她。

    尚炎起疑,沖過來揭開內簾一看,臉色一變。猙猙從牙齒中擠出話來,“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指著綠衣和早早道,“將她們綁起來帶走,聽憑皇上發落。”

    “是。”二侍衛一聲答道,上前來。

    街外,陳雁聲跺了跺腳,知道自己今天太衝動,想了想,咬牙回身,向館陶大長公主府上方向奔去。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3:53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0:03 PM 編輯

    第三卷: 冠蓋京華 二十九:石破天驚動京華

    “還請通報館陶大長公主,說子夜醫館陳子夜求見。”

    候府看門的小廝昂著頭,打量著她,笑的輕蔑,“你以為大長公主是說見就見的?”

    “那麼我求見貴府陳大總管,還請小哥成全。”陳雁聲從頭上拔下發帶,一頭長髮披散下來,雖然穿的是男裝,但已露出一幅女兒情態。

    聞名京華的子夜神醫竟然是個女子,門房尚來不及訝異,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府內傳來,“什麼事在此喧鬧?”

    “二總管,”門房慌忙稟報道,“這個女子求見大長公主。”

    “陳叔叔,”陳雁聲微笑,“你還記得我嘛?”

    她慢慢的撕下面具,露出一張熟悉明媚的臉龐,流轉之間,風情宛然。

    “娘娘,”陳朗驚呼,“娘娘怎麼會......?”他的面色驚疑不定。

    “其他的以後再說,”陳雁聲揚眉,有些不耐煩,“我要見我的母親。”

    “是。”陳朗躬身應道,在堂邑候府當差多年,他是個審時度勢的人,懂得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娘娘請跟我來。”

    “嬌嬌,”當陳雁聲出現在館陶大長公主面前,館陶大長公主難得失態,半分也顧不得,直接走下堂來,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娘--”陳雁聲一剎那間眼圈紅了,撲進館陶大長公主懷裏,“娘!”淚水簌簌而下。

    “阿嬌,你不是該在長門宮麼?怎麼會在......?”館陶大長公主抱著久違的女兒,一時間也落了淚,畢竟母女情懷難抑,但理智很快就回到館陶大長公主腦中,忙收了哽咽,略分來了些,問道。

    “娘,”陳雁聲又哭又笑,“那些以後再說,我求求你,先幫我救救初兒。”

    “誰?”

    “初兒,她是我女兒。我不肯進宮為劉據看病,他們把初兒和綠衣抓進去了,娘,你幫我救救她們,再慢些我怕就來不及了。”

    館陶大長公主覺得自己的心跳的很慢,她的臉色已經不能用精彩來形容了,“你......你說什麼?”

    “以後我在慢慢跟你解釋。但初兒真的是我的女兒,我的親生女兒,娘你的外孫女。娘你也不想要她出事對不對?皇......徹兒他不知道......”

    “你別說了。”館陶大長公主倒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將手一揮,“我立刻進宮。”她仰臉向外喊道,“陳朗。”

    “老夫人。”陳朗進來行禮道。

    “準備車馬,本宮要進宮......。另外,派幾個得力的人保護娘娘,在本宮回來之前,娘娘若出了差錯,我唯你是問。”

    “你說什麼?”未央宮裏,聽見尚炎回稟,衛子夫震怒,“小小一個大夫,居然敢抗旨不遵?”

    “奴才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人,所以沒有防著讓他跑掉了,但是奴才把那大夫的女兒和丫環給抓回來了。”尚炎連連磕頭,稟道。

    “抓住她們有什麼用?”衛子夫慢慢冷靜下來,問道,“尚炎,皇上怎麼說?”

    “她跑了?”宣室殿裏,劉徹把玩著手上的杯盞,漫不經心道。

    “是。”

    子夜醫館陳子夜,經聶蒙調查,其實是一個女兒身,與他的臣屬,桑弘羊與柳裔都過從甚密。劉徹想起當年豐樂樓一見的女子,後來他派李敢去查,並沒有什麼頭緒。長安城聞名的清歡樓,菜品廚藝與那個女子如出一轍。劉徹記得,自己還欠下那個女子一個要求。

    這個陳子夜,多半正是當年的陳夫人呢!

    劉徹一笑,她的要求,會是放了她的女兒和丫環一馬麼?

    他笑的冷冷,“將子夜醫館抓來的那兩個人,......”他仔細思考了一下,“仗責十下,沒宮為奴。”

    “放開我。”

    期門軍操練校場邊的小方室裏,早早被死死按在綠衣的懷裏,卻依舊嚷道,幼稚的童音沒人理會。

    “那裏面關的是誰?”少年經過時,停下身問了一句。

    “破奴,走啦。”黑衣少年回過頭來喚道。

    “還不是皇長子的風寒久未痊癒,起出來的事端。”看守方室的侍衛被早早折磨了一個時辰,也有點不耐煩,見趙破奴過來詢問,也不隱瞞,“皇上下旨請一個民間大夫來給皇長子殿下治病,那個大夫竟然溜了,侍衛們拿了人回來,也不知如何處置。”

    “外面的大哥哥。”早早看的清楚,眼珠咕嚕一轉,放軟了嗓音。玉雪可愛的容顏可憐兮兮,倒也滿讓人心存憐惜。

    “什麼事?”趙破虜蹲下身問道。在早早這樣嬌小的女孩子面前,他也不禁放輕聲音,生怕驚著了她。

    “他們要拿我和綠姨怎麼樣?”早早想了想問道,

    “這,”趙破奴為難的考慮了一陣,“要看皇上的意思了。”如果皇上一時生氣,極有可能受重罰,念及此,趙破奴不禁有些埋怨那個子夜醫館的陳館主,按說為皇長子治病,是多大的榮耀,皇長子是皇上的嫡子,目前也是唯一的皇子,皇后視其為命根子,若得滿意,便是飛黃騰達,也不是不可能,偏偏那個陳雁聲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既然拒絕,拒絕就拒絕吧,居然不見了蹤跡,連累幼女,實在不是男子所為。

    “哦。”早早點點頭,她倒也沒有什麼擔心,在她心中反正相信娘親和哥哥一定能救她出去,至不行還有桑叔叔,柳伯伯和師公在。

    趙破奴看她無所謂的模樣,心中一慘,以為她年紀尚幼不懂得其中的嚴重性,正要說話,忽聽得霍去病在一邊道,“破奴,你和個小女孩在那邊扯什麼?還不知道她能不能活過今夜呢。”

    早早眯起眼睛,“你才活不過今天晚上呢。”做了個鬼臉。

    “小小姐,”綠衣受驚,連忙捂住她的嘴,“不要任性了,不然會惹禍的。”

    霍去病抱肘,倒也不生氣,冷冷一哼,道,“小小年紀,就會裝乖賣巧,也不知是怎麼教的?”

    “你......”早早這回是真的生氣了,臉漲的通紅,掙扎著綠衣的懷抱,“不許你這麼說。”

    “我怎麼了,”霍去病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和這個小丫頭杠上,剛要繼續,趙破奴拉住他,“她一個小丫頭,去病你怎好與她計較?”

    他冷哼一聲,但也作罷了。

    正在此時,長廊那邊來了一群內侍,細聲細氣道,“宣讀皇上口諭。”

    “今有子夜醫館館主陳子夜不遵皇命,違抗皇威,出逃在外,將其家眷責十杖,沒宮為奴。”

    一時間滿場皆靜,所有人打量著早早嬌小玲瓏的身子,連霍去病也露出了同情的眼色,這麼小的女孩子,打了十杖之後,多半就沒命了。

    “還不拿人。”內侍尖聲細語的聲音響徹禁軍大堂。

    便有兩個人上來要拉早早,忽聽得殿外一女子威嚴肅殺的聲音,“誰敢動我大漢朝的公主?”館陶大長公主匆匆忙忙的跨進殿來。

    “這......”內侍笑的惶恐驚異,“大長公主,”他微微躬背,“看你說的,這兒哪有什麼公主。”

    館陶大長公主顧不得和他搭話,她看著被抱在綠衣奴婢懷中的那個眉眼極似阿嬌的女孩,面上並沒有驚懼之色,遲疑喚道,“初兒。”

    早早愣住,緩緩問道,“你是......外婆麼?”看著劉嫖緩緩點頭,跳起來撲進她的懷跑,館陶大長公主一時間覺得滿世界俱止。含笑抱住懷中小小的身子,連聲道,“好,好。”

    “外婆,”早早又叫了一聲,“娘親說,外婆是娘親的娘親,外婆很疼娘親,娘親很疼我們,所以外婆也會很疼我們,這就叫,愛屋及烏。”她揚揚得意道。

    “外婆本來就很疼你啊。”笑吟吟的小女孩玉雪可愛,眉目間透著一股機靈勁,館陶大長公主當真是越看越喜歡,這才明白當初自己母后對阿嬌的疼愛之情。

    當早早喚出外婆這個字眼,所有的人都怔住,館陶大長公主只有一女,而這個女兒卻是當今皇上的廢後,館陶大長公主初進門的時候,喊的是,“誰敢動我大漢朝的公主”,各種意味,不說自明。

    劉嫖冷眼看著傳旨的內侍吩咐人回未央宮報訊,微笑著對早早道,“初兒,我帶你去找你父皇好不好?”

    “不好。我要去找娘親和哥哥。”早早皺眉,敏銳的發現關鍵字眼,“父皇?”

    “你還有哥哥?”

    劉嫖只覺得今天是一個三怪的日子,聽到的消息一個比一個大而令她稱心,一個皇子,一個屬於陳家的皇子,這不正是她這些年企求而不可得的麼。

    “嗯。”早早重重點頭,“哥哥叫陌兒哦。'陌上花開緩緩歸'的陌字。”她怕外婆不清楚,還特意補了個來源。但來源館陶大長公主同樣不清楚,不過她不可能去在意。

    “大長公主恕罪。”一眾內侍驚惶跪下。

    “哼,”劉嫖餘怒未消,一腳踢過去,“膽敢傷害皇家血脈,你的膽子也不小麼。還有你們,”她指著周圍的一群期門軍,“一個也逃不掉。”

    “外婆。”早早嬌聲喚道,“算了,娘親常說,'不知者無罪'。不要再追究了。”

    她跳下劉嫖的懷抱,走到被這出乎意料的情況嚇的面無人色的綠衣面前,軟聲道,“綠姨,沒事的啦。”橫眉回看霍去病,“你不是說我活不過今晚麼?”個子雖小,竟有點睥睨的氣勢。

    霍去病微微冷笑,“你的運氣不錯。”

    館陶大長公主看了看霍去病一眼,道,“今天看在小公主的分上,暫且先放了你們,以後膽敢對小公主不見,我饒不了你們。”抱起早早,向宣室殿走去。

    “什麼?”當小內侍稟告禁衛營中最新發生的消息,冷靜如劉徹,手中的墨也不禁撒出去幾滴,“你說的真的?”

    “真的。”小內侍瑟瑟道,“館陶大長公主大概已經抱著小公主快要到宣室殿了。”

    “聶蒙,”劉徹厲聲喚道,“阿嬌不是在長門宮麼?”

    聶蒙惶然跪下,“回陛下,陳皇后的確在長門宮沒錯啊?”

    “胡說!”劉徹正待發作,外面楊得意高喊,“館陶大長公主求見。”

    “你去長門宮看看怎麼回事?”劉徹低聲快速吩咐道,抬頭望去,館陶大長公主站在簾外,她懷中的小女孩笑吟吟的轉過首來,隔著珠簾她的眉目如畫,笑容嬌憨,的確有幾分阿嬌幼年時的影子。

    “什麼?”聽到同樣的消息,衛子夫手中的茶盞跌下來,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館陶大長公主向哪里去了?”她問道。

    “奴才離開的時候,大長公主正帶著那個女孩向宣室殿方向去。”霍去病答道,神情並不是太在乎的樣子。

    “姐姐,我們該怎麼辦?”聽到這個消息,衛青也很訝異,他眉頭深鎖,感覺到威脅。

    “不要緊,不過是個女兒。”衛子夫喃喃道,又像是自我安慰。

    “這件事,關鍵是皇上的態度如何。”衛青分析道,“如果皇上依舊不喜陳皇后,那麼陳阿嬌翻不出什麼風浪,若反之,則我們就麻煩了。”

    “我去宣室殿看一看。”衛子夫霍然起身。

    “姐姐,”衛青連忙拉住她,“我們行事一向小心謹慎,這次如果如此貿然,會不會......?”

    “青弟,你錯了。”衛子夫神情凜然,“如果這次回來的是陳阿嬌,我自然不會輕易過去。但這次不過是她的女兒,想要知道皇上的心意,還有什麼比這樣更好的方法?我總不能讓館陶大長公主讓一切已成定局之後再來想對策。”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4:33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0:03 PM 編輯

    第三卷: 冠蓋京華 三十:母女分離向天涯

    “姑姑今日進宮,有何要事?”劉徹放下手中案牘,一幅天下太平的樣子,對館陶大長公主抱在懷中的早早視而不見。

    “也沒什麼要事。”館陶大長公主心中暗恨,不得不與坐在龍椅上的侄子打起了太極,“聽說你下旨懲處初兒,本宮特來討一個情,還請皇上放過她吧。”

    “哦?”劉徹從御座上踱步下來,似笑非笑道,“她是?”

    “我叫陳初,外婆叫我初兒,娘親都叫我早早,”早早從館陶大長公主的懷中跳下來,安靜乖巧的站在一邊,笑的甜蜜,特意加重咬字道,“叔叔。”

    ......

    劉徹的表情一僵,看這個女孩甜蜜的笑容外加略帶些惡意的眸子,雖然年歲尚稚,但他敢肯定,她肯定知道一些實情。雖然在館陶大長公主進來之前,他一直在考慮如何處置這個忽然間多出來的女兒,而且尚未有定論,但這並不代表他能容忍自己的女兒對著自己喊叔叔。

    他若有所思,看著館陶大長公主顯得錯訛的面容,看來,這並不是姑姑的意思。那麼,難道是嬌嬌之前的囑咐?這是嬌嬌的挑釁,還是她另有所謀?他想著記憶中嬌嬌,爽直單純,這樣的嬌嬌,會在出宮五年後,改了性子麼?

    “幹什麼?叫的不對哦?”早早察覺了殿上的詭異氣氛,“哎呀,我知道了。叔叔叫外婆叫姑姑,那麼我就不該叫叔叔而該叫表舅了。表舅,對不住哦。”她笑的更甜了,並沒有半分害怕的表情。

    “初兒,閉嘴。”館陶大長公主斥道,聲音聽起來有些中氣不足。

    早早聳聳肩,嘟噥著,“閉嘴就閉嘴。”聽話的閉上了嘴巴。

    一時間滿殿皆靜默,有些冷場,劉徹與館陶大長公主都不說話,館陶大長公主自然知道,她的外孫女剛剛正存心將她的皇帝侄兒得罪了,一時間不知該怎樣補救回來。而在劉徹,卻是冷眼旁觀,看事情如何收場。

    但憑心說,剛剛早早說的那番話,館陶大長公主心裏還是頗為解氣的。誰讓你劉徹當初拋棄髮妻,今日女兒不肯相認,也是報應。

    宣室殿中氣氛緊繃,唯有早早一幅沒事人一樣,眼珠骨碌碌的打量四周,輕鬆自在的很。

    正在這詭異時刻,殿外傳來通報,“皇后駕到。”

    早早頓時拉長了臉,神情也嚴肅起來。劉徹看在眼中,心中有些所悟。

    衛子夫微笑進來,恭敬行禮道,“臣妾參見陛下。”

    因為出身卑微,她在禮節上一直上都一絲不苟,決不讓人抓住一絲錯處。

    “免禮吧。”劉徹淡淡道。

    “是。”衛子夫依言起身,眼光在殿中略略一掃,看見早早,“呦,”她微笑道,“好可愛的女孩,她是?”

    “他是朕的女兒,名叫劉初。”劉徹回身,走上禦殿。

    館陶大長公主挑挑眉,倒沒有想到劉徹會這麼簡單就認下這筆帳。她看了下同樣挑眉的早早,若有所思,也許剛剛早早的反應真的傷了劉徹的自尊吧。才讓劉徹一瞬間下定了決心。

    這次早早倒沒有胡攪蠻纏,安靜的站在一邊。

    “哦,”衛子夫的微笑一僵,剎那間恢復常態,“是麼?小公主真是可愛,皇上打算安排她住在哪個殿?”

    皇子皇女例應由後宮妃嬪撫養,如今陳阿嬌被廢黜長門宮,但早早的出現,讓眾人都知道,長門宮中必有玄機。

    “慢著。”早早跳出來,“我到外婆家住就可以了。”

    “初兒,你胡說什麼?”館陶大長公主蹲下身,正視著她道,“等你娘親回皇宮,你和你哥哥自然跟你娘親住。”

    她說這重話有二個含義:一是,提醒劉徹,認了女兒自然要認女兒的娘親,阿嬌雖然被廢,但份屬妃嬪,理當回宮居住;二是,告訴衛子夫,她陳家還有一個比劉據年長的皇子,對敵施威。

    她的意思,劉徹和衛子夫自然聽的出來。劉徹心頭微晃,剛剛報信的小太監並沒有提及早早還有一個哥哥的事,如果劉徹事先知道,也許就不會這麼輕易鬆口。畢竟,一個皇子比一個公主,能夠帶來的影響多多了。

    衛子夫亦身形微晃,雖然已經知道,但這個消息給她帶來的打擊還是太大,她一時不知道如何回應。

    早早仰起臉,忽然間笑出來,神色有些三怪,“外婆,你不會還以為,娘親還留在京城吧?”

    館陶大長公主在長安叱吒多年,對自己還是有自信的。她當然看的出來自己的女兒有太多的沒有交代的事情,但她身邊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所以當陳朗戰戰兢兢的說陳阿嬌失蹤的時候,館陶大長公主簡直氣急欲狂,

    “你們怎麼回事,連一個弱女子都看不住?”

    “娘親可不是弱女子哦?”

    早早笑嘻嘻的拍拍手上的糕點殘漬,從座上跳下來。早先,對她要求跟到堂邑候府的事,劉徹不置可否,劉嫖亦擔心她留在未央宮會受人欺負,反正劉徹已經當著眾人的面承認了早早的身份,不怕她反悔,也就將早早帶了回來。

    “陳伯伯,我娘親是怎樣逃掉的,你講給我聽聽。”

    “是,初公主。”陳朗鞠躬道。

    “慢慢慢,”早早連忙搖手,“不要叫我初公主,我聽了怪不習慣的。叫......”她琢磨了一下自己在堂邑侯府的輩分,“就和綠姨一樣叫我小小姐吧。”

    綠衣惶恐拜道,“婢子不敢。”

    “什麼敢不敢的?”早早好三問,“綠姨不是一直這麼叫的麼?”

    “你身為公主,怎可叫一介奴婢為姨?”館陶大長公主斥道,“公主就是公主,豈是你不習慣就不是的?”

    “好吧。”早早相當不以為然,但還是妥協,不想外婆生氣。“你繼續說。”

    “大長公主走後,娘娘說待在府裏很悶,要去清歡樓用餐,說讓我們跟著她就可以了。奴才不敢違背,只得和容非帶著十個護衛跟著娘娘。

    後來,清歡樓的雲姑娘攔住娘娘,說今日唱曲的女子生病,還請娘娘救個場。娘娘答應了,娘娘上妝的時候奴才和容非在一旁看著,娘娘穿的是一襲綠色飛天長裙,非常驚豔,蒙了面紗。唱了曲後,再從臺上下來的居然就是清歡樓的梅老闆了。奴才一直盯著娘娘,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不見了娘娘。不過我們把梅老闆帶回來了。”

    “綠衣,”館陶大長公主低頭想了想,若有所思的喚道。

    “大長公主,”綠衣屈膝為禮,誠惶誠恐,“有什麼吩咐麼?”

    “你家小姐,和清歡樓有什麼關係?”

    “這,”綠衣有些為難,但還是回答道,“小姐實是清歡樓的半個老闆。”

    安排早早在陳阿嬌以前的閨房睡下,館陶大長公主回到房中,久久不能成眠。

    “公主,有什麼心事麼?”在劉嫖第六次翻身後,董偃半支起身,眼神迷離,問道。

    “嗯。我在想嬌嬌。”館陶大長公主心不在焉的答道,“失蹤五年後,嬌嬌變了很多了呢。”

    “哦?”董偃偏了偏頭,有些不明白,“那,娘娘變了,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我也不敢肯定。”她緩緩道,“嬌嬌變的聰明了,灑脫了。如果不是我是她親娘,我簡直不相信這個嬌嬌就是原來的嬌嬌。她為陳家添了一個皇子,一個公主。這看起來是大好事。但嬌嬌今日行事未免鋒芒太露,雖然也有欲擒故縱的好處,但最終效果如何,我也猜不到。”

    “她離開五年後,我忽然發現,我有些看不透她了。”

    “是啊......說起來,初公主真是討人喜歡呢。”

    “那倒是。”劉嫖含笑點頭,總覺得心裏有些不對,起身披衣。

    “公主,你去哪里?”

    “我去看看初兒。”

    劉嫖很快來到早早房前,“初兒,”她輕聲喚道,問身邊婢女,“初公主怎麼樣?”

    婢子行了個禮,“公主晚上進了碗甜湯,早早睡了。到現在都沒有醒過。”

    劉嫖掀開簾帳,臉色巨變。

    床上空無一人,只有一個枕頭塞在被絮中,做出有人在睡的跡象。

    “公主呢?”她沉聲問道。

    一室婢子大驚,呼啦一聲跪下,“奴婢該死。”

    “你們該死有什麼用?”劉嫖怒極,但也沒有失了理智,揚聲喚道,“來人。”

    “有沒有公主出入過的痕跡?”

    “並沒有。”陳全躬身答道,他是陳府大總管,如今府上出了這樣大事,他自然得出現。

    “叫出全府人,全府搜索。”劉嫖吩咐道,面色難測。

    阿嬌,你到底在想什麼?

    初兒和陌兒,都由你一手撫養,你到底想帶出什麼樣的兒女?

    劉嫖摔下手中的枕頭,拂袖而去。

    當所有人都離開房間後,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床下爬出來。

    隱隱從窗縫望出去,外面燭火通明,一隊又一隊的人在府中穿叉交錯的尋找著她的蹤跡。

    早早輕輕歎了口氣,她聽過娘親說過的各種逃亡故事,自然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間華貴臥房,就是外婆的盲點。當然,也是館陶大長公主不相信這麼小的女孩有這麼深的心計,才輕易上了當。但還要等到將近天明的時候,所有人都十分勞累懈怠,才可以偷溜出去。

    娘親和哥哥必定在城外等她,如果她能夠順利溜出城去,就可以和他們會合,一家人團聚,遨遊四海去。

    至於,早早忽然想起今日宣室殿上那個黑衣英武的帝王,有絲遲疑,卻在下一秒搖搖頭,將他揮之腦後。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4:3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18 12:54 AM 編輯

    第三卷: 冠蓋京華 三十一:豈因生恩忘當年

    “大長公主有命,所有人出府去搜尋初公主的蹤跡。”到了天快亮的時候,還沒有搜到劉初的蹤影,劉嫖終於沉不住氣,作出這樣的命令。

    “是。”眾人領命,腳步聲紛遝湧出府門。

    過了一會兒,陳阿嬌閨房的門扉被推開一點點縫,早早從門縫中閃出來。躲在陰影裏仔細打量,黑色的天空上沒有星星,一彎清麗的月亮掛在天邊,顏色淺淡。偌大的堂邑侯府沒有什麼人影,所有的人不是出去尋找劉初就是太過疲累回房打盹,劉初很輕易的溜出西側府門。從堂邑侯府西側府門出去是一道長長的巷子,穿出巷子在向西折去走一陣時間就可以到達西勝華門。當初娘親帶哥哥和她來過後,她曾和哥哥專程來過這裏,看過地形。娘親和哥哥會在城外某個地方等自己,早早這樣想,加快了腳步,卻在巷口停住。

    天邊漸漸有了一點淡淡的白色,早早瞥見巷口有一個乞丐伏在地上,他的腳邊瑟縮著一個小叫化,蹲在風中,二人都面黃肌瘦,衣衫破爛。

    過了一會兒,一個身穿叫化裝的小女孩走出巷口,她的衣裳下擺有被暴力撕去的痕跡,但因為叫化裝本就破破爛爛,也就不引人注意。臉上,手上都塗了一層淤泥,遮住雪白細膩的膚色。沒有人會相信他們大漢朝一個剛剛擁有公主地位的五歲的小女孩會裝成叫花子溜出城去的,她在心底得意的想,緩緩走在大街上,大街上此時還沒有多少人,稀稀落落的。有些人察覺城中三怪的氣氛,議論紛紛。

    早早跟在一隊出城的農人身後,緩緩走近城門。她已經可以看見城門上高高飄展的旗子,以及士兵穿著牛皮甲衣英武的臉。

    早早略低下頭,仿佛可以看見娘親站在城外微笑的臉,哥哥笑著對她說,“早早,我等你等了好久哦。”

    快要走近的一剎那,她一頭撞在一個人懷裏。歡喜的心漸漸冷卻下來,慢慢仰起頭去,黑色的錦布織成的華貴衣裳,上繡四方雲和蘇紋如意繡。他的個子很高,早早很用力很用力的仰起頭,才可以看見他的臉。

    看不出表情的臉色很平靜,濃黑的眉下有著一雙深幽看不出情緒的眼眸,很薄很薄的嘴唇,和哥哥一樣。早早忽然不敢與他對視,輕輕瑟縮了一下,低下頭來。

    “怎麼不跑了?”劉徹的聲音很平淡。他看著腳下玲瓏似粉雕玉琢的女孩子,她的身子好小好小,還不到他的大腿,披著破破爛爛的衣裳,一發顯的楚楚可憐。

    很像,很像小時候的阿嬌。

    劉徹想起昨夜,聶蒙來向自己複命。

    “長門宮中的女子,是假的?”

    聽到這個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答案,劉徹心下一片蒼茫,他不知道這樣的情緒反應應當叫做感慨,還是憤怒。

    “是的。”聶蒙跪在地上稟告,“昨日我奉命去長門宮見陳皇后娘娘,娘娘面色平靜,說去換件衣裳,然後裏面就傳來奴婢驚呼聲,娘娘就投繯自盡了。奴才去請宮中資深的老嬤嬤來驗身,老嬤嬤說這個皇后娘娘不是真的。當年娘娘大婚驗身,娘娘的身上某處有胎記,而長門宮內的女子身上沒有。”

    他從最近一日發生的變故,敏感的察覺到皇上心中對廢後又有了感覺,雖然不知道這感覺最終會將事件導向哪個走向,他卻仍將廢後稱作皇后娘娘,而如今看來,皇上並沒有反對。

    陳阿嬌身上的胎記,劉徹自然知道,位置太過曖昧,老嬤嬤的確不敢宣之於口。

    阿嬌,她在什麼時候,就離開了長門宮呢?

    怪只怪自己太篤定,阿嬌離不開自己的掌控,怪只怪自己再也沒有到過長門,辨認不出她的真假,怪只怪......被廢後的阿嬌困居長門,他不允姑姑去看,怕她們聯手鼓搗個什麼出來,怪只怪......

    他閉了閉眼,將心中的些微痛悔憐惜眨掉。煩躁的走了幾步,“你倒是很聰明,朕等在這裏,原不指望看到你。但你竟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真不像是才四歲半的孩子。”

    “哼。”早早不答,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

    鞋子上破了幾個洞,甚至可以看見她晶瑩玉潤的腳趾,劉徹看的氣不打一處來,訓到,“你看看你,堂堂大漢公主,這幅模樣,成什麼體統?”

    “又不是我要當這個公主的。”早早驀的仰臉,對著他大喊。

    “你。”劉徹只覺得心頭一把火燎過,揚起手掌,卻看見早早閉著眼,驚懼的神情,淚水劃過她嬌嫩的臉蛋,襯的巴掌大的小臉蛋,宛如梨花帶雨,再也打不下去。

    他放下手,回頭冷冷吩咐道,“帶公主上車。”

    “我不上去,我不上去。”早早拼命掙扎,卻敵不過宮人的力量,終於被拉上車。當車輪轉動離開的時候,早早終於絕望,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劉徹掀開窗簾,望向窗外,不發一語。

    馬車緩緩的經過,行經四水橋,奔向未央宮。北門的禁衛軍遠遠看見配有飛龍車飾的馬車,知是御駕,打開宮門跪接。馬車徑直入宮,在宣室殿門前停下,楊得意在車外恭敬道,“陛下,到了。”

    早早的哭聲早漸漸弱了下來,此時卻還沒有停止。哭久了只覺得臉上黏膩黏膩的,胡亂用袖子抹過,卻不妨袖上儘是塵沙,嗆的咳嗽起來。

    車簾掀起的時候,楊得意眼角瞥過,也不覺嘖嘖稱三,這個初公主,雖然年齡尚稚,衣著破爛,但坐在哪里,哭的一塌糊塗,狼狽不堪,卻顯出一種大漢公主的高華氣度來。相形之下,衛皇后所育的三個真正的公主反而遠遠不及。

    劉徹回過頭來,淡淡的“唔”應了一聲,瞥見早早不露痕跡的往車角退縮,心火又上,冷哼了一聲,在楊得意的驚呼聲中,一把將早早小小的身子扛在肩頭,跳下車去,徑直往宣室殿行來。

    早早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覺的上下顛倒,頭昏腦脹,剛剛收住的淚水又哇的一聲洶湧而出,手腳亂打亂踢,在一旁眾宮人目瞪口呆中,劉徹扛著早早,走上了階梯,這才看見階梯上立著的的衛長公主劉斐。

    “衛長?”

    “父皇。”劉斐匆匆行禮,“母后說弟弟病症還是反復,請父皇去看看。”她本是被母親派來等候在宣室殿前,希望攔住劉徹去椒房殿看看她們母女和弟弟。但眼前的情景讓一向循規穩重的她險些忘記了如何說話。

    “朕等會會過去,”劉徹淡淡道,沒有注意到劉斐蒼白的臉色,“你回去吧。”

    “是。”劉斐低首應道,再抬起頭來,劉徹黑錦的衣裳已經消失在昭陽殿大門內。

    將早早摔在厚實的地毯上,劉徹不顧自己衣裳上的污漬,冷冷道,“你鬧夠了沒有?”

    早早骨碌碌從地毯上爬起來,一塊玉佩從衣襟中露出,她急忙將它撿好,小心翼翼的打量著他,“你放我出城我就不鬧。”

    “好大的膽子,很久沒有人敢對朕說你了,叫父皇。”

    劉徹的眼一眯,剛才的一幕他自然注意到了。阿嬌在京城擁有的財力不容小覷,早早擁有一塊玉佩自然不出衣外,但剛剛他分明就瞥見了那塊玉佩上的皇家印記。

    “我才不叫,”早早大聲抗議,“叫了不就是承認......”她急匆匆的停口,險些將舌頭咬住。

    劉徹冷冷道,“朕需要你承認?朕本來就是。”

    “你才不是!”早早激動的幾乎跳起來,“我和哥哥哭著喊著要爹爹的時候,你在哪里?他們說我們是沒爹的孩子的時候,你又在哪里?”早早以為今天早上她已經哭的夠多了,下一刻她發現,水霧又一次遮住了眼簾,空曠而莊重華美的宣室殿在眼中一片模糊。

    劉徹心頭淡淡一震,想要說話,第一次嘗到不知道說什麼的感覺。許久,才冷哼道,“你不是還有個很了不得的娘親。”

    “娘親再好也不是什麼都幫的了我們的。”早早抽抽噎噎道,“我們從唐古喇山坐車到長安的時候,有一天在驛站落腳,和驛站裏別的小孩子玩,他們問我,我們爹爹是誰,”她擦擦眼淚,“哥哥沒答出來,他們就笑我們,哥哥很生氣,和他們打架,哥哥雖然學了功夫,但到底還小,他們又欺負我,哥哥都護著我,哥哥說不能跟娘親說,娘親會傷心的。”

    “後來,我去問娘,為什麼我沒有爹爹。那時候我只以為爹爹死了,心中好難過。好難過,可是娘親說,說是爹爹不要我們的,娘親說爹爹不要娘親,也不要娘親肚子裏的哥哥和我,娘親也掉了眼淚。哥哥罵我說我把娘親惹哭了,哥哥說,哥哥說我們有娘親就夠了,我們不要爹爹。是爹爹先不要我們的,是爹爹先不要我們的,不要娘親,不要哥哥,也不要我。”

    “嗚......是你先不要我們的。”

    那一剎那,劉徹站在空曠的殿中央,只覺的一把很鈍很鈍的刀輕輕的磨在自己的心頭,明明沒有感覺到多少疼痛,卻分明心慟如焚。自從他成為皇帝之後,他做的事,從不曾後悔。廢掉阿嬌的時候,他想他也不會後悔。他以為他厭了她,她太刁蠻,太單純,所以廢了也不可惜。可是卻讓她流落在外,那樣一個刁蠻驕縱的女子,如何在這塵世裏浮沉求生活,還帶著一雙兒女?可是這一刻,他分明聽到自己心痛的聲音。阿嬌當初,也是這樣痛麼?原來,她的痛,還是可以讓他也跟著痛啊。

    那一刻,劉斐站在殿外,只覺得一顆心一直一直往下沉,卻偏偏空空落落沉不到底。淚水一滴一滴的打濕她的衣襟,劉斐一步一步的踏在階梯上,茫然若失,她想,也許,她們已經失去她的父皇了。

    那一剎那,早早忽然毫無聲息的倒下去,這一天一夜裏她經歷的變故太多,雖然自小有蕭方幫她調養身子,到底撐不住病發了。劉徹一怔,抱住她,喊道,“宣御醫。”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4:40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0:09 PM 編輯

    第三卷: 冠蓋京華 三十二:抽絲剝繭溯因由

    “初公主只是急怒攻心,勞累過度,舊疾復發,草民為她紮上幾針,便無大礙了。”

    昭陽殿裏,一身白衣,風神俊朗的蕭方為早早診過脈,抽回手,溫和道。

    “是麼?”劉徹冷哼道,“她到底是什麼病根?”

    “懷孕初期,母體損傷過重,又遇難產,脈象受損,先天氣血不足。”蕭方微笑道,“這毛病說大不大,根治卻極難,只得溫和調養,不可勞累,不可情緒波動過大。”

    劉徹挑眉,眼底有著危險的陰霾,“母體損傷過重,什麼意思?”

    “當年草民應診的時候,娘娘受了頗重的傷,據說是遭人追殺。”

    “哦......”劉徹淡淡沉思,微笑問道,“蕭先生的醫術很高明。”

    蕭方一怔,應對道,“不敢,過的去而已。”

    “醫劍雙絕的朝天門蕭方醫術若只是過的去的話,那宮裏的御醫算什麼?”劉徹冷笑,簾外跪著的御醫顫顫發瑟,連著叩首。

    劉徹注視著他半響,轉身甩袖道,“跟朕來吧。”

    椒房殿

    衛子夫迎出來,微笑道,“臣妾參見皇上。”

    她的笑容雖然還是溫婉,卻有些勉強。

    “嗯。”劉徹淡淡應道,“據兒如何了?”

    “服了藥,沉沉睡去了。”

    “草民參見皇后娘娘。”蕭方跪拜行禮。

    “免禮。”衛子夫疑惑道,“這位是?”

    “蕭方,”劉徹也不理,逕自坐下,道,“五葉沉水香既可緩解皇長-------據兒的病症,朕相信你,”他略微回首,意味深長的打量著他,“定可治此疾。”

    蕭方負著藥箱跪拜下,神情恭謹,“草民盡力而為罷。”

    他走進內室,看了看劉據的臉色,面上閃過一絲了然。伸手診了脈,回身跪稟道,“據殿下染的並不是風寒。”

    劉徹挑眉,“那是什麼?”

    蕭方微微一笑,“不過是吃了不潔的東西,發散不開罷了。草民開個藥方,再遵醫囑,調養幾日,自然好了。”

    “就聽你的罷。你便在御醫署住下,照料四公主的身子。”

    蕭方一怔,拱手辭道,“草民閑雲野鶴慣了,並不適合到宮廷。”

    “朕意已決,”劉徹淡淡道,不給他拒絕的機會,“過完年後三日內,蕭先生就進宮吧。”

    蕭方沉默一剎,道,“是。”

    “蕭兄,”桑弘羊微笑著跨進來,“聞蕭兄不日將進宮授職,弘羊特來恭喜。”

    蕭方將手中五冊摞在一邊,吩咐道,“弄潮,去外面看著,不許人走近。”

    弄潮依言走出房門。

    “我雖深知,雁兒母子必不是凡人,但並沒有想到,他們有如此身份。桑公子,想必你早已知道吧?”蕭方坐在椅上,半仰著看著桑弘羊,他的眼神很清朗,卻有著一種沉鬱的光。

    “是。”桑弘羊乾脆承認,他自己動手為自己倒了一盅茶,“是我向皇上提起子夜醫館,皇上才會派人來請她的。”

    “為什麼?”

    “我知她不願。”桑弘羊苦笑道,“但你想過沒有,若她只有一人,她要閑雲野鶴,自在生活也就算了,我不會有半句話,但是她有陌兒和早早。陌兒和早早的皇子身份,能由她說不要就完全不要的麼?如果有一天,被人發現了,陌兒和早早會遭受沒頂之災的。”

    “雁兒逃避的太久了,而我做的,不過是讓一切明面化,逼她面對,給所有人一個機會,決定事情的走向,也爭取一個對她最好的局勢。”

    “何去何從,由她自己決定。”

    “由我們自己揭破,總比倒時候被人發現,措手不及的好。”

    “所以在清歡樓,我看著她溜走,沒有出聲。”

    “我不認為,我做錯了。蕭先生,你呢?”

    “我並不贊同擬定說法,但是,事已至此,”蕭方歎了口氣,道“說什麼也沒有用了。唯願雁兒在外能夠平安,早早也過的好。”

    “放心,”桑弘羊展顏一笑,“雁兒不是一個虧待自己的人,而且她身邊有那麼多朋友,會照顧好她的。至於早早,有館陶大長公主照看著,不會有事。怎麼說,”他躊躇半響,擇辭道,“她都是皇上的親身骨肉,不會有事的。”

    “那麼,”蕭方一笑,算是把這個事揭過,他緩緩坐起,目光銳利起來,“我們來談談,椒房殿那位皇子的事?”

    “你放心,有弄潮在外面看著,不會有人聽見。”

    桑弘羊灑然一笑,“這件事我的確做的不夠磊落。蕭先生高明,看的出來,弘羊佩服。”

    “蕭某若不是研習醫術多年,還真的無法看出,只是蕭某不明白,桑公子對醫術並無涉獵,如何能布下如此一局,是否有人相助?”

    “蕭先生也未免太看輕弘羊了。”桑弘羊一哂,在房中踱了幾步道,“弘羊機緣巧合之下,得知有一種東西,雖然我們看不見,但若進入人體中卻可以使人對疾病的反應下降,但對牲畜的影響卻要小的多。弘羊在很久以前,就已著手準備。長安城東,就是桑先生之前住的村莊附近,有一座牧場,椒房殿的那位皇子每日的牛乳供應就是來源於此。我早在年前就暗中插手牧場的供應,將場中最頂級的供乳母牛的飲水換成了含有極少量這種東西的河水。又在一段時間後將之換回來,個中時間掐的准,才令皇后娘娘有錯覺,是五葉沉水香的效用,其實區區熏香,哪里能醫什麼病呢?”(蝦米機緣巧合,電視劇看多了。)

    “你也算是老謀深算了,只要洗的乾淨,就算皇上查到牧場,也不過是一群人爭奪送水的生意而已。”蕭方動容,“可是你有無計量,那位皇子殿下何其無辜?如此待一稚兒,你過的去麼?”

    “後宮爭鬥,本就是不死不休的。”桑弘羊冷哼,並不太在意,“他的母親曾經令雁兒難過,我報在她最疼寵的兒子身上也不為過。更何況,他不過是風寒纏身月餘,並沒有太大損傷。我若是狠心點,加大劑量,便是他的命也是要的到。只是,“他一笑,“那樣贏的太簡單了,沒意思。我也不是那麼心狠手辣的人。”

    夜深了,桑弘羊推門而出的時候,腳步沉重。庭院裏,弄潮驚三的回頭看著他,眸子充滿對他這些日子異常的疑惑不解。

    “弄潮,”桑弘羊一笑,摸摸他的頭,好笑的看著他一臉嫌惡的避開。無論世事如何翻覆變化,這個少年,永遠是一抹澄澈的風景。

    “弄潮覺得,”他問的有些遲疑,“我是不是一個壞人?”

    “桑哥哥待弄潮很好啊。”弄潮偏頭看他,滿臉不解。

    桑弘羊低笑,胸口有些悶,“你說的對,只要對那些自己在乎的人好,就好了。”

    元朔六年的新年終於真正來臨,未央宮裏的風雲詭譎,長安城的百姓無法感同身受,這些日子,百姓們一直興致勃勃的討論著大漢朝忽然多出來的這個公主,有人說,他是當今皇上少年時在民間風流留下的孩子,也有人說是宮中某位不受寵的娘娘在冷宮中生下的孩子,沒入掖庭多年,被皇上偶爾瞧見,這才認出來。

    “胡說什麼?”清歡樓上,堂邑候府的少爺陳商摔下一個酒盅,“那明明是我妹妹,大漢朝的皇后娘娘嫡出的女兒。”

    頓時一樓皆靜,人人神情三怪,雅廳裏,襲爵堂邑候的陳越橫了弟弟一眼,陳商被那銳利的眼神嚇的酒醒了一半,醒悟不該多事。陳越敲著桌子道,“也好,也該讓長安人知道,我們陳家的時候了。”

    良久,樓下有人道,“說到清歡樓,前些日子梅老闆唱的那支曲子,倒真是讓人驚豔呢。”

    “那是。”冷場的氣氛被打開,有人應付道,“我問過雲老闆,那支曲子叫作《佳人曲》,梅老闆倒真稱的上是絕色佳人呢。”他迷蒙的哼道,“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無出其右者。只可惜......”他倏然住口,堂邑候府的幾位少爺正在樓上,梅寄江在下臺的時候被堂邑侯府人帶走,已經數日,全無消息。清歡樓的老闆卻像是沒事人一般,渾不在意。

    與此同時,蕭方正攜了弄潮出了陳府,在期門軍的看護下,準備入宮。

    一輛華麗的馬車從街角駛來,蕭方迎著日光,眼微眯,記得當年陳雁聲正是被這輛車所撞,倉促早產,雖然早早身上宿疾,並不都由此來,但這卻是一個重要導因。

    “蕭先生,”館陶大長公主扶著董偃的手,含笑下得車來,儀態萬方,一邊期門軍跪下參拜。

    “這些年來,多謝先生對嬌嬌母子的關照。”

    “娘娘聰慧過人,”蕭方欠身道,“方自問並無過多關照。”

    “無論如何,多謝你了。”劉嫖微笑道,“本宮聽說,當年出宮,嬌嬌吃了很多的苦。”

    “這次出京,嬌嬌帶走了一些相熟的人。先生是嬌嬌的授業恩師,初兒的師公,這次進宮,初公主的身子,本宮就托給你了。本宮愛女心切,想知道嬌嬌這些年來的情況,還請蕭先生成全。”

    “不敢當,”蕭方連忙跪下行禮,“大長公主對娘娘的憐愛之心,天下都是知道的。”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4:43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0:13 PM 編輯

    第三卷: 冠蓋京華 三十三:傾城一曲天下知

    元朔六年二月,皇四女劉初在宣室殿正是被授予封號悅寧,賜住昭陽殿。

    “悅甯公主麼?”椒房殿裏,衛子夫緩緩沉下眼眸,低低重複道。

    她的身邊,衛長公主抱著劉據,坐在一側,悄悄抬頭看向自己的母后,欲言又止。

    “是的,”尚炎道。他是常伴聖駕的小太監,雖不及御前總管楊得意那樣位高權重,但也是個不可輕忽的人物。此刻,他正跪拜在皇后娘娘座下,“歷來漢室皇子皇女,都隨母妃居住,若無母妃,則過在嫺熟嬪妃宮殿。悅甯公主年紀尚幼,皇上卻賜令單獨居昭陽殿,不予其她嬪妃名下。”

    衛子夫的雙手指甲狠狠的扣進肉裏,青弟,當日還是你說的正確,正是我的到場,讓皇上下定決心吧。這世上,最難猜度帝王心,無論是當年的阿嬌皇后,還是如今的我,都是如此。

    衛子夫臉上依然泛著淡淡的微笑,卻一點一點的放開手,“尚炎,”她起身,緩緩步下殿來,“你要記得,當年廢後,也有你的力,就算陳阿嬌回來,她也不會放過你。”

    “可是,”尚炎害怕的抬頭,“那畢竟是皇上親自冊封的公主啊。”

    “當年我連她的母親都鬥的倒,”陽光之下,衛子夫姣好的容顏上閃過一絲扭曲,尚炎不信的眨眨眼,看見的又是一幅柔順貞和的容顏。“何況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呢?”

    “皇上身邊少不了你,你先回去吧。”衛子夫淡淡吩咐。

    “是。”尚炎退下。

    “斐兒,那天你父皇帶劉初回宮的時候,你在宣室殿外,你父皇待她怎麼樣?”

    劉斐一瑟縮,“她哭的很厲害,父皇沉著臉,不發一言。”

    她分明看見自己母后的臉一白,心下受驚,手一緊,懷中弟弟頓感不適,抬頭看她,喃喃的喊了一聲,“姐姐。”

    “據兒,”衛子夫走了幾步,在兒子面前蹲下,眼睛有些哀傷,“我以為有了你,我們母子五人就可以安心了,誰知道......”

    陳阿嬌,你為什麼要回來呢?

    “那塊玉佩是當年朕賜給姑姑的賞賜之一?”

    “是。”聶蒙跪在案下道。“光元六年,館陶大長公主入宮求見陳娘娘,陛下未允,轉首賞賜一批珠寶,這塊玉佩就在賞賜之中。大長公主歸家途中,在街市上撞到一名孕婦,用這塊玉佩作賠禮。那名孕婦就是當初聞樂樓與皇上行酒令的女子,託名韓雁聲。後來又恢復陳姓。”

    劉徹把玩著手中的玉佩,面色明滅不定,看不出喜怒來。

    聶蒙硬著頭皮繼續稟告,“後來娘娘動了胎氣難產,據接生的穩婆說,當時情況很險,若不是蕭先生出手,很有可能娘娘就是一屍三命,饒是如此,悅甯公主還是留下病根。”

    “蕭先生?”劉徹手上動作一頓,抬頭看他。

    “朝天門的蕭方,號稱醫劍雙絕。娘娘當年拜在他門下,才有後來子夜醫館之名。”

    “桑弘羊。”劉徹念著這個名字,一陣惱恨。“那當年阿嬌是怎樣逃出長門宮的呢?朕的後宮,居然出現了一名冒名的前皇后,嗯?”劉徹眯了眯眼,轉問道,語氣有絲淡淡的危險。

    “回皇上,”聶蒙的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當年劉徹廢後的時候,表現的無情的殘忍,侍衛們自然也沒有太過於注意長門宮的安全,出現這樣的事,雖然錯訛,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光元五年秋末,宣室殿曾走水,宮中眾人全力救火,大概就是那個時候有人將陳娘娘帶出宮,並將那個假娘娘送進宮來。”

    “我們調查出,陳娘娘當初離宮後遭遇不明勢力的追殺,重傷一刀在胸口,然後在長安郊外的蘆葦蕩失蹤。當時蘆葦蕩大火,那些人在火中發現一具屍體,以及陳娘娘的一些飾物,便以為娘娘故去了,尚在蘆葦蕩造了一座墳。我們將那座墳中屍骨挖出來,驗出那具屍骨是男性。”

    如果此時聶蒙抬頭,可以發現劉徹放在身側的左手緊緊握起,甚至可以看見青筋。

    那時候,他尚自憤恨阿嬌的刁蠻驕縱,走在未央宮也不肯回頭看向長門一眼,卻不知道,他的阿嬌在離他身邊不遠處,被人追殺,險些喪命。

    他分不清楚這種情緒是他的心疼,還是尊嚴被冒犯的怒火,“你可知道,追殺陳皇后的人是誰?”

    聶蒙一驚,這是從皇上口中親自吐出的承認阿嬌身份的話語。他道,“當時,淮南翁主劉陵在長安城。”

    “劉陵。”劉徹重複著這個名字。按皇家輩分算,劉陵是他的堂妹。印象中,是一個有著心型臉蛋的美麗女子。建元初年,他與阿嬌大婚,身為宗室的她遠道從淮南來賀。也是當年他少年心性,看不過諸侯勢大,威脅皇權,著意勾引了她,羞辱淮南王。而那時候的劉陵,不過是一個有些害羞對長安繁華有著無限嚮往的少女,如何能抗的住年輕英俊的帝王?

    數次偷偷的繾綣,她問他,“你要拿我怎麼辦?”

    他冷笑,能怎麼辦?他們都是漢高祖的子孫,同姓一個劉字。

    然而他不說,她就等。等到最後,再也熬不過去,終於選擇了爆發。

    那一年,她再入長安,約他相會。他們不歡而散,他從她的庭院走出,看見了面色蒼白的阿嬌。

    終究是漢高祖的子孫啊!雖然不在宮廷,甚至不是身在長安,還是有著搬權弄勢的骨血。

    他無可避免的和阿嬌爆發了冷戰。那麼驕傲,那麼刁蠻的阿嬌,將一番怒火,大半發洩在那個有著淮南特有的桃花面色的女子身上。

    他一向認為,成王敗寇,所有自己做出的選擇,都要自己承擔後果。所以劉陵並沒有怨恨的資格,當她選擇魚死網破,將當時還是母儀天下的阿嬌引至她的別館的時候,她註定要承擔一個做妻子的怨恨。但是他得承認,他並不解女子心事。就像他不懂當年阿嬌為什麼明知不明智,還是抵死抗拒子夫在未央宮的存在;又如他不懂,劉陵為什麼會做出那個對她有百害而無一利的抉擇;更在阿嬌失勢的時候,甘冒大不諱對她斬盡殺絕。

    這些年來,他也知道,那個有著心形臉蛋,桃花面色的女子漸漸成長成一個狡詐聰慧的女子,可是在他的記憶裏,一直記著當年那個單純害羞的眼神。

    女人啊,都是一種感性的生物。

    “能肯定麼?”

    “屬下查出當日宣室殿大火之夜,陵翁主身邊的淮南八公之一伍被行蹤不明,別院手下也抽調一空。當日別院有一侍衛離三失蹤,陵翁主送了一批錢財給他家人,卻沒有再追下去。”聶蒙稟道。

    “陳娘娘出宮之後,結交義母申氏,師傅蕭方,以及義兄桑弘羊,柳裔,產下陌皇子與悅甯公主後,隨蕭方去唐古喇山,年前才回到長安,開設子夜醫館。”

    聶蒙沉默,等待皇上對陳皇后最終的處置,許久後,他聽見堂上帝王幽微的聲音,“派出人手,盯住阿嬌和--陌兒,但不必驚動他們。”

    堂邑候府

    “放開我,”梅寄江背坐在堂邑候府地牢,間歇性的喊幾聲,示意自己的抗議。

    地牢門被推開,她精神一振,諷刺道,“我倒不知道,堂邑候府可以隨意抓人了呢?”

    來人冷冷一笑,“候府不可以,朕卻是可以的。”

    梅寄江大驚回頭,卻見一個黑衣男子緩步走下臺階,地牢光線暗淡,看不清他的臉,她卻分明感覺到這個男子身上的氣勢,莊嚴肅殺。

    “梅姨,”一個小小的身子從男子身後竄出來,撲到牢前,卻是早早,黛眉一豎,道,“放開我梅姨。”

    跪拜的牢卒看向劉徹,見他微微頷首,方才上前開了牢門。

    梅寄江抱住早早,驚疑不定,看著牢門外的男子,內侍們也進得地牢來,楊得意上前稟道,“皇上,這裏暗沉,還是上去吧?”

    “不妨事,”劉徹淡淡道,冷冷的黑瞳盯著牢中的女子,問道,“朕問你,當日清歡樓上台獻藝的,到底是陳皇后還是你?”

    “陳皇后?”她訝異重複,懷中的早早仰起頭來,笑嘻嘻安慰道,“梅姨,不要緊的。”

    “自然是我......”梅寄江顫顫道,聽見劉徹身後一人哼了一聲,“梅姑娘,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否則犯了欺君之罪,可是沒人保你的。”

    “是雁兒。”她猶豫良久,還是說道。

    那人咦了一聲,又問道,“那陳皇后是如何離開的?”

    “清歡樓的舞臺是經過特殊設計的。”既然已經招了一句,梅寄江的臉色也漸漸恢復正常,“那日雁......陳娘娘唱畢,下臺的時候,紗簾揚起,我和她穿的相同的衣裳,從暗門子交換過來。那日你若注意一下,”她笑了一下,向站在牢邊的陳朗道,“便可看見,臺上的燭火俱晃了一晃,”被風息拂過。

    “是老奴的疏忽。”陳朗涵養極好,也不生氣,淡淡道,“待會兒老奴便向大長公主請罪去。”

    “娘親當日唱的什麼歌?”早早從梅寄江懷裏冒出頭來,她對別的不敢興趣,只對這個興致勃勃。

    “是--陳娘娘也是第一次唱,我也不知道名字。”梅寄江遲疑道。

    “哦,”劉徹淡淡道,看不清他的表情,“梅姑娘號稱清歡樓第一歌姬,唱支曲子應該不難吧?”

    梅寄江無奈,沒有琵琶在手,只得清唱,雖然被關在陰暗的地牢裏一日夜,她卻沒有受到虐待,身上穿的也仍是當日在清歡樓和陳雁聲相同的綠色飛天長裙,倒也有幾分飛天的飄逸,嫋嫋唱來:

    北方有佳人,

    遺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

    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而傾國,

    佳人難再得。

    一曲即畢,良久,陳朗咕噥一句,“沒有當日娘娘唱的好。”他記得當日,陳雁聲在臺上唱出,清歡樓滿樓俱靜,都為娘娘的絕世風華所攝,而他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會連人都換了也不覺吧。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4:4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18 12:58 AM 編輯

    第三卷: 冠蓋京華 三十四:未央宮裏無風月

    元朔六年初始的風波,無聲無息的在再度的漢匈戰爭中掩過去。

    二月

    後弟大將軍衛青率十二萬騎軍從定襄郡出塞,麾下有公孫敖,公孫賀,趙信,蘇建,李廣,李沮,柳裔七將軍。令公孫敖,公孫賀為前鋒;趙信,蘇建為左翼,李沮,柳裔為右翼,李廣為後將軍,進攻匈奴。

    柳裔緩緩行在軍隊中,尚在回憶舊事,年初的變故,他冷眼旁觀,沒有插手,也沒有說話,終究走到這一步,是不甘,也是慶倖。別的人可以將這場風波輕輕揭過,但他不可以,衛青也不可以。所以,這場戰爭中,二人漸行漸遠。畢竟,他是衛子夫的弟弟,他卻是雁兒的哥哥。

    他尚要感念衛青並無公報私仇之心,否則的話,戰爭是最容易讓一個人消失的地方。

    “將軍。”薛植輕聲喚道,“陳少爺,真的是從前的皇后娘娘嗎?”

    “是啊。”柳裔回神,輕輕答道。

    “真不可思議呢!”薛植歎道,尚有些咋舌,“那陳娘娘那麼好,皇上怎麼捨得廢掉她呢?”

    柳裔失笑,這世間的事若真的都像這個少年眼中的黑白分明,當有多少。“走了,”柳裔抽了一記馬鞭,“戰場上可沒有什麼道理好講。”

    是役,漢軍斬首數千級而還。

    接到戰報的時候劉徹正在未央宮中長廊上緩緩行走,聞言唔了一聲,自元光末年後,漢匈對戰,已是勝多敗少,所以這次聽說,劉徹並沒有特別作色,但他心情還是明朗了一些,只覺得御苑裏的春光,比往常濃豔不少。

    “你叫霍去病?好三怪的名字。”他聽見女孩柔軟的聲音,好像春日裏最好的黃鸝啼啾,婉轉動聽。

    陽光裏傳來霍去病冷冷泠泠的應答,“你的名字又好到哪里去?”

    身為大漢皇朝年級最小的公主,也許是因為自幼流落民間,悅甯公主罕見的卻沒有多大的脾氣,不像嬌生慣養的陽石和諸邑。當然,大漢帝國的皇長女,衛長公主也有著柔順的脾氣,但是卻不及悅甯公主開朗明亮。當年雖與霍去病在期門校場有過一場爭執,悅甯公主卻也不曾記仇,這個沒有母親伴在身邊的女孩在這詭譎的未央宮中居然也過的溫和安寧,不曾行過一步差,踏過一處錯,不由讓宮人們嘖嘖稱奇。

    “我的名字是有寓意的哦。”劉初笑眯眯的道,“娘親說她給我取這個名字是因為一首詩,'人生若只如初見,'”她悠然吟道,“如何?是不是很好聽?”

    “我平生不愛詩文,不過這一句聽上去卻是蠻好的!”霍去病沉吟了一下,雖是烈性男兒,也不禁為詩意動容。

    “是吧?”劉初驕傲的笑起來,“全詩是這樣的: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雨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今日願。”

    “不過又是一首宮怨詩罷了。”霍去病的聲音冷下來,“無趣。”

    “青菜蘿蔔,各有所愛。”劉初也不生氣,微笑道,“娘親說寫這首詩的是個著名的騷人,他是個真性情的人,很多詩都至情至性,有一首詩,你必是喜歡的。”她吟道: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夜深千帳燈。”霍去病想像著那樣的景象,只覺心中豪氣翻騰不止,長笑道,“飲烈酒,騎快馬,馬踏匈奴,刀掣狂胡,大丈夫當如是。”一腳踏上身邊假山石,迎風而立。

    “哼。明明是羈旅詩,你也能聽出這味來?”劉初含著薄怒,低下頭去,“你只知道'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又可知'一將功成萬骨枯'?又可知,'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霍去病一怔,含笑道,“小丫頭,你也未免想多了吧?”他正色道,“想匈奴常犯我邊關,殺我子民,虜我婦孺,不該飛馬踐踏麼?”

    “我又沒說不該。”劉初小聲咕噥著,“只是要你記著,你身後的,還有一條條人命,不要逞意氣,任意揮霍。”

    霍去病一笑,揉揉她的頭髮,不經意間瞥見假山盡頭的長廊緩緩回身的背影,寬廣的袖口在風中飄蕩,代表尊貴的黑色金錦,未央宮裏有資格的只有一個人,他的笑意凝結在嘴邊,低頭看看這個嬌憨聰慧的女孩,這番變化,是好,還是壞?

    不遠處的涼亭,衛少兒疑惑的望著這邊假山,問道,“娘娘,你放任去病和悅甯公主接觸,有什麼......意圖?”

    “二姐放心。”衛子夫背對假山而坐,大長秋采蘋上來為她添上茶水,衛子夫端起來抿了一口,“去病是皇上和本宮最看重的外甥,本宮斷無對他不利的意思。”她放下茶盞,眼中蔭翳,“陳阿嬌以為將一個女兒送進宮來就可以拉回皇上的心思,本宮偏要她賠了女兒又折兵。”

    “娘娘何須費如此大心思,”衛少兒不以為然道,“區區一個毛丫頭,又是在未央宮裏,娘娘身為皇后,不是想要她如何就如何?”

    “姐姐,”衛子夫厲聲喝道,見衛少兒嚇白了臉,方軟下神情,淒然道,“姐姐,幸得這兒都是自己人,方才的話,以後莫要說了。”

    “世人皆道我是皇后,尊崇無極。卻不知皇后再大,上面還有個皇上,當年勢大如阿嬌皇后,還不是說廢了就廢了?劉初被接進宮裏,是皇上要她好好的,我若拂了聖意,對衛家便是滅頂之災。但去病不同,去病年少飛揚,最得女孩子的心,他最驕縱的兩個表妹,還不是在他面前乖巧的很?陳阿嬌敢把女兒獨自扔在宮裏,我就要她得到女兒不和她同心的結果。”

    衛少兒面色三異,哭笑不得,“娘娘的意思,莫不是......悅甯公主還是個五歲多的孩子啊。”

    “這最容易讓人看穿,卻也最有效的方法。”衛子夫微笑道,“怎麼,你對去病沒有信心?”

    “可是,”衛少兒囁嚅道,“我怕去病性子梗,不會同意這樣做的。”

    衛子夫不說話,目光有些歎息陰沉,“他必須同意,因為他得知道,說到底,他也是衛家的人,衛家容,他榮,”她輕輕抱著懷中的劉據,“衛家損,他損。”

    “姐姐,”輕娥刑氏微笑著走近閑坐在觀瀾池前餵食池魚的李姬,“小妹剛剛從敷香殿看閎殿下過來,就看見美人姐姐在這裏,姐姐可真是悠閒啊。”

    李芷輕輕撒下手中最後的魚食,微笑著挺著肚子回身,她已經懷有四個月的身孕,接過身邊侍女聞心捧的絲帕,輕輕拭手,“閎殿下可好?”

    縱然已有同侍君王的緣分,這麼多日子來,刑輕娥還是讚歎的看著面前的女子,眉若春山,髻若浮雲,形容舉止之間,有如拂風弱柳,正是因為有如斯風神,才在有如民間女子神話的衛皇后與前些年獨佔皇寵的王夫人之後,邀得皇上的愛憐吧。

    “閎殿下倒是好著,只是王姐姐有點......”邢輕娥字斟句酌著說,“自悅甯公主回宮後,宮中皇子皇女的序齒就有些混亂。”她努努嘴,“最恨的,大概是椒房殿那位吧。”

    李芷微微一笑,“妹妹既然這麼誠懇,那麼姐姐也跟你透句實話,這是先頭兩個皇后之爭,我們做妃嬪的,就不用跟著參合了--聞心,這梅子不錯,下回讓尚膳間多送些過來。”

    “是。”聞心屈膝答道。

    “姐姐肚子裏有小皇子,當然這麼說了。”邢輕娥有些不忿,歎道,“也不知先頭那位陳皇后哪來這麼好運氣,居然育有一位皇長子。”

    “妹妹怕是進宮的晚,沒有見過這位陳皇后吧?”李芷無力久站,攙著聞心,扶著腰坐下,意味深長的看著她,“當年陳皇后盛極一時之時,連皇上......都必須避讓其鋒呢!”陳皇后與皇上有幼年的情分,就算被廢,她的出身還是擺在那裏,館陶大長公主愛女心切,能做出什麼,難以預料。我尚記得,祭祖大典時,陳皇后一身典服出現在皇上身邊,那份氣勢,哼哼,“她冷笑著,“衛皇后卻是再也難及的。”

    “姐姐的意思是,”邢輕娥眼睛閃過一絲訝然,“事到如今,陳皇后尚有一戰之力?”

    “一戰之力?”李芷苦笑,“妹妹說的不錯,這未央宮就是一座戰場。誰勝誰負,卻要皇上說了才算。陳皇后此番破釜沉舟,若無七分砝碼,如何相信?這場戰爭,”她撚起一枚梅子,放入口中,“你,我,還有敷香殿的王美人,只須袖手旁觀,就好。”

    “呵呵,”邢輕娥卻輕笑起來,望見遠處假山皇后的服飾和衛少兒的身影,“看來陳皇后尚未回宮,這場戰役就打響了呢。”

    “妹妹說錯了,”李芷微笑著糾正,“應該說,在這座未央宮裏,戰爭從未結束過。”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4:49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0:22 PM 編輯

    第三卷: 冠蓋京華 三十五:莫愁前路無知己

    元朔六年可謂多事之秋,四月,大將軍衛青率眾人,連同新加入的熟悉西域情況的校尉張騫,以及新封的剽姚校尉霍去病,從定襄出,繼續踏上出征匈奴的旅程。張騫瞭解沙漠地區水草地,使漢軍飲水不乏。

    衛青中軍遭逢匈奴軍,斬首虜萬餘人。

    左翼蘇建,趙信率三千餘騎,在草原上遭遇匈奴單于主力,激戰半日,死傷過半。長信侯柳裔,中郎將李廣從左右掩映殺到,三軍會師,又有重弩在手,蘇建,趙信精神大振,將單于大軍殺的大敗,單于引軍離去,斬首虜近萬。

    剽姚校尉霍去病率所部輕騎軍八百,奔襲敵營,予敵以重創,擒獲匈奴貴族多人。

    消息傳到長安,武帝大喜,盡皆獎賞,張騫為博望侯,霍去病為冠軍侯。

    李廣亦因軍功被封為振遠侯,終於打破了歷史上“李廣難封”的宿命。

    四月

    一輛馬車緩緩行入膠東國國都即墨(今山東平度縣)。

    陳雁聲緩緩吹著簫,“終於到一個大城啦。”她笑開來,“可以好好的吃一頓,歇一歇啦。”

    “還不是你那變態的選路方法。”郭解潑她冷水,沒見過有這樣決定目的地的,到一個岔路口,扔一枚三株錢(五銖錢是元狩五年開始鑄的,前面還是錯了。),指向哪就從哪條路走。

    “這樣才可以讓人迷惑啊。”陳雁聲不在意道,“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就不會有人猜的到了。”

    郭解望著她,半響,忍耐不住吼道,“那有什麼用?後面該綴著的還是綴著,前面要劫殺的還是劫殺。你自己數數,一路上,我們被劫殺幾次了?”

    “哎呀,何必那麼計較呢?”她淩空虛撫了他的眉,討好笑道,“我們不是有你麼?那些小蟊賊,隨便打發打發就成了。”

    自長安一路行來,他們一共碰上三次劫殺。一次比一次難纏,第一次,她尚有閒心在車上手把手的教陳陌操縱弓弩射敵,第二次,就不敢這麼托大了。第三次更是連自己也不得不下場了。

    “娘親。”陳陌從車裏探出頭來,“我們今天住哪?”

    “隨便找個客棧住吧。”陳雁聲微笑道,掀開車簾道,“乾娘,小虎子,出來啦。”

    申虎扶著申大娘下車,看向陳雁聲的眼光有些迷茫。陳雁聲敏銳察覺,“怎麼了?”她微笑問道。

    “姐,……”申虎覺得自己有些口乾舌燥,“你真的是……?”剩下的字眼他沒有敢吐露出來。

    “傻瓜,”陳雁聲忍不住敲他的頭,“不管我是誰,我都是你姐姐啊,“她抬起頭,看著乾娘,“也是乾娘的好女兒。”

    “雁兒,”申大娘感動喊道,“可是,”她遲疑的看看她,再看看陳陌,“我們這樣,真的好嗎?”

    “沒什麼不好的。”陳雁聲噙著笑,“在長安待了這麼久,乾娘就不想出來看看?”她瞪了陳陌一眼,“也算這小子識趣,知道先回家把你們接出來。”

    陳陌呵呵一笑,往後縮了縮,拍拍胸口,“這就好,我還怕娘親凶我呢。”

    陳雁聲忍不住,伸手輕彈兒子腦門,嗔道,“小滑頭。”有些感慨道,“不然的話,我才真的擔心你們呢。”

    “說到擔心,”申大娘神情憂傷,“不知道早早怎麼樣?她那麼小,獨自一人待在京城。”

    陳雁聲眼一紅,“不會的。”她脫口道,像是在說服自己,“有我--娘親在,早早不會有事的。況且......”她慢慢道,“師傅也會照看。所謂,虎毒不食子。我沒有收到壞消息,這--就夠了。”

    “娘,”陳陌拉著她的衣角,“我好想妹妹。”

    “陌兒,”陳雁聲蹲下來,直視兒子,“我們會回去的。”她安慰道,“終有一日,我們會回去,帶回早早。”

    只有走在即墨街頭,才真正瞭解,這個城市的脈息。

    微帶著齊魯特有的黃沙氣息的風吹在臉上,縱然隔著一層面紗,陳雁聲仍然覺得有些乾燥。“即墨,即墨,不正是寂寞麼?”她含著這個名字玩味。膠東國國主劉寄,卻是她的舊識,景帝劉恒的十二子,劉徹的異母弟弟,她的表弟,自幼在未央宮也是時常照面的。交情不可謂深,也不能算淺。印象中,少女時代的阿嬌,刁蠻驕縱,仗著母親舅舅的疼寵,以及未來太子妃的身份,就算皇子,也未必看的上眼。和劉寄也曾有些小衝突,雖稱不上過節,但如今流亡在外,她雖不懼,到底還是要小心收斂些的。

    即墨城卻是不寂寞的,雖沒有帝都長安的繁華,卻有著一種山東特有的質樸和黃土朝天的厚重。

    “娘親,”陌兒啃著膠東特有的燒餅,雙手各握著一個糖球,含含糊糊的喊倒,“挺香的,娘親要不要吃一點?”

    陳雁聲好笑的低下頭,替陌兒拭去嘴角邊沾著的芝麻,柔聲道,“陌兒愛吃就好了,娘親不用。”

    陌兒卻看著前方,前方一群人簇擁著,倏的爆發出轟天的喝彩聲,極熱鬧的樣子。陳陌討好的看著自己的娘親,“娘親,咱們去看看吧。”

    陳雁聲一笑,緩緩點頭。

    原來是最老套的街頭賣藝。一個老者手舉花槍,耍了一回,端的是槍掣銀龍,花團錦簇。圍觀眾人一疊聲的叫好,老者微微一笑,身邊同伴取出個竹篾盤,道,“還請各位捧場。”

    頓時場子一冷,大部分人偷偷退開,餘人稀稀落落的丟下錢來。陳雁聲微微一笑,正待取些三銖錢來,忽聽得一聲清脆的喝聲,“兀那老頭,就你這點功夫,也來即墨賣藝?”一個綠衣少女從人群中越出來,也不見如何作勢,就輕飄飄落在地上。

    來收保護費的地痞?陳雁聲的第一個反應如此,卻在看清這個少女的時候一怔,少女勁裝瘦削,面容清秀,雖然有些凶煞,卻不見痞氣,實在不像什麼壞人。真正讓陳雁聲發怔的是這個少女的面容氣勢,竟讓她有種熟悉的感覺,似乎曾在哪里不經意的見過,卻在一個擦身後無從尋覓。

    來砸場子的麼?

    愣了幾秒,四周爆發出比剛剛熱烈一倍的叫好聲。欲要散去的即墨百姓即刻又圍了上來。

    “這位姑娘,”老者一愣,到底是見過世面的,黝黑的面上笑的和藹,眯著眼暗暗打量綠衣少女,朝兩名同夥做個少安毋躁的手勢,和氣道,“敢問姑娘是?”

    “本姑娘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喚作怡薑。”怡姜嫣然一笑,顧盼生光。眉一揚,生氣勃勃,“你到底打不打?”

    “出門在外的,咱們......”老者話還未說完,一柄柳葉彎刀已經劃向他的面門,他驚的一聲冷汗,快速退了一步,拿槍一格,“鐺”的一聲,火花四濺。

    “好。”四周轟的喝彩,顯然少女的出現對了他們的脾胃。

    老者怒道,“你這妮子,怎麼這麼不懂規矩?”

    怡薑嗤的不屑一笑,“規矩,那是什麼?”一語即畢,一招推窗望月,搶上幾步,刷刷進攻。老者無奈反擊,倒也守的門戶儼然,短時間內看不出敗象。眾人看的好,沒注意另兩人重新捧了竹篾盤下來,一枚枚三銖錢投了進去。

    “娘,”陳陌拉了拉陳雁聲的衣襟,仰起頭,小臉上有疑惑的神情,“為什麼這個爺爺和姐姐打架,那麼奇怪啊?”

    陳雁聲一笑,輕聲道,“因為他們是認識的啊。”

    她已經看出,這三男一女乃是一夥人,故意讓人來鬧場,搞出些噱頭,調高觀眾的情緒。臺上刀槍對擊,一招一式,紮、攔、掄、架、點、絞、拋,配合的極好,仿佛彼此在練招,台下看打的漂亮,卻不知臺上二人一步一招之間,都似淌淺水,半分危險也無。

    “陌兒,”陳雁聲拉著兒子的手,不經意道,“東西也吃了,熱鬧也看了,申婆婆和郭伯伯該擔心了,咱們回去吧。”

    她微笑著牽起兒子的手,回身的時候,分明感覺到,臺上那個叫怡姜的少女,投過來的探詢目光。

    “我猜到今夜會有人來,卻絕猜不到,這個人會是你?”陳雁聲看著來人,訝異道。

    “能讓陳公子無法猜到,是我的榮幸。”案前,眉嫵嫣然道,數月不見,今日她穿著一件鴉青羽緞斗篷,眉眼依然嫵媚無端,卻少了一絲煙火氣,倒似個大家小姐,渾不沾半點風塵味。

    “這些都不必說了,”陳雁聲把玩著手中的鳳釵。那鳳釵打造的極為精緻華貴。釵頭雕著一隻五彩鳳凰,嘴裏銜著一顆珍珠,咬住尾翼,首尾相接,渾然一體,乍一看上去,仿佛一朵錦簇的牡丹。更難得的是鳳凰的眸子,以及所銜之珠,都是當世難求的黑珍珠。

    “釵頭鳳。”她一聲歎息,將鳳釵扔在案上。

    眉嫵有些讚歎的看著她灑脫的行為,“我今日算是服了。”她一笑道,“若不是翁主告訴,眉嫵無法相信,陳公子居然有如此尊貴的身份。縱然是如今椒房殿的那位,也無法如此率性的對待這支鳳釵吧。”

    自來,鳳凰便是母儀天下的代表。適才,郭解進來,說有人拿了這支鳳釵求見她。這支鳳釵,正是雁聲初時醒來,阿嬌身上帶的那一支,後來將它留在了那個死去的黑衣人身上。是當年她與劉徹大婚,太皇太后親自插在她的髮髻上的。後來被廢長門,繳上皇后印璽綬帶,這支鳳釵卻因為是當年太皇太后言明送給外孫女阿嬌的,不曾被繳去。當年的黑衣人的身份,融合了阿嬌的記憶後,她自認心中有數。可是在即墨見到這支鳳釵,她又有些不明了。

    她歎了口氣,看見那個叫怡姜的少女的時候,她便知道,這事情會變的有些麻煩。卻不曾料到,事情麻煩的出乎她的預料。

    “那麼,”陳雁聲微笑,起身看著眉嫵,“阿嫵可願意告訴我,讓你送來這支鳳釵的,究竟是誰?”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5:05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0:26 PM 編輯

    第三卷: 冠蓋京華 三十六:相逢知己盡千觴

    “陳公子隨眉嫵走一趟,不就知道答案了麼?”

    陳雁聲自問不是輕易涉險的人,可是,眉嫵的一句話,還是讓她義無反顧的跟著走了。

    彼時,眉嫵掩口一笑,曼聲吟道,“莫愁前路無知己。”

    天下誰人不識君?

    第一眼看見那個穿著雪白長袖曲裾的女子,背對著窗,微低下頭,露出後頸項雪一抹,竟是比衣裳還要白上幾分。陳雁聲有些遲疑,試探著喚道,“卡卡?”

    女子回過頭來,她的眸子很亮,一頭青絲被挽成墮馬髻,冷清中透出一種高貴來。一剎那間,陳雁聲有些恍然,靈魂裏的兩種記憶,一個告訴她,這是大漢淮南王之嫡女翁主劉陵;另一個告訴她,這是兩千年後現代古城西安一個叫季單卡的女孩。

    劉陵望著她,眼中有了淡淡的笑意。她搭著身邊侍女流光的手,慢慢走過來,愛嬌的挽住她的手,道,“阿嬌姐,自多年前長安一別,我們有多年未見呢。”

    室內眾人表情各異,當年長安城內皇后陳阿嬌和淮南翁主劉陵的糾葛,或多或少每人都聽過一些。沒有人可以想像,多年不見後,陳阿嬌敢單身赴會,而她們可以親熱的挽著手,還一幅甚為相得的樣子。

    劉陵轉身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

    陳雁聲打量著眾人的反應,站在劉陵左下手的一個抱劍白衣人抬起眼,冰冷的目光與陳雁聲一撞,她不由打了個冷顫,仿佛被冰冷的蛇纏住一樣,陰冷滑膩。

    “剛剛那位是我淮南八公中的雷被,阿嬌姐也看的出來,在淮南眾部中,他有極高的權威。”劉陵含笑,邀請道,“阿嬌姐,請坐。”

    陳雁聲並不推辭,她偏著頭,眼眸中露出一些調皮的光芒,“以我們過去的交情,實在不夠這樣促膝而談啊。”她感慨道。

    “可是現在的交情夠了,不是嗎?”劉陵揚起下巴,好笑應道,“風滿樓的碧釀春雖然名滿天下,但我淮南的桃花妝也是一流的女兒酒,阿嬌姐要不要來一點?”她拍了拍手,自有身邊貼身女侍流光福了福身,乖巧去了。

    整個雅室只剩下她們二人,陳雁聲恢復真面目,“好你個……,咳咳,你什麼時候知道我的?”

    “我就是再不知道,看了五原的風滿樓也知道了。”劉陵躺在地毯上,妙目流轉,嫵媚動人。

    “風滿樓,滿樓風。”陳雁聲含笑念道,想起剛才進來時看見外院的招牌,“若是我早打聽打聽,也不至於被眉嫵的到訪弄的驚訝了。”

    “前些日子我讓眉嫵從五原來即墨,”劉陵解釋,“即墨此樓竟要顯得與五原風滿樓一脈相承,又要不同,我便稍微改了一下順序。風滿樓,滿樓風,”她微微一笑,嘴角上勾的諷刺,“可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呢?”

    “那你也不來……”雁聲初時想抱怨,但她也清楚,以劉陵的身份,若是和他們交往,彼此都逃不過朝廷的耳目。結交藩王外屬,最為忌諱。

    “閒事暫且休提,”陳雁聲正色道,門外長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流光推門進來,躬身替二人斟上,劉陵點點頭,道,“流光,這位阿嬌姐姐,是我的好姐妹,你要記住,從今以後,你如何聽命於我,就如何聽命於她,侍她如主,知道麼?”

    流光聞言,抬眼看了看陳雁聲,臉上略帶些訝異,又低下頭去,輕輕應了聲“是。”

    “嗯,你先下去吧。”

    “阿陵,”陳雁聲直接問道,“當日,就是我們來的第一天,追殺我的那個黑衣人,是……雷被嗎?”

    “嗯。”劉陵輕輕點頭,略帶些歉意的看著她,“我醒來時一切已成定局,抱歉。”

    “沒有必要。”陳雁聲微笑著飲盡盅中酒,酸酸甜甜,果然是單卡愛好的口味。“又不是你的本意。”當日逃出蘆葦蕩,她心裏不安,直到對方縱然輕視她一個廢後的能力,待到回去點點人數,發現少了一人,怎樣都會回來再追殺她的。擔憂了許久,卻始終不見人來,這份疑團,到今日才得到確定的解答。

    “當時拿到雷被送上來的鳳釵,我很是訝然。”劉陵也開始喝酒,苦苦一笑,“縱然之前和你有何恩怨,當時卻是一無所知,也就不了了之了。我厚恤了當年失蹤的下人,起程回淮南。若當時知道是你,也許……”她歎了一聲,也許什麼呢?她焉能把當時的廢後阿嬌帶回淮南?

    “那……”陳雁聲心不在焉的看著盅中酒,“你如今出面見我,是事有轉機麼?”

    “是啊。”劉陵含笑頷首,眼神溫柔,“記得我們以前看過的穿越小說麼?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按當初我們總結的穿越定律,我們這些靈魂穿越的,總是要頂著原來的身份活下去。”

    她嗔怨的望了陳雁聲一眼,幽幽道,“為什麼我們這麼命苦呢?一個穿成歷史上有名淒慘的廢後,一個穿成那個所謂色情間諜,最後自殺或殺頭的大名鼎鼎的劉陵?”

    “呃……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雖然酒很香甜,但陳雁聲覺得自己已經有些醉了,她忽然吃吃的笑出來,“也許上天就是要看著,我們如何改變自己的命運吧。我不甘心,在長門宮裏被幽禁一生;你不甘心,註定要走一條赴死的道路。歷史,”她抬起頭來,敬了窗外天空一杯,“那是什麼東西?卡卡,”這是確定對方身份之後,她第一次叫自己記憶中的名字。“以前你若告訴我,我會陷入如今這步田地,我死都不會相信。可是現在,現在,”她搖搖頭,“我們一起去拼一拼好不好?好不好?”

    “好。”劉陵微笑道,她的酒量比陳雁聲略好些,但酒精稀釋了這些年來她防備的外殼。又有同氣連枝的好友在身邊,她也開始變的肆意起來,“有你在我身邊,我真的很開心。至少,不用那麼孤軍奮戰,算計身邊所有的人,真的很累。”

    “哦,”“陳雁聲笑,不在意的問道,“你算計了什麼?”

    “你是知道的,”劉陵聲音變的冷酷,眸子亦漸漸清醒過來,“歷史上,淮南王謀反,牽連數千人。”她冷冷道,“從前的劉陵看不清,但我看的清,這個時代,漢武帝的國力是強盛的。”她苦笑著數道,“程不識,李廣,衛青,霍去病,公孫弘,李蔡,汲黯……就算不算桑弘羊,這麼龐大的陣營,淮南也拼不起。就算,就算合我們幾人之力,勉強拼的起,也會將這個國家攪的七零八落,讓匈奴有可趁之機。”她喘息道,“我雖看不起良心這東西,但還不是沒有半點良心的。這點民族愛國心,還是有的。”

    “呵呵,”陳雁聲聽的好笑,“敬你,”她舉起酒盅,“至少在這點上,我們認識還是一樣的。”

    “本質上來說,我是很懶的,金銀權利這些東西,只要夠揮霍就夠了。”劉陵接下敬酒,一口幹掉,忽然又笑開,“如果能將淮南國丟給劉徹,讓他供著我生活花銷,我還可以在長安作威作福,和你們在一起,何樂而不為?”

    一滴冷汗從陳雁聲額上滑落,“你算計他?呵呵,”她心虛的傻笑,“不要與虎謀皮不成啊。”她發現她的這些夥伴們一個比一個大膽,都樂此不疲的算計著未央宮那個君臨天下的人。說到底,他們這些從現代來的人在心底都沒有什麼君權神聖不可侵犯的概念,所懼者,不過是劉徹在青史上留下的名聲。只要能摸清皇帝的心理,在他們眼中,漢武帝也是可相與的。她打了個冷顫,遠距離的算計他她還有些興趣,要她和那個人面對面的相處,還頂著這個身份,還是算了吧。

    “阿陵,”陳雁聲憂慮的喚她,“你可記得,從前自己--”她字斟句酌的問道,“在長安的事?”

    劉陵的臉倏地沉下,“約略知道一些,”那些往事,經她經年來向身邊的人套問,大致猜的到。“她是她,我是我,”她皺眉,否認當初的存在,“我行的事,與她無關。”

    “劉徹所憂者,一是匈奴,二是諸侯,這次我拿膠東,江都,衡山,連同我家的淮南四國送給他,不怕他不笑納。”劉陵晃著手中酒盅,胸有成竹。

    “淮南于我,有如雞肋。”她看著陳雁聲驚訝的表情,微笑的解釋,“有它在手,終有一日,劉徹的刀,會對準淮南。到時候,面子丟盡,家國難保,還不如這時候大方點,看在功勞份上,劉徹會給我們家善待的。”

    “縱然你想的開,淮南王想的開麼?淮南太子想的開麼?你娘想的開麼?阿陵,”陳雁聲莫名憂懼,“你不要太天真,更不要……”太狠。

    劉陵沉默,她慢慢道,“阿嬌,你知道麼?我已經無法後退。”

    她起身推開窗子,望著城中燈火喧囂的地方,指道,“在膠東王府,一場宴會正在進行,而我的哥哥,淮南太子劉遷,正要去赴宴。”

    “我花了三年的時間布了這個局,我不容許它出現差錯。”

    “爹爹和哥哥,他們的確都很疼我,正因為如此,我更要在刀口下救出他們。”

    更重要是因為,也許只有如此,雁聲,我才能與你並行不悖。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5:10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0:29 PM 編輯

    第三卷: 冠蓋京華 三十七:來世菩提證誠心

    自霍去病從軍離開長安後,昭陽殿就變的很安靜。雖然皇上的賞賜源源不斷的下來,昭顯著這位悅甯公主的聖寵,令宮人們不敢怠慢。但劉初本身並不在乎,只經常抱著館陶大長公主從宮外送來的,據說是前皇后離去前帶進堂邑侯府的一把琵琶,坐在殿前,一雙墨染般靈動的眼眸望著遠方,仿佛只這樣望著就能實現所有的願望一樣。或者獨自一人在房中靜坐,念著無人聽過的佛經。

    館陶大長公主進宮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個模樣的劉初。自阿嬌皇后被廢,罷黜長門宮後,她就再也沒有見到過自己的女兒。時隔六年,當陳雁聲跌跌撞撞的沖進堂邑侯府,她望著容顏依舊的女兒,忽然有一種歲月如梭的感覺。是啊,歲月如梭。連當年那個撲到懷裏嬌憨憨的喊著娘親的阿嬌,現在也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親了。而她,終究也老了吧。

    阿嬌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女孩子,哪怕是在無數個生氣她單純不知長進的日夜裏的時候,她依舊這樣認為,阿嬌嬌蠻,但很善良,單純,但很孝順。有時候,她想,如果阿嬌能有自己的一半聰慧,結局會是怎樣?她是漢朝文帝的女兒,景帝的妹妹,今上的姑姑,天皇貴胄,她的女兒,她的眼神開始淩厲肅殺起來,怎麼能輸給一個卑賤的歌姬?

    仿佛心有感應,劉初回過頭來,看見是她,笑開來,“外婆。”

    “初兒,”館陶大長公主一笑,縱有再多當初對劉初出逃的生氣,也在這聲喚聲中消解了,她愛憐的牽住劉初的手,柔聲問道,“在看什麼?”

    劉初摞下手中的五冊,道,“是佛經。”她解釋道,“師公和娘親說我身子底子弱,要讀些佛經修心養性。”

    館陶大長公主心中大痛,“初兒,”她遲疑著問道,“你頸上有一塊玉佩,是麼?”

    “嗯。”劉初點頭道,從頸上掏出玉佩,“這是娘親從我出生就掛在我頸上的,說是可以為我消災解難。”

    劉嫖摩挲著這塊碧綠晶瑩璀璨的玉佩,心下無限痛悔。正是這塊玉佩,當年她在長安城街頭路過,撞到了自己的女兒,才會害的阿嬌早產,如今初兒病痛纏身。

    命運真是一件很三妙的事情。彼時,她正在宮車上思念著自己的女兒,卻不知車架之外,阿嬌正在身邊咫尺之處,生產在即。

    “初兒,”劉嫖驀的抱住她嬌小的身子,“你日後有什麼願望,外婆罄盡全力,也要幫你實現。”

    因為,這是我欠你的。

    劉初卻看不清外婆的想法,她乖巧的倚在劉嫖懷裏,“好啊。若是外婆有什麼願望,早早也一定幫到底的。”

    劉嫖失笑,應道,“好。”心底被劉初的童言稚語熨帖的很暖,“初兒,我要去宣室殿見你父皇,你……“她好笑的看著了劉初嘴角撇下,嫌棄的模樣,“你怎麼就和你父皇那麼不對盤呢?”

    “因為他讓娘親傷心。”劉初斬釘截鐵道,“娘親是最好的,爹爹居然不要她,爹爹一定是有眼無珠。”

    館陶大長公主有些哭笑不得,“其實,”她小心措辭道,“當年的事……“

    “我娘親說了,”劉初跳起來,脆生生的道,“一個讓深愛自己的女人傷心的男人,絕對不是一個好男人。”

    劉嫖一怔,當年的阿嬌是這樣想的嗎?她踱了幾步,“初兒,就算你娘親說的都是對的,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年,你娘親快不快樂?”

    劉初怔然,“娘親自然是快樂的。”她勉強道,“每次看著哥哥和我的時候,娘親的眼神都好溫柔。”

    “可是每次提到你父皇呢?”

    這一次,她默然了,她清楚的記得,偶爾娘親望向長安方向時,眼中的一抹黯然和感傷。

    “初兒,'秋風悲畫扇',畫扇指什麼?”

    “新制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作合歡扇,團圓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意奪炎熱。棄捐篋奩中,恩情中道絕。”

    劉初悶悶念道,這些詩因為她也曾追問過娘親,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比翼連枝'呢?”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想當年,你的娘親,很愛你的父皇。”館陶大長公主抱住劉初,陷入回憶:

    “那時候阿嬌向我撲過來,她說,'娘親,彘兒很好。'“

    很多年後的今天,阿嬌回憶當初,是否還能說出同樣的話,“娘親,徹兒很好”呢?

    劉初想起娘親曾經在枕邊為她和哥哥說起的故事,那化了蝶也要雙飛的梁祝,還有捨棄了漫長生命跳進大海化為泡沫的美麗人魚少女。

    那一天,娘親分明落了淚。

    娘親,是否甘心也做那樣的一隻人魚呢?

    那時候,娘親說,“陌兒,初兒,記得在以後的日子裏,要看見那些愛你們的人,不要辜負了他們,更不要將他們錯認。”

    劉初忽然想起娘親有一段時間常唱的一首歌,“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懂事之前,情動以後,長不過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那個人對娘親,或許就是那個天使的缺點,有生之年不能倖免要狹路相逢的人?

    (劉初筒子,你真的誤會你媽媽了。某雁在遠方哭訴。沒錯,因為繼承關係,某雁心中是存在一些對劉徹同志的感情,但這份感情不足以讓她放棄對他的怨恨,更不足以讓她放棄自己的自由。至於那些故事,那些歌,純粹就是屬於韓雁聲的小女生情懷好不?)

    “外婆,”劉初有些虛弱道,“你讓我再想想把。”

    “好。”劉嫖亦懼她再發病,更在此時捨不得拂逆了她的意思,起身道,“那外婆先去了,你歇息著,不必送了。”

    劉初點點頭,拾起佛經,繼續念誦。她念的是陳雁聲在現代是特別喜歡的《藥師琉璃光茹來本願功德經》,大長公主走出昭陽殿的時候,她正念道,

    “第二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光明廣大,功德巍巍,身善安往,焰網莊嚴過於日月;幽冥眾生,悉蒙開曉,隨意所趣,作諸事業。”

    大長公主忍不住回頭,只覺坐在殿中合手念誦的女孩,隱隱竟有一種寶象莊嚴之感,不敢驚動。

    宣室殿

    “徹兒,你老實告訴姑姑,嬌嬌現在如何了?”

    館陶大長公主開門見山的詢問,讓劉徹也不由一怔。他緩緩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姑姑應該去問阿嬌自己吧?當日既是她自己離開長安,如今怎好找朕來問?”

    大長公主冷哼一聲,“徹兒,咱們開誠佈公的談談,嬌嬌逃離,你會放任一點也不管?”她微微皺眉,“我只是關心自己的女兒,她已經離開數月了,嬌嬌從小沒有吃過苦,就算前些年流落在外,也有貴人相助。如今幾乎是孤身在外,你讓我怎麼放心?”

    經歷多年世事,館陶大長公主已可看清自己這位坐在龍椅上的侄子的本性,狠絕而果斷,再也容不得她拿當年奪嫡之功要脅。唯今之際,若要他回心轉意,必須以欲擒故縱徐徐圖之。這點,阿嬌和劉初已經做的很好,(不管是不是存心),她並不打算拉她們的後腿。

    劉徹淡淡一笑,“這姑姑倒是真的可放心的。”他起身,走下殿來,負手道,“阿嬌,她既然可以在外過一個六年,就不乏過第二個六年的本事。她現在在膠東。”

    “膠東?”劉嫖訝異,“劉寄和她可沒什麼交情啊?”

    “和三株錢有交情就可以了。”劉徹淡淡道,拳握緊。當初跟蹤阿嬌的侍衛回報阿嬌匪夷所思的選路方法,他錯訛良久,阿嬌,以前不是這樣隨性的性子啊。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或者,磨難真的能如此大程度的改變一個人?

    館陶大長公主意味深長的看著劉徹,不知道自己這個侄子是否察覺,他已經比往日更加在乎阿嬌。看來有些本以為在自己掌握中的事情忽然間發生難以企及的變化,讓自己這個侄子無法接受啊。

    她深懂見好就收的道理,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啊,對了,”她方要舉步,卻又似忽然想起,回身道,“阿嬌當初懷上陌兒與初兒之時,仍是皇后之身,無論如何,初兒嫡皇女之位,皇上不會容人置疑吧?”

    “這種關節,應由朝臣庭議方能確定,”劉徹自然知道館陶大長公主說的是劉初,實際上暗指的遠在膠東的劉陌,他的臉上卻看不出半點聲色,微笑著道,“姑姑就不用多加費心了。”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5:13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0:32 PM 編輯

    第三卷: 冠蓋京華 三十八:聞得清歡佳人音

    膠東王劉寄此時心情極佳,他本是高祖皇帝的直系子孫,漢景帝第十二子,禦封的膠東王,轄膠萊河以東十三城。若是沒有蘇嘉,也許他真的可以混混厄厄的過此一生,做一個安樂王爺。

    “元朔二年,朝廷頒'推恩令',是為分化諸侯,長此以往,諸侯勢盡歸皇上矣。”蘇嘉如是說。劉寄深以為然,請教對策,蘇嘉不經意的說了一句,

    “當年皇上當上太子之前也是被封膠東王哦。”

    劉寄只覺得一陣雄心壯志,熊熊燃燒起來。

    “先生……”他吞了口口水,“請為我分析一下如今形勢。”

    蘇嘉一笑,儒雅端然,“王爺,”他拱手道,“其實諸侯表面上看服從朝廷,哪個心底不奢望著百尺竿頭,再進一步?別的不說,”他指著掛在密室中堂的大漢地圖,“江都,衡山,淮南,此三處,嘉敢斷言,他日若有諸侯願登高一呼,他們必定群起回應。”

    陳勝,吳廣當日亦敢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劉寄亦是景帝之後,哪里比長安城的劉彘差了?劉寄如此思忖。

    “縱事可成,總是要實力最強的,方能登上那座。這王爺卻是需可知的。”蘇嘉最後說道。

    劉寄以為然,拜蘇嘉為膠東相。三年內,私下打造兵器,訓練軍隊,倒也累積不小的力量。

    元朔六年,大將軍衛青第二次出征在即,蘇嘉言,時機到矣。此時朝廷精銳北軍被衛青悉數帶去,若得聯合眾人,一舉得手,待衛青回軍來救,為時已晚。

    劉寄遂派人聯合江都,衡山,淮南諸王意圖舉事,江都王劉建,衡山王劉賜盡皆意動,唯淮南王劉安有閃爍之意。劉寄大急,取計蘇嘉,“先生先時言此三諸侯處定會響應,此時劉安卻有兩可之意,何如?”

    蘇嘉搖著羽扇,疑惑道,“淮南王劉安與劉徹父子有父仇在身,是以當初嘉敢斷言他必無旁觀之意,今日之勢,實出嘉所料。”他咬牙道,“王爺,事已至此,已成騎虎,若是劉安將您意圖上報皇上,來年便是王爺滿族的忌辰。不如,”他做了個手勢,陰狠道,“一不做二不休。”

    “不行。”劉寄慌忙否決道,“若是之前便傷害劉姓族人,只能讓諸侯離心,我便萬事皆休了。”

    蘇嘉呵呵一笑,“王爺果然英明。”他停頓了一下,緩緩道,“既然如此,請王爺以自己的名義,邀淮南王太子劉遷在上京途中來即墨一見,將其拿下軟禁,好言相勸,遷少年心性,或可成事,再以其去勸其父。即便不成,有王太子在手,淮南王不敢妄動,亦可成事。”

    劉寄的面色變換不定,他素知淮南王劉安不似其兄弟劉賜,對一對嫡出的兒女很是看重,終於咬牙拍案,道,“依先生之說。”

    三日前,他在膠東王府設宴,邀請江都王劉建,淮南王太子劉遷,衡山王最寵愛的兒子劉孝,酒過三巡,劉寄遣退左右,獨留下心腹,問起劉遷父子大計,劉遷依舊含糊其詞,劉寄將臉沉下,摔盅為號,四邊親衛沖上,欲擒拿劉遷。劉遷身邊守衛雷被奮起反抗,斬殺數人,終於寡不敵眾,失手被擒。

    到如今,事都在他掌握,四諸侯無論自願與否,都已經被綁在同一條船上,而此四諸侯力量聯合起來,總可以和朝廷一拼吧。他一笑,劉徹可沒有為他擋下一半攻擊的同母兄弟。

    他沉思著,慢慢在即墨街頭行走,不經意間停下,方發現已在一座花團錦簇,華美精緻的樓前。

    “哎喲,膠東王爺。”滿樓風的嬤嬤迎出來,“你可有些日子沒來了,我們眉嫵姑娘可想你想的都憔悴了。”

    劉寄一笑,“我這不就是來了嘛。”他念及眉嫵的風流嫵媚,只覺心中微蕩,舉步上樓,道,“不用帶路了。”

    這座滿樓風,是三月餘前在即墨新開的青樓,據說與聞名邊關五原城的風滿樓是同源異流,中央朝廷新興的長信侯柳裔正是出身五原。坐樓的姑娘,眉嫵,據說便是先前風滿樓的頭牌。月余前,他與蘇嘉曾到滿樓風一訪,果覺得這座滿樓風別有系人心處,不提酒水,佈置。單只這位眉嫵姑娘便果然不負其名,嫵媚多情,風流動人,幾番相見下來,便成為他一番心事。

    “王爺,”桑嬤嬤喚住他,面有難色,“眉嫵房中有客人,你看是不是讓我先進去知會一聲?”

    “嬤嬤好大膽,”劉寄冷笑,沉下面色,“眉嫵即已被本王包下,你如何使她去接客?”

    “王爺誤會了。”桑嬤嬤一迭聲的叫屈,“眉嫵見的這位是女客。”她見劉寄殊不信的樣子,補道,“這位女客可不是簡單人物,長安城的清歡樓,王爺可曾聽過?”

    “自然。本王前些年上京,還曾去過,果然不負盛名。莫非這位客人與清歡樓有關?”

    桑嬤嬤笑開來,“那是。咱們眉嫵姑娘眼高於頂,若是普通人物,怎麼也不會親自接待啊?”她指了指樓上眉嫵所住的蘭芷軒,“清歡樓歌舞天下聞名,這位啊,便是其中最頂尖的那位。前些日子,便是這位唱一曲《佳人曲》,天下聞名。”

    “噢,”數月前長安城的風波,劉寄身為王爺,自然有所耳聞,立時感興趣起來,“便是清歡樓第一歌姬梅寄江麼?”

    桑嬤嬤搖搖頭,道,“其實梅寄江焉能與這位比?只是這位是好人家的兒女,總不好拋頭露面的,才讓梅寄江揚了名罷!”

    “那如此傳三人物,本王更是欲見了。”劉寄作勢欲上樓,桑嬤嬤慌的直拉住他,“王爺,陳姑娘到底是好人家的女兒,慕五原眉嫵之名,方肯屈尊來滿樓風一見,如何還能再見外邊男子?”她見劉寄滿臉不豫之色,忙道,“若是王爺肯以禮相邀,請陳姑娘往王府赴宴,禮遇相待,老身倒是願意為王爺問一聲她的意願的。”

    劉寄想了一會,笑道,“先讓我見一見眉嫵再說吧。”

    蘭芷軒

    “多日未見,妾身還以為王爺已經忘了妾身呢?王爺定要自罰三杯,向妾身賠罪。”眉嫵執酒,柔順的倚在劉寄懷中,媚聲道。

    “好。”劉寄只覺得軟玉溫香在懷,潤如凝脂,色授魂銷。他舉盅飲盡,贊道,“風滿樓的碧釀春,還是這麼醇洌。”細看懷中麗人,用手描繪眉嫵的眉線,“嫵兒今日的眉畫的倒是別致。”

    眉嫵掩口一笑,“這是適才陳家妹子為我畫的,喚作遠山眉,取眉如遠山之意。眉嫵真是羨慕陳家妹子蕙質蘭心,妾身的髮髻也是她為輸的呢,喚作逐月飛星,是否看的過去?”

    “果然好看,”面前人兒還是一般的嫵媚多情,劉寄卻有些心不在焉起來,隨口贊道。“聽你說來,這位陳姑娘,倒是個妙人兒呢。”

    眉嫵幽幽一歎,“想眉嫵自認容色過人,見了陳家妹子,方知古人說,'手如柔荑,美目盼之。'真有其人也。”

    劉寄聞言,心旌動盪,終於在離去之時,悄悄喚過桑嬤嬤,道,“三日之後晚,本王在王府設宴,邀請各諸侯共樂。請嬤嬤替寄致意陳姑娘,若肯前來,不勝之喜。”

    滿樓風後院思存閣上,陳雁聲從窗向外看去,歎了一聲,“看來結局已經註定了。”

    “你瘋了。”郭解抱劍,坐在對面,不可思議道,“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和諸侯攪和在一起。”

    陳雁聲回頭,有些無辜道,“我也不想啊,但沒有辦法。”

    “娘。”劉陵牽著陌兒的手走進來,陌兒撲到陳雁聲懷裏,悶悶道,“我剛剛跟陵姨打二十四點,我輸了。”

    劉陵撲哧一笑,彈了彈他的額頭,“傻小子,輸了就輸了,還向娘親告狀啊。”

    陌兒怒,掙開她,搖頭道,“我才不是告狀呢?娘,”他回頭道,“我們為什麼要搬到這裏來啊?”他皺皺眉頭,道,“這裏的人都怪怪的。”

    陳雁聲一笑,“他們都是……朋友,陌兒以後熟了就好了。”她理了理陌兒額前的頭髮,吩咐道,“大後天的時候,你跟著申婆婆和虎子哥哥,好好待在思存閣,不要亂跑。”

    跟在後面的申虎一怔,問道,“姐,你……到時候有什麼打算麼?”

    陳雁聲點點頭,吩咐道,“小虎子,我把乾娘和陌兒托給你,你要保護好他們呀。”

    申虎默然,點了點頭。

    劉陵微笑道,“好啦,我有計算周詳,不會出事的。”瞥了眼生著悶氣不肯看她的郭解,心底冷笑。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5:15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0:35 PM 編輯

    第三卷: 冠蓋京華 三十九:公主悅甯思量費

   如果說椒房殿是漢朝歷任皇后的住殿,那麼長樂宮就是歷來未央宮裏最尊貴的女人的宮殿。自竇太皇太后去世後,如今,這座宮殿住的是今上生母,孝景皇帝的第二任皇后王娡。

    當李芷挺著越發大的肚子進長樂宮的時候,皇后衛子夫與王美人已經在裏面了。自今上登極十餘年來,在其他方面頗為狠絕,但事母尚算至孝。因此太后王娡在後宮雖不理事,但地位尊寵無極。後宮嬪妃亦時常至長樂宮請安,不敢怠慢。

    此時李芷便推開聞心的手,神情謙遜的拜下去,“臣妾給太后請安。”

    王太后含笑道,“免了,你既身懷帝裔,這等虛禮,以後也不必太在意。”

    李芷含笑起身,也不辨駁,自到一邊坐下。身邊王美人含笑道,“芷妹妹這次若是懷的公主,當是我大漢皇朝的四公主,哎喲,”她故作懊惱神色,“你看我這記性,該說五公主才對了。”

    場面頓時一冷,太后下首,皇后衛子夫神色平和,看不出變化。李芷心一動,歎道,這王美人許是仗著自己亦育有一名皇子,衛皇后面上又是一派的安貞柔順,竟是囂張跋扈過頭,當著太后與皇后的面間接提及昭陽殿那位悅甯公主,對她自己有什麼好處?

    果然王太后就皺了眉,卻也順勢道,“說起那位悅甯公主,也是可憐沒有娘親在身邊的孩子。”她轉向衛子夫,淡淡笑道,“子夫,你要多照拂照拂她。”

    衛子夫恭敬起身,低頭應聲“是”字,她自知出身低微,王太后對她的觀感,反而不如從前那位的陳阿嬌。後來她晉位皇后,她才對她和善些,但也多半是看在長孫劉據份上。這些年來,她們彼此給未央宮的主人,她們生命中共同重要的那個男人面子,相安無事。只是悅甯公主的歸來,是否會打破這種默契,她心中無底。畢竟,悅甯公主身後,不僅有著與王太后有著深厚交情的館陶大長公主劉嫖,還有著陳阿嬌和那個不曾一見卻已影響著她們母子的皇子劉陌。自悅甯公主歸宮後,皇上雖不曾明確發話,那些長著心眼的宮人卻只稱自己的據兒據殿下,再也無人喚一聲皇長子了。

    她在無人可見的地方握緊了手,在這座未央宮裏,以她一向賢良淑德,恭謹恪守的名聲,她善待劉初是應該的,若劉初有半分不好,倒是所有人都會怪罪到她頭上來。但往實處說,姑且不論她是否願意照拂,便是劉初本身,何曾有半分意願接受她的照拂?

    站在這莊嚴古樸的長樂宮大殿上,衛子夫忽然有一種三怪的想法,阿嬌皇后,當年,你還倚著椒房殿茜窗之時,遙望著皇上絕然而去的身影,彼時,她正在抱著皇上的第一個女兒,衛長,等著皇上帶著笑容來到她們母女身邊。彼時,你的心情,是否,也是這樣的空?

    殿上,王太后意味深長的笑起來,她吩咐身邊的內侍明達,“去,把悅甯公主帶來這裏,給我看看。”

    殿下,李芷不著痕跡的打量著王美人掩不住的得色,心下恍然,王沁馨的用意,正是要推劉初站在風口浪尖上。這些日子,皇上因為一些不明原因,總是對悅甯公主有所容忍。但劉初由於母親的緣故,對皇上以及衛皇后是心懷怨忿的。後宮中人礙于身份以及聖意,並不能明面上給這個小女孩難看。可是若是劉初照往常脾氣,在如此場合得罪了太后,這樣的罪名,連一般受寵妃嬪都擔不起,何況劉初一個沒有母親在身邊的女孩?

    她歎了一聲,看著明達遠遠去了,只能祈禱劉初自求多福了。

    “太后招我去長樂宮?”

    昭陽殿裏,劉初訝然道。隨即苦了臉,覷著左右無人,偷偷道,“我不去可不可以?”

    “殿下,”佳蘿正色道,“殿下為自己計,不可以。殿下若擔心,奴婢可立刻著人通知大長公主殿下,讓她也到長樂宮去接你。”

    “不必麻煩外婆了,我只是說說而已。我知道的,”劉初吐吐舌頭,微笑偏過頭去,她沉思的時候,側臉很安靜,佳蘿怔怔看著,有些心驚,這一刻的劉初很成熟,絕不似一個尚不滿七歲的女孩。

    “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劉初微笑道,“佳蘿,為我更衣。”

    “是。”佳蘿為劉初挑了一襲雪白的紡紗曲裾,卡門衣坊的首席制衣娘夏冬甯親自操刀,極為繁複華美,襯著劉初粉雕玉琢的臉蛋,更顯得氣質清華。劉初看了看,道,“可以了。”自行跨出房去,微笑道,“明公公,久等了。”

    明達面無浮色,躬身道,“等悅甯公主是老奴的職責。公主請。”神情謙遜,渾不似太后身邊的內侍總管。

    劉初匆匆出殿,坐上宮車,車駕軲轆,向長樂宮駛去。漢宮禮法,嬪妃皇子皇女的宮車規格各自不同,但因悅寧皇寵在身,所以憑的華麗驕奢幾分,她也無從在意,宮車一路迤邐行至長樂宮。

    未央宮內外傳遞消息殊不方便,館陶大長公主知道的時候,悅甯公主早已去了長樂宮。劉嫖憂心不下,在堂邑侯府來回走了幾步,忽然歎道,“算啦,徹兒雖然狠,太后卻總還是念著些舊情的,看在我的面上,不會留難初兒太狠。”

    “大長公主,看你說的。”董偃迎上來,笑的勉強,“悅甯公主也是千般伶俐的人,如何能得罪太后不成?”

    “初兒再伶俐,也還是個不滿七歲的孩子。”劉嫖歎道,“若有有心人設計陷害,她不定抵的住。不過你說的也對,”她低低歎道,“也該讓初兒自己對付自己應該應對的戰場,當年,阿嬌就是因為沒有吃過虧,才會在最後,敗的那麼慘。”

    她吩咐下去,“要裏面的人注意一下,對這件事,皇上的反應。”

    “大長公主,”董偃看了看左右,劉嫖見如此,便摒退了左右,含笑道,“偃兒怎麼了?”

    董偃顰眉,“偃看不懂公主的打算,初公主在宮中,雖有皇寵在身,到底沒有娘娘在身邊,偃想娘娘必要回來的,但是回來之後,事情的走向會如何呢?”

    笑容漸漸從劉嫖面色隱去,她肅了神情道,“我要她重掌後宮,”見董偃滿面訝然之意,忽然心情好轉,微笑道,“偃兒不信我有這樣的本事麼?”

    “這個,”董偃期期艾艾道,他自然不願意違背劉嫖的意思,但要讓他斬釘截鐵說信,他也實在說不出口。好在劉嫖也不為難他,回身道,“或許我真的沒有這個本事,但是,本宮相信,嬌嬌,還有,陌兒,有。”她一笑道,“從初兒看,劉陌與她一母同胞,定是個讓人放心的好孩子。一個好的繼承人,偃兒,你知道,對一個雄心壯志的君王,是多麼大的誘惑?本宮只要管好了陳家上下,再在適當的時候,推上嬌嬌一把,”她臉上神色忽然變的陰沉,“一個小小衛子夫,又有何懼?”

    當劉初走進長樂宮時,坐在殿上的王太后便一愣,這個年紀幼小的女孩,眉目宛然,多麼像當年的阿嬌啊。幼年的阿嬌,入宮之時,多喜歡穿著華豔的宮裝,驕氣逼人。但是她冷眼看來,卻還是一襲簡單的白裳更能襯出她的高貴可人。不對,雖然她們母女一樣的驕傲,但如今的劉初如何與當年未央宮中受盡千般恩寵萬般愛的堂邑翁主陳阿嬌相比?當年的阿嬌,有著館陶公主愛護,竇太后憐惜,孝景皇帝恩寵,到哪里遇到的都是笑臉相迎,何曾用面對滿殿妃嬪的各負機心?也不用沉默的挺起身子,孤冷的故作倔強。

    她的心裏忽然就有了淡淡的感慨和憐惜,看著殿下的女孩規規矩矩的行著宮禮,道,“初兒參見太后。”既不承認姓劉,也不會特意惹怒別人。

    王太后含笑,招手道,“初兒,上來給哀家看看。”她握著劉初的手,打量著她柔順光潔的額頭,忽然歎道,“初兒看起來倒真像一個人呢?”

    妃嬪們面面相覷,後來的刑輕娥輕快道,“悅甯公主自然是似母親的。”

    王太后一笑,“女隨母是天性,還用哀家特意提嗎?”心道這個刑氏倒是個直脾氣的孩子,莫怪到現在也只是個輕娥,但未央宮這樣的單純已不多見,留著也好。

    眾人便俱怔然了,又猜了幾個,都不是。這下連劉初都露出幾分好三的神色。王太后的臉色卻漸漸慘澹起來,輕聲道,“算啦。不提這些傷心事。初兒,來,你在宮中可缺些什麼?都可向哀家明言。”

    劉初慢慢低下頭去,輕聲道,“我想我娘親。”

    王太后一怔,面上便淡了下來,道,“果是個孝順個孩子。”賞賜了好些珍貴東西,又讓劉初伴著她坐著,竟也是珍寵萬千的樣子。

    宣室殿

    劉徹放下手中案牘,若有所思起來。

    “像的人?”他在心裏推敲自己母親的話。太后派人召劉初伊始,身為帝王的他就已經知道,卻沒有什麼反應。能夠從後宮一位夫人坐上皇后之位,並將自己的兒子扶助上帝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母親是一個多麼精明的人,甚至在有些時候,比他還要理智。如何對待劉初,母親自有分寸。即便是責罰了劉初,他冷哼了一聲,劉初也是該受點苦的時候了。倒是之後長樂宮傳來的消息讓他玩味,像的人啊,是什麼人能讓王太后面色慘澹,卻又轉過身來對劉初珍寵萬千?

    他心中一動,若有所悟。正在此時,門外內侍傳報,“內廷吏張湯求見。”

    “傳。”

    少頃,張湯進來,面色有些沉重,叩拜之後,稟道,“臣張湯稟報皇上,昨日,淮南王劉安庶孫劉建上報,膠東,衡山,江都三國欲行謀反之事,將淮南太子劉遷扣押,淮南王為明志,特遣其向皇上明告,請皇上發兵平叛,救出淮南太子劉遷。”

    劉徹只覺一股怒火沖上心頭,連聲道,“好,好。”他冷靜下來,問道,“張卿可知,是否屬實?”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5:17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0:38 PM 編輯

    第三卷: 冠蓋京華 四十:即墨城傾一片心

    悅甯公主劉初懷想著自己的娘親的時候,陳雁聲正抱著琵琶下了樓,彎腰進了膠東王府待客用的馬車。“怡薑,”她吩咐道,“將車簾子打開些,透透風。”

    “是。”怡薑今日穿著一身鵝黃衣裳,更顯俏麗活潑,麻利的卷起車簾,沖著趕車車夫一笑。膠東王府的車夫本在樓下等了許久,心下不耐煩之極,見了這笑容,火氣消去,怔了一刻。歎道,一個婢子尚且嬌美難言,當真難以想像車中的麗人風采。

    膠東王府湖上東苑裏,臂粗的紅燭燃燒著明亮柔和的光,盛大的晚宴已經開始了許久,膠東王劉寄不耐的喝著手中的美酒,輕敲著案幾。眉嫵覷著好笑,微笑著依偎過去,嬌媚道,“王爺莫急啊,眉嫵觀陳家妹子為人,不似翻覆之輩,她說承蒙王爺眷顧,是定要來的。”回身喚道,“飛泓,替王爺斟酒。”

    飛泓福了福身,上前為劉寄將酒斟滿。

    說話間,坐在右手客席的衡山王次子子劉孝調笑道,“這位陳姑娘,可有眉嫵姑娘動人?”侵邪的目光在眉嫵纖儂曼妙的身子上一掃,滿是不堪之意。席上眾人大笑,眉嫵心底一怒,面上卻半分聲色也不動,正要暗諷一句,就聞有人來報,“陳小姐到了。”

    此夜參加晚宴的除了膠東王劉寄外,身份最尊貴的就屬衡山世子劉孝了。江都王劉建到底甚為一國之主,自日前商定事宜後,早已離開膠東。佳人出場,縱然是紈絝子弟如劉寄,劉孝之輩,也是屏息靜氣,唯恐驚了人一般。卻見一隻蜜色柔荑呼拉一下揭開簾子,走了進來。眾人面面相覷,只覺這位黃衣少女雖然嬌美討喜,稱作佳人,不是不可,只是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婢子怡薑,見過各位大人。”怡薑團團福了福身,環視全場,嫣然一笑,道,“我家小姐說,得王爺世子們垂青,不勝榮幸。她自幼習詩五,立下的規矩,若有人能勝的過她的詩詞,便可出來相見。”

    眾人這才知道,這個喚作怡姜的少女竟只是她人奴婢。在座眾人都是大家年輕子弟,總是學過些學問,作得一些詩詞的。聽得這女子架子如斯大,規矩又新三,越發起了仰慕之心,誰也不肯使用權勢逼迫,怕讓人得了笑話。劉寄便笑道,“既如此,還請一見姑娘手筆。”

    怡薑一笑,遞出一張箋紙。其時長安息嵐閣出品的紙墨已經聲震全國,郡國富家如同在座的都是日常使用的,見得此紙箋雖非上品,卻泛著淡淡香味,箋下首猶附了一枝桃花,幾點勾勒,簡潔傳神,愈發雅致。上面提著一首詩,字跡蘊籍典正,濃黑飽滿,卻是用上等的松江墨寫著:

    菡萏清淩曳,佳人遠道思。離離綰柳影,采采系情絲。

    涉水深深阻,邀君淡淡辭。他朝結子贈,頓首願相隨。

    這自然是一首不錯的詩,語意源出詩經中的蒹葭篇章。

    眾人沉吟一番,依次寫了,交給怡姜,怡薑一笑,逕自揭簾進了。過了一刻,只聽得裏面悠然一歎,一個清越的女聲問道,“這一首'西風吹木葉'是哪位先生寫的?”

    苑內末座,蘇嘉輕歎一聲,拱手站起,道,“嘉不才。”

    女子曼聲吟道,

    “西風吹木葉,涉水過膠東。膠東無殺伐,上閣操新弦。清歌漫閒適,為有聽者稀。忽聞佳人曲,新知舊好來。--先生心性豪正,我卻是愧煞了。”

    話音未落,一個綠衣女子抱著琵琶掀起珠簾,尚蒙著面紗,青絲高高挽成一髻春山,一雙如夢如幻的眸子出現在眾人眼前,眼神太息。

    “既然肯出來,作什麼還要蒙著面紗?還不如揭下來讓我們看看,是不是值得我們這麼相待。”劉孝卻是喝的多了,調笑道。

    女子眼中閃過一抹怒色,未待發作,又掩飾下去。主人劉寄身邊,眉嫵微笑著坐起身來,道,“值不值得,江都王見過陳家妹子的歌舞就知道了。”轉首笑吟吟向劉寄問道,“王爺這裏有沒有小巧一些的盤子?”

    “自然是有的。”劉寄拍拍手,便有下人取來。眉嫵笑著接過,看這圓盤乃是用上好和滇玉打造,晶瑩剔透,也不過一個巴掌大小。展眉笑道,“也就夠了。”起身走到苑中,笑著對陳雁聲道,“妹子可以了。”

    陳雁聲暗歎一聲,第N次暗暗詛咒劉陵。輕舉蓮步,來到眉嫵身邊,也不見如何作勢,便輕輕踏上眉嫵手中的玉盤。眾人目眩神迷,這才看見,她今日穿的綠衣,水袖長長,纖腰束素,裙裾過踝。腳上是一雙和衣裳同色系的絲履,從王府湖邊到東苑,要坐一炷香時間的船,再穿過長廊。路雖不長,絲履上便點塵不沾。

    手舉著玉盤的眉嫵以前淺笑盈盈,雖是弱質女流,手上多了一個人的重量,卻連半分也沒有推開。仿佛踮在玉盤中的女子只是一抹輕飄飄的鴻毛。

    陳雁聲擺了一個極飄逸的姿勢,將手中琵琶放在背上,左手輕輕揮過,只聽“錚“的一聲長音,驚豔全場。她心中卻墜下冷汗,自己的水準,也只能達到這裏了。'反彈琵琶',又哪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尤其是還要注意施展輕功跳盤中舞的時候。

    她攏回琵琶,輕攏慢撚,曼聲唱道,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折腰應水袖,頓足轉雙巾。

    那一刻,彌漫的湖風吹的她衣裳直貼肌膚,整個人就如同飛天的仙子,漂淩淩欲淩空飛去一般。

    翩然若回風流雪,舒展間腰肢欲折不折。像風吹過枝頭花兒輕顫,若俯若仰,搖而不落。

    像千柳扶疏的江南,神山飛渡。像桃花相映的春山,夢裏長安。

    那是一支讓人曾經滄海的舞。在修長如玉篦的手揮五鴻中,舞落了每個人的心思。

    很多年後,曾在極近的距離看過這支舞的眉嫵,如是想。

    陳雁聲彈完了最後一個音,回身的時候,看見了湖外,膠東王府裏沖天的火光。

    縱然在神魂俱醉,劉寄也清醒過來,看清起火的正是軟禁淮南太子劉遷的地方,臉色更是難看,怒道,“怎麼回事?”起身吩咐道,“隨我過去看看。”

    “各位大人,還想走麼?”眉嫵咯咯一笑,嫵媚裏慢慢盈出了淩厲的殺氣。

    劉寄一怔,恐懼立時漫上心頭,“你--”他嘶聲道。

    門外長廊傳來幾聲悶哼,守護東苑的侍衛被解決了。

    倒是衡山世子劉孝強自鎮定,“憑你們幾個弱女子,能成什麼大事?”他揮手吩咐貼身侍衛,道,“把她們拿下。”劉寄侍衛也相繼作色。

    接過去的卻是一直不起眼的小丫頭飛泓,按說王府侍衛都不是庸手,但飛泓使的是軟劍,劍招卻是極詭異,很快就殺了數人。

    陳雁聲看著有些不忍心,皺眉吩咐道,“飛泓,收斂點。”

    飛泓嫣然一笑,倒是極聽話。雖然仍不留活口,下手已是輕了很多。

    蘇嘉微微一笑,道,“陳小姐倒是心善。”

    眉嫵屈膝行禮道,“伍先生是要在這邊看著呢?還是過河去尋翁主?”

    “自然是過河的。”蘇嘉微笑著道。

    劉寄面上一片慘白,吃力道,“伍先生。”

    “這位是我淮南八公之首,伍被。”怡薑微笑著進來,手中提著的劍上尚餘著絲絲血跡。她亦行禮道,“外面的人已經解決。連同湖面上的遊船,只留了兩艘。伍先生要過河的話,請隨婢子來。”

    久未言語的劉孝忽然冷笑道,“蕃王謀反,國相亦脫不了罪責。伍先生恐怕也逃不過殺戮吧?”

    伍被訝然道,“世子說哪里話?世人皆知伍被這些年一直在淮南,何時到過膠東?”回身去了。

    陳雁聲覺得心中難受,道,“我跟你一塊走。”

    “慢著,”劉寄出聲喚道,“本王總覺得你特別眼熟,陳姑娘能不能告訴本王,你到底是誰?”他知在劫難逃,卻看著這個女子,有一絲難解的熟悉感。再生沒有見過這種風采的女子,卻三跡的對這雙眸子有著熟悉感。

    陳雁聲身子細微的一僵,回過頭來,無奈道,“有時候,不知道會比知道好的多。”

    她緩緩解下面紗,露出那張豔如霜雪的容顏。

    “是你。”劉寄失聲驚呼道,“怎麼可能是你。”

    劉建和劉孝都是下一輩,所以不曾見過這個曾在長安榮寵一時的女子,他卻是同她一起長大的。“阿嬌表姐,”劉寄吐出一口氣,顧不上看其餘人驚訝的表情。“我從不知道,你是這般的女子……他如此待你,你卻還幫他。”

    “我不是要幫他,”陳雁聲有些憐憫的看著他,如果不是劉陵設計,他會走到這個地步嗎?歷史上,元狩元年,淮南,衡山二國叛亂,江都,膠東陰附,前三者被除國,劉寄還是走到了自殺的結果。

    “我不希望,因為你們的緣故,讓整個國家蒙受損失。”

    她轉身,不再回頭。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4 05:20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0:42 PM 編輯

    第三卷: 冠蓋京華 四十一:三蟲四花愁損人

    八百淮南軍秘密在即墨城集結的時候,郭解悄無聲息的潛入膠東王府,四處尋找淮南太子劉遷的下落。但見膠東王府遊廊交錯,屋舍縱橫,不覺皺眉。

    他躲在暗處,等著王府一個奴婢經過,無聲無息搶上去,將劍橫在她頸上,問道,“劉遷在哪里?”

    女婢嚇的口不能言,哆哆嗦嗦指了一個方向。郭解將她敲暈,藏在假山之間。輕輕掠了過去。

    卻是一個幽靜的庭院,樹影婆娑之下,掩著窗戶。郭解怕有詐,取出劉陵交給他的竹笛,吹了幾個音,裏面卻沒有回答。他越發懷疑,想要退開。卻聽裏面一聲冷笑,一個桃紅色身影鬼魅一般掠出,照面就一掌劈來,隱有風雷之聲。

    郭解知是高手,不敢怠慢。手中長劍指著來人掌心勞宮穴,隨著掌勢吞吐,始終半寸不離。

    桃衣人退開半步,冷笑道,“原來你是朝天門門下。”

    月光下,郭解打量著來人,他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身形瘦削,俊美邪氣,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霎時心中仿如明鏡,緩緩道,“你是莫飛軒。”

    莫飛軒神色立時陰沉下去,本只使了七分力,如今卻全身勃發,喝道,“受死吧。”

    郭解之前數年伺候在師傅師祖座下,功夫進益極快,若真要硬拼,未始不是對手。但他不欲與他糾纏,反被其苦苦纏住,脫不得身。

    莫飛軒掌勢一錯,招式忽變,左掌掌緣切下,郭解閃避不及,竟被生生削下一片衣袂。郭解一驚,終於不存幸理,打迭起精神,和莫飛軒纏鬥起來。

    過了盞茶時間,膠東王府後院忽然燃起火光。郭解一怔,他本與劉陵約定,得手後舉火為號。此時他人尚困於此,如何已有火光沖天?

    莫飛軒亦一怔,霎時明白中了調虎離山之計。雙掌交錯,回身就走。二人前後奔到起火處,見守著人的侍衛倒在火光中,室中人卻早已不見蹤影。

    只要將湖面上遊船斷去,東苑就和王府隔絕。留下來的三個女子,都不是庸手,所以陳雁聲很放心的離開。

    “我並沒有想道,陳娘娘會是這樣的女子。”

    伍被低低笑道。

    因為沒有了船夫,他只好自己動手。這般儒雅端文的人,撐起船來,倒也有模有樣。陳雁聲不免有些驚訝,微笑道,“伍先生果然多才多藝。”

    夜色裏,伍被沉默。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良久,他方道,“小時候苦慣了,什麼東西不會呢?”

    東湖是膠東王府內湖,很小。很快他們便過了河。陳雁聲上了岸,四處張望。只見膠東王府一片混亂,無數人在長廊中穿行。沒有主事者在,淮南軍很輕易的攻了進來。

    “蘇相,”一個膠東王府舊人眼尖的瞄到了伍被,連忙奔過來,“王爺如何了?一群賊子沖進來了。蘇相快想想辦法吧。”

    伍被沉靜點頭,“莫慌。王妃和小王子在哪里?”

    “在南廂密室。”那人沒有懷疑,道。

    “好,現在最重要的是保護王妃,小王子,我先過去。待一會兒王爺過來,這般亂臣賊子,成不了氣候的。”伍被饒有深意道,向陳雁聲使個眼色,自行去了。

    陳雁聲打量起火處的方位,徑直穿過王府,卻在一處屋簷下停住腳步。

    她俯下身去,拾起一碎幅衣袂,衣袂破損,顯是被掌力所傷。她呼吸一滯,認得這是郭解衣裳上削下來的。

    膠東王府,居然有能與郭解一戰的人才?

    她穿行出王府,見即墨城中混亂。百姓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家家戶戶閉門不納,噤若寒蟬。淮南民風悍勇,這次隨劉陵潛入的又都是剽悍之輩。膠東軍隊以無備戰有備,又不見主事者蹤影,亂成一團,近身鏖戰,淮南軍占壓倒性優勢。大勢底定,卻始終不見那個高手的身影。

    她心下驚疑不定,想著最放心不下的地方,急忙回頭。

    劉陵笑吟吟站在即墨城頭,看著郭解飛掠而來的身影。

    “怎麼回事?”郭解怒道。

    “我總不能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劉陵無辜的眨眼,道,“為求保險,我讓人跟了進去。見你被人纏住,就只好另想辦法了。”

    “你……”郭解氣悶,瞪著她,恨恨道,“果然是人以群分。”

    “過獎過獎。”劉陵微笑道。城中四處傳來報捷戰報,她卻始終覺的事情進行的順利超乎自己的想像,很有些不詳的預感,卻不知該往何處反應。

    “我到底忽略了什麼呢?”她輕聲問道。

    “你這般奸猾似鬼,如何會忽略?”郭解抱劍冷冷道。

    她忽然問道,“剛剛與你交手的那個桃衣人去哪里了?”

    郭解一怔,“我見劉遷被救,就回身走了,哪會注意?”

    劉陵臉色一變,已經知道哪里不對了。

    善泳者溺于水,善於設局的人也通常會有自己看不見的盲點。她的盲點,就是滿樓風。

    明明是自己大本營的地方,因為對方一個高手的存在,就成了最大的靶子。

    偏偏可惱的是,她們最重要的人,劉遷已經被送回思存閣。只要莫飛軒遠遠綴著,竟是連藏身于彼的申家母子與劉陌都危險。就算莫飛軒沒有發現劉遷蹤跡,只要聯想到尚未出東湖的幾位王爺世子,也能得到滿樓風不對勁的結論。思存閣雖獨立于滿樓風,最初設計也頗隱秘,若莫飛軒多長個心眼,未必不能發現。

    “郭解,”她尚能保持冷靜,雖然聲音變的很縹緲,“我們立刻回滿樓風。”

    然而終究已經遲了,滿樓風已經一片狼藉。

    劉陵沉下臉,穿過前堂,趕到思存閣。閣上燈火明亮,氣氛肅殺。

    一襲桃色的衣裳站在中央,腰側的血液汩汩而下,還紮著一把烏黑的匕首。莫飛軒一手擒著劉陌的喉,神色有些奇怪。“你還真是好啊,”他的語氣幽微。

    “陌兒。”陳雁聲站在離十步的地方,不敢再上前,急聲喚道。

    “娘,”陳陌的面色還算鎮定,不敢亂動,“我沒事。”

    閣外,劉陵眯了眼,打量了裏面的情勢。

    申虎倒在了入門的地方,昏迷未醒,身上沒有太多的血跡,看來沒有太大的事。

    而她的哥哥,淮南太子劉遷,則在閣中,被陳雁聲護在身後,形容有些狼狽。

    她的眼珠略一轉,就明白了始末。

    莫飛軒想來是不知道陳陌的身份的,他的目的本是捉回劉遷,以抗淮南諸軍。申虎阻攔,但如何是莫飛軒對手。反而是陳陌,仗著年紀小,不知道用什麼方法,紮了莫飛軒一刀。

    莫飛軒腰上的匕首,正是陳陌日常防身的那把。

    這算是虎父無犬子嗎?她在心裏暗歎一句,回身向郭解使個眼色,問可有把握將陳陌毫髮無傷的救出來。

    郭解搖頭。他的武功只是和莫飛軒相當,在陳陌在莫飛軒手上的情況下,他也是一籌莫展。

    局面陷入了僵局。

    “姓莫的,你欺負一個小孩,算什麼英雄好漢?”陳雁聲也知道這話很薄弱,她卻還是得說,期圖分散莫飛軒的分散力。

    “我從沒說過我是什麼勞什子英雄好漢,”莫飛軒冷笑著回過頭來,覷著她,慢慢道,“我記得你,那一日,你在蕭容南身邊。”

    陳雁聲昂起下頷,驕傲道,“那又如何?”

    莫飛軒冷笑道,“他在哪里?”他緩緩加重手上力道,“你若不說,我就掐死他。”

    陳雁聲咬著嘴唇,看著他手中的兒子,面色漸漸白了。

    “莫飛軒,”閣外,郭解按捺不住,縱步掠進,“想找我師叔,先問過我手中的劍。”手中寒光一閃,劈面刺來。

    莫飛軒將手中陳陌一推,竟是意圖用孩子來擋劍。郭解無奈,收轉攻勢。同時,三箭破空而來,自後襲向他背心。莫飛軒左手往後一撈,像背後亦長了眼睛,隨手抓來,恰到好處。正欲冷笑,前面郭解和陳雁聲聯手攻來,郭解劍勢中正而綿延,陳雁聲卻專走刁鑽的路子。再加上背後敵人的窺襲,饒是莫飛軒,也手忙腳亂,陳陌就勢向後摔倒滾開,莫飛軒一聲怒吼,知道討不到便宜,竟是拼著深受重傷,也要在陳陌的身上印上一掌。

    陳雁聲大驚,顫聲喚道,“陌兒。”倏然間手腳酸軟,想要搶上,也來不及。一襲身影從後搶來,抱住陳陌,打個滾,將背門露給莫飛軒,卻是劉陵。

    莫飛軒一擊未中,鬼魅遁走。陳雁聲無心追尋,扶起劉陵,喚道,“阿陵,你怎麼啦?”

    劉陵只覺初始背上一熱,卻不是熱辣辣的疼,反而在渾身灼熱中清晰的感覺到一線冰寒。那冰寒快速走遍全身,將灼熱壓下,漸漸歸於沉寂。

    “我……”劉陵有些疑惑,“沒有怎樣啊!”

    陳雁聲為她把了脈,面色很難看,不顧其他人在場,扯下劉陵背後的衣裳。郭解自覺不宜,回過身去。劉遷沖上來,問道,“怎樣?”

    “是蟲花毒。”

    “蟲花毒,”郭解一驚,問道,“幾蟲幾花?”

    “三蟲四花。”

    “陵姨,”陌兒過來,很是擔心的看著劉陵,“娘親,陵姨不會有事吧?”

    “你不要過來。”劉遷護住劉陵,怒道,“若不是為救你,陵妹如何會受傷?”

    陳陌本就自責,聽著這話,更是一瑟,看著娘親的眸子裏,盈著哀求。陳雁聲心頭火起,冷笑道,“你又有什麼資格說?若不是為救你,陌兒何至於落入他手裏?”

    劉遷一呆,漸漸沒了言語。

    “你們也不要太擔心,”郭解安慰道。“對付蟲花毒,師叔是最有辦法的,三蟲四花,並不是太難對付。”

    陳雁聲皺了眉頭,終於勉強道,“也只能如此了。我送阿陵回京城。”她轉向劉遷道,“你來處理善後。”

    “她是我妹妹。”劉遷冷笑,“我送她去。”

    “劉遷,”陳雁聲聲音忽的變冷,劉遷一怔,覺得面前的女子忽然間變得無比尊貴,讓他無法抗拒她的話語。她直直看著他的眼睛,“第一,那是我師傅。第二,即墨城的淮南軍,需要你調度。”

    劉遷頹然的垂下手去。

    一個時辰後,一輛馬車駛出即墨城。

    “雁兒,你覺得,劉遷可以擔住重任?”郭解問。

    “有伍被看著,”陳雁聲憂慮的看著陷入昏迷的劉陵,淡淡道,“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第三卷完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10:18 A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0:47 PM 編輯

第四卷: 鳳棲碧梧 四十二:掌上齒痕印已非

    膠東事變的消息傳到長安的時候,劉徹早已離了未央宮,往甘泉宮避暑。隨行人中,除了悅甯公主劉初,妃嬪中只惟有輕娥刑氏有幸陪伴聖駕。

    邢箬坐在甘泉宮深處,閉目似乎能聽到涓涓流水聲。長安夏日的炎熱似乎總波及不了這座宮殿。連幾日來,她伴著皇帝夜宿在宮內的含章殿中,每當夜風吹得紗簾垂帳一片恍惚,燭光亮起時,她總有一種錯覺,仿佛身邊這個身為帝王的男人,是她獨有的。

    她諷刺的一笑,連當年的陳皇后,都無法獨自擁有這個男人,她區區一個從宮女進身的輕娥,如何能如此說?睜開眼,卻被映入眼簾的男人給嚇到。

    穿著帝王獨有的黑錦冠服的劉徹站在殿門處,望著她。眼神有一點,她不相信自己所看,卻又分明看的清楚。

    劉徹的眼神,有一絲三怪,一絲疑惑。

    邢箬起身參見聖駕,因為受了驚嚇,不免有點手忙腳亂。劉徹卻沒有在意,

    “箬兒,”他踱進殿來,道,“若是有一個女人,搶了你的--”他有些遲疑,艱澀道,“丈夫--你會真心和她交好麼?”

    “皇上,”邢箬慌了,幾乎是跌跪下去,“箬兒伺候聖駕,自問盡心盡力,與其她姐妹,亦沒有不和之處……”

    她自問答的沒有出格之處,卻聽見耳邊傳來劉徹的歎息聲,“罷了,”他跨出含章殿,忽又回頭,盯著她,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不必與人說起。”

    “臣妾領命。”她低下頭去。

    馬車風塵僕僕的趕回長安城的時候,陳雁聲看著城門上古樸悠久的篆字,歎了口氣。

    一隊羽林軍從城門內迎出來,齊聲跪下參拜,

    “參見陳娘娘,參見陵翁主。”

    馬車內,陳雁聲挑了挑眉。

    “各位軍爺,”怡姜掀簾,甜甜一笑,“我們翁主受了傷,還請蕭方大夫來給看一看,好嗎?”

    從羽林軍中走出一位宮中內侍,搖頭,細聲細氣道,“蕭先生目前不在長安城。”

    “不在長安城?”怡薑訝然。

    “悅甯公主隨皇上去了甘泉宮,蕭先生作為公主的主治大夫,自然隨侍在側。”旁邊的羽林軍首領見怡姜皺了眉,忙道,“但孟老前輩卻是在子夜醫館的。”

    “孟老前輩?”

    “便是朝天門目前的掌門,孟則然老前輩。”

    “那便去子夜醫館吧。”車內傳來陳雁聲的聲音,怡薑點點頭,不再言語,坐回車中。

    “做什麼嗎?”她抱怨道,“這麼多禁軍守著,像看犯人似的。”

    陳雁聲自失一笑,可不是麼?

    馬車軲轆,在長安街頭賓士,很快到了子夜醫館門口。

    “小姐,小少爺。”綠衣從裏邊沖出來,看見相繼下車的陌兒和陳雁聲,喜極而泣。

    “傻丫頭,”陳雁聲撫過她的發,道,“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一個白胡老先生從醫館裏跳出來,喊道,“不治了,不治了。沒看見這裏掛著牌子麼,過十不醫,逢午不候。”他看著從馬車上下來的陳雁聲,咦了一聲,吹鬍子瞪眼,道,“丫頭,這可是你自己訂的規矩,莫不是想砸在自己手上?”

    陳雁聲眼圈一紅,看勢竟是要跌坐到地上。孟則然倒是吃了一驚,連忙去扶,道,“你別這樣,我醫就是了。”忽然一頓,原來陳雁聲附在他耳邊,極細微的說了幾句話。

    自有怡薑上來,抱了劉陵進去。

    “陵翁主如何?”內侍在旁邊侍立,問道。

    孟則然收回診脈的手,神情有些凝重,正欲說話,忽聽得門外一隊腳步聲,一個有著三怪音調的聲音道,“楊得意奉皇上旨意,參見陳娘娘和陵翁主。”

    楊得意捧著絹紙推門而入。

    陳雁聲無奈,隨眾人跪下,心中暗暗唾棄。

    “淮南翁主劉陵,膠東平叛有功,又救帝裔,勘嘉慰,賜長公主身份,封飛月;後宮陳氏,因故流落民間,幸安然,令歸長門。”

    “陳娘娘這些年安好?”楊得意遞出絹旨,笑容可掬。他多年侍候劉徹,對劉徹心意實在是比別人多瞭解幾分。知道劉徹對這個女子還是心存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的,否則也不會派他這個御前總管快馬加鞭從甘泉宮趕到這裏傳遞旨意。

    他不禁不著痕跡的瞥了依在陳雁聲身邊的陳陌一眼,許是車馬勞頓,陌兒的臉有些憔悴,但依舊掩不住軒昂清正之意,細看之下,果然眉眼之間頗有與劉徹相似之處,尤其是薄薄的嘴唇。

    “尚好。”陳雁聲淡淡答道。

    “那就好。陵翁主如何?”他轉首向孟則然問道。

    孟則然有著自己山林野老的脾氣,只是因為所有徒子徒孫都不在唐古喇山,忍不住寂寞,才來到京城。劉徹也曾聽說過他的脾氣,在楊得意來前吩咐過,所以剛才孟則然未跪禮,楊得意也不介意。

    “不好。”孟則然撫著自己的雪胡,道。

    “呀,”陌兒小小的驚呼一聲,憂慮的看了眼劉陵,喚道,“太師公--”

    “小陌兒也莫要急,”孟則然瞟了眼陌兒,心下暗暗擔憂,像他這樣的好性子,如何在傾軋慘刻如皇家這樣地地方生存,尤其他的身份這麼尷尬。

    “蟲花毒雖烈,我尚可解。只是,”他略停了一下,道,“毒入體太久,可能會留下點效力,具體作用在哪,我也不能斷言。”

    聞言,眾人的面色才漸漸緩過來。陳雁聲咬牙道,“既如此,請師公為阿陵施救吧。”

    孟則然點點頭,取出針灸,在劉陵人中,合穀等穴紮下,劉陵嬰寧一聲,緩緩蘇醒。

    “劉姑娘,”孟則然道,“你身中蟲花之毒,需用我門特製解藥,配用烈火焚燒傷口,將毒逼出。但是你必須保持神志清醒,否則難免功虧一簣。你可清楚了?”

    劉陵緩緩頷首。

    “好。”孟則然拿出一個小巧的銅燈,道,“雁兒留下,你,你”他指著綠衣和怡薑,道,“兩個丫鬟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奴婢是宦官,”楊得意笑著道,“皇上吩咐我得了飛月長公主傷勢消息後再回去,奴婢便留在這看著吧。”

    “隨你。”孟則然道,不再理睬。

    醫館裏一應東西俱全,藥很快就煎好端來,怡姜服侍劉陵喝下,劉陵的額上漸漸滴下汗來,面容也極紅潤。

    孟則然示意她俯臥在榻上,剪下她背上衣裳,露出傷口。

    陳雁聲不禁噫了一聲,傷了這麼多天,傷口早已烏黑,呈現出一隻蝴蝶的輪廓。

    “若是蝴蝶擴大到整個背部,便是神仙也難救了。”孟則然道。

    他將銅燈裏置上藥液,點燃,近淺藍色的火焰迷亂而又分明。“忍著點,”他道。

    劉陵“嘶”的一聲吸了口氣,淺藍色的火焰炙過傷口,所有人看的心一抖,只覺這種痛楚,還不如明槍實刀給一刀來的痛快。

    “阿嬌,”她喊道,神情有些扭曲。

    “啊?”陳雁聲擔憂的走到近前,“怎麼啦?”

    劉陵抓住她的左手,狠狠的咬下去。

    “疼--”陳雁聲痛的跳腳,卻始終沒有甩開左手。她的另一隻手在空中亂抓,也不知道抓到誰的手腕,那一剎那間,她只有讓自己左手上的疼痛減輕些的念頭。

    “疼啊。”這回喊出聲的是楊得意。

    室外所有的人聽著公鴨般的叫聲,著目瞪口呆。直到孟則然籲了口氣,放下銅燈,呵呵笑道,“一直給那些水裏來火裏去的武人治傷,倒忘了像你們這般年紀的貴族女孩兒,最經不得疼的。”

    兩個漂亮的女子同時瞪他。

    陳雁聲笑意盈盈的坐在一邊,若不是看著她手上包紮好的紗巾,似乎剛才的一幕都沒有發生過。

    “楊公公,”她的眼光充滿了愧疚,張了張口,卻不知如何合適的面對如此詭譎的情形。

    “飛月長公主安好,奴婢也就放心了。”楊得意的手也包紮過,笑容和煦,沒有半分勉強意味。仿佛剛剛這兩個尊貴的女子的行為,再合乎禮儀規制不過了。“至於飛月長公主的住處,皇……太后娘娘會安置的。”

    “陵兒不是跟我住麼?”陳雁聲揚眉。

    “陳娘娘說笑了,後宮規矩,哪有長公主住在皇上妃嬪那裏的?”楊得意眉目不動,淡淡道。

    “本宮自然知道後宮規矩,”陳雁聲淺淺一笑,道,“但是有皇上諭旨在,也就從權了。”

    “噢?”楊得意挑眉,微笑道,“皇上何曾有過這樣諭旨?”

    “怎麼沒有?本宮聽得分明,皇上冊封陵兒長公主名號,又撫慰本宮多年流落,讓我們歸長門宮。”

    “這……”楊得意目瞪口呆,看著面前陳雁聲微笑站起,一雙鳳眼冷冷挑起。仿佛還是多年前執掌後印的時候,氣勢尊貴,連皇上都不得不退避鋒芒。

    “既然皇上諭旨如此,”柔和的女聲響起,劉陵扶著怡薑走出來,道,“雖然與宮規有違,劉陵也只能謹遵上命了。”聲調略帶些委屈,但眼中分明有一絲頑皮笑意。

    “劉陵謝過阿嬌姐姐和陳公公,”她作勢行禮,“為了我的傷勢,勞煩二位,真是過意不去。”

    “哪里的話?”楊得意恭順的低下頭去,“為長公主效勞,是得意的榮幸。”

    “可惜了……”她瞥過楊得意手上包紮的白紗,幽幽一歎。

    “可惜什麼?”

    “沒什麼,”她意味不明的笑道。

    可惜來的不是劉徹本人,否則阿嬌咬下去的那口定是更加心安理得。她有趣的想,《倚天屠龍記》裏的殷離,幼時被張無忌一口咬在手背上,從此念念不忘。可是,最後終於相認,張無忌卻不再是她心中的張無忌了。其實表哥仍是那個表哥,卻是殷離自己想錯了;可就算劉徹來了,他的阿嬌表姐,卻是真的不是從前那個阿嬌了。

    元朔六年,當真是不平凡的一年啊。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10:38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18 01:32 AM 編輯

    第四卷: 鳳棲碧梧 四十三:星雲變換聚長安

    因為出擊塞外距離遙遠,當大將軍衛青率著出塞眾人返回長安的時候,令舉國色變的三王陰謀謀反的事變,已經落下帷幕了。

    元朔六年初夏,江都王劉建在封國自殺,江都國除,改設廣陵郡。

    衡山王劉賜在封國自殺,子劉爽,劉孝,並王后徐來各有罪行,斬首於鬧市。

    膠東王劉寄在被淮南太子劉遷押解上京途中,恐懼異常,發病而死。上哀憐兄弟之情,諡為膠東康王,然謀反首罪,膠東國除。子劉賢、劉建、劉昌、劉延年、劉慶皆得善待。

    淮南王劉安自愧兄弟劉賜謀反,憐子遷女陵失陷膠東,險俱喪命,心志大灰,自請奉回封地,長居長安作一富家翁。上不應,善語相慰,終辭。上歎,允之。淮南國除,設九江郡。封劉安為秣陵侯,掌萬石食邑。嫡長子遷為丹陽侯,庶子劉不害為洛陽侯,一門顯貴。

    離長安城外尚有三天路程的一座小郡城裏,大將軍衛青坐在郡守特意為其準備的雅房裏,看著朝廷邸報,歎了口氣。

    “舅舅,”英氣勃發的少年沒有經過通報就闖進來,衛青卻不生氣,微笑道,“去病,回程勞累,你怎麼不休息?”

    “這點強度算什麼?”霍去病揚眉,毫不在意道。隨意拿起衛青面前案上準備的時令水果,啃下去。“你說淮南王,不,現在該叫秣陵侯了。怎麼那麼三怪?明明立下大功,卻自請除國,天下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你知道什麼?”衛青啐他,正色道,“這劉安才是真正的聰明人。他是數一數二的蕃王。皇上雄圖大志,如何能容忍藩國割據,上令不行。早晚會對淮南開刀。如今在鋒頭正健的時候退下來,可保幾世富貴。皇上要他做個典範,放棄藩國的諸侯仍能善終。念著今日的舊情,只要他日後不犯下謀反大罪,皇上總要容忍他幾分。”

    “真不懂這些人,肚裏彎彎繞。”霍去病瞥瞥嘴,道,“還不如去打匈奴,明刀實仗的,多痛快。”

    “你這次不過是運氣好。”衛青板臉訓他,“打仗豈能兒戲。你到底是衛家人,總要學這些,將來我不在了,你要挑起這個擔子,保護我們家族的。”

    “舅舅不會有事。”霍去病臉白了一白。

    他欣慰一笑,“只是打個比方。還有,回長安之後,不要和悅甯公主過從太密了。她畢竟是......陳家的女兒。”

    “她姓劉。”霍去病不在意道,“不過是個六歲的孩子,能怎樣呢?”

    “可是她還有個哥哥,有個身為皇上信任長輩的外婆。”房內,衛青憂慮的轉向長安方向,“若是她們陳家得勢,我們......可就不妙了。”

    “舅舅多慮了吧。”霍去病站起來,揚眉道,“你剛剛說我不懂,我就分析給你聽聽。陳......”他顧慮到那個有著可愛笑容,三怪思想的小女孩,遲疑了一下,道,“陳娘娘畢竟比陛下大兩歲,如何及的上姨娘,以及如今後宮美人容色?而且,”他冷笑道,“當年皇上廢後,難道真的因為什麼巫蠱?顧及陳家外戚尾大不掉吧。如今就算她回來,這情勢能改變?”

    衛青一怔,看著這個已經和他同高的外甥,欣慰道,“去病,你真的長大了。”容色一轉,“我們總要擔心為上。若皇后失勢,去病,你以為,我們還能無所顧忌的帶領軍隊馬踏匈奴麼?”

    “不會的。”霍去病的臉色變了,“皇上雄才大略,不會因為這個......”他的聲音漸漸弱下去,竟是離自己都說不服。

    元朔六年七月

    大將軍衛青返回長安,奉命到甘泉宮見聖。

    博望侯張騫走進甘泉宮的時候,不禁感覺酷暑的炎熱被這座古老的宮殿遮罩。大將軍衛青與冠軍侯霍去病正在章息殿面聖。他於廊下等候,竟一絲汗也無。

    “你拿的是什麼?”他聽見一個清朗的童聲好三問,卻見一個宮裝女孩從廊角轉來,六七歲年紀,粉雕玉琢,眼神明亮。

    “還不向悅甯公主請安。”隨行的宮女斥道。

    他低下頭去,恭聲問候。回到京城後也曾聽說過這個備受寵愛的公主,卻不料是這副模樣。

    “起吧。”劉初對眾人的請安行為終於適應,好脾氣的繼續追問,“你手裏的是什麼?”

    “是臣前些年從西域帶回的葡萄。”張騫微笑道,“這些年請人栽種,終於長的可以了,帶來給陛下看看西域的東西。公主要不要嘗嘗?”

    “哦--這就是葡萄哦。”劉初笑笑,有些躍躍欲試。

    “將皮撕了就可以吃了。公主怎麼在這裏?”

    “嗯--”劉初皺眉,“有點酸,但還是甜的,味道不錯。”

    “公主若是喜歡,臣改日送一些過來給公主。”

    “喲,悅甯公主。”章息殿裏,楊得意跨出來,微笑道,“皇上聽見公主的聲音,讓你進去。”轉身道,“博望侯也進來吧。”語氣淡淡。

    張騫低頭,隨著楊得意進殿。跪拜參聖。

    此時衛青與霍去病早已談完,退在一邊。皇上愛惜霍去病,甚至賜座讓他坐下。劉初看見霍去病,倒是很開心,喚道,“霍哥哥。”

    霍去病應了一聲,臉上沒有什麼神色。

    “張愛卿此次隨軍,居功甚大。”劉徹摞開手邊奏章,淡淡道。

    “皇上慧眼識人,臣不負皇恩,不敢邀功。”

    劉初無聊的打量著莊重空曠的章息殿,瞥見劉徹背後,楊得意手上痕跡,好三問道,“楊公公,你手上怎麼啦?”

    據楊得意回長安宣旨,此時已有半月。楊得意手上的白紗早已拿下,只是剩下幾痕淺淺痕跡。

    章息殿忽然冷肅,張騫偷偷抬眼打量,御座之上,劉徹的臉色很是陰沉。

    “這,”楊得意尷尬笑道,“悅甯公主......”

    “初兒,”劉徹忽然出言打斷,若有所思的看著女兒,緩緩道,“你娘親已經回長安了。”

    劉初一楞,眼睛驀的一亮。“真的?”她嫣然一笑。

    “朕什麼時候說過謊?”劉徹冷哼。

    “那我馬上要回長安。”

    “不行。”劉徹截口,看劉初變了臉色,道,“過幾天,天徹底涼了,朕自然擺駕回長安。”

    長公主份不屬妃嬪,雖然居住長門,劉陵還是有自由出入宮禁的。這一日,她前去見過年前脫去侍中身份,官拜大司農的桑弘羊以及剛剛隨大將軍衛青返回長安的柳裔,回到長門,聽見東偏殿傳來一陣人聲,走近方知,原來是進宮來看愛女的館陶大長公主。

    “嬌嬌,皇上讓你歸長門宮,你怎麼能如此平心靜氣?回長門也就罷了,好好的正宮不住,偏要選這個小小的偏殿。”

    “其實,長門宮也挺好的麼。”如果不把它當冷宮看。陳阿嬌微笑著依在劉嫖身上,“娘,”她微微低下頭去,道,“退步方知天地寬,風物長應放眼量。”

    劉嫖神情一軟,心頭火卻愈燒愈烈,“你道衛家容得你退一步?我們總得為陌兒著想,陌兒礙著她們的路,她們如何能容?”她打量著阿嬌親手佈置的東偏殿,“你看看,窗外面都是竹子,連點陽光都不見。”

    “竹子也挺好的。”阿嬌歎了口氣,扯過兩張銅板紙,但聽紙墨沙沙,館陶大長公主覷的真切,卻是兩句話,

    “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

    “阿嬌姐姐要學那林妹妹麼?”劉陵含笑進殿,分明見館陶大長公主瞬間冷下的臉。

    昔日淮南翁主劉陵,劉嫖自然知道的,當年阿嬌還曾經向她這個做娘親的哭訴,當日親見她與劉徹舉止曖昧。當時她心疼愛女,又何曾將一個諸侯王翁主放在眼裏,堂邑候府此後與淮南王交惡,多少也有這個原因。再加上當年阿嬌失蹤長門,被人追殺,各種跡象表明這個新封的飛月長公主,脫不了干係。雖然如今劉陵與阿嬌交好,她這個做母親的卻驚疑不定。兩個曾經勢同水火的女人能夠毫無芥蒂的交好,劉嫖絕對不相信,何況,如今的這兩個人,都是百般心思玲瓏回轉的人兒。

    “陵兒,”陳阿嬌微笑著攙起劉陵的手,轉首道,“娘,我和陵兒經歷過生死關頭,過往種種,皆如雲煙,便散了吧。”

    劉陵眼骨碌一轉,也笑道,“大長公主也不必擔心,劉陵此次蒙阿嬌姐姐搭救,感慨萬千,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大長公主所擔心的,阿嬌姐姐心裏都是清楚的,只是在此地步,一動不如一靜。所謂後發制人,先發而制於人。我們就冷眼旁觀,看誰先耐不住,不也挺好。”

    館陶大長公主無語,見面前兩個女子俱都笑盈盈的,眼波流轉,默契十足。便是老於世故如她,也看不出半點虛假痕跡來。

    她一歎道,“目前也只得如此了。”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10:40 A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0:55 PM 編輯

    第四卷: 鳳棲碧梧 四十四:相逢不憶當年事

    七月末,長安悶熱已久的天氣終於有所好轉。劉徹下令,聖駕回轉未央。

    長長的御駕儀仗中,華貴的妃嬪宮車裏,宮女縈香捧上一盤瓜果,微笑著道,“娘娘,吃點瓜果吧。這裏面有博望侯新送上來的叫葡萄的,皇上特地留下來送到娘娘這的呢。”

    “不吃。”刑箬懶懶的撐起身子,別有一種慵懶意味,她悲歎道,“皇上都已經不念著我了,我又何必吃什麼勞什子葡萄呢?”

    “娘娘怎麼會呢?”縈香巧笑問道,臉上顯出若隱若現的酒渦。“皇上若不念著主子,如何會特意送來葡萄?”

    刑箬卻不說話,撐起簾子。不遠處的楠木宮車,莊嚴華貴,車兩側有著盤旋的龍圖騰,卻是皇上禦車。

    “縈香,往日裏皇上往甘泉宮避暑,都是到九月,秋熱過去,才回轉長安。今年卻這個時辰就起程了,你知道為什麼麼?”

    “聽說是悅甯公主聽聞自個娘親回來了,吵鬧著要回長安,皇上拗不過,這才提前起程。”縈香說道,眼神盈著羨慕,“這個悅甯公主,當真是聖寵隆重啊。”

    “哼。”刑箬冷笑,“說什麼悅甯公主聖寵隆重,若只是為了她,皇上只需派人將她送回即可,何須自己也回去?”她沉吟道,“只怕是皇上自己想回去。話說回來,悅甯公主如此受寵,內裏因由,追究起來,頗耐尋味呢。”

    她輕輕撫過衣袂,淡淡笑,心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李姐姐,也許你是對的,且讓我們做一回漁翁,看看這場兩個皇后的對決,以什麼樣的方式結束吧。

    “娘親,”般若殿(長門宮東偏殿)裏,陳阿嬌聽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訝然回頭,果然見到那個小小的人影在外面撲進來。

    “早早。”她喊道,擁她入懷,想要說話,彼此的眼淚卻先掉下來。

    “娘親,我以為你都不要我了。你和哥哥把我一個人丟在長安,嗚。”劉初本沒有抱怨的意思,卻在見到娘親的一剎那,委屈忍不住泛上心頭。

    “對不起。”她擁著女兒,喃喃保證道,“娘親以後再也不會了。早早,”她憐惜的撥開劉初覆額的發絲。

    “陳娘娘,”內侍尚無拘微笑的行禮道,“皇上命奴婢送悅甯公主到長門宮與娘娘相會。一會兒,自有宮人將悅甯公主的箱奩送到長門宮,娘娘母女不見久矣,想必有話要說,奴婢告退。”

    陳阿嬌微笑著站起來,淡淡點首,看著他躬身退出,臉上一片疏離。劉初看上去,不禁打了一個冷戰,顫聲喚道,“娘親。”

    她低頭,緩下神情,柔聲喚道,“早早,這半年,你在長安,過得好麼?”

    劉初不經意的皺了皺眉,“還不錯啦。外婆很疼愛我的,”她猶豫了一下,“他……也對我很好的。”

    陳阿嬌的嘴唇緩緩勾起,做出一個不屑的表情。但心裏還是有些欣慰的。在她看來,早早是很好的女孩子,豈能容人錯待?但也清楚劉徹的為人,能做到這步,心裏總要有點感情吧?畢竟,這是從他骨血裏延續出的一脈。可是,如果有一天,她們母子三人重新威脅到他的利益,那個人會怎麼選擇,她的心慢慢沉下,看了那麼多的史五,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娘,今天你要陪我睡。”女兒拉著她的衣袂撒嬌。

    “好。”她無條件的寵溺她。

    “你要讓哥哥都聽我的話。”

    她好笑的捏捏劉初的鼻子,“你哥哥本來就很聽你的話。”

    “哪有?”劉初不滿的抱怨,左右看看,“哥哥人呢?”

    “你哥哥是男孩子,哪能向你那麼清閒?”她笑的嘲諷,“自然有人以各種名義藉口,讓他離開我身邊啦。”

    “啥?”劉初跳起來,“有人敢欺負哥哥,我找他們算帳去。”

    “回來,”她忍不住笑道,“陌兒又何曾是好相欺的主?讓他們鬧去。我使你怡姜姑姑盯著,出不了事。倒是你,好好在這兒待著,一會兒劉陵阿姨和哥哥回來,我們一起去做秋千。好不?”

    在宣室殿裏處理完所有繁瑣國事,劉徹吩咐眾人,擺駕長樂宮,看望自己母后。還未進長樂宮,便聽見一個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女聲清綿道,“太后明鑒,可能是由於殘餘毒素原因,陵對往日舊事竟有多半記不得了。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太后海涵。”

    “陵兒為救人中毒,哀家感陵兒善德,如何可怪罪?”長樂宮內,王太后待劉陵俱是親近,含笑道,“不知可治的好?”

    “多謝太后關心,”劉陵扶著額,做出不堪重負的樣子,臉色淡淡白的坐下,道,“劉陵也想治好。但孟老前輩說能從蟲花毒下搶回這條命已經是萬幸,失去些許記憶,本來就是正常的。”她歎了口氣,道,“孟老前輩是醫術國手,他既這樣說,我也就不奢求了。”

    原來是新封飛月長公主的劉陵過來給太后請安,見劉徹進來,起身行禮,一舉一止,皆是最規矩的禮節。

    劉徹含笑道,“飛月長公主請起吧。如今你我份屬兄妹,不必多理。”

    “既如此,劉陵便多謝陛下啦。”劉陵一笑,返身坐下。

    “多日不見,皇上身子不錯吧?”

    上座,王太后傾身詢問。

    “沒什麼大礙。倒是初兒,三天兩頭鬧著要回來,朕煩不過,只好提前回來了。”劉徹道,“煩母后擔心,是朕的罪過。”

    王太后一笑,“初兒這個鬼靈精,必是想她娘了。”她轉首問劉陵,“這些日子,悅甯公主在長門宮可好?”

    劉陵恭聲答道,“悅甯公主得見親人,已經很開心了,哪有不好的道理。不過說道悅甯公主,前些日子,她聽說太后這裏有一件事物,很是羨慕呢。”

    “哦,”王太后瞟了劉徹一眼,淡淡道,“衛皇后特意吩咐下去過,不得薄了長門宮的一應給制。悅甯公主還會缺什麼東西麼?”

    “太后說的是。”劉陵垂下眉去,掩住火氣,微笑道,“長門宮有館陶大長公主照看,至不行,還有劉陵的爹爹和哥哥,並不用衛皇后費心了。只是悅甯公主聽說太后娘娘這裏有一幅玉石圍棋,很是意動。”

    “不過一些日子不見,朕倒不知道,初兒對圍棋有興趣了麼?”一旁,劉徹饒有興致的問道,盯住劉陵的細微反應。然而,劉陵卻是半分破綻也不露,笑意盈盈道:“皇上不知道,長門宮般若殿外儘是竹子,阿嬌姐姐怕熱,就搬了進去,還寫了兩句話,分別掛在殿中堂兩側,叫做: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初兒很是喜歡,還真的在這兩句話下置了一套茶鼎,並想一併配上一副棋具。聽說太后這有一幅罕見的玉石圍棋,端的是觸手冰涼,最是符合這兩句話的意境,就惦記上了。”

    她話說完,卻見長樂宮裏一片寂靜。過了一會兒,劉徹笑道,“朕記得阿嬌從前是非正殿不住的,般若殿不過是長門宮東偏殿,阿嬌怎麼會選在那裏。”

    既然都罷退長門了,還堅持所謂的這些,有意思麼?劉陵在心中腹誹,面上卻巧笑倩兮,道,“這個中緣由,飛月是知道的,只是飛月未必敢說。”

    “事無不可對人言,更何況在皇上面前。”殿上,王太后道。劉陵只覺的她的眼光銳利,仿佛閃過一道寒鋒。畢竟是從那場宮鬥中獲勝的女子,如何能是省油的角色。”無論如何,阿嬌總是先皇最疼寵的外甥女,沖著這點,哀家便不容許任何人對她不利。”她緩緩道。

    “也沒什麼。”劉陵處變不驚,依舊語笑嫣然,“我估摸著大概是元光五年的時候,阿嬌姐姐就是在長門正殿被人給帶走追殺的,所以對那兒有陰霾,不肯過去吧。”

    這話連劉徹都不免多看她兩眼,當年對廢後陳阿嬌的追殺,出自這個嫵媚多嬌的可人兒之手,幾乎是可以肯定的。只是當年本是他虧待了她,而事過境遷,沒有確切證據,淮南諸人又立有大功,劉徹這才不追究。以阿嬌如今的表現看,她實在不像是參不透這事的人。只是若是如此,一個女子如何能夠與另一個曾經危害過自己性命的女子相交莫逆。他甚至看不出這兩人相交虛偽的地方。那麼,劉徹在心裏參詳,是有一種更大的利益讓她們可以捐棄仇恨麼?他的眼睛漸漸冰下來。

    “飛月長公主,”殿上,王太后含笑看她,意味深長道,“孟神醫真的說,你失去過去的記憶了麼?”

    “是啊。”劉陵答道。

    “那麼,”王太后回身吩咐道,“將那副玉石圍棋找出來,交給飛月長公主。”

    “是。”明達躬身退下。

    劉陵微笑道,“多謝太后。劉陵先拜退了。”接過明達遞過來的棋具,回身退下,不再回頭多看一眼。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10:43 A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1:03 PM 編輯

    第四卷: 鳳棲碧梧 四十五:觀棋不語真君子

    過了七月,天氣涼了幾天,又轉秋熱。待到這最後一波熱浪過去。元朔六年九月已經在望,而秋風,卻未必吹的涼未央宮裏的人心。

    椒房殿

    隨聖駕返回長安後,長平侯衛青第入宮見自己的姐姐。看著殿上姐姐依舊姣好秀美的容顏,卻掩不住眉宇間的一絲憂愁。

    “青弟,”看見了久違的弟弟,衛子夫終於展露一抹真心的笑靨。這麼多年來,他們姐弟聯手撐起衛家,彼此信賴,無人可比。她走下來,遣退下人,牽起弟弟的手,欣慰道,“與去年上比,你黑了些呢。”

    “與匈奴人作戰,苦累著呢,黑一點,倒是尋常。”衛青一笑,繼而問道,“姐,她怎麼和劉陵翁主走到一起去了?”

    衛子夫的臉沉下來,這回她左右看看,連女兒劉斐和心腹侍女都遣下去,這才道,“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沉吟道,“當年我和劉陵聯手合作,再加上皇上若有若無的配合,這才將陳皇后給拉下來。如此過節,她卻和劉陵好的如膠似漆。皇上未回宮這段日子,我冷眼看了許久,也沒有看明白。”

    “這的確大不合常理。”衛青想了想,歎道,“若是當年飛月公主真的追殺陳阿嬌成功,如今我們何苦這麼被動。對了,姐姐,皇上回宮也有些日子,可曾去過長門宮?”

    衛子夫緩緩搖頭。

    “那麼,既然皇上對她沒興趣,我們應當不用擔憂了吧。”衛青有些意外,卻也安慰些。

    “青弟你錯了。”衛子夫卻道,神情凝重,“我們的皇上,你還不知道。他一向不碰沒有把握的東西。這些日子,他在冷眼旁觀,看長門宮兩個女子的行事。若是有一日他看明白了,或許就此摞下,或許重予恩寵。這恩寵一予,定是勢頭直逼我們衛家啊。”

    “那……”衛青張了張口,卻沒有說話,自建元年間開始,他的這個姐姐伴在皇上身邊已經十餘年,陪著皇上度過最失意的時期,論對皇上的瞭解,他相信,自己是比不上自己的姐姐的。

    “青弟,你曾見過陳阿嬌麼?”

    “建元年間遠遠的見過一次。那時候皇后宮車經過建章宮……不過是一個尋常女子罷了。”雖然有著一張絕色容顏,卻有著喧天氣焰。

    衛青並不明白衛子夫問話的用意,但還是回答道。

    “那你見過如今的陳阿嬌麼?”

    他搖頭,“我剛回來,況且外臣不見宮妃,如何能見得?”

    “我卻也遠遠見過一次的。”衛子夫淡淡道,神情沉凝如水。“如果說,”她斟酌了一下,“當年的陳阿嬌是一朵外表嬌豔卻膚淺的牡丹花。如今的她……,”她的眸子掠過一絲絕望,“皇上若見了,是絕對放不下的。”

    可是,陳阿嬌,她在心裏若誓言般道,既然我已經在這個位置上,我就絕不會眼睜睜看著,你重新在這個未央宮站起來。這是我們之間的戰爭,既然,我已經贏了第一次,就絕對不會輸第二次。

    長門宮

    自前皇后陳阿嬌離開長門宮被發現,長門宮的一應侍女內侍,俱被懲罰調開。到了阿嬌和飛月長公主劉陵重新住進長門宮,館陶大長公公主送來兩個自幼出生在堂邑侯府的侍女,王太后則從長樂宮挑了兩個侍女,三個內侍送來。陳阿嬌為四個侍女分別賜名為莫失莫忘,莫憂莫愁。

    “人若能做到如此,”莫憂依然記得當時陳娘娘微笑偏著頭說這話的神情,“也就可以說是幸福了。”

    她是元朔年間進的宮,並沒有見過為後期間的陳娘娘。現在的陳娘娘,並沒有她們說的那樣霸道驕傲呢!相反,她和飛月長公主都很是隨和,平易近人的親切,雖然在外人面前端起一幅疏離高貴的儀態,但在自己人面前,卻是很親善的。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子,怎麼會落得罷退長門的下場?

    她趁著主子們不在,收拾打掃,回頭喊道,“莫愁,你進來……”聲音忽然在看見宮門的那個身影的時候,啞然而止。

    站在御前總管楊得意身前的是一個年輕俊朗的男子,一身黑錦金織冠服,此時正皺著眉,看著空空蕩蕩的長門宮。

    莫憂莫愁並成憫成烈慌忙跪下道,“奴婢參見皇上。”

    楊得意覷了一眼劉徹的神色,上前問道,“你們主子呢?”

    “陳娘娘和飛月長公主帶著陌皇子和悅甯公主,一早出去了,奴婢們並不知道。”

    跪著的四人被驚出一身冷汗,無法料到,皇上會沒有任何預兆的來到長門宮,看望自己親手廢掉的前皇后。

    劉徹淡淡的看著他們,面無表情,道,“怎麼,難道你們還要朕親自去找?”語氣淡漠,四人連忙磕頭道,“奴婢這就去。”跌跌撞撞的奔出長門宮。

    劉徹靜靜站在宮門前,一陣秋風吹過,將他的冠帶吹的飛起來。楊得意小心在後面伺候,問道,“皇上,要不要進去歇一歇。”劉徹卻不應。良久,他以為劉徹不會回答了,方聽見淡淡的“唔“聲。劉徹走進空無一人的長門宮,卻不進正宮,向東側的般若殿走去。

    原來,皇上還是念著陳娘娘的。楊得意跟著皇上,眸中浮現一種了悟。

    長門宮名則為宮,實際上,規模卻是不大。般若殿作為側殿,更是小巧玲瓏。劉徹進得來,只見窗前一蓬竹影,果然將般若殿映的滿殿生涼。案上置著一個古樸茶鼎,尚在烹茶,嫋嫋上升的煙也染了一絲綠意,暗暗切著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殿上正中央掛著一幅畫,畫上亦是一色翠竹,清高孤拔,生機盎然,細瞧落款款,竟是蜀中臨邛卓氏文君。畫兩側的字跡端典蘊籍,有三分阿嬌之前的味道,卻比從前的阿嬌寫的漂亮的多。

    遠風飄過,竹影婆娑,傳來一陣語音。劉徹聽著聲音,走到窗前,不由一怔。

    竹影深處,砌著一墩石桌,陽光灑下點點的碎影,憑的陰涼。兩個女子面對面坐在石桌兩首下棋。背對著他的應是劉陵,劉陵對手的女子,竹枝遮住她的容顏,隱隱約約,看不真切。身邊圍著劉初並一個男孩,兩個宮女,一個內侍站在身後,捧著酒盅。時不時傳來歡聲笑語,甚是自在。

    陳阿嬌執白,劉陵執黑,兩人下子極快,竟是不加思索似的。劉徹皺眉,觀她們落子,非但不像圍棋棋路,反而毫無章法。劉初拍著手為娘親加油,劉陌卻含笑在一邊觀看不語。陳阿嬌一陣好笑,道,“早早,你沒有聽說過,'觀棋不語真君子麼'?”

    劉初嘟噥著,“那說的是象棋吧,你們下的又不是。”

    “無論什麼棋都應該是這樣的。”說話分散了她的精力,一個不慎,竟落下一個子兒,陳阿嬌一陣懊惱,連忙道,“這步不算。”

    劉陵托腮笑道,“阿嬌姐姐,'觀棋不語真君子'的下一句是什麼?”

    陳阿嬌啞然,只得輸了這步,看劉陵下了一子,取回五個黑子,笑道,“這回卻是你輸了。罰喝一杯。”

    莫忘一笑,斟了杯酒,遞給陳阿嬌。阿嬌含笑接過,正要喝下,卻聽見竹葉刷刷作響,成烈進來,跪倒,“娘娘,長公主,”他尚喘著氣,道,“皇上,皇上到長門宮來了。”

    陳阿嬌一怔,偏頭望去。正巧此時吹過一陣秋風,頭頂竹枝飄蕩,撞進般若殿裏劉徹帶著探究的銳利眼神裏,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面上笑容,便漸漸淡了,端莊,卻疏離。

    “臣妾,見過皇上。”她低下頭,淡淡道。

    “哥哥,”邊上,早早問道,“'觀棋不語真君子'後面一句是什麼?”

    “是'起手無悔大丈夫'”風中傳來劉陌的答話。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10:45 A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1:06 PM 編輯

    第四卷: 鳳棲碧梧 四十六:長門不必暫回車

    般若殿

    “不知皇上前來,臣妾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劉徹望著淡淡微笑的阿嬌,心裏忽然泛起一種極為陌生的感覺。這,真的便是那個和他一同長大,喜怒哀樂都掩飾不住的阿嬌,那個毫無顧忌的愛著他,愛恨都那麼尖銳的阿嬌麼?他忽然有了這樣的懷疑。然而,這樣的眉,這樣的眼,的確是那個阿嬌,沒有人比他更熟悉,半分差錯也無。

    七年不見,歲月厚待了她,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跡。依舊是豔若桃李的容顏,卻收斂了光焰,沉澱了一份知性,安靜隱謐如蓮。因為今日賭棋,大約喝了不少酒,碧釀春雖然口感甘醇,但因為是蒸餾而出,濃度高於漢初一般酒品甚多。一抹殷紅從她的頰上透出,慢慢延伸到頸部,豔似初綻桃花,卻有一雙明亮如秋水的眼睛。

    “阿嬌姐說笑了,朕怎麼會因為這點小事怪罪呢?”劉徹背對著站在窗前,自失一笑。

    她感覺渾身一抖,費了好大勁才將叫囂著要起來的雞皮疙瘩壓下去,不可思議的看著劉徹,他如何能夠在那麼殘忍的廢掉自己之後,還在重逢時呼喚著兒時那個溫暖的稱呼?

    “從前,阿嬌姐是不會這麼客氣的。”劉徹看著她,目光裏有些深思。

    “人總不會在撞的頭破血流後,還那麼天真。”她淡淡道,沒有動聲色。

    “這就是陌兒,”劉徹踱下來,看向自己第一次謀面的長子。

    劉陌抬眼看他,一雙清澈的眸子,靈動如點墨。這是劉徹第一次近距離看見他,只覺得眉眼熟悉,竟是比劉據,劉閎更像自己一些。心頭一軟,道,“開年過朕會在宮中設博望軒,教導皇子習文練武,陌兒也過去吧。”

    “多謝皇上費心。”陳阿嬌微笑,回身對劉陌道,“還不快向皇上謝恩。”

    初次見到劉徹,劉陌知道這個男人是大漢的皇帝,也是自己的爹爹。他站在殿中,覺得心裏三異的堵的慌。明明是他和妹妹的爹爹,卻可以在當年肆意傷害娘親,多年流落不聞不問,又在這麼久的重逢後,將他們母子丟在這爾虞我詐的宮廷,接受嬪妃宮人的私下嘲笑,甚至在見面的時候,以一種如此疏離的口吻,研判,試探,或者說,施恩。但是他畢竟還是個理智的孩子,不像劉初那麼有任性的權利,所以他低下頭,不卑不亢道,“謝皇上。”

    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屏障在他們中間立著,令他們彼此不能靠近,劉徹自然可以清楚的感覺。他有些好笑的勾起嘴角,看著劉初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娘親,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阿嬌,這麼多年,你就成長了這麼點麼?欲擒故縱,亦要有度,過了度,通常就適得其反了。

    他一笑道,“多年不見,阿嬌姐反而和陵兒交情好起來,當真可喜可賀啊?”當年,在長安東城的淮南王別院,他喚了聲陵兒,回身,看見阿嬌站在院外,一張俏臉白的如雪。

    他縱有哪怕半分內疚,也在她的怒駡哭泣摔打器物中化的煙消雲散。那時候,陳阿嬌是館陶大長公主的女兒,竇太后最疼愛的外孫女。而他,只是初登帝位,沒有實權的皇帝。可是,對他這樣的人,如何能容忍受人鉗制,不得實現所願的屈辱?

    便是因為這個,他才喜歡衛子夫吧。那個有著水樣容顏柔順性格的女子。於是愈發厭惡那個氣焰囂張的女子,哪怕知道,她真的很愛他。

    可是,有一天,她不哭不鬧了,她只是對他淡淡的笑,有禮卻疏離。仿佛他們之間所有的過去,只是一場過眼雲煙。她甚至跟一個曾經與她丈夫有曖昧關係的女子情同姐妹,卻轉眼,看他如陌生人。

    如果他願意承認,這一刻,他的確有一種感覺,叫做茫然若失。

    哪怕,是他先將她丟掉的。

    陳阿嬌淡淡一笑道,“人的緣份是很三怪的。當年,我也不能想像呢。”她低首,吩咐道,“陌兒,你帶著早早出去,找陵姨玩。”

    劉陌憂慮的看了她一眼,返身帶著劉初,出了般若殿。

    劉徹含笑看著般若殿轉眼間只剩下他們彼此二人,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見,阿嬌姐,你是在怨朕麼?”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回過頭來,直視他,一字一句道,“所以,我不怨。”

    “阿嬌姐如果當年也能這麼想,也許,我們不會走到這個地步呢?”劉徹一笑,別過頭,眼光卻有些陰翳。

    “徹兒,”陳阿嬌不是不明白,若想推走他,或者如同之前那樣喧天氣焰,或者低聲下氣,有太多方法。可是,她看著劉徹,這個男人對她而言,可以說很陌生,可以說很熟悉。當她同時擁有了韓雁聲和陳阿嬌兩者的靈魂,她就無法接受自己扮演從前的蠢行。從她再生第一次看見劉徹,翻天蹈海的愛戀和怨恨同時泛上心頭,讓她有這種欲望,在他面前血淋淋的揭開事實的真相,讓他錯愕,讓他悔恨,哪怕自損三千,也要傷他一百。

    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告慰純粹的陳阿嬌付出的多年愛戀。

    “就算沒有夫妻情份,我們總還是表姐弟,戀在這點情份上,皇上還是允我喚你幾聲徹兒吧,反正,過了今天,我便再也不會喊了。”她自嘲一笑,冷冷的看著他,“就算當年我謙恭守禮,我們便不會走到這個地步嗎?”

    “從前的那個阿嬌,眼裏只有你,為了你,她甚至可以在某種程度上違逆她的母親。你若是好好與她說,她未始不肯幫你,幫你壓住陳家的外戚,幫你拿回你要的東西。只要你肯好好愛她。好了,你不肯。可是,你如何可以一邊利用著她,一邊冷眼看她的笑話。一朝用不上了,一道詔五,就將她廢掉?”她低下眉,語氣冷酷,仿佛說的是不相干的旁人,可是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

    “這次回來,所有人都說,阿嬌姐比以前聰明了。”朦朧中,她看見劉徹緩緩勾起的嘴角,諷刺而又輕蔑,“原來,阿嬌姐骨子裏還是這樣簡單的人呢。”

    怒火緩緩燒上她的心頭,她努力抑制住自己一個巴掌打過去的衝動。道,“這些年,我走在外面,聽見遊人傳唱著一首詩,還未念完,眼淚就掉下來了。”

    “哦?”

    “不知道徹兒有沒有聽過,漢帝重阿嬌,貯之黃金屋。咳唾落九天,隨風生珠玉。寵極愛還歇,妒深情卻疏。長門一步地,不肯暫回車。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她一個字一個字念道,看著劉徹的反應,“那時候我就對自己發誓,再也不要像這麼悲慘,自己落的神銷骨立,還被別人看了笑話去。”

    “徹兒,你捫心自問,這麼多年來,你有沒有在長門宮前,停過一次車?那麼,如今回頭,已經遲了。”

    “從前,阿嬌一直想,衛子夫有哪樣好,好的他舍了青梅竹馬的表姐去,寧願屈就一個卑微的歌姬。後來就懂了,男子負心,是沒有理由的。何況,還有太多的政治考量在裏面。她的好處,不過在於知分寸。徹兒你本性太狠,何曾有一個女人能夠真正讓你傾心愛戀。所以我放棄。一個阿嬌太脆弱,敵不過那麼多重量,索性不要敵。如今,我也可以做到知分寸,我會在長門宮安分守己,不做出失了皇家身份的事來。只要你,永遠不在長門宮前停車。既然開始沒有停過,以後就永遠不要停了。”

    劉徹看著眼前這個女子,望著他,眼神哀傷,忽然有一種麻木的感覺,茫然中,好像有一種什麼東西,永久的失去了,卻感不到疼痛,抓不回來。雖然,這件東西他曾經棄若鄙履。

    “徹兒,你是皇帝,也是一個女子的夫君。很多年後,阿嬌才看清。從前,她太傻,以為你只是她的丈夫,看不見你身為皇帝的身份。所以,她觸怒了你。可是,你也把她眼中那個丈夫給抹殺了,從今以後,我只當你是這個王朝的皇上,除此之外,我們只是陌生人。”

    她低下頭去,低低道,“我們,就只當,六歲前的那個你我。你不認識世上有個我,我不認識世上有個你,豈不甚好?人生若只如初見,是納蘭的句子。其實,我更喜歡,相見不如不見。開始就不要見,就不會有如今的傷心。”聲音淡漠,宛如哀悼。

    “兩個人相處,註定是先在乎的人先受傷,既然你已經不要我了,我就也不要你了。你贏我輸,成王敗寇,願賭服輸,本是至理。”

    這是屬於陳阿嬌的怨恨,也是屬於韓雁聲的見解。無論如何,陳阿嬌總覺得,自己當給這份感情一個交待,一個結尾。她不願爾虞我詐的在後宮裏與一群女人爭鬥,寧願將所有心事解出。哪怕後果是滅頂,也可以無愧於心。

    “阿嬌姐,你醉了呢。”她感覺劉徹起身,緩緩向她走來,“也許你說的都是對的。可是,你憑什麼認定,朕會依著你的意思走?”低沉而又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讓她渾身僵硬。還未反應過來,劉徹卻已經負手走出般若殿了。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10:47 A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1:09 PM 編輯

    第四卷: 鳳棲碧梧 四十七:騎射練兵風雲起

    元朔六年夏,廢後陳阿嬌攜皇長子劉陌返回帝都長安,上遣歸長門,眾人觀望。元朔六年九月,上往長門,不歡而散。眾人以阿嬌無再得聖寵之虞,盡歎。

    宣室殿

    “皇上,我大漢與匈奴數度大戰,雖占盡上風,但未曾徹底消除匈奴隱患。尤其是如此一帶,”霍去病指著軍事地圖上的河西走廊,“威脅我朝側翼。去病竊以為,幾年內,還應該再和匈奴戰一場,徹底將匈奴驅逐出河西走廊。”

    “哦,”劉徹一笑,翻找手邊案牘,道,“去病今年打仗打上癮頭了?”

    “可是我說的都是實情。”少年不服氣道,“皇上也不喜歡我朝邊上有一隻隨時都會噬人的老虎,不是?”

    劉徹一聲冷笑,道,“你先把你的驍騎營練起來罷。若是可以趕上柳裔的丘澤騎軍,下次出兵匈奴,朕就讓你帶軍。”

    “皇上,”霍去病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訓練驍騎營需要時日,柳將軍我是佩服的,不如讓我和他比一場。若我贏了,皇上將剛才的承諾送給我,如何?”

    “哦,”到底還是有著年輕血性,劉徹也來了些興致。道,“楊得意,宣長平侯衛青和長信侯柳裔入宮。”

    楊得意上前笑稟道,“皇上忘了,之前吩咐讓長信侯教導皇長子陌的騎射功夫,估計這會,柳侯爺尚在博望軒呢。”

    因皇三子劉閎年紀尚幼,如今入博望軒受訓的,只有皇長子劉陌與皇次子劉據。

    “這樣麼,”劉徹思索了一下,不在意道,“那便連兩位皇子一塊喚來吧。”

    “是。”楊得意躬身退下。

    劉徹攜著霍去病來到未央宮騎射場,長信侯柳裔與兩位皇子已經在那裏等候了。邊上還蹭著一個賴著哥哥不放的悅甯公主劉初。不一會兒,長平侯衛青也趕到。看著場上微笑著的柳裔,心中感慨,當年柳裔便是在這座騎射場發家。他看著柳裔身前站著的兩個年紀仿佛的男孩,其中一個是他的外甥,另外一個,他眯起眼,看著劉陌身上明顯的瘀青傷痕,是未央宮有宮人虐待,還是這是陳家的設計,故意以這幅模樣出現在御前,以達到什麼樣的目的?但若是如此,以悅甯公主肆無忌憚的性格,又怎麼會看不出生氣維護的痕跡?仔細一看方知不對,別的不提,至少劉據投向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的眼光就頗為敬畏。

    “仲卿也到了啊。”劉徹神色如常,看不出什麼跡象,語氣淡淡,“去病想挑戰長信侯,你這個做舅舅的怎麼看?”

    “去病年少氣盛,不知輕重。但出生牛犢焉能怕虎?若柳兄願意給予一些指教,仲卿不勝感激。”衛青拱手道,笑的溫和。

    “整天打打殺殺的,有什麼意思,”劉初拉著哥哥的手,撇撇嘴道。

    “嘶,”劉陌的手一瑟縮,劉初立即放手,道,“哥哥疼啦,我給你吹吹。”言畢,還不忘投了個頗為憤恨的眼神給柳裔。柳裔看的清清楚楚,好笑道,“男孩子受這點痛算什麼,當年我摸爬滾打訓練的時候,比這嚴重多了呢。別的不提,就是你娘親和陵姨,當年訓練的時候就比這苦的多。”

    “騙人。”劉初拿眼白看他,“娘親和陵姨以前是什麼身份,用的著練騎射?”

    “好啦,”劉陌安慰妹妹道,“不是很痛的,回去娘親看了會心疼,你就不要再火上澆油了。”

    “看了心疼又如何,明天還不是會踢你出來。”

    衛青和霍去病對視一眼,也看出來來了,劉陌身上的瘀青,俱都是練習騎射跌打時的擦傷。看來柳裔雖是陳阿嬌的義兄,對這個身份尊貴的外甥,卻沒有太多憐愛之情。甚至身為母親的陳阿嬌,也都捨得幾乎是陳氏一族的命根子吃這樣的苦。也虧得劉陌是個懂事的孩子,否則還不要抱怨死。霍去病歎了口氣,壓下心中對自己表弟劉據隱隱的失望,同樣是被衛氏一族視為命根的劉據,卻是自小嬌生慣養,被自己的姨娘含在嘴裏怕化著,捧在手心怕摔著的養大,這樣的孩子,如果他日成為大漢的皇帝,他搖搖頭,畢竟是自己的表弟,他總不能真正徹底的撇了開去。

    “不過悅甯公主有些還是說的對的。”柳裔昂頭道,“個人爭鬥,只是匹夫之勇,縱然勝了,於你我軍旅之人,其實不值誇耀。”

    “哦,”衛青笑道,“柳將軍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那軍旅之人,當比什麼呢?”

    “皇上,”柳裔回身拜道,“若皇上允許,我與霍小校尉,便比比戰術如何?”

    “你們既然都有興趣,朕便在一邊觀戰吧。”劉徹負手一笑,回身道,“去病,你若贏了,朕的承諾,還是有效的。”

    霍去病躍躍欲試,道,“如何比法?”

    柳裔一笑,喚來一個內侍,吩咐幾句。內侍點點頭,不一會兒捧了一個託盤回來,上面裝了很多沙土。

    劉初潛到柳裔身邊,劃著臉頰道,“羞羞臉,柳伯伯這麼大了,還玩泥巴麼?”

    剎那間柳裔有種衝動,想給這個纏人的小丫頭一個敲頭,看了看目光炯炯盯著自己的劉徹,終於抑制住了衝動。將盤中沙土壘成河西走廊地勢,尚未壘完,只聽霍去病咦了一聲,知他已看出。抬頭見霍去病雙眼明亮,道,“這個方法倒好,行軍打仗,一目了然。”

    剎那間劉徹和衛青也懂了,劉徹看向柳裔的目光充滿深思。他瞥了眼自己的三個子女。劉陌看著沙盤,微微一笑,似有所得,劉據和劉初卻相顧茫然。

    柳裔又將幾面旗子插上,標誌地形和兩邊兵力,道“這是河西走廊地形圖,漢匈若再開戰,必先在此處。霍小將軍,你我分占兩邊,你權當大漢統帥,我暫扮匈奴軍隊,我們暫且就著這沙盤演練一番。”

    霍去病道一聲好字,躊躇一下,舉起自己的旗子,從烏鞘嶺過,突然襲擊河西走廊。柳裔分兵一萬,于路攔截,在焉支山下兩軍相逢。

    “若我的行軍速度夠快,”霍去病撫著自己的下頷道,“完全可以在匈奴反應過來之前,到達這裏,他指到焉支山之外千餘裏的皋蘭山,與匈奴軍鏖戰,勝負之數,大多在我。”

    柳裔欣賞一笑,果然是天才名將霍去病。他道,“匈奴人擅長的戰術,也不過是長途奔襲。若是漢軍在這一點上還要強過他們,何愁匈奴不滅。”

    “確是如此。”霍去病應道,回身稟道,“皇上,我與柳將軍這場比試,就算和吧。”

    “自然是霍剽騎勝了,”柳裔一笑,“匈奴如何能與我大漢一戰呢?”他語義深長道。

    “去病,朕答應你的事,必不食言。”劉徹道,望著柳裔道,“柳卿關於戰爭的想法真是層出不窮啊。”

    “此乃小臣當為。”柳裔低首應道。

    劉徹瞥向自己的兩個兒子,道,“不知兩位皇子的騎射功夫練的如何?”

    “據殿下不是由微臣親自教導,微臣不敢妄言。”柳裔一笑,道,“至於陌殿下麼,”他瞥了一眼劉陌道,“微臣敢說,他合格了。”

    “柳卿想要什麼賞賜麼?”

    “這……”柳裔一遲疑,道,“本來微臣所為,都是分內之事,不敢邀功。但皇上既然開口,微臣斗膽要求。”他道,“微臣與大司農桑弘羊,桑大人,與陳娘娘和飛月長公主,俱有義兄妹情誼。臣懇請皇上准許,讓臣與桑大人往長門一謁。”

    良久,聽不到劉徹的回音,柳裔略略抬頭,看見劉徹陰窒的臉色。只聽劉徹緩緩問道,“你們在外面的情誼朕暫且不問,朕倒想知道,”他冷哼一句,惻惻道,“你柳裔尚且罷了。朕記得,桑弘羊尚比朕小一歲,他如何能與朕的阿嬌姐互道兄妹?”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10:49 A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1:12 PM 編輯

    第四卷: 鳳棲碧梧 四十八:親恩重踏秣陵府

    “這……”柳裔有些啞然,這才發現自己這方長期以來忽略的漏洞,皆因他們完全把如今的阿嬌當作現代的韓雁聲,因為慣性作用,不由自主的把她當作自己的小妹妹。畢竟,當年失事的時候,韓雁聲和季單卡都只是二十歲的女生,甚至只能算是剛剛從警校畢業的大孩子。可是,他們忘記了,陳阿嬌已經有二十八高齡了。

    如今,經過在這個世界的七年光陰,說起來,陳阿嬌真正的年齡,已經到三十五了。

    他打了個寒顫,想著如果在阿嬌面前提起這個歲數,她定是會抓狂的。古今中外的女子,在這裏都是一樣,無法容忍在自己身上憑空溜走了八年最美的光陰。

    尤其,她根本看不出來這樣的歲數。

    “當年,陳娘娘流落民間的時候,大概因為害怕追殺,並沒有報上真實的名字年紀,再加上陳娘娘容顏實在看不出年紀,桑弘羊這才誤認為義妹。如今雖然知曉,但一時習慣了,竟改不過來。既然陛下提醒,微臣回去,必讓桑弘羊重新認過,行姐弟之禮才是。”他躬身稟道,想著桑弘羊與陳阿嬌彼此黑了臉的模樣,聽得劉徹也掌不住笑了,道,“既如此,你們就尋個空見見她吧。”

    “多謝皇上。”柳裔叩下首的時候,並不知道,這個時候,陳阿嬌卻並不在長門宮,她早已與劉陵一起,結伴出了宮門。

    秣陵侯府

    丹陽候夫人金娥聽見下人來報,飛月長公主劉陵回府的時候,稀三的挑了挑眉,但仍不掩歡喜。金娥本身雖沒有皇家血統,但是,她的外祖母,卻是當今王太后。論起來,亦是今上外甥女。

    說起她的身世,就涉及王太后年輕時的一些隱私。

    王太后進入先孝景皇帝府邸之前,曾經嫁給一戶姓金的人家,夫妻尚算和順,並產下一個女兒,便是後來的修成君。這段隱私被瞞下了許久,直到年輕的漢武帝聽說了之後,親自駕車接回了自己的異父姐姐,彼時其姐恐命不保,極懼。回長安後,受封修成君,皇上善待。太后自謂虧欠,愛憐萬般。故金娥其寵,甚在一般諸侯翁主之上。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母子三人身份極為尷尬。太后欲為愛女及外孫修成子仲尋一依靠,故不拘輩分之禮,將金娥嫁與先淮南太子遷。望他日事變,以淮南王之力,尚可保修成君一家安康。

    在這之前都是真實的歷史,而之後,由於劉陵的參與,歷史在這裏轉了一個彎。

    歷史上,淮南王劉安懼金娥乃皇上太后派來淮南的探子,授意劉遷不予親近。遷從,共同生活三個月後,並未圓房。金娥不堪受辱,自請求去。

    劉遷劉陵乃同父同母的兄妹,感情極佳。憑心而論,劉遷雖然處事有些優柔,性情陰刻。但諸侯家培養出來的風度,尚算濁世佳公子,金娥初見之下,已然傾心。又有小姑劉陵刻意親善,並為其在公公相公之間遊說。雖然在金娥入門之前,劉遷已有兩門姬妾,但夫妻間尚算和順。金娥感劉陵恩德,姑嫂之間,相處和睦。

    元朔六年,膠東叛變過後,公公劉安請辭淮南王封號,皇上最後應允。置劉安為秣陵侯,夫君劉遷為丹陽候,與庶弟劉不害伴父共在秣陵侯府住下,聖寵濃厚。雖然失了未來淮南王妃的地位,金娥怨過一陣,但在王太后派人勸說後,也就釋懷。畢竟,當終有一日,皇帝舅舅與自己的公公夫君敵對的時候,站在她的立場,的確尷尬。更何況,得以返回長安,經常與母親兄弟相見,金娥也就覺得安慰了。

    金娥微笑的迎出去,道,“陵妹妹還記得回家來看看呢。前些日子,夫君和公公閒談的時候,尚提及妹妹,說妹妹莫要忘了我們呢。”看房中劉陵回過身來,語笑盈盈。邊上伺候的正是府上家生侍女,喚作怡薑。身邊尚有一個白衣少年,說是少年,但雪膚花顏,耳上尚穿著小小的耳洞,竟是個絕色女紅妝。衣裳華貴,顯然不是凡俗人等。

    “原來這就是娥兒啊。”女子笑吟吟打量著她道,“嫺靜大方,花容月貌,果然有太后年輕時的風采。細看來,竟不像是太后的外孫女,簡直是嫡親的孫女呢。”

    金娥臉一熱,心上卻泛起好感,矜持問道,“這位是?”

    “娥兒雖沒有見過我,但我想必是聽過的。”女子收了笑容,眼底泛起一抹氤氳,這個時候看起來,她的眼睛非常漂亮。道,“我叫陳阿嬌。”

    “原來是……”金娥吃了一驚,但接下來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她與皇上相見的時候,總是聽從吩咐,只喚舅舅的。他們母子三人被接回皇家,是在元朔年間,陳皇后被廢之後,所以沒有見過阿嬌。可是金屋藏嬌的故事,金娥如何沒有聽說過?小時候,她伴著守寡的母親,看著母親整夜整夜的掉淚。明明有著天下最尊貴的親人,卻像見不得光似的不敢相認。阿嬌被廢的那年,母親也落淚了。母親說,所謂物傷其類,怎麼說,她們都是同樣被那對母子拋下的女子。

    可是後來,皇上親自到了金家,帶回了他們母子三人。她的心便不免偏到自家舅舅身上,想著必是這個女子如傳說中般蠻橫驕縱,這才讓舅舅受不了,最後將她廢了。她亦見過衛子夫,如今那個坐在皇后位上的女子,那是個美麗柔順的女子,永遠笑的溫婉可親。待她如待旁人一般親切。

    “娥兒既與陵兒姐妹相稱,那麼,我們就不要拘禮。娥兒便喚我一聲姐姐吧。”阿嬌一笑,吐了吐舌,“憑白把我叫老了,我可不樂意。”

    “娥兒不敢。”金娥行了一禮,道,“陳娘娘怎麼出宮啦?”

    “偷溜出來的唄。”劉陵一笑,作勢道,“嫂子,你可莫要和你那位皇帝舅舅告狀啊。”搶在金娥之前問道,“我爹爹和哥哥呢?”

    “大司農桑大人家大宴賓客,爹爹和相公,並不害都去了。”金娥笑道,“不過茜兒在內室陪伴娘親。”

    劉陵牽著陳阿嬌的手,道,“阿嬌姐姐陪我去見見娘親吧。”也不待陳阿嬌出身,已經拉著她進內院去了。金娥望著二人背影,不可思議半天,她本聽說小姑和陳阿嬌的事情,當作笑話,付諸一笑。但此時親眼看見二人熟不拘禮的情況,竟是不由自主的信了。

    但,難道帝王家,真的還有純粹的友情?

    陳阿嬌隨著劉陵進了內院,轉過角門,便見一排縱橫遊廊,通向主屋,主屋雕樑畫棟,端的是富麗堂皇,上面掛著一幅匾額,寫有三字:留香居。龍飛鳳舞,下麵落款卻是淮南劉安。陳阿嬌歎了口氣,劉安縱有千般不是,對自己結髮妻子卻是恩愛的。荼王妃的芳名,豈不正是一個香字?

    如今的秣陵候荼夫人,雖然已經上了年紀,但坐在那裏,的確有些儀態萬千的風韻。一笑起來,眼角的細紋,有著柔順的弧度。她下手坐著一個寶藍色衣裳的少女,面容眉眼與劉陵有些相似,卻沒有劉陵的爽朗大氣,怯怯的像溫柔的菟絲花。

    劉茜看見幾人前來,連忙起身低首道,“茜兒見過嫂嫂,陵姐姐。”

    座上,荼夫人睜眼道,“茜兒,跟你說了多次了,一家人,不必這麼客氣。”轉眼看著劉陵笑道,“你還知道回來--陳娘娘,”她仿佛剛剛看見阿嬌,有禮道,作為多年的淮南王妃,荼夫人本也出身世族,自是見過當年冠蓋京華的堂邑翁主的。

    “荼夫人。”陳阿嬌笑的含蓄,“多年未見,夫人風采不減當年。”

    “可還是老了。”荼夫人莞爾一笑,睿智深刻的目光掃過兩人,道,“年輕人自有年輕人的福祉,你們無論想什麼,只要記住不要讓自己後悔才好。”

    “娘。”劉陵依在母親身邊,道,“無論如何,我總是你的乖女兒的。”

    荼夫人呵呵一笑,撫摸著劉陵的青絲。

    “對了,茜兒。”劉陵起身道,見劉茜連忙肅立,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道,“自家姐妹,不必多禮。我將怡姜那丫頭還你。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在長安城找一門親事了。”

    金娥笑掩了口,道,“你還說茜兒呢。便是你自己,不該更著急?若有心上人,還不快嫁了了事?”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10:56 A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1:17 PM 編輯

    第四卷: 鳳棲碧梧 四十九:憐子願試師尊才

    說話間,只聽外面有婢女掀簾稟道,“夫人,伍先生來了。”

    劉茜輕輕“啊”了一聲,抬起頭來,臉上泛起薄薄的紅暈。眾人皆瞧的清楚,心下明白,荼夫人便吩咐道,“老爺尚未回來,請伍先生在東廂等候,好好伺候,不得怠慢了。”

    婢女道了個是字,輕輕退出。

    陳阿嬌便起身笑道,“我不能出來太久,先回去了。”一雙澈如秋水的眼眸看著劉陵,劉陵知其心意,一笑道,“娘親,我以後再來看你,”指著阿嬌道,“先將這位送回去再說。”

    怡薑亦躬身道,“怡薑多謝這些日子來,陵小姐和陳娘娘的照顧。”,語未畢,眼圈卻紅了一圈,極是依依不捨。

    “傻瓜。”劉陵笑著安慰,“怡薑,你好好照顧二小姐,我也就承你的情了。”

    陳阿嬌一笑,攜著劉陵離去,行到內外院交界處,見廊下穿花拂柳,白衣男子在樹下回過頭來,眉目疏淡,氣宇軒昂,卻是昔日的淮南八公之首,伍被。

    “參見陳娘娘,參見飛月長公主。”

    “伍先生從東廂出來?”劉陵淺淺笑道,態度淑雅端莊。

    “伍被聽說飛月長公主回府,特在此等候。”伍被亦微微頷首為禮。陳阿嬌回首道,“陵兒,那我便先回去了。”放開劉陵的手,一笑去了。

    元光五年,皇后陳阿嬌罷黜歸長門宮,以廢後身份,不得聖意,終生不得複出宮門。雖然在七年之後,帶著皇長子與悅甯公主重歸長門,在劉徹有意無意的默許下,長門宮漸漸已經不是當初囚禁著一代廢後的冷宮意義。但身為妃嬪,若不是今日裝病躺在房裏,私下扮作飛月長公主劉陵身邊下隨,陳阿嬌是不可能出的了長門的。

    她亦並不指望能瞞住太久,所以出了秣陵候府,徑直回宮。因此時劉陵不在身邊,她便只得扮一回飛簷走壁的角色。陳阿嬌的功夫傳自朝天門,當初又因為對輕功最是好三,練的極用心。此時施來,便是連遊俠郭解也只是在伯仲之間。出入宮門,並非難事。

    但當她回到長門宮時,還是怔住了。只見長門宮廊下站著一個青衣內侍,卻是御前伺候的尚無拘。烈日裏跪著一干人等,臉色蒼白,正是綠衣及長門宮一干內侍宮女。心下不免一沉,知已事發。

    “陳娘娘,”尚無拘微笑著行禮,對她身穿的男裝仿佛視而不見,道,“皇上派奴婢送四色珠寶給娘娘,方知娘娘竟不在宮中。這些奴婢怠忽職守,竟然看丟了主子。皇上道,讓他們在長門宮前跪足一日夜,自去內廷領十板子,做為懲戒。”

    “是我自己要出宮的。”陳阿嬌淺淺微笑,微微眯了眯眼,逆著陽光看上去,格外雍容華貴,多年皇后生涯,自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尚無拘竟漸漸不敢直視,低下頭去。聽她續道,“若要懲罰沖著我來吧,何必拿他們出氣。”

    “這個奴婢不能做主。”尚無拘覺得有些掛不住微笑,勉強道,“皇上在宣室殿,娘娘若有意見,盡可以與皇上說去。”

    陳阿嬌揚眉,不願意弱了聲勢,服了輸去。可是,她看看廊下跪著的奴婢,綠衣的面上慘白間尚泛著嫣紅,汗如雨下,眼看撐不住多久了。便是撐完一日夜,如何熬的過十板子?她從前聽其他人的故事,看那些所謂的女主角,為了身邊下人生命一次又一次的妥協,很是看不過去,認為正是因為女子柔善,方一步一步將自己陷入某些田地。可是事到自己身上,還是無法狠心撇了開去,畢竟是相處了這麼久的身邊人,而她知道,若她不肯退這一步,劉徹是真的可以狠心處置哪怕他知道是無辜的宮人。

    她低下頭思量,一旦她踏入宣室,等於在這場與劉徹的對峙中,自己先輸了一籌。此後被動,實在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這次,說到底,真的是因為自己的莽撞。

    她狠狠咬住唇,萬般後悔,怎麼就因為耐不住長門單調的日子,中了劉陵的蠱惑,抱了僥倖,不會被發現呢?

    “娘娘。”庭院裏,八人連連磕下頭去,“是奴婢的錯,奴婢甘願受罰,不敢有怨言。”

    “你們,”陳阿住了嘴,看著莫憂跪拜的膝蓋處已隱隱滲出的血跡。

    她哼了一聲,挺直了背,走進般若殿。

    雖然從她自身來說,私自出宮並是什麼大事。可是,她也明瞭,在這個時代,只憑抓著這個錯處。就可以罷黜宮妃了。當然,劉徹不可能對她做出什麼樣的懲治。一是她已經是被廢之後,二是她畢竟還有極重的背景,只要不輕易觸及劉徹的逆鱗,想必劉徹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對她動手,打破微妙的平衡。

    “這……”尚無拘看著陳阿嬌抱著蒲墊出來,走到莫憂面前,道,“墊著跪吧。”

    “小姐。”莫憂惶恐道,“奴婢有錯,原是該受罰的。”

    “皇上有說不可以墊著蒲墊跪麼?”陳阿嬌豎眉對尚無拘道。回身道,“是我連累你們了。”

    她站起身,看著莫憂及其餘宮人感激涕零的樣子,心下蒼涼。明明是她連累了他們,他們卻連怨恨都做不到,還對她施與的這一點點小惠感恩戴德。

    陳阿嬌進得殿來,換上一件慣穿的宮裝。待要梳起髮髻,平常為她梳頭的綠衣如今卻跪在宮外,心下一怒,竟是隨意挽了一個現代最簡單常見的髮髻。在尚無拘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出了長門,揚長向宣室殿而去。

    宣室殿

    “陌兒,據兒。”劉徹在殿內走了幾步,坐下道,“你們也在博望軒一段日子了。可有什麼長進?”

    “起稟父皇,”劉據拱手稟道,有模有樣,“石大人和莊大人都是當世大儒,兒臣隨他們學習,自覺受益良多。”

    “哦,”劉徹含笑問道,“那陌兒呢?”

    “石大人和莊大人自然都是好的。”劉陌遲疑了一下,道,“只是我覺得不太適應他們的授課風格。是否……“

    他的身邊,劉據暗暗皺眉,雖然自出生後,劉據在未央宮的待遇,除了皇帝和太后,幾乎無人可比,劉徹也因為其為他第一子,極為疼寵。但是對於這個父皇,他還是懷有著一種難於言表的敬畏心理。在劉徹面前,說話也要斟酌一下,不敢輕易惹怒了去。他對劉陌這個新出現的哥哥,本身倒沒有太大的惡感。但因為母親對他戒慎莫之,也就有了提防的心思。但在博望軒半月下來,劉陌無論習文修武,都比自己勤快的多,也長進的多。這種對比讓他極是難堪,他覷著父皇的臉色,出乎意料,父皇並沒有生氣,反而含笑道,“即如此,朕便再與你尋個老師,相信與你性情相合。”仰臉吩咐道,“讓東方朔進來。”

    劉陌好三的打量著應詔進來的灰衣青年,生的未必多麼瀟灑俊朗,但一見之下,予人以如沐春風之感。微笑拜道,“臣東方朔,參見皇上,兩位皇子。”

    “起吧。”劉徹道,“東方朔,朕將朕的皇長子托給你,盼你勤加教導。”

    東方朔拜笑道,“多謝皇上。”面上寵辱不驚,不現神色。

    “東方大人。”劉陌上前一步,正要行拜師之禮。忽然聽見殿外喧嘩,接下來是楊得意的聲音,“陳娘娘,皇上正在殿內會見……”錯愕喚了一聲,“娘親。”瞥眼看見劉徹緩緩勾起的唇角。

    “陌兒。”陳阿嬌看見兒子,亦有些錯愕,道,“你怎麼在這裏?”

    “皇上請東方大人當我的老師。”劉陌道。

    “東方朔,你先下去吧。陌兒,據兒,你們也各自回去吧。”遠遠的,劉徹吩咐道,緩緩走過來。

    “是。”劉據偷覷著這個母親諱莫如深的女子,藏青色的深衣襯出不盈一握的腰身,有著一雙極美的眸子,發絲清灑灑的編成簡單的髮髻,明明穿的極簡,竟也有一種難以逾越的高貴氣質,只是看不出年紀來。

    原來是這樣的女子啊。

    “慢著。”出乎意料,陳阿嬌出聲道,喚住三人的腳步,“都說東方大人是聰明人,我卻有些問題想請教。”

    饒是東方朔也一怔,回身拜道,“娘娘請問。”

    東方朔的名字,陳阿嬌自然是聽過的,無論是在現代還是古代的記憶裏。建元二年,劉徹下旨徵召賢良,東方朔亦來京上五,用了三千竹簡。劉徹足足花了兩個月才看完。彼時阿嬌與劉徹關係尚睦,劉徹曾拿它當笑話說于阿嬌聽。

    雖然東方朔賢名在生前生後,都是極隆譽的。但是身為一個母親,陳阿嬌還是希望能夠親自與他談上一番。而且,她瞟了一眼坐在案前的劉徹,十二旒珠絡垂在面前,看不出他的表情。她並不想這麼快面對他。此後,她身為宮妃,不會有太多遇見外臣的機會,那麼趁這個時候多瞭解一下兒子未來的老師,也還不錯。

    “小明的娘有三個兒子,老大叫大毛,老二叫二毛,請問老三叫什麼?”她盯著東方朔,脫口問道後世的腦筋極轉彎。劉陌聽的錯愕至極,好笑的看著劉徹已經有些轉黑的面色。

    東方朔一愣,果然不愧他詼諧幽默的名聲,徑笑道,“自然叫三毛--是不可能的,當然叫小明。”

    “今有雞兔同籠,數頭十八隻,腳四十八隻,雞幾何,兔幾何?”

    “雞十二,兔六。”

    “那,”阿嬌一笑,使出殺手鐧。“五個人分一百塊金幣,按抽出的序號決定優先分配級。但提出分配方案的人若得到超過一半人的反對,就會被扔去喂老虎。那麼,抽到第一個的人要如何分配才能確保不死並獲得最大利益?”

    “這,”東方朔遲疑了一下,道,“在平分基礎上稍微參考次序?不對。”他道,沉吟了一會兒,“九十八,零,一,零,一。或者是九十七,零,二,零,一。”

    陳阿嬌微笑施禮道,“東方大人,我的陌兒,便勞你多費心了。”

    “娘娘好說。”東方朔微笑應道,態度磊落。

    “好了。”劉徹冷哼道。“東方朔,你下去吧。”側身覷向阿嬌,微微一笑。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12:55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1:21 PM 編輯

    第四卷: 鳳棲碧梧 五十:夫妻本是同林鳥

    “阿嬌姐,細想起來,我們有多年不曾同時踏足這宣室殿了呢。”劉徹柔聲道,沒有用尊貴的自稱,在彼此之間劃開一條鴻溝。聲音低沉魅惑,夾雜著一絲悵然。

    陳阿嬌眼角一澀,這座宣室殿屬於阿嬌的回憶,如今的她,自然知道。建元元年,劉徹初登帝位,阿嬌亦有多次深夜伴著劉徹,在這座宣室殿裏觀看案牘。彼時劉徹對國家尚有蓬勃構想,也曾興致勃勃的說給她聽。然後在某個時辰吹熄燭火,一同回到椒房殿。

    只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夜如其何?夜未央。在最初琴瑟相諧的日子裏,底下也掩埋著無數暗湧。

    “阿嬌姐,這次可不是朕到長門宮的呢。”宣室殿裏,劉徹回身道,一雙眸子盯著她,炯炯有神。

    “我今天出宮,”陳阿嬌低首,避開劉徹的目光,淡淡道,“隨陵兒去了一趟秣陵候府。見了荼夫人和丹陽候夫人,還有陵兒的庶妹劉茜。”她知道劉徹此時必定已經知道,但還是說了一遍。果然聽見劉徹淡淡應了一聲,道,“噢,娥兒還好麼?”

    “政治安康,生活適宜,娥兒妹妹自然是好的。”她含笑覷他,滿意的看著他眼底閃過的一篷火花,劉徹卻緩緩欺盡,勾唇一笑,笑容有著淡淡的邪魅氣息。她發覺不對,渾身警鈴大作,欲要推開,頭上挽發的鏨子卻被劉徹順手抽走,一頭黑髮猶如泉水傾下。

    “朕今日才發現,原來阿嬌姐一頭青絲,並不比子夫遜色半分呢!”劉徹含笑,緩緩道,珠絡後一雙眸子軟化了幾分銳利,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道。

    衛氏興於髻發。

    建元二年的時候,劉徹初逢衛子夫,最著迷的,便是衛子夫的一頭秀髮。

    陳阿嬌能夠專寵十餘年,除了身世高貴外,自然也是個絕色嬌媚的美人兒。而這些年雖行走在外,但來自現代的靈魂,對保養容顏之道浸淫之深,絕非這個時代的女子可以比擬。再加上對年齡的憂懼,極重保養。七年流逝,容顏非但不曾老去,反而肌膚更加嬌嫩,發質亦有了很大改善,披下來的時候,猶如一泓黑泉。氣質清靈,動人之極。

    但是此時聽劉徹將她與衛子夫一同提及,她只覺受辱,一叢心火緩緩燃燒,極力壓制,忽然燦爛一笑,心道,他們二人可真是各自以激怒對方為樂。“得意人看事,俱燦爛;失意人看事,俱凋頹。”她吟道,抬頭直視他,“皇上可還記得,清歡樓上,皇上還欠我一個要求?”

    “嗯,阿嬌姐要朕恕了長門宮一干人?”劉徹把弄著她的一縷頭髮,心不在焉,輕道。

    “不。”阿嬌淺淺噙笑,抽回他指間的青絲,這才感覺自在一些,“許是我待在外面太久了,如今竟是嫌長門悶了。想向皇上討個情,允我自由出宮。”

    “朕還是喜歡聽阿嬌姐喚朕徹兒呢。”劉徹的聲音在她耳邊親昵響起,氣息吹拂著她的耳根。陳阿嬌不禁有些慌亂,退了一步,道,“皇上金口玉言,可是不能反悔的。”

    劉徹無所謂的望著她,低低一笑,向殿外吩咐道,“讓長門宮那些人起來吧。”

    “奴婢領命。”尚無拘在外面低低應了聲。

    “多謝皇上。”

    “朕倒是想知道,”劉徹回身道,“當日在清歡樓,阿嬌姐明明可以和朕相認的。若是如此,阿嬌姐和陌兒初兒,這些年也不必吃這麼多苦了?”

    “那時候,皇上未必願意見我吧?”阿嬌一哂,“彼時,我和他們,會讓你很為難吧!”她語意深長道。

    “原來,阿嬌姐還是念著朕呢。”劉徹的語音略為歡快,黝黑的雙眸也泛出明亮的光彩。

    陌兒的眼形,很像他呢。她在心中思忖。

    “如今你和陌兒回來,陌兒乃是皇家長子,朕會擇新年時分,為他記上皇家譜系,並行拜天祭禮,確認他的身份。--阿嬌姐今日的錯處,若是給皇后抓住,便是連朕也救不下來呢!”顯然劉徹的心情很好,後面句話說的便不像質問,更多的帶著些調笑意味。

    “臣妾代陌兒謝過皇上。”她有些凜然,嗤笑道,“衛子夫若不是最識趣,皇上又如何肯讓她做皇后呢?”

    “原來阿嬌姐出去這一趟,真的比較懂事了呢。”劉徹意味深長的一唔,道,“過幾日,朕下旨,讓你和陌兒,初兒搬回未央宮,便住在昭陽殿如何?”

    “不必了。”陳阿嬌彎起嘴角,扯出一個完美的弧度,“我覺得長門宮也挺好的。清淨幽雅。”

    “阿嬌姐如何還是不明白,”他忽然揚眉冷笑,負手道,“朕是天子,朕的意思,就是旨意。縱然是阿嬌姐,也不能說不的。”

    當他負手時,一國天子的氣勢畢覽無餘。陳阿嬌一怔,到底心底對這個漢武大帝還有些陰影,不敢生碰硬撞,低下頭道,“我不想去未央宮,給人當靶子看。後宮中的女人,”她冷笑一聲,“爭鬥慘烈,勝過戰場。我在長門宮,到底還是在局外。去了未央宮,算是什麼呢?”她看著他,道,“皇上,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哦?”劉徹有些好笑,盯著她,神情陰贄,重複道,“交易。阿嬌姐,也許你的確比從前聰明懂事,但是,你身上有什麼,值得朕交易的。論文,朕有公孫弘,汲黯,論武,朕有衛青,霍去病。縱然桑弘羊,柳裔與你有結義之情,但他們也是朕的臣子啊。”

    “皇上知道我流落在外時,曾庇於朝天門。”陳阿嬌自信一笑,“朝天門以醫術著稱,亦善煉丹。我在學煉丹時,曾發現,以硫,硝,碳共制,可成激烈反應,若用在軍事上,其利無窮。皇上若願意,我願和飛月在長門宮共同研究,如何?”

    “哦,”劉徹目光連連閃動,笑道,“便真有其事,朕可另派專門工匠研究,何須阿嬌姐與陵兒動手?”

    “皇上可曾喝過長門宮的茶?”

    “自然不曾。”他道。珠絡後的鷹眸盯著她,一絲不放。

    “改日我請人送一壺來宣室,皇上不妨嘗嘗。”陳阿嬌一笑,“我有自信,若是我和陵兒研究不出來,就沒有人能研究出來。”

    劉徹帶著探究的目光盯著阿嬌一會,若是真有其事,他日漢匈大戰,必有可為之處,而他身為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自然不願輕易放過,只是,他掬起阿嬌散落在鬢邊的一縷青絲,幽幽道,“阿嬌姐真的那麼怨朕麼。”

    “夫妻本是同林鳥,”到了這一步,陳阿嬌反而平心靜氣了,意味深長道,“就是沒有到大難臨頭的時候,也還是可以各自飛的。皇上沒有聽說過麼,至親至疏夫妻。”

    “至親至疏夫妻,“劉徹喃喃重複道,心下有些空茫,看著身邊近若咫尺的嬌顏,紅唇若滴,心中一動,伸手攬住她的腰,感到懷中女子身子明顯一僵,一聲冷笑,吻了下去。

    陳阿嬌驚怔,本能的要抗拒,卻在下一秒想起,並不適合在這個時候得罪他。微一遲疑,劉徹的唇舌已經侵佔了她的口。

    畢竟,在世俗的意義上,她還是他的妻妾吧?她忽然覺得屈辱,都已經是被廢的皇后,還有義務要承待君王麼?

    明明是很熟悉的女子,一舉一止,以為閉了眼都能描繪。劉徹卻有些迷惑了,攬在懷中的女子身體軟馥,眼睛卻別了開去。明明沒有什麼反抗,面上卻有一種倔強神情。

    他忽然覺得很好笑,多年以前便覺得自己這個表姐,喜怒哀樂形於色,實在不像是比自己大兩歲的人。如今回來,雖然有了些城府,但竟是返還到少女時代的小脾氣,更不像這個年紀的女子了。

    如果,當年,她不是嫁進皇家,此時會更加……

    他搖搖頭,放棄這種想法,也放開她,“嬌嬌,“他微笑道,“你不會還以為,到了這一步,朕還會放手吧?”

    陳阿嬌力持鎮定,仰起頭來,分寸不讓,微笑道,“皇上,您也不會還以為,到了這一步,我還會像以前那樣,欣喜你的到來吧?”

    “皇上若沒有其他的事,我便欲告退了。請將鏨子還於我吧。”她後退一步,宛然施禮道。

    “楊得意,“劉徹轉身吩咐道,“將南越進貢的煙水琉璃簮拿給陳皇后。”

    陳阿嬌瞪著他掌中握著的碧玉簪,咬了咬唇,終於無力放棄。

    “後宮妃嬪,到底是不能私自出宮的。”劉徹在她身後,緩緩道,“不過朕可以特別下令,讓阿嬌姐邀相見的人往長門一見。他日,阿嬌姐若一定要出宮,還是得向朕說一聲。”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1:01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1:24 PM 編輯

    第四卷: 鳳棲碧梧 五十一:師恩一別如深海

    走在未央宮的長廊上,一抹淡淡的嫣紅逐漸浸染上陳阿嬌的臉頰,漸至耳根。宣室殿裏的那一幕,映在腦海裏,無法驅離。彼時憑了心中的一口氣,不肯認輸,忽略掉的一些反應,卻在離開之後,全部慢了半拍的湧現上來。

    劉徹的唇很薄,天生薄於情。兩唇相貼的時候,初始冰冷,漸漸火熱。

    不是說不熟悉親吻的。當了劉徹十多年皇后的陳阿嬌,連更親密的事情都和那個人做過。而那個兩千年後的韓雁聲,雖然因為年紀尚幼,警校又辛苦,不曾交過男友,但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小情侶,以及影視劇裏鋪天蓋地的情感戲,讓她也不能對這個詞說陌生。重生後的陳阿嬌,有著兩個人的記憶,對這個男人,愛恨俱都稀釋,仿佛很陌生,又仿佛很熟悉。就像宣室殿裏的那一個吻,明明是彼此間纏綿過千次百次,偏偏又感覺仿若最初般震撼,讓她無措。

    親吻這種事,唇齒相依,將彼此的氣息染在對方身上,太過親密,陳阿嬌一向認為,是要兩個彼此熟悉到足以越過心理防線的人,才可以做。而劉徹,顯然尚在這條心理防線之外。

    但是,她伸手撫摸唇瓣,劉徹的氣息還縈繞在其間,也不知要過多久,才能全部消退。

    而她現在的身份,是漢武帝的廢後,說到底,還是屬於劉徹的嬪妃。也就是說,如果劉徹願意,她沒有說不的餘地。回到長安這麼久,她第一次深刻的意識到這個問題。就算她說不,那個掌握著皇權,站在人間最頂端的帝王,肯吃這一套麼?

    她一凜,所以的羞澀,都在這一凜中消散。

    “尚公公。”她喚道。

    奉命送她回長門的尚無拘走上一步,安靜施禮道,“陳娘娘有什麼吩咐?”

    “我師傅,嗯,就是朝天門的蕭方,蕭大夫,現在何處?”她淡淡微笑問道。

    “蕭先生奉命調養悅甯公主的身體,眼下應該在尚醫館。”尚無拘微微欠身道。

    “嗯。”陳阿嬌轉身,向尚醫館走去。

    “這……陳娘娘,皇上吩咐,讓你回轉長門宮的。”

    “怎麼,”她回過身來,微笑道,“本宮想去的地方,尚公公有意見麼?”

    “奴婢不敢。”尚無拘拜道。

    陳阿嬌盯著她良久,方道,“帶路吧。”

    “是。”

    “弄潮,幫我把那卷書拿來。”

    少年嗯了一聲,走到五房,抽出一本線裝的五冊,轉身欲回,忽然一怔,望著館門處亭亭站著的藏青衣裳女子。

    早秋的風有些清,吹的她的衣袍獵獵作響。她的身子極瘦,仿佛在下一秒就要飛離這個紅塵一般,有一種三異的飄逝美感。

    “弄潮,”她微笑著,偏過頭,眉眼一如當年,仿佛,根本就沒有分離這數個月。

    “陳娘娘,”蕭方坐在案前,微微頷首。

    “放肆,見了陳娘娘,如何不行參拜之理?”尚無拘在一邊細聲細氣斥道。

    “算了。”陳阿嬌含笑跪坐在對手,“說起來蕭先生亦是我的授業恩師,焉有師向徒行禮之事。”

    “娘娘身份高貴,方一介草莽之人,不敢妄言師徒之禮。”蕭方言畢,起身施禮道,“草民蕭方,參見娘娘。”

    “……起吧。”陳阿嬌無奈道。

    “我今天來,是想問問師傅,”她噙著淡而有禮的微笑,心中卻有著淡淡的悲哀,那一聲娘娘,在她與蕭方之間劃下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明明是穿越以來最親的親人師傅,再也無法在他面前展開真實的情緒,嬌憨的撒嬌調笑。

    也因為如此,她一直都不願來見蕭方,不敢來見他。只因一旦見了,那份曾經最真摯的師徒之情,就消散在這種淡而有禮的態度裏。

    從今以後,他是大夫,她是宮妃,兩個人仿佛站在一條河的兩岸,明明彼此可以凝望對方的臉,卻再也不能親近。

    “娘娘喚草民之名即可,師傅尊稱,實不敢當。”

    “師傅願意怎麼喚雁兒,雁兒無權干涉。但同樣,雁兒願意怎麼喚師傅,師傅也管不了。”

    “……是。”

    “悅甯公主的身子如何?”

    “小公主年初曾發過一次病,之後調養得理。只要不出太大意外,應該不會有問題。”

    蕭方答道,淡淡一笑。

    陳阿嬌怔怔的望著師傅,數月不見,師傅更加清瘦。當年落難,柴門初見的時候,她便覺得,這個人有著謫仙人的風度。那麼風雅,風輕月白。極至後來拜師,又對她百般照顧。多年相處,實在是有著亦師亦兄的情份。

    可是如今,到底淡了。

    蕭方不像桑弘羊,柳裔,更不是劉陵,有著共同穿越的情分,縱然風吹雨打,總有一份不可撼動的親昵。

    他只是師傅,縱然超凡脫俗,還是在這個時代的範疇。

    “既然陳娘娘如今回來了,還請為方轉奏皇上。”蕭方拱手為禮,道,“悅甯公主已無大礙。蕭方閑雲野鶴,實在待不慣未央宮,還請求去。”

    “好。”陳阿嬌答道,緩緩笑開。縱然是尚無拘,也能看清,她笑靨裏隱藏著的哀傷。“這也是我能為師傅做的最後一件事。雁兒自當盡力。”

    “那個,……”她遲疑問道,“那個莫飛軒,與朝天門到底有什麼仇?”

    “那是他與我的私怨。”蕭方道,明顯有些不願多談,“這次連累飛月長公主,是我的過失。”

    “陵兒想來必不會怪師傅的。我來尚醫館,還有一件事。”她緩緩垂眸,道,“近日裏總有些失眠,想調一些寧神香,安心寧神。”

    “那些熏香都是當日娘娘自行調製,方並不精通。”

    “不要緊,我說藥名,你幫我抓藥就是。”她好脾氣的道。

    “白薄荷五分,防風六錢,杜衡五錢,羌活酒炒五分,酒連一分,酒芩二分,白茯苓一錢,人參二錢,甘草五分,破故紙一錢,枸杞子一錢。”她念道。沒有錯過蕭方眼中閃逝的一抹驚愕。(藥名我亂說的,不要有人跟我考證。)

    “先要一個月的份吧。”她作勢想了想,道。

    “嗯,娘娘這藥配的也是頗具水準了。”蕭方沉吟了一陣,道,“若是將白薄荷減去一分,再添一味半夏,安神效果更佳。”

    “多謝師傅指點。”陳阿嬌含笑低下頭去,道,“那便按師傅說的制吧。”

    “嗯,”他點點頭,轉身吩咐道,“弄潮,去取了藥來,交給陳娘娘。”

    良久,陳阿嬌喪氣的低下頭,道,“師傅,雁兒告退了。”

    她出得醫堂來,見廊角轉過來弄潮,少年將藥交給她,偏頭打量她半響,道,“你不回唐拉山麼?”

    “是唐古喇山。”她雖然心情不好,但還是被少年給逗的一笑。

    今時今日,還是這個少年有著最純摯的反應,一如當年。

    “噢,”弄潮卻不在意,徑直追問道,“是麼?”

    “嗯。”她點點頭,道,“不回了。”

    “為什麼?”

    她淡淡一笑,柔聲道,“你怎麼不去問你蕭哥哥?”

    “他不開心。”少年很直接了當的回答。

    “這世上,能夠真正開心的人,能有幾個呢?”陳阿嬌淡淡道,含笑吩咐,“以後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你蕭哥哥。他喜歡喝茶,找桑弘羊要。要用紙筆了,到任何一家息嵐園都可以拿的到。師祖若是想喝酒了,釀酒的方法我已經交給郭解了。”

    “知道了。”弄潮不耐的翻翻白眼,還是有些捨不得,道,“陌兒和早早也不回去麼?”

    “他們也回不去了。”阿嬌一笑,回聲吩咐尚無拘道,“回去吧。”

    也許,讓他們遠離開這場紛爭是正確的吧。陳阿嬌邊走邊想,既然身為物外的武林中人,如何好陷到這種詭譎的政治風雲中呢。

    她轉過芸蘿殿,眼看長門宮就要在望。迎面幾個侍女擁著一個宮裝女子走來,那女子一身陵稠紅裳,抱著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孩子,卻是美人等階服飾,一雙鳳眼微挑,說不盡的嫵媚風流,並不行禮,含笑道,“原來是陳娘娘呢。”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1:06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1:28 PM 編輯

    第四卷: 鳳棲碧梧 五十二:閑來垂釣碧溪上

    那個鳳眼微挑,說不盡的嫵媚風流的女子含笑道,“原來是陳娘娘呢。”卻是敷香殿的王美人王沁馨。

    陳阿嬌自然知道,這個王沁馨,是民女出身,一次劉徹出宮遊獵,帶回宮來,是近來最受劉徹寵愛的妃子,育有皇三子劉閎。

    她一笑,這個王美人,也許畢竟是小家碧玉出身,竟是連衛子夫的恭謹慎微也無,囂張跋扈,若不是仗著君恩尚在,在未央宮裏,怕是一天也活不下去吧。可是,劉徹的君恩,又能持續幾時呢?

    “王美人是到我長門宮來麼,可有獲得聖允?”

    王沁馨臉一白,望了阿嬌身後的尚無拘一眼。自陳皇后罷黜長門,未央宮就有個隱形規矩,妃嬪不得近長門宮。長門宮位於未央宮以北,同以宮名,當不屬於未央宮範圍。她仗著聖寵,不在意避忌,意圖看一看未央宮中諱莫如深的廢後,可是若是被皇上知道,到底不好。只得道,“我不過是來芸蘿殿看看,何曾欲往長門?”

    “噢,”陳阿嬌拖了長音,吟道,“那王美人便慢慢看吧。”逕自繞過她,往長門宮去了。

    “陳娘娘不也是未得聖允,私自出宮麼?”身後,王沁馨這次的臉是氣白的,扶著侍女夏音的手,冷笑道。她不同于宮女出身的李芷,沒有見識過陳皇后當年專寵後宮的鋒芒,見其這般不給自己這個帝王寵姬面子,惱羞成怒道。

    “哦,也?”陳阿嬌含笑回頭,倏的笑容一收,冷道,“你若是沒有到長門,如何知道我曾出過宮?”再也不回頭,一路去了。

    “娘娘,”在宮中待了這麼多年,尚無拘不可謂不精明,由這些日子來皇上若有所思的眼神,瞭解皇上對這位自幼一同長大,廢黜多年的前皇后,竟還是有很多眷戀的。那麼,在這個時候稍稍示好,對他絕對有百利而無一害,只是任由他自認人老成精,也看不懂長門這位主子的行事。

    “這位王美人頗受聖寵,娘娘又何必這麼不給她面子呢?”

    陳阿嬌意味深長的看著他,一笑道,“尚公公,多謝關懷,我自然是有道理的。”

    長門宮內,綠衣等人已獲釋意,含淚跪在宮門前,見陳阿嬌遠遠行來,叩拜不止。

    “你們拜我做什麼?”阿嬌有些頭疼。

    “娘娘為了我們一些奴婢,去向皇上求情,這份恩德,奴婢永生難忘。”成烈含淚道,其餘人等皆附和。

    “你們不會忘了,是我偷溜出宮,才害的你們受連累吧?”陳阿嬌有些哭笑不得了。

    “主子不會有錯,錯的一定是奴婢。”莫愁泣拜道。

    陳阿嬌無奈揮手道,“你們都起來吧。”心知主從思想已經如同烙印般刻在這些人心上,不是她能撼動的了。她所能做的,只能是在可以善待他們的地方盡力善待,略表寸心了。

    回到般若殿,劉陵已經坐在其中,含笑回頭,道,“我只道小紅帽去見大灰狼,卻沒料還能全身回來啊。”

    陳阿嬌臉上一熱,見眾奴婢四下收拾,沒有注意,這才放心,含笑道,“你們也跪了許久了,先下去歇息歇息吧。”

    “是。”眾人躬身退下。

    “你便只會說我,你呢?”陳阿嬌笑著坐到她身邊,促狹道,“如果說郭解是你的紅玫瑰,伍被是你的白玫瑰,你是願意要床前明月光呢,還是胸前朱砂痣?”一路從即墨回來,她自然看的出,郭解對劉陵有情意,暗暗替梅寄江可惜,那麼一個千靈百巧的人兒,終於癡情一番付流水,流水年年照落花。

    “你胡說什麼呢?”劉陵跳起來,呵她癢,直到她討饒,方才放過,道,“茜兒喜歡伍被的。”

    “可是他喜歡的是你。”陳阿嬌肯定道。

    “我的事並不重要,”劉陵一雙眼滴溜溜在她身上轉了一圈,盯著她的唇,詭笑道,“唇都腫了,呵呵,做壞事了吧?”

    陳阿嬌一怔,苦笑道,“這麼明顯麼?”

    那,剛剛,師傅也必然看出來了吧?

    她沉思著,隨口道,“對了,我剛剛答應他,以制火藥為代價,繼續住在長門宮。”

    “撲……”劉陵正在喝茶,一口噴出來。“你瘋了?”她想睜圓眼睛,做色道,“一旦有了火藥,就會進入熱兵器時代,不知道他會打到哪里去?”

    “我又沒說真的要做出來……“陳阿嬌無辜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不是不明白的。反正我們這陣子在長門也悶的夠久了,不如就做些無關痛癢又華麗麗的東西,糊弄交差吧。”

    元朔六年的即墨風雲,雖然說憑了兩個女子對歷史的洞知,將結局翻轉,但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慘刻還是讓她們心灰意懶。以至於在重歸長門這段時間十分的安分守己,當作是養精蓄銳,休養生息。

    楚莊王蒞政三年,無令發,無政為也。不飛則已,一飛沖天,雖無鳴,鳴必驚人。

    “對了,”劉陵眼睛一轉,道,“伍被說,你的那位乾娘和幹弟弟,都回京了。”

    “是麼?”終於聽見一個讓人開心的消息,陳阿嬌笑開來。

    “只是我始終有些不放心,”劉陵垂下眸,沉吟道,“如今你帶著陌兒回歸長門,”她指了指椒房殿的方向,“衛子夫不可能一點都不忌諱,若她私下裏有什麼動作,可莫要防不甚防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陳阿嬌倒是毫不介意,微笑道,“此時她怕還是驚弓之鳥,掩飾行藏都來不及,暫時是不敢找我麻煩的。”

    “當年的廢後風波,據我猜想,”陳阿嬌笑意盈盈轉臉,望著劉陵,“當是淮南翁主劉陵和衛子夫聯手佈局,恰好切合了皇上的心思。”當年陳阿嬌失位,乃是阿嬌,劉徹,劉陵,衛子夫,館陶大長公主無人合力施為的影響,而如今,劉陵明顯的陣前倒戈,以及劉徹隱隱的態度改變,無不讓衛子夫心下不定,最是在這個時候,最要謹言慎行,畢竟她已身居高位,並不想過去的事情將一切繁華葬送。

    “所以,衛子夫現在要做的絕對不是攻,而是守。她會想盡一切辦法將元光五年事蹟的痕跡抹去,”劉陵反而因為身為當事人,對當初的內幕不甚瞭解。但她一點就通,昂起下頷,冷冷一笑,“只是她就算明白也不敢坐以待斃,而人為了遮掩某樣事情的痕跡,必定會留下新的痕跡。”

    陳阿嬌敷衍一笑,心下歎息,如今以旁觀者的冷靜立場客觀去看,她並不認為,衛子夫當年的選擇是錯誤的。正如當初阿嬌為後之時,也不曾給過衛子夫好看。那個被世人傳唱“生女無怒,生男無喜”的女子,能夠在劉徹的未央宮安穩的當了三十八年皇后的女子,沒有這點心機,反是三怪。後宮自古如戰場,尤其皇后又是妃嬪必爭之地。戰場,是不講仁義道德的地方。成王敗寇,才是至理。只是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最後的仲裁者,還是皇帝。如果說當年衛子夫在幕後與劉陵聯手,將陳阿嬌拉下後位,暗合了劉徹的心思。但劉徹對後宮中人的搬權弄勢,還是頗為忌諱的。

    最難揣測帝王心。陳阿嬌一陣煩悶,索性拋開不想,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站在如今這個尷尬的位置,她又何嘗想與與衛子夫為敵。從某個角度上說,這實在是一個偉大的時代。歌姬可以做皇后,騎奴可以當將軍。可是,卻因為不得已的原因,要將這個神話毀去。

    “我到甘泉宮後,徹兒與我很冷淡,我很苦悶,楚服說,做一場法事,或許可以改變這種狀況。”

    這是最初的時候,阿嬌告訴雁聲的話。

    記憶中的楚服,那個在元光五年阿嬌被廢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分量的女巫。有著一張圓圓的臉蛋,和看似悲憫的眼眸。

    “皇后娘娘,在宮中行法事,終究不敬的。更何況,這是一場誰都說不清後果的法事。”

    最後,是楚服歎息的聲音。

    元光五年,楚服被腰斬。

    元光五年,陳阿嬌罷黜長門,隨後被人追殺。

    元光五年,韓雁聲來到西漢。

    那一年,阿嬌的破釜沉舟,換來的是劉徹的勃然大怒。那場法事,算是湮沒在歷史塵埃裏。

    “陵兒,”阿嬌喚道,有些遲疑,“你記不記得關於楚服的事?”

    劉陵搖搖頭,眨眼道,“你知道我失憶了麼。不過,”她想了想道,“元光五年跟隨我到京城的是雷被。我曾聽說過一些,隱約楚服和我,衛子夫都有關聯。”

    “那麼,”陳阿嬌垂眸,“是什麼能讓一個一心只有道術的女巫明知必死,也要構陷一位皇后?”

    而他們四人的穿越,到底是因為什麼力量?

    始漢之朝,對巫蠱之術懼惑之烈至極。縱是驕縱如陳阿嬌,也沒有勇氣嘗試的。

    當年的一場法事,最終演變成巫蠱。

    事實上,元光五年那場禍事,于陳阿嬌,于劉陵,于衛子夫,都是一個不願碰觸的傷疤。

    一個女子,不是天生便會耍權弄勢的。

    而三個女子,都在那場事變後,漸漸成長起來。

    那麼,劉徹呢?

    當年三個女子,共同依戀的那個男人,冷眼旁觀著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如看笑話?而這個冷酷的帝王,在多大程度上,對她們瞭若指掌?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1:09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1:31 PM 編輯

    第四卷: 鳳棲碧梧 五十三:鐘鳴鼎食堂邑府

    “奴婢奉陳娘娘之命,將長門最好的明前茶送來,給皇上嘗嘗。”

    長門宮內侍成烈跪在宣室殿,叩首稟道。

    “哦,明前茶。”劉徹含笑玩味著這個名字,道,“這名字不錯。”

    “此茶據說是清明之前,採摘最嫩的茶芯所制。最是色澤綠潤,芽峰顯露,湯色明亮。是以喚作明前。”

    “楊得意,”劉徹一笑,吩咐道,“將這明前茶煮來一試。”

    “是。”楊得意躬身道,上前來取。

    “楊公公謹記,我家娘娘說,”成烈低首道,“煮烘焙茶,用泉水最佳,武火急沸,剛煮沸起泡為宜,沖泡水七分滿為好。頃刻即可飲用。”

    “你倒是頗具機靈麼。”劉徹不免多看他一眼。

    “是以陳娘娘方遣奴婢來宣室殿送茶。”

    須臾,明前茶已送到。劉徹端起茶盞,看盞內茶湯呈淺碧,清澈明亮,葉細小嫩綠,勻齊成朵,芽芽直立,栩栩如生,香氣清高持久,香馥若蘭,不由贊勒聲好字。

    成烈道,“娘娘還吩咐奴婢向皇上請旨,下月初十乃館陶大長公主的壽辰,娘娘希望可以帶著兩位殿下往堂邑侯府賀壽,略表孝心。”

    “哦?”劉徹一頓,徐徐沉眸道,“孝乃百善之先,陳皇后能以此為念,朕心慰,焉有不准之理?”

    明前茶入口,果然是甘醇無比,齒間流芳。劉徹卻沒有了品茗的心情,將茶盞摞下,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是。”成烈恭敬拜道。

    元朔六年冬十月初十,乃是館陶大長公主六十壽辰,歷經三朝的大長公主,可謂冠蓋京華,雖然經歷了女兒阿嬌後位被廢的打擊,但劉徹念在當年扶位有功,對堂邑侯府愈發善待。故此,館陶大長公主雖然影響力遠不如前,還是京城不可忽視的人物。待到壽辰證日,候府門前更是車水馬龍,賓客盈門。

    “客人都到了麼?”堂邑侯府門前,如今的堂邑侯陳越庶弟走出來,問道,

    “稟二少爺,到了十之六七了。”陳朗躬身道。

    這時,一輛馬車從街角轉來,拉車的兩匹馬通體雪白,唯蹄上帶一點黑,雄駿異常,在堂邑侯府門前停下,未驚起一點灰塵。馬車兩側鑲著徽紋,卻是宮廷制樣。

    “是了。”陳商一喜,吩咐道,“大開府門。”

    馬車長驅直入,到了內院才停下。陳商上前道,“恭迎娘娘回府。”

    車內,陳阿嬌低低應了一聲。待兩個孩子並劉陵都下車後,這才抱著一盞紙燈掀簾。嫣然一笑,道,“多年不見,三哥安好?”

    堂邑侯府子弟排名,陳商正是行三。此時他看著下得車來的女子,心中迷惑。雖然並不是同母所出,但陳商對這個陳府本輩唯一的嫡小姐還是瞭解的。過多的寵愛慣出了阿嬌驕縱任性的脾氣,縱然在皇上面前,也半分不讓。以致落得罷黜長門的結局,在他看來,並不是偶然的事。但是,七年的時光真的能如此程度的改變一個人麼?眼前的女子,雖然眉宇間隱藏著傲氣,整個人卻柔和下來,清亮如廊下開的正好的秋菊。

    “嗯。”在陳朗的咳聲提醒下,陳商這才回神,忙道,“大長公主在內早就等久了。娘娘快點進去吧。”

    百年的富貴沉澱,堂邑候府自然是一片堂皇富麗。不遜於京城內任何一家候府。

    陳阿嬌低下頭來,微笑著道,“我還沒有送壽禮,哪好意思就進去呢?”

    “娘娘說笑了,只要娘娘來了,就是對大長公主最好的壽禮了。”陳商含笑道,“何況,娘娘不進去,如何送壽禮呢?”

    “我的壽禮卻偏偏是要在外面送的。”陳阿嬌微微一笑,捧出手中宮燈。陳商這才看清,這燈中空,乃是用息嵐閣最好的牛皮紙,蒙在竹篾上所制,紙上用細小的毛筆,大大小小題了近百個各不相同的壽字。心思別致,也是極難得的。

    “陵兒,把火折給我。”

    陳商看著她捧著宮燈,走下庭院,在空曠處點燃,輕輕放了手去。然後,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那燈借著風勢,竟冉冉升起。時值秋日,天高氣爽,刮的是偏西風,一路朝著內院方向飛去。

    “那是什麼?”內院裏很快就有人發現,問道。

    精巧的宮燈在空中漂浮,明亮的火光將外壁上的壽字映的越發清晰。緩緩隨著風向遠方漂移。

    “也沒什麼,那是嬌嬌念娘親多年疼愛女兒,無以為報,特意花了半月時間,親制一盞宮燈,提了百個壽字,祈願娘親長命百歲。”陳阿嬌微笑踏入道。

    “何必弄這些東西。”劉嫖含笑走來,挽住她的手,愛憐看道,“眼圈都重了,你便能來,就已很好。”

    府內眾人皆讚歎的看著越飛越高的宮燈,便有一個平素與館陶大長公主交善的貴婦起身含笑道,“這壽禮著實別致,陳娘娘孝心可嘉。只是妾身不明了,這燈是如何飛起來的呢?”

    “這燈喚作天燈。”陳阿嬌淺笑答道。

    “相傳只要燃天燈的人誠信祈福,天燈就會飛到天帝手上,實現燃燈者一個願望。”飛月長公主劉陵微笑著為眾人講解道,來到館陶大長公主面前,微微屈膝,“飛月祝大長公主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多謝飛月長公主。”劉嫖有禮答道。看著牽著阿嬌衣袂的外孫女劉初,以及她身邊的劉陌,神情柔軟,道,“陌兒,初兒,到外婆這裏來。”

    “外婆,”劉初含笑放手,撲到她的懷裏。

    “嬌嬌,”劉嫖含笑牽著兩個外孫的手,感慨道,“我如今也這把年紀了。只盼著你和陌兒初兒,還有你哥哥,能一直在我身邊,就安心了。嗯,還有偃兒。”她回頭看了看站在身後的義子董偃,安撫一笑。

    “娘,”陳阿嬌心下一陣感動,依偎在劉嫖身上,雖然明知道這個歷經文景武三朝的高貴女子,骨子裏對權勢的渴望根本不可能停歇。這一刻,還是感動於她誠摯的母愛。她記起,多年前,阿嬌戴上鳳冠,從堂邑侯府出來,坐上迎親的宮車時,劉嫖含笑相送的臉。也記起了,在另一個時空裏,雁聲多次午夜夢回時,坐在床頭的母親哀怨歎息的目光。

    很多次雁聲想問母親,心心念念那個早已把你拋在一邊的男人,值得麼?

    可是,還沒有來的及,母親已經離她遠去。

    那時候,她便在心裏對自己發誓,此生為女子,必不做金屋藏嬌之人。

    世事翻覆,命運卻送她來到這兒,重新做劉嫖的女兒。劉嫖卻希望她,挑起家族興盛的重擔,長留在那個在歷史上締造了金屋藏嬌的美麗童話,卻又親手將它毀去的男人身邊。

    此生為女子,必不做金屋藏嬌之人。

    歷史宛如塵沙,誰又還記得,金屋藏嬌這四個字,本是一個男子送給自己正妻的誓言。

    陳阿嬌坐在自己未進宮前長住的抹雲樓裏,聽著院外觥籌交錯,秋日的庭院很是陰涼,陽光傾斜著照過來,窗下開著大盆大盆的菊花。

    “對菊當吃蟹,可惜啊,這個時候還沒有煮蟹的風俗。”劉陵七零八落的躺著道。

    “想吃蟹啊。”陳阿嬌斟酒道,“自己弄吧。還等著別人端出來給你麼?”

    她斜倚在新喚人做的靠椅上,長髮散漫,神情慵懶。“還是這裏好,至少暫時不用擔心被人算計,擺出個什麼架子來。”

    當她這樣說的時候,並不知道,連這樣小小的奢望,在這個日子,也無法實現。

    館陶大長公主坐在堂上,含笑應酬著來賀賓客。忽見陳朗疾步走近,神色間有些倉皇,不悅道,“怎麼了?”

    “大長公主,”陳朗的面色很有些三異,他輕聲道,“皇上來了,剛進了府。”

    “什麼?”劉嫖站了起來,立刻靜下來,含笑對賓客道,“各位慢用,我先去去。”對陳朗使了個眼色,急速離席,進了侯府後進,果然見侍衛首領馬何羅及御前總管楊得意擁簇下,站在府中長廊上的皇帝。

    “姑姑,”劉徹含笑回過頭來道,“姑姑今日做壽,徹兒過來討杯酒喝。姑姑不會不賞臉吧?”

    “怎麼會呢?”劉嫖含笑道,“皇上肯賞臉,姑姑不勝榮幸。”她回身吩咐道,“來人,將遠湘亭揀出來,另擺一桌酒席,並把侯爺並幾位少爺都喚來。”

    “徹兒從前也來過侯府,自然知道,”劉嫖回身望著劉徹,意味深長道,“遠湘亭是堂邑侯府最高的地方,說也三怪,自年前初兒在府裏住了一夜後,這堂邑侯府的菊花,今年開的特別好。從遠湘亭看過去,賞菊花最佳。”

    劉徹一笑,道,“如此,便有勞姑姑了。”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1:11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1:35 PM 編輯

    第四卷: 鳳棲碧梧 五十四:此花開盡更無花

    堂邑侯府遠湘亭

    “臣,陳越,陳商,陳軫參見皇上。”

    遠遠的,劉徹坐在亭上,淡淡道,“各位表兄,請起吧。”

    “謝皇上。”

    堂邑侯陳越帶著兩位弟弟上了庭,躬身道,“聖駕來堂邑侯府,臣未遠迎,實在罪過。”

    “是朕未曾讓門人稟及,越表兄何罪之有?”劉徹揚眉,微笑道,“今日朕是來賀姑姑壽誕,卻不是讓姑姑一家來陪朕的。各位表兄,坐下吧。”

    陳越告了個罪,方才坐下。道,“其實未央宮應有盡有,今日皇上造訪,臣也不敢有所誇耀,唯這碧釀春酒,卻是陳娘娘知我好杯中物,特意送來的,與淮南桃花妝酒,堪稱天下雙絕。皇上定要嘗嘗。”

    “哦?”劉徹抬首,望他似笑非笑道,“阿嬌用物三異之處,朕已經領教過了。今日她帶著陌兒,初兒回府賀壽,可有打擾堂邑侯之處?”

    “這……”陳越小心打量了一下皇帝左手的母親面色,斟酌答道,“陳娘娘乃是從堂邑侯府所出,家母極愛,府中一應擺設悉如舊時,焉有說打擾之理?”

    說話間,已有侯府下人將碧釀春斟上,楊得意驗了毒後,奉上給劉徹。

    “果然是好酒。”劉徹端起酒盅在手上把玩,由衷贊了一句。酒質清洌,酒香濃郁。

    “這麼說,”他略側身,望向陳阿嬌現在所在的抹雲樓,眼色深沉,舉起杯中酒,一飲而盡。“阿嬌現在在那邊。”

    “是的。”

    碧釀春入口甘醇,回味綿長。劉徹不由多喝了幾盅。含笑向館陶大長公主,正要說話,忽覺頸項上泛起一陣癢,身側楊得意一聲驚呼,“皇上……”

    “酒宴有毒?”馬何羅嘴間冷冷蹦出幾個字,佩劍出鞘。

    “堂邑侯府的酒宴,不可能有毒。”劉嫖沉下臉來,面上威嚴,三朝公主的氣勢讓馬何羅不敢上前。把眼看劉徹,劉徹道一聲,“不妨事。”正伸手去摸,只覺頸上泛起一些紅疙瘩,不多時,連面上也有稀疏幾點。

    “好像……是疹子。”楊得意猶豫道。

    陳越陳商兄弟對視一眼,陳商呀的一聲叫出聲來。

    “怎麼了?”劉嫖皺眉,不悅道。

    “大司農桑弘羊將酒送到府上時,曾經玩笑提到過,陌……皇長子殿下就是不能沾酒的,他初到長安的時候,曾經喝過一次,結果渾身就泛酒疹。是阿嬌用藥才給鎮下去的。”陳商道,偷偷望向劉徹,嘀咕道,“皇上與皇長子是父子,說不定……”

    “不太可能吧。”楊得意道,尖細的嗓子有些突兀。“皇上從不禁酒。以前也不曾出過這般事呀。”

    “可能是,”陳越猶豫道,“碧釀春酒據說是蒸餾所出,濃度遠比一般酒要高。皇上這才有所反應吧。”

    “佳霓,”劉嫖當機立斷,吩咐道,“速到抹雲樓轉告陳娘娘,讓她準備治療酒疹一應藥物。皇上,”她轉首向劉徹,道,“總是說,疹不見風,遠湘亭風大,還請移駕抹雲樓吧。”

    “酒疹?”陳阿嬌目瞪口呆,聽完侍女佳霓稟話。“皇上以前從不出酒--”她話未說完,已經想通其中關鍵。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取點甘草加杜衡,葛花,藿香,送過去。”

    “是。”佳霓福了福身,乖巧退下,臨走時怪異的看了一眼一邊笑的揉肚子的劉陵。

    “你好歹收斂點。”陳阿嬌瞪她,自己也掌不住笑了。

    “娘親,”劉初撇撇嘴,“不過就是出酒疹麼。哥哥也出過,有什麼好笑的?”

    “早早,”劉陌喊道,有些窘迫。

    “沒錯。出酒疹沒什麼好笑的,但是”劉陵好容易掙扎著說出句話,出酒疹的人不對啊。她想像著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漢武帝,劉徹一身酒疹的模樣,又忍不住笑了。

    “陵兒有什麼好笑的?”樓外傳來淡淡的聲音。

    劉徹進來的時候劉陵還在笑,終於漸漸收斂。坐在椅上微微抬首,看向樓前。

    在館陶大長公主和楊得意的簇擁下,劉徹走進來。

    阿嬌亦回首,彼時劉徹站在樓中,逆著光,看不清神情。臉上雖泛起紅疹,態度依舊閒適,並沒有陌兒那次那麼嚴重。乍眼看去,沒有折損太多俊朗。

    原來,漢武帝劉徹,說到底,也是一個普通人。

    她垂眸,忽然間心思就一開,將心底深處對他的一絲畏懼放掉。

    “娘娘,”佳霓趕回,稟道,“您要的藥已經全部拿來了。”

    “好了,將藥放下,你下去吧。”劉嫖吩咐道。

    “是。”

    “飛月公主,昔日聽荼夫人說起你的一些事。我頗感興趣。”劉嫖含笑道,“你不妨和我一起來,我們單獨說說話。”

    劉陵明白她的意思,打量了一眼阿嬌,淺笑道,“大長公主相邀,敢不從命?”

    “陌兒,初兒,你們也一併跟來吧。”

    陳阿嬌哭笑不得的看著母親帶走了抹雲樓裏所有的人,楊得意也悄聲退下,掩了門。

    頃刻間,抹雲樓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劉徹沒有說話,緩緩走到窗前,窗下置著一架古琴,琴聲小巧古樸。

    “嬌嬌,”劉徹喚道,撫摸著琴身。“朕記得,小時候你學琴那一陣子,非常的不耐煩,將這具聽雪琴砸在地上,琴底座上留下一條痕印,就是當時所為。”

    “不對,是琴身,那條痕印在琴左幫。”陳阿嬌含笑道,“可能年深日久,皇上記差了。”

    “唔,”劉徹淡淡應道,撫過琴左側,觸手凹凸,果然有一道痕印。

    “那個時候,你學琴,朕學篴(漢代以前,橫吹豎吹的單管樂器統稱為笛或篴。)似乎都很頑皮,將教的師傅都氣的不輕。”

    “明明皇上比阿嬌聰明多了,怎麼如此謙虛呢?”陳阿嬌不在意的低下身去,道,“謝琴師都說,我要有太子一半聰慧耐性就好了。”

    劉徹默然,許久,回身若有所思看著她,“小時候,嬌嬌是最討厭念五的,結果,現在卻連各種藥材的藥性都記得下來。”他望著阿嬌開始為他配置藥量搗制,悠然道。

    “小時候,徹兒也是個很可愛很貼心的孩子呀,現在卻變的多疑,陰贄。人總是會變的,不然如何成長?”

    “坐下,”她指了指椅子,道,晃了晃手中的草藥,“抹藥。”

    “阿嬌姐,”劉徹倒也不生氣,應言坐在她之前坐過的靠椅上,閉上眼睛,淡淡道,“徹兒還是比較喜歡你喊我徹兒。”

    她不由一怔,少了那雙銳利的黑眸,劉徹的神情平靜,差點讓她相信,這個男人,至少在這一剎那,說的是真心話。

    “覆水難收。”她淡淡道,“過去的總是過去了。不論是稱呼,還是情分。”

    ……

    “為朕彈支琴曲吧。”

    “哦?這要求,是皇上以皇上的身份在命令我麼?”

    “嬌嬌,”他睜開眼睛,眸光銳利,“你莫忘了,朕亦是你的夫君。”

    “呵,”她冷笑道,“若如此,我拒絕。”

    “嬌嬌,”劉徹眯眸,但還是極度忍耐,冷聲道,“你不要太挑戰朕的脾氣。”

    “兩個人互相妥協,總是因為希望從對方身上得到回報。”她盯著他的眸,一字一字道,“我現在無所求,也沒有好失去的,所以,也不必委屈自己來迎合你了。”

    劉徹伸出手,握住她欲抽離的掌,“可是,如果朕不准呢?”

    劉徹的手掌很熱,很堅定,那是一雙屬於帝王的手,卻,不是她願意傾心相隨的男人的手。

    “皇上,”她淡淡道,“我要喚人來收拾一下呢。”心如止水。

    近在咫尺的雙眸,那麼熟悉的眉眼,卻變了目光,清澈如水。不是記憶中那雙總是帶著癡狂的眸子。

    劉徹終於可以相信,從陳阿嬌回到宮廷開始,那份與他之間的疏離與冷漠,並不是所謂的欲擒故縱的手段,都是陳阿嬌真實意識的反映。

    據聶蒙回報,當年阿嬌自重傷被申家農婦救起後,一直待在長安郊村,先後與蕭方,桑弘羊,郭解,柳裔相逢。待劉陌,劉初出生之後,隨師傅蕭方返回唐古喇山。

    劉徹低下頭,掩住眸子裏的陰翳,並不是特別出眾的經歷,如何能鍛造出一個全新的靈魂?

    “嬌嬌,”他望著窗外一片片的菊花,開的燦爛,連雲似錦。

    “你似乎從小就喜歡菊花。”

    “自然,”陳阿嬌微笑吟道,“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好像,菊花開過還有梅吧。”劉徹望著她,眸中含笑,緩緩道。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1:14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1:37 PM 編輯

    第四卷: 鳳棲碧梧 五十五:斷腸草是芙蓉花

    “皇上,”楊得意躬身低問,“天不早了,要不要起程回宮?”

    劉徹撫過頸項,遲疑道,“算了,等……明天再回吧。”

    角落裏的瑞獸嘴中,含著斷續燃燒的薰香。

    抹雲樓外,紅日西沉,堂邑侯府籠罩在暮色中,美輪美奐。菊花印染上夕照,分外清豔孤標。

    “此花開盡……更無花麼?”劉徹緩緩勾起唇角,問道,“陳娘娘呢?”

    “壽筵之後,飛月長公主劉陵辭別歸長門,陳娘娘相送,回來後說不欲吵著皇上休息將養,自行去了側樓。”

    “不欲驚吵。”劉徹冷哼一聲,負手走到窗前。

    聽雪琴靜靜躺在窗下,並無塵灰。想來主人一別經年後,這抹雲樓依舊常常有人整理打掃。

    當年的堂邑翁主陳阿嬌,當真是受盡天下百般寵愛。皇帝做外公,皇帝做舅舅,皇帝做夫君。再也沒有一個女子,有如此顯赫的身世與排場。阿嬌開始學琴,是在金屋藏嬌之年之後。那時候,她已是未來的太子妃,驕奢矜貴。偏偏不愛學琴,姑姑嚇她道,“女孩子若不學琴,未來丈夫嫌棄,是要哭的。”

    她便來找他,擔心道,“徹兒,娘親說的是不是真的?”

    他微笑道,“阿嬌姐,怎麼會?徹兒是永遠喜歡阿嬌姐的。”

    彼時,他倒真覺得她刁蠻驕縱到可愛的地步。未央宮裏充滿了形形色色諂媚奉承的人,可是他偏偏清楚的知道,這個大漢朝最矜貴的女孩,對他是真心的。

    也許是因為,她那明朗無偽的性子,一眼能看到最深處,壓根做不得半點假來。

    他後來無數次的厭惡的她的驕縱善妒,最初的時候看在眼裏,都是千般好,萬般可愛。

    最初的時候,也許,他真的曾經喜歡過阿嬌的。

    那個在昭陽殿旁的假山邊,牽過他的手的女孩子,容顏豔若芙蕖。

    只是那份喜歡,淹沒在彼此關係小心翼翼的維持中。

    那時候,他的母親,剛剛登上後位不久的王皇后,認真的叮囑他,“徹兒,你要讓著阿嬌些,不要讓她對你不滿。”

    因為,一旦她對你不滿了,我們母子的地位,都有可能動搖。

    他尚記得,年幼的阿嬌,曾經十分同情那個因無子被廢的薄皇后。

    “不過是因為無子而已,為何一定要被廢掉呢?舅舅真真無情。”

    很多年後,當她也因為同樣的原因見棄皇家。回想當年,是否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前後兩代皇后,下場如何相像。

    只是,薄皇后的被廢,是無奈因為無子。阿嬌呢,卻是他一手造成的。

    哪怕是在最艱難的日子裏,他依然沒有改變這種決定。

    只因為嘗過了外戚制肘的滋味,再也不願意看到,百年炫赫的陳家,成為新的外戚。

    作為九五之尊,隱忍到這種地步,也不是容易的事吧。

    當他年歲漸長,城府日深,如何忍耐,這樣錯位的關係?哪怕已經踐位至尊,還是沉聲忍氣,由著她為他在祖母面前斡旋。

    椒房殿裏,她笑著說,“徹兒,我們是夫妻麼,夫妻總要共患難的。”

    她在他懷裏沉沉睡去,他卻望著她嬌美的容顏,眼神陰翳。

    阿嬌,如果有一天,我的患難來自於你,怎麼辦?

    然後,是建元年間那場荒謬的立嗣風波。

    那時候,阿嬌一面在因為衛子夫和他冷戰,一面長留在長樂宮為他斡旋。

    那時候,竇太皇太后憐惜的看著自幼疼寵的外孫女,“丫頭,你又何苦?”

    無論如何,他們總是夫妻。

    夫妻,是要共患難的?

    那麼多日子來,一直倔強支撐著的皇后,忽然就淚下如雨。

    未央宮裏,琴瑟相和多年的帝后,如何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步,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就是阿嬌也不能。

    那一日,皇帝踏足有些日子不曾進的椒房殿,阿嬌坐在殿中,衣裳華貴,背影挺直,卻莫名的顯得單薄。

    他忽然就記起那個少年時透明薄亮的春日,那個嬌美若芙蕖的女孩子,微笑著撲進館陶大長公主懷裏,“娘親,彘兒很好的。”

    有時候,他想問她,那時候,她憑什麼認定,他是很好的?

    他,明明對她,很不好很不好。

    那是一個看似很堅強,其實很脆弱的女子。

    “阿嬌,……朕是皇帝,皇帝,是不可能守著一個女子的。”

    “可是,我只記得,記得你是我的徹兒。”

    她終於示軟投降,回頭看他,神情哀傷,

    “徹兒,你把衛子夫送走,我們當作沒有這個人,沒有這件事。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忽然就心一軟。

    將衛子夫貶為浣衣奴,不僅僅是因為當初估量形勢,不得如此,也因為這心一軟。

    “徹兒,你究竟喜歡衛子夫什麼?”

    也許是不遜于阿嬌的嬌媚容顏,也許是溫順的性子。

    也許,他根本就不曾喜歡過。

    只是厭倦了那種陪著阿嬌的生活。在她面前,他永遠是她的徹兒,而不是一個帝王。

    但他的確是一個帝王,一個有著雄心大略的帝王,一個有著強盛征服欲的帝王,這樣一個帝王,如何長久留的住情?

    初初迎娶阿嬌的時候,劉徹已經是十七歲的少年。多年的太子生涯,錘煉出了他聰慧敏銳,喜怒不形於色的性子。

    而她,依舊是個透明心性的人兒。只是揭開鳳冠的時候,頰上豔若芙蕖。

    “娘親,彘兒很好。”這是六歲的阿嬌。

    “呀,你們胡說什麼呢?”這是聽了他金屋誓言之後的阿嬌。

    “徹兒,娘親說的是不是真的?”這是他們兩小無猜時候的阿嬌。

    “徹兒,鳳冠好重啊。”這是他揭下她的鳳冠,她抱怨的第一句話。

    “徹兒,我們要永遠永遠在一起。”這是新婚燕爾彼此恩愛無加時候的阿嬌。

    “徹兒,我們是夫妻麼,夫妻總要共患難的。”這是椒房殿裏為他分憂解勞的阿嬌。

    ……

    這些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冷眼看的通透,做戲特多情,笑她癡,笑她傻,卻忽略了,聽著這些話時,他一閃而逝的感動。

    他以為他早已將一切忘記,卻在重見阿嬌的三個月後,在這座承載著他們少年記憶的抹雲樓裏,一切清晰的宛如昨日。

    自陳皇后罷黜長門宮以後,這世上,除了親人,再也沒有一個真正愛他的女子了。

    不,哪怕是親人,也沒有阿嬌愛的純粹。

    從此以後,再這座未央宮,再也沒有一個可以軟著聲音喚他徹兒的女子。

    當初,硬下心腸廢黜她的時候,他以為,他並無需要。

    漸漸的,越來越心如鐵石。

    命運在多年前就埋下的幽微的種子,在他不知道,不在意的時候,生根發芽。

    當那個從來都是微笑著軟著聲音喚他徹兒的女子,回過頭來,疏遠有禮,道,“這要求,是皇上以皇上的身份在命令我麼?”

    時光以連帝王也無法挽回的方式,向他見證了,曾經屬於他的東西,如何坍塌在眼前。

    惆悵的意味忽然泛上心頭。

    那個初學了琴,興沖沖跑來彈給他聽的女子,一片真情,已經被他親手扼殺在一道廢後的旨意裏。

    不,也許更早。

    憑心而論,陳阿嬌的琴藝真的不好,在他聽來,比彈棉花高明不了多少。那時他還是含笑聽完,現在想來,心中也無半點忍耐不悅情緒。

    那一次,她彈的是《風入松》。

    劉徹定定的看著這座聽雪琴,信手拂過。正是《風入松》的起手調。

    “叮”的一個長聲,卻是琴弦久未有人彈,霎時斷了。

    “呀。”一邊,楊得意驚呼道。

    “怎麼了?”劉徹側眸,不悅道。

    “沒什麼,”楊得意躬身道,卻在皇帝的注視下支撐不住,勉強道,“在奴婢老家,彈琴斷弦是很不吉利的事。畢竟,琴斷諧著情斷。”

    “情斷。”劉徹心中忽然一緊,抬眸從窗中望去。斜對面的側樓裏,茜紗窗半開,看不見陳阿嬌的蹤跡。風中卻傳來一陣笑語,是劉初的聲音。

    很多年了,那個漸漸淡忘在記憶深處的少女,忽然就漸漸鮮活起來。

    芙蓉花,成斷腸草。

    斷腸草,是芙蓉花。

    也許,真的只有離開那座宮殿,他才可以毫無顧忌的憶起她的好處。

    如果,當初知道會有陌兒初兒的存在,他還會不會義無反顧的那般選擇。

    會的。因為他畢竟是帝王。

    帝王永遠是國重於家的,而阿嬌,就是他在帝王這個位置上,犧牲掉的第一個人。

    有時候,人當真是距離遠的時候,才留的住彼此的好。

    可是,阿嬌,正因為朕是帝王,只要朕不願,你又如何斷的了情?

    說到底,無論如何,你還是朕的妃嬪。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1:17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1:41 PM 編輯

    第四卷: 鳳棲碧梧 五十六:今如參商兩不見

    未央宮西側宮門開啟,一輛華麗宮車沿著夾道緩緩行來。

    “參見飛月長公主。”兩側期門軍依次拜倒。

    “嗯。”宮車裏傳來劉陵輕輕的答禮聲,那宮車轉眼卻去的遠了。

    “那便是飛月長公主的車駕麼?”遠遠的偏殿裏,青衣小監遠遠望過來。

    “小容,你看什麼呢?……不過,提起這個飛月長公主,之前也不過是諸侯王家的翁主,因為前些時候平膠東叛亂有功,皇上才新封的。又是太后最疼愛的修成君家小姐的小姑,如今在這京城裏,倒也成了像模像樣的長公主,榮寵除了與皇上同母的平陽與隆慮兩位之外,便是貨真價實的長公主,也比不上呢。”

    “小姐,”車中,流光輕聲喚道,“馬上就要回長門宮了,小姐總算可以歇歇了。”

    “嗯。”劉陵微笑著,回過神來,淡淡道,“也未必呢。”面上閃過一抹倦色。

    “莫不是還有其他事不成?”流光機靈的趨前,道,她是自幼隨淮南翁主一同長大的家生侍女,對察言觀色一道,最為知機。

    劉陵笑笑,手裏握著湛藍色的杯盞,抿了一口,悠悠道,“如今皇上出了未央宮,我又難得與阿嬌分開,她若不來找,反而奇怪了。”

    說話間,果然車外傳來內侍特有的尖細聲音,“我家娘娘在那邊亭上看見飛月長公主車駕,想邀長公主過來一敘。”聲音倨傲,想來是在未央宮有些身份的人。

    劉陵掀開車簾,向那邊亭上看了一看。亭外侍立著一溜宮人。當中坐著的女子背對著她,髮髻如雲,秀美娟麗。

    “這位公公是?”劉陵淡淡一笑,疏離而有理的問道。

    “奴婢是中少府禦府丞。”

    “既然是皇后娘娘相邀。”劉陵嫣然一笑,狀似輕快道,“陵敢不從命?”

    “流光,”劉陵轉身吩咐道,“讓他們先回去,你隨我來。”

    “飛月長公主。”

    清露亭中,衛子夫嫣然回轉,劉陵暗歎一聲,果然是花容月貌,不負盛名。

    “皇后娘娘,”她微笑著低下頭去,掩住眸中的思量。

    “你們都下去吧。”衛子夫掩口,吩咐道。

    “是。”身邊宮人屈膝道,一一退下。

    “飛月長公主,”衛子夫扶著采蘋的手,一笑起身,道,“自元光五年之後,本宮與翁主已多年不見。如今在這未央宮重逢,卻都不是以前的模樣了。”語意深長。

    “是啊,”劉陵微微偏頭,淺笑道,“不過六七年光景,皇后娘娘已經母儀天下,風光勝昔時多矣。”

    “長公主卻是比從前更漂亮了。”衛子夫亦微笑道。

    畢竟做了四年的皇后,如今的衛子夫,溫婉中一姿一態,無懈可擊,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在未央宮裏嬌媚楚楚可憐的衛夫人。

    “聽說,今日是館陶大長公主壽辰,大長公主乃是皇上的嫡親姑姑,皇上過去賀壽,倒也是依理而行。”

    劉陵緩緩笑開,道,“是啊,陵從堂邑侯府回來的時候,似乎皇上已經喝醉了,正在侯府歇息呢。”

    “是麼?”

    采蘋感覺皇后娘娘搭在自己臂上的手緊了緊,皇后娘娘卻轉眼微笑道,“本宮記得,元光年間,陵翁主與陳皇后實在不是有什麼關係的啊?本宮倒是很好三,陳皇后究竟做了什麼,讓如今的飛月長公主視她為姐妹?”

    “換你心,為我心。”她略感無聊的抬起頭來,直視衛子夫道,“因為阿嬌姐視陵為妹,陵自然要投桃報李的。”

    “如果,”衛子夫緩緩走近,微微低下頭來。她低頭時的弧度當真很優美,連劉陵也要忍不住歎息了,

    “子夫也願意待長公主如姐妹呢?”

    劉陵好笑的看著她,眸光嘲諷,“皇后娘娘,你做不到的。你我都明明知道。”

    衛子夫無奈笑開,回身坐下,“是本宮沒有這個福氣,說起來,陳皇后的福氣倒是一直很好的。”

    “飛月長公主從即墨歸來,人人都道,長公主受毒傷,失去記憶,本宮倒想知道,陵兒真的記不得以前的事了麼?”

    “也不儘然。”劉陵緩緩勾起唇角,“總是有些記得,有些不記得的。比如說,那個叫楚服的女巫,又比如,宣室殿的大火……”

    “長公主,”衛子夫沉下臉來,“本宮不明白,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元光五年,我做的事,對我又有什麼好處?”劉陵悠然道,滿意的看著衛子夫的臉色漸漸變了。

    “劉陵從來就是很任性的人,不像皇后娘娘,做什麼事都要考慮那麼多的。”

    她微笑著,一字一字道,“從前如此,以後也一樣。”

    “說起來,”衛子夫垂眸,“當年若不是長公主殿下,陳皇后也不至於失位,更至於之後遭人擄出長門,追殺幾死。長公主便真的相信,陳皇后會一心待你?”

    “那是我的事。”劉陵冷冷道,“與皇后娘娘無關。”

    “是了。”衛子夫悠然道,“與本宮無關,但不知道,與皇上有沒有關係?”

    劉陵一怔,回頭看她。

    “飛月長公主年紀也不小了。”衛子夫嫣然道,“雖然為皇室宗親,但畢竟有長公主名號。本宮身為皇后,自當代向皇上進言,早日為長公主找尋良配。不知帝都之內,長公主眼界如此之高,可看的進誰?”

    “如此,”良久後,劉陵退後一步,斂衽道,“便多謝皇后娘娘了。飛月今日車馬勞頓,便先回長門了。”

    堂邑侯府

    “參見大長公主。”

    劉徹聽見樓外楊得意的聲音。

    “唔,免禮,”劉嫖道,“皇上醒了麼?”

    “皇上已經醒了,但還沒有出來。”楊得意道。

    “那陳娘娘呢?”

    “陳娘娘昨日被悅甯公主纏的晚,還沒有醒呢。”

    劉嫖揚眉,道了一聲,“胡鬧。”

    “姑姑起的倒早啊,進來吧。”劉徹在抹雲樓內道。

    “徹兒。”館陶大長公主進來,笑的溫和,幾縷白髮在風中飄蕩。

    那個在他少年時待他不錯,幫助他登上帝位的女子,終於也老了,沒有了當年的鋒芒。

    也許是剛剛在有阿嬌的回憶裏過了一夜,這一刻,劉徹的心思也很溫和。

    “姑姑,既然朕已經到了堂邑侯府,不妨請出主人翁來一見?”

    劉嫖一怔,仔細研究了一下劉徹的顏色,發現他並無不悅之色,這才含笑道,“他福氣薄,皇上還是莫要見了吧。”

    劉徹含笑起身,道,“若是福薄,又何能得姑姑青睞呢?”

    “那也好,”劉嫖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並無扭捏之色,拍手吩咐道,“喚偃兒來拜見皇上。……另外,讓人喚陳娘娘起身了。”

    “是。”侍女躬身退下。

    不一會兒,董偃著一身寶藍深衣,頭戴綠幘,果然是風流別致。低首拜道,“草民參見皇上。”

    “起吧。”劉徹含笑,問道,“不知董君善長什麼?”

    “草民學識低微,倒也不敢說擅長什麼。只是與鬥雞走馬蹴鞠擊劍俱有些涉獵,難登大雅之堂。”

    “哦。”劉徹畢竟年輕,對這些倒也饒有興趣,道,“改日朕宣召,不妨一同比試比試。”

    自有堂邑侯府的婢女進來收拾,熏香燃了一夜,落成灰燼,佳霓將它捧出。

    董偃一腔歡喜,拜謝道,“草民遵旨……”

    話未說完,只聽身邊清脆一聲,佳霓回身之際,不小心撞到了暗格上的祁連山玉夜光杯,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奴婢該死。”

    佳霓情知不好,面色慘白,跪下來,連連磕頭。

    “大膽。”劉嫖怒道,瞥見一邊劉徹面上表情倏的陰沉下來,吞回了要說的話,若有所思。

    “楊得意,”劉徹面色陰沉的有些可怕,從齒縫裏擠出道,“著人拖她出去,杖死算數。”

    “是。”縱然見多了這樣的場面,楊得意依然有些心驚,使顏色向樓外的陳家總管。

    原來……如此啊!

    劉嫖低下頭去,掩住眼角的一絲笑紋。

    徹兒,你也有今日麼?

    這套雙龍海棠杯是夜光杯中的極品,原是劉徹的父皇漢景帝極喜愛的器物。質地光潔,一觸欲滴,紋飾天然,杯薄如紙,光亮似鏡,內外平滑,玉色透明鮮亮,色澤斑斕,宛如翡翠。

    少年時,劉徹不小心摔碎了其中一盞,怕父皇責罰,心中惴惴。卻是阿嬌挺身而出,向景帝認了罪。景帝憐惜外甥女,一笑了之,並把另外一盞也送給了阿嬌。

    如今,也被侍女摔碎在抹雲樓裏。

    昨日琴斷,今朝杯碎,徹兒,你是否也開始恐慌,這是上天給予的不詳之讖,少年時的見證,一一湮沒在風塵裏。

    縱然是權握天下的帝王,也不是什麼都能改變的。

    阿嬌,劉嫖在心裏無聲道,你做的很好。

    男人啊,都是這樣,越是得不到的,越珍貴,哪怕,那個男人,是九五之尊。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1:20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1:46 PM 編輯

    第四卷: 鳳棲碧梧 五十七:猶帶昭陽日影來

    “皇上,饒命啊。”佳霓慘呼著被侯府下人拖了出去,架在庭院。

    “做什麼?”陳朗皺眉訓道,“你們懂不懂一點規矩?在這裏杖,萬一驚擾著主子,怎麼辦?”

    “是。”這兩個下人應道,拉起佳霓,無奈道,“霓姑娘,這次可不是我們不幫你,是你自己闖下大禍的。”

    佳霓福至心靈,跌跌撞撞大聲嘶喊道,“陳娘娘,饒了我吧。”

    側樓裏,陳阿嬌剛剛起身,坐在鏡前梳洗,猶未完全清醒,眨了眨眼睛,問道,“外面怎麼了?”

    侍女風冶在她身後將阿嬌的青絲挽起一髻驚鵠,讚歎道,“娘娘,你真漂亮。”

    陳阿嬌嗔道,“瞎說,是風冶的手藝好。”

    “才不是呢。”風冶搖搖手,認真道,“風冶也見過不少美人兒了。很多美人在卸下妝髻後也不過是普通,唯有娘娘,素面的時候慵懶嬌媚,比打扮起來更勝一籌。”

    “憑嘴。”陳阿嬌抿嘴笑道,“你去外面叫個丫鬟進來問問,不要吵到了悅寧。”

    “是。”風冶福了福身,走到門簾處,喚道,“離兒,娘娘喚你進來。”

    門簾響處,進來的是一個青衣小婢,十三四歲年紀,身量未足,形容未開。誠惶誠恐拜道,“離兒參見陳娘娘。”

    “免禮吧。”阿嬌微笑道,“外面怎麼了?”

    離兒再磕了一個頭,這才稟道,“皇上下令,將佳霓姐姐拉出去杖打。”

    “什麼?”風冶驚呼,隨即捂住嘴,臉色慘白,眼淚卻沁了出來。她與佳霓同為堂邑府的大丫鬟,交情一直很好。”娘娘,”她轉身跪下,“求你救救佳霓。”

    陳阿嬌一怔,記起昨日來抹雲樓報信的侍女圓圓的臉,似乎阿嬌從前在堂邑侯府也曾見過,只是多年都沒有記得她的名字。

    她傾耳聽去,果然聽到遠遠傳來的刑杖聲以及女子微弱的呼喊,臉色慢慢沉下,道,“怎麼回事?”

    “聽說是佳霓打碎了抹雲樓裏的暗格上的祁連夜光杯。”阿離猶豫稟道。

    “那一個啊。”阿嬌自然記得那個雙龍海棠夜光杯的故事,聽了也不覺怔住。思索了一霎,對離兒道,“你過去吩咐他們,暫緩執刑,我去正樓看看。”起身下樓,徒留風冶在後面喊道,“娘娘,你還沒有抹胭脂呢。”

    “奴婢參見陳娘娘,”看見陳阿嬌宛轉下得樓來,陳朗松了口氣,躬身拜道。

    “嗯,”阿嬌輕輕應道,湛然如秋水的眸子往抹雲樓內瞥了一瞥,含笑問道,“皇上還在裏面麼?”

    “進來吧。”

    是劉徹冷靜中帶著威嚴的聲音。

    阿嬌進得樓來,第一眼就看見地上海棠夜光杯的碎片。

    殿上,劉徹的面色已經恢復肅然,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眸盯著她,眼神裏有種說不清道不白的東西。

    “嬌嬌,”館陶大長公主含笑走近,愛憐的撫摸她的髮鬢,“都已經做娘親了,怎麼還可以這麼遲起身。”

    她無語的看了看窗外,陽光從東方斜斜的射進窗櫺,院中尚餘一絲寒意。

    是你們起的太早好不好?

    “嬌嬌你最喜歡的那盞先皇御賜海棠夜光杯,”劉嫖沉下臉,恨聲道,“被佳霓那個賤婢摔碎了,你莫要難過。夜光杯雖然稀少,但並不是沒有,娘再為你尋一盞回來。”

    “娘,”她艱澀開口,“佳霓呢?”

    館陶大長公主臉沉下來,道,“被拉出去了。你以後不會再看見她了。”

    “算了,”陳阿嬌落寞的開口,“也許是天意呢。”清晨的陽光灑在她輕輕垂下的雙睫,不勝魅惑,“娘親便饒了佳霓吧。”

    劉嫖一怔,便不自覺的瞥向劉徹。見劉徹冷冷的笑出來,眸中卻蓄著風暴,“既然阿嬌姐求情,朕自然樂的從命。姑姑,”他轉首道,“那個婢子是你府上的,朕便交給你處置。姑姑壽辰既然已過,時間也不早了,朕卻要回宮了。”

    “是。”劉嫖含笑應道,吩咐道,“陳朗,為皇上準備車駕。”

    “早早大約要醒了,我去看看她。”陳阿嬌含笑道。

    “阿嬌姐。”劉徹沉聲喚道,“身為宮妃,聖駕即行,不需要伴在一邊麼?--陳娘娘。”

    “……本來臣妾該遵命的。只是早早還未起來呢。不如……”

    “楊得意,”劉徹頭也不回的吩咐道,“你等悅甯公主起身後,帶她和皇長子回宮。”

    陳阿嬌無語的站在禦車前。

    “阿嬌姐,”劉徹在車上伸出手來,“上來吧。”

    “這個,”阿嬌忽然狡黠的笑起來,“阿嬌聽聞,古之賢君臣在側,亡國之主女相隨。皇上是賢君,還是算了吧。”

    劉徹揚眉,黑眸銳利,盯著她。一聲冷笑,“看不出來,嬌嬌倒是頗為朕考慮啊?”

    “這是阿嬌的份事。”她得體微笑,點塵不驚。

    “皇上?”前面,馬何羅低聲問道。

    “唔。”劉徹應了一聲,垂眸道,“起駕吧。”神情難辨。

    陳阿嬌籲了口氣,打算退開一些。

    宮車軲轆,緩緩前行。經過陳阿嬌時,他伸出手來,用力扣住她的腰,將她抱起。

    車外傳來小小的驚呼聲。

    她驚愕抬首,在那麼近的距離裏,撞上了劉徹的眸子。

    “嬌嬌,所謂賢君還是亡主,朕並不在乎。”

    那些都是世人的說法。

    而朕自信,在朕的治理下,這個皇朝,會興盛強大,邁進前所未有的繁榮時代。

    陳阿嬌呆了一剎那,忽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車內,劉徹神情陰鬱。

    “有那麼好笑麼?”他冷冷問道。

    “是很好笑。”陳阿嬌笑道,抹去眼角沁出的眼淚。

    如果多年以前或者多年以後,班婕妤在輦車前說出同樣的話的時候,漢成帝能不能學一學如今的劉徹?

    可是劉徹和劉鶩,畢竟不是同樣的人。

    很多時候,所謂的後宮賢名,要來有什麼用呢?

    她的臉上因為笑意而泛起一陣嫣紅。劉徹輕輕撫過,觸感細膩如緞,不由驚咦一聲,“阿嬌姐倒真不像上了三十歲的人呢。”

    她一僵,面色漸漸冷下來,避開他的手。

    雖然不是正式的禦輦。但這輛宮車還是很精緻寬敞的,裏面更是豪華舒適。劉徹坐在東首。既然已經上了車,陳阿嬌也就接受事實,坐到西側,掀開車簾,看著窗外長安街市,自得其樂。

    宮車從堂邑候府正門出,過東市,經子夜醫館,從金門橋入未央宮。

    “皇上,”陳阿嬌回過頭來,微笑道,“這不是去長門的路。”

    劉徹看了她一眼,道,“誰說要去長門宮了?”

    她顰眉,暗暗腹誹某人沒風度,勉強笑道,“罷了,你在承明殿將我放下來,我自己走回去就是。”

    劉徹冷哼一聲,吩咐道,“去昭陽殿。”

    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

    在劉徹在位的年代,昭陽殿在未央宮四十餘殿中並不是極出名的一座,遠不如皇后所居的椒房殿,卻是離宣室殿很近的一座宮殿。

    因為一句幽怨的詩句,一個哀怨的故事,一對絕色的姐妹,陳阿嬌倒是對昭陽殿很是感興趣。

    “就是這樣啊。”陳阿嬌仰首看著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呢喃歎道。

    “阿嬌姐,怎麼了?好像從沒有來過這兒似的。”劉徹負手含笑道。

    如果,陽光從昭陽殿后升起來,是否,真的有一隻寒鴉,從東邊飛過來,羽翼上猶染著日光的顏色?

    那顏色,只怕逼人的會讓眼淚掉下來吧。

    “那也有許久沒來了呀。”她嫣然道,“不知皇上讓我來此,有何用意?”

    “嬌嬌,”劉徹一笑,踏上階梯道,“你也鬧夠了,該搬過來了。”

    “皇上明明答應了我,讓我繼續留在長門的。”

    “哦?”劉徹沒有回頭,道,“你在長門折騰了什麼,就那盞天燈?”他拍拍手,便有青衣內侍小步跑來,手裏捧著的正是那盞百壽宮燈。

    “你,”她難得有些心虛,卻又好奇道,“怎麼在你手上?”

    “昨日去堂邑侯府,恰逢這盞燈緩緩落在車前的。”他淡淡道。

    “哦,”她狐疑道,半信半不信。但眼珠一轉,道,“相傳接燈人是要實現點燈人的祈願的。皇上竟然接了我的燈,想必不會推辭吧。”

    劉徹挑眉,好笑道,“你許的是什麼願?”

    阿嬌眨了眨眼,“當然是要家人安康啊。”

    “阿嬌,”劉徹俯下身來,意味深長,道,“堂邑侯是朕的表兄,朕自然不會虧待。只是,你要知道,從你嫁進這座未央宮,你的家,就不再是堂邑侯府了。”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1:23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8 11:52 PM 編輯

    第四卷: 鳳棲碧梧 五十八:我心安處是家鄉(解禁)

    陳阿嬌怔了一怔,緩緩的勾起唇角,諷刺笑道,“那麼這座未央宮能算是我的家麼?”

    “所謂家,難道不應該是讓你疲倦時棲息,回來時溫暖的地方?”

    所謂家人,難道不應該是在你受傷害時包容,開心時分享溫暖的人?

    既然根本沒有那份情份,何必強求那份稱呼?

    “嬌嬌,”劉徹的聲音低沉,帶了一絲歎息意味,“說到底,你還是怨朕。”

    “時間久了,就淡了。所以,我不怨。”阿嬌後退了一步,看著昭陽殿華美的簷角,琉璃磚瓦在陽光下閃耀著熠熠光輝。

    “但我真的不願意搬到這昭陽殿。皇上。”她別過頭,放緩了針鋒相對的語氣,

    劉徹的表情冷下來,“嬌嬌,你不是非要堅持到朕讓你搬回椒房殿吧。你因該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陳阿嬌簡直要歎息了,回眸直視他,冷笑道,“你以為衛子夫住過的地方,現在的我還稀罕要麼?”

    “你就不能真的明白,我是真的不想搬出長門。長門宮有什麼不好,至少我可以當它是一個家,皇上,”她特意咬著重音,“既然已經有了一個家,我就不再需要搬家了。昭陽殿哪怕再好,我偏偏不喜歡。”

    劉徹盯著她半響,方沉聲道,“你若定要如此,也就罷了。只是日後再無反復之理。這未央宮裏,大約只有嬌嬌你敢如此與朕說話了。”

    陳阿嬌自嘲一笑,但既已達到目的,便不欲再與他起爭執。正要說話,卻見長廊上一內侍一溜煙小跑過來,在昭陽殿下跪下,叩道,“皇上。”

    劉徹怫然不悅,冷聲道,“怎麼了?”

    “緋霜殿裏,李容華似乎要生產了。”內侍磕頭稟道,倒也中規中矩。

    劉徹不由一怔,就在這頃刻間,陳阿嬌退了一階,微笑道,“恭喜皇上。皇上自然要去緋霜殿看看,阿嬌就先告退了。”

    “呀,對了。”她行了幾步,忽然似想起了什麼,回身道,“昨天在堂邑侯府,我倒忘了說了,尚醫館的蕭先生,是我從前的師傅。既然早早身子已經安好了,皇上不妨允了放他出宮吧?”

    劉徹點首,不以為意道,“就依阿嬌姐的意思吧。”

    陳阿嬌沿著未央宮,經過柏梁台,就看見御苑之內,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穿著極華貴的深紅絲錦長幅曲裾,面容姣美,神情高傲,被簇擁在眾奴婢之間,正在大發脾氣。

    “這位便是諸邑公主了。”內侍上前一步,低低在她耳邊稟道。

    “唔。”陳阿嬌應了一聲,仔細一看之下,這位諸邑公主劉清面容之間,果然與衛子夫極為相似,只是沒有母親柔和似水的氣質,看上去便張揚了很多。她歎了一聲,實在不願意面對這樣一張臉,勾起她太多不好的回憶,撇過頭去不看。

    “不必管。”她低聲道。

    “是。”

    陳阿嬌好奇的看了這個低首退後的內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別人都喚奴婢作小容。”

    說話的時候小容依然微微低下頭去,但是奇跡的並不讓人覺得佝僂。下頷有著光滑的弧度,很……清麗。

    “小容……你是緋霜殿的內侍麼?”陳阿嬌眨眨眼。

    “不是。奴婢怎麼會有那個福分,伺候李充華呢?奴婢只是玉堂殿的灑掃內侍罷了。”小容不卑不亢的答道,“今日充華娘娘不慎在御苑絆了一下,動氣早產,緋霜殿亂成一團,皇上又不在宮裏,這才……被奴婢湊巧遇上了吧。然後皇上便讓奴婢送娘娘回長門。”

    “哦?”陳阿嬌稀三的揚揚眉,那麼多人伺候著的李芷,怎麼就這麼不經意的絆了那麼一下呢?不過這與她倒是一點關係都沒有。她思索著,忽然聽見一個嬌蠻的聲音,“你是什麼人?”

    諸邑公主劉清,是皇后衛子夫的第三個女兒。她不似長姐衛長公主劉斐,自幼在未央宮裏吃了不少苦,也不似二姐陽石公主劉紜,繼承了母親溫婉的性情。自解事起,她就是這個王朝最尊貴的一對夫妻的嫡女,這個身份,讓她憑添了一份高傲,讓她在這座本是天下最勾心鬥角的地方的未央宮裏,依舊能夠無憂無慮的成長,不懂半分收斂。

    今日,她在椒房殿中守著她們母女四人最疼愛的弟弟,忽然問自己的母后一句,“怎麼父皇許久不來看我們了?”母后立時便變了臉色。劉斐見不對,橫了她一眼,使眼色讓她先出來。

    她便滿腹委屈出來,明明只是極平常的一句話,怎麼便惹得椒房殿氣氛尷尬至此。

    “公主,你便在御苑留一陣子,待皇后娘娘氣平了就好了。”

    劉清回身瞥了采青一眼,賭氣道,“我要去宣室殿找父皇。”

    “這……”采青為難不已,“公主,我們還是不要去打擾皇上吧。”

    “父皇一向疼我,不會有事的。”劉清回身,笑盈盈道。

    “可是……皇上此時並不在宣室殿啊。”

    “不在,”劉清詫異的停住腳步,看了看日頭,“父皇一向勤政,這個時候怎麼會不在宣室?”

    ……

    劉清不耐煩的瞟了她一眼,怒道,“你到底說不說?”

    那一眼明明沒有太多的威懾力,采青打了個寒顫,這位諸邑公主並不像皇后娘娘那樣歌姬出身,所以懂得體諒下人,當初在椒房殿,只因為一位宮女上菜時撞到了她,劉清便下令打了她十板。彼時皇上寵愛衛皇后,連帶著盛寵這位諸邑公主,經常駕臨椒房殿。衛皇后覺得不忍,想說算了。皇上卻笑道,不過一個婢子而已。衛皇后素不是忤逆皇上意思的人。於是她們只得著那位宮女挨了十板子,不到一個月便香消玉殞。

    這些劉清卻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她是大漢朝最尊貴的嫡公主,她的尊嚴高傲,沒有人可以冒犯。但自從悅甯公主回宮之後,所受寵愛,猶勝諸邑公主當年最盛之時,此消彼長之下,皇上便對諸邑公主淡了很多。如果諸邑公主再不收斂自己,他日出事,以衛皇后如今危矣的局面,真的能夠保住她安好麼?

    采青這樣想著,如實稟報道,“昨夜,皇上根本不在宮中。”

    “不在宮中,”劉清的面色反而平和下來。“父皇經常出宮的。”她含笑道,“難怪有些天沒來看我們了。”

    “公主。”采青沉聲道,“可是皇上去的是堂邑侯府啊?”

    “堂邑侯,誰?”劉清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撇嘴道,“就是那個每次都不給我們好臉色看的皇姑婆噢。”

    “諸邑公主。”采青有些抓狂了,“你知不知道,堂邑侯府裏住著誰麼?那可是昔日的陳皇后,皇長子和悅甯公主的娘親啊。”

    劉清的臉色沉了下來。 “你說的是真的?”她緩緩的看著采青,伸出手去摘下身邊一團菊花,捋過花瓣,只見花瓣細細索索的落下,忽然一聲驚呼,原來畢竟把手給劃出一道血痕。

    “公主,”采青一聲驚呼,連忙拉過她的手。

    菊花從劉清手裏跌落,在地上滾了幾滾。

    劉清任由采青包紮著自己的手,居然並不覺得十分痛。當初,她跟在表哥霍去病身後。表哥的步子邁的比她大,她需要小步奔跑才趕的上,終於在廊上摔了一跤,哭的驚天動地,連父皇都驚動了,好好訓了表哥一頓。

    她百無聊賴的看著四周,看見一個素衣女子走在廊上,身後只跟著一個青衣內侍,很快就要拐過廊角。忽然覺得一陣委屈怨憤,她堂堂一個大漢嫡公主,在這邊傷了手,無論是誰,難道不應該過來問候一下麼?

    “你是什麼人?”她揚聲問道,態度倨傲。

    遊廊上,陳阿嬌一怔,緩緩回過頭來。

    采青包紮好劉清手上的血跡,籲了口氣,抬頭看見那張清豔的容顏,心下大驚,剎那間,一張俏臉便變的慘白。

    “陳……陳娘娘,”采青結巴喚道,帶著眾人,拜了下去。

    劉清怔住,依舊昂高了臉,冷傲道,“本公主在這未央宮裏,怎麼從沒見過你?”

    “諸邑公主劉清,”陳阿嬌緩緩一笑,走下來,“你和以前的我,似乎很相像呢?”

    劉清霎時寒了臉,“大膽,我乃當今皇后所出的嫡公主,豈容得你在此胡攀?”

    “公主,”陳阿嬌未令起身,采青也就不敢擅起,只得在後輕輕拉了拉劉清的衣袂,“不要亂說。”

    陳阿嬌看在眼底,微微勾唇,道,“起吧。”

    “是。”采青這才起身。

    劉清驚疑不定,問道,“你到底是誰?”

    阿嬌仔細打量了劉清的容顏,眉眼間依稀都是衛子夫的樣子,唯有那眼神,卻是三分像劉徹,竟有五分像從前的阿嬌。

    一樣的驕傲,一樣的不知天高地厚,一樣的驕蠻,一樣的任性。

    劉徹啊劉徹,你既然已經將阿嬌狠心廢黜長門,又何必,何必不經意的疼寵出另一個阿嬌來?

    “想不到,衛子夫居然能教導出一個像你一樣重視身世的女兒。”她微笑道。

    “你,”劉清覺得難堪,可是她慣有的威勢,在這個女子面前,居然發作不出半分。這個女子仿佛天生是雲端上的人,哪怕衣裳素淡,脂粉不施,依舊高貴的逼人。

    這種高貴,不是表面上強撐出來的,而是骨子裏透出來的。

    “……你怎麼可以直呼我母后的名字?”

    陳阿嬌挑了挑眉,笑盈盈的道,“便是你父皇在此,我也是敢喊的。至於我是誰,你便問問你身邊的婢女吧。”

    “諸邑公主,”在走之前,這個女子意味深長的道,“你要知道,在這座未央宮裏生存,像你這麼單純刁蠻,是不行的。”

    劉清跺了跺腳,看著女子消失在廊角的身影,問道,“她是誰?”

    “她便是我剛剛說的陳皇后了。”采青歎息道,昔日冠蓋京華的堂邑翁主啊,多年不見,居然還是這麼風華絕代。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1:25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09:02 PM 編輯

    五十九:風波頻傳知悲喜

    明明這宮裏有宮車,為什麼她偏偏要用走的?

    陳阿嬌在思考這個問題。

    長門雖然在後世成為宮怨的代名詞,但實際上離未央宮並不遠。從未央宮西宮門出入,仰首間就可見。所以才有“長門一步地,不肯暫回車”的哀怨詩句。

    她走到長門宮牆之下,卻聽見一陣豪邁的大笑聲。回身一瞥,見小容變了臉色。後宮之中,歷來是不容外臣入內的。

    劉陵倚在殿門處含笑道,“阿嬌姐回來了。”

    小容拜下去,“奴婢參見飛月長公主。”

    “起吧。”劉陵嫣然不經意道,挽著阿嬌的手進殿,含笑道,“難得今日我們四人一聚呢。”

    陳阿嬌望進去,一眼就看見斜坐在殿上,意態疏然的桑弘羊。天氣明明已經轉涼,他卻依舊左手執著一柄羽扇,右手一杯酒,是真“名士”自風流。回過頭來,看見她,微微致禮,喚道,“陳娘娘安好。”

    “你還有臉來見我。”陳阿嬌柳眉倒豎,怒道。

    “好了好了。”柳裔含笑奪下桑弘羊手中的酒,勸道,“自家人還記仇麼?”哼,陳阿嬌撇過頭去,涼涼道,“誰跟他是自家人,自家人會出賣自家人?”

    “陳娘娘,”桑弘羊笑盈盈的轉首,“弘羊承認,昔日是弘羊做事有對不起娘娘的地方。但今日這個局面,也是遲早要走到的。娘娘要記恨弘羊多久?”

    “你……”陳阿嬌氣結,說的好像氣量小的反而是她。劉陵自在一邊抿了嘴笑“既然陳娘娘已經平安回了長門宮,”小容低首道,“奴婢便告退了。”

    陳阿嬌頷首。微微一笑,道,“今日辛苦公公了。”

    “伺候陳娘娘。是奴婢地幸事。”

    桑弘羊放下羽扇,雙手交叉。看著小容遠去的身影,目光深沉。柳裔含笑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桑弘羊垂下眼簾,搖搖頭道。“你不知道,在後宮之中,有時候一個內侍也是很重要的。”

    “剛才地話可沒有就此揭過哦。”劉陵含笑進來,眼光瀲灩,“桑大人可別想就這麼揭過了。”

    沒了外人,陳阿嬌反倒好整以暇起來,坐下道,“你們怎麼進來的?”

    “當日在御苑向皇上請地旨。”柳裔道,皺眉。“真是麻煩。”

    “知道麻煩你還送我到這種見不得人的地方來?”她捧心,哀怨的目光盈盈。

    “好了。”桑弘羊無奈,“你到底要我如何賠罪?”

    陳阿嬌笑盈盈的伸出三隻手指。“我要你欠我三個要求哦。只要日後我想起來,你就必須為我實現。”

    他一怔。無奈道。“縱然沒有這些,你的要求我也都會答應。何必呢?”

    “可是這不一樣,桑大哥。”她嫣然道。

    柳裔一歎,撫額道,“你喊這麼一聲我倒是想起來了。上回在御苑,被皇上抓了個漏。你們是不是忘了,陳娘娘今年芳齡幾何?”

    頃刻間,兩人地臉色都變了。“總不能真的讓我喊這個丫頭片子姐姐吧。”桑弘羊笑嘻嘻的道。

    “才不要。”陳阿嬌跳腳,“不老都被你喊老了。”

    “呵呵,”劉陵掩口輕笑,“反正你被叫的也不少了,何必在乎再添他一個?”

    桑弘羊張了張口,自覺無論如何叫不出口。尷尬的咳了一聲,問道,“陌兒和早早呢?”“我回宮的時候他們還在侯府,”陳阿嬌顰眉,道,“大約也快回來了吧?”

    “嗯。”柳裔點點頭,抬首望向劉陵,問道,“陵兒,你手下的人查探衛家的動向如何?”

    “目前看來風平浪靜。其實衛家在後位經營這些年,倒也有些以靜待動的心得。”劉陵含笑道,“只是如果往前查地話……當年巫蠱案,如今竟連半個人證都沒有剩下。楚服是藍田水月庵的巫女,但如今在回去問,水月庵竟是無一人識得她了。據說在早早回宮後,阿嬌姐回來前一個月,水月庵忽然就有一場大火,所以人無出生天。而那時候,衛家君儒之夫公孫賀便正在藍

    桑弘羊皺眉,不免瞥了陳阿嬌一眼。阿嬌含笑道,“怎麼,嫌我沒有直接回這座長門宮,被衛家鑽了空子啊?”

    “不敢,不敢。”桑弘羊苦笑道,“只是如今這局面,如何打開呢?”

    陳阿嬌一陣迷惘,就這樣過下去不好麼?沒有紛爭,安寧度日。如今,她與衛子夫都做的同樣地選擇,冷眼看對方誰先出手。可是,這場無可回避的爭鬥,到底是如何地緣由?

    “好了,不提這個了。”柳裔含笑道,“我這倒有個消息,也許娘娘是願意聽地。我拜託魏序南往西域那邊尋找一些東西。前些日子,魏序南著人來說,尋到的一樣叫安息茴香地東西,我琢磨著便是孜然了。便讓薛植在回京敘職時帶來。”

    “哦,”陳阿嬌想了想道,“那便可以在清歡樓開燒烤了。只是,便找不到辣椒麼?”

    “娘娘,”柳裔無奈,“你當我可以無中生有變出來麼?”

    騎亭尉薛植抖落一身風塵僕僕,到達帝都長安。

    自年前漠南之戰結束後,在皇上授意下,邱澤騎軍被劃歸振遠侯李廣麾下,鎮守右北平。振遠侯威名遠攝之下,倒也沒有匈奴人敢冒大不諱來襲擊。但邱澤騎軍並不敢懈怠。依舊按著當年柳裔與陳阿嬌留下的體制運行。在薛植和魏序南的聯手彈壓下。倒也井井有條。

    新的一年將至,他卻接到調令,回到帝都。自漠南之戰後。長信侯柳裔做主,將他與魏序南的家人都遷到帝都。薛植對這個昔日上峰。還是有著很深地知遇之情和感恩之心的,也希望可以一報。

    更何況,在他心底,還有一個女子的身影。那麼淡,卻深地可以刻到骨子裏。

    他記得那個女子曾經笑盈盈的說過。“既到長安,不可不一嘗清歡樓地手藝噢。”

    因為這句話,年前在長安,新封的薛植自然也與魏序南來過清歡樓,只覺菜肴之精,歌舞之勝,佈置之奇,端的無人能及。

    便是這座清歡樓,也有一半。是出自那個女子之手。

    此時,他站在樓前,歎了口氣。竟是不知不覺走到這裏。清歌曼舞之聲從樓內傳來。尚有菜肴烹製之香味。薛植無奈一笑,還是走進了清歡樓。

    “客官。”知客殷勤的迎上來。抱歉道。“今日鄙樓樓上雅室都已滿,客官你看……”

    薛植隨和一笑。道,“無妨。”逕自尋了一空座坐下,點了幾道尋常菜,這才轉首去看樓臺。

    卻見樓臺四角各自站了一個綠衣妙齡少女,按簫而歌。台中卻有女子抱了琵琶,叮咚彈唱,聲音蘊籍古雅,纏綿空靈。他認得喚作梅寄江,與陳娘娘也是頗有交情的。只是莫說他如今風塵僕僕,便是年前模樣,梅寄江只怕多半也是識不得他了。

    便在此時,一架馬車在清歡樓前停下。馬車前藍衣人掀開車簾道,“四小姐,少爺,真地要下來麼?”聲音尖細,不似常人。

    “嗯。”一個五六歲的女孩下得車來,神色鬱鬱,聲音卻甜美,道,“娘親答應今天出來要帶我到這裏來找梅姨的。卻先回去了,真是的。”

    “呃,”楊得意神情有些尷尬,“陳……四小姐的娘親也不是故意的。”

    “好了。”絳衣男子含笑道,“真是鬧不過你,在清歡樓打個轉,咱們就回去吧。”

    “是的。舅舅。”女孩乖巧的道。待得她進得樓來,薛植正回過首來,不由贊了一聲,好個粉雕玉琢的女孩,一身雪衣,眉目如畫,靈氣逼人。只眉宇間有一種無法釋懷地熟悉,細看卻愈發肯定,他身為軍旅中人,從未見過帝都權貴家如此年紀的小姐,出門都要帶著侍衛。

    “四小姐,”楊得意殷勤吩咐道,“還是快些回家吧?畢竟外面不安全。”女孩身後的男孩含笑安撫道,“楊先生放心吧,這裏是清歡樓,不會有事地。”

    樓臺上,梅寄江的目光幽幽望來,見了他們,心下一驚,手上便彈錯了一個音。匆匆收弦,含笑起身,團團福了個身,四下叫好。

    “梅姨,”女孩含笑喚道。

    樓上卻傳來一個極囂張傲慢地聲音,“我家少爺請梅小姐上來一見。”

    滿樓譁然。這長安城裏誰不知道清歡樓地規矩。而誰又不曉這清歡樓的歌姬舞姬色藝雙馨,這裏面最成名地又當屬梅寄江,據說本是世家女子,家境敗落,方流落到此,只怕當年平陽公主家蓄之歌舞姬,也不過如此。只是清歡樓靠山深厚,無人願意悖逆,這才將之捧到這個地步。如今竟有不識趣的想要打破這規矩,倒也是難得。

    梅寄江微微皺眉,但還是向樓上雅室方向行了一禮道,“清歡樓的規矩,歌姬舞姬概不陪客,還請大爺見諒。”

    薛植皺眉打量四下,早有機靈的知客通知了掌櫃。謝掌櫃匆匆趕到,見了絳衣男子一行人,臉色一變,低聲問道,“蘭汀雅室裏坐的是什麼人?”“是洛地王家的二少爺。”

    謝掌櫃不易察覺的皺眉。

    所謂洛地王家,卻是皇上寵姬王美人的家人。近年來,王美人很得聖寵,又育有皇二子閎,一時間,聖恩澤被家人,居家遷至帝都,炫赫無雙。

    而這位王二少爺,正是王美人的親兄長,名作敘章,卻半點不識墨水,最是仗勢欺人的主。“陳三爺,大少爺,四小姐。”謝掌櫃含笑迎過去,道,“樓下吵鬧。請進內室吧。”

    男孩點點頭,牽起妹妹的手欲行。女孩卻固執搖頭道,“不要,我要等梅姨。”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18 02:45 AM 編輯

    六十:炙手可熱心可寒

    清歡樓上,二樓雅室門扉喀拉一聲被拉開,一個三十餘歲的男子搖著摺扇走下樓來,便是王敘章。平心而論,其實他的容貌也算得上可以,只是虛浮的氣色,深陷的眼眶極傲慢的神情讓人一眼望上去,就有極不舒服的感覺。

    “梅小姐,”王敘章含笑一聲收起摺扇,“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可知道本公子是誰?”

    “王二公子。”謝掌櫃含笑迎上,示意手下將其隨從若有似無的攔住,道,“王少爺,清歡樓的規矩,歌舞姬是概不陪客的,還請見諒。”

    “規矩,”王敘章冷笑一聲,肆意道,“規矩是什麼東西?”

    梅寄江悠然走下臺來,將手中琵琶遞出,回身嫣然一笑,竟是一幅有恃無恐的樣子,道,“寄江卻是不大喝酒的,只好辜負了王公子美意了。”

    “你,”王敘章臉上閃過煞白,最後轉成一片戾色,冷聲道,“將她給我拉過來。”

    陳商皺眉,便是在當年阿嬌執掌後位,陳家最巔峰的時候,也不曾有陳家子弟在外如此囂張,這王敘章,倒真是個不知長進的東西。本來以陳家如今敏感的局勢,他並不欲徒惹麻煩,但看外甥女的意思,竟是一意維護這個叫梅寄江的女子到底。略一遲疑,正要說話,忽然聽見偌大的廳堂裏傳來冷冷的聲音,“不過勉強算門子外戚,便在這長安城裏如此撒野,莫真當沒有王法了麼?”兩個少年從樓上走下來。“哥,”女孩臉色一亮,揚聲喚道。

    霍去病冰冷的眼中閃過一絲暖意。若不是剛才在樓上雅室中聽見這個女孩的聲音,以他的脾氣,未必願意管這茬閒事。

    他走到女孩面前。道,“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四小姐。”趙破虜亦含笑道,“你怎麼只記得叫他,不記得我了麼?”

    “你們又是什麼人?”王敘章的臉陰沉下來,他到底也不是愚笨到家,自然看地出先前陳商一行數人。以及剛剛下樓的黑衣少年都不是普通人,但是仗著妹妹,倒也不懼,冷聲道,“奉勸還是少管閒事吧。”

    “霍少爺。”謝掌櫃含笑施禮。

    “少爺,”王敘章身後家丁道,“這位似乎是衛家的霍去病呢?”

    未央宮之中,衛王爭寵,王敘章自然不待見霍去病。即便年前霍去病剛因軍功獲得了冠軍侯地爵位,在他看來,還和他一樣是外戚。只是更為受眷顧些罷了。

    楊得意擦了一頭冷汗,事情似乎越發複雜了。只得上前道。“少爺小姐。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夫人該等急了。”

    男孩暗中吩咐侍衛護住妹妹,搖搖頭道。“既然來了,便再看看吧。”朝霍去病頷首道,“霍侯爺好。”霍去病暗中打量著他,觀其氣度,暗歎一聲。

    女孩回過頭來含笑,道,“趙哥哥也好啊。”

    趙破虜打個寒顫,道,“免了吧。我可不是去病,經不起你這樣喊。”

    “這對兄妹是什麼身份?”清歡樓裏,有人竊竊私語問道。

    “不知道……”對面的人搖頭道,“不過你看外面地馬車,似乎是堂邑侯府的人。那個絳衣男子,便是堂邑侯府的三少爺陳商。”

    薛植渾身一震,著眼瞥過去,果然門外馬車軒昂,側壁上著的正是一線飛魚。

    “可是未聽說堂邑侯府有這個年紀的一對兄妹啊。而且,堂邑侯府與衛家不是死敵麼,怎麼這個女孩看起來與霍去病還頗有交情呢?”

    薛植終於憶起,適才女孩容顏給他地一絲熟悉感從何而來。那眉目之間,依稀可不正是陳娘娘的影子?

    ”原來是冠軍侯爺。”王敘章亦覺不妙,但他如何能忍受丟下這場子,逞強冷笑道,“怎麼霍少也對這位歌姬有興趣麼?”

    梅寄江的眼中閃過一絲怒色,無聲消逝。回身走到女孩身邊,牽起她的手,喚道,“四小姐,我們入內去吧。”

    “嗯。”女孩應了一聲。

    “想走麼?”王敘章揮手道,“本公子可還沒同意呢。”

    “得饒人處且饒人。”薛植起身,架住隨從,含笑道。

    “你又是誰?”王敘章斜眼看人,道,“也來插手。莫要管吧。”

    “何必和他囉嗦。”旁邊趙破虜不耐煩道,上前抓住一個王家隨從,摔倒在地。他早看王家不順,只是礙於身份,不得為難。如今估量清歡樓的局勢,不僅陳商與霍去病同與王敘章為外戚,在皇上心中多半比這姓王的重很多。單憑悅甯公主與皇長子牽涉在此,便算有十個王美人也抵不起,便收了顧忌。

    “怕什麼,你們都給我上,他們只有幾個人?”王敘章冷笑道。

    王家的隨從擁上,竟還有人向梅寄江而來,薛植無奈,苦笑一聲,只得攔住他們。

    霍去病也起了教訓人的心思,冷眼在一邊看。王家這些隨從不過只是些一般人,如何抵得過在戰場上廝殺出來的薛植與趙破虜,轉瞬間就被打地風流雲散,落花流水。連王敘章都被趙破虜抽冷子揍了幾拳,臉上烏黑。嘶聲道,“霍去病,你等著,我必要我妹子在皇上面前參你縱人行兇,毆打外戚。”

    霍去病揚眉,冷笑道,“我可是半點也沒動手,王二公子怎麼只針對我呢?”

    “你……”王敘章語結,冷笑著瞟過在場的人。惡狠狠道,“有種我們走著瞧,走。”

    “痛快。”趙破虜仗著霍去病在身邊,對這句威脅絲毫不放在眼裏。含笑轉眼看向薛植,問道,“這位兄台好身手,不知是?”

    “在下丘澤騎軍騎亭尉薛植,”薛植含笑道。雖然衣裳上儘是風塵色,畢竟遮不住眉宇間氣宇軒昂之色,打量著四周狼藉,皺眉道,“只是這裏的破損……”

    “這裏地破損便交由小子付吧。”男孩截口道,“薛大人的名字我倒是聽過呢。幾位如果願意地,不妨坐下來一敘。”

    “哦,”薛植好笑地看了男孩一眼,自然也就看到了陳商看向男孩的讚賞眼光。小小年紀便故作老成。到底是幸事還是不幸?他對這對兄妹頗有好感,也不推辭,道。“如此自然好。”

    趙破虜亦有些驚奇,側身看向霍去病。卻見霍去病含笑點首道。“既然陌少爺有這個意思,去病自然從命。”

    謝掌櫃自然不可能真地讓劉陌賠償樓中損失。而且。已如今清歡樓的財力,雖然堂下桌椅器具都是名品,但並不是負擔不起。

    二樓最清雅地蒹葭閣被重新開出來,美酒佳餚源源不斷的上來。劉陌回過頭來,微笑有禮道,“楊先生,你也坐吧。”

    “多謝少爺。”楊得意躬身道,“但奴婢身份低微,還是算了吧。”

    “楊先生不必過謙,“陳商含笑道,“如今在外面,也不必過份拘束,更何況,在長安臣家,誰不知道楊先生。楊先生若給我和小甥一個面子,便坐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楊得意無奈,看了霍去病一眼,見他冷面喝酒,並無異議。便在陳商下手坐下。

    雖然是在座衣著最簡的一位,薛植倒並無半點尷尬之意,含笑看著,只覺眾人皆不俗,那位兄妹更是氣度高華,仔細看來,竟是妹妹喝酒喝的暢快,做哥哥的卻滴酒不沾。

    酒過三巡,他含笑問道,“薛某自問身份在這帝都中不值一提,不知這位小公子是在何處聽聞薛某地名字?”

    “這……”劉陌遲疑了一剎,道,“自然是在長信侯處聽聞。”

    “哦,”薛植三道,“原來小公子還認識長信侯?”

    “是啊。”

    “好了。”陳商按住劉初身前的酒盅,道,“喝夠了,你們也該回家了。”

    “舅舅,”劉初不樂意道,“這酒又不比碧釀春,這麼淡,喝不醉的。”

    “那也不行。你一個公……公侯小姐,如何可以這麼沒有規矩。”

    劉初撇撇嘴,轉身向梅寄江問道,“梅姨,你都不可以來看我們和娘親麼?”

    “我便是有這個心思,”梅寄江微笑道,“又如何由得我呢?”

    “好了。”陳商微笑著放下手中酒,道,“清歡樓也來過了,梅姑娘你們也見了,你們也該安心回去了吧。”

    從清歡樓出來,霍去病忽然負手道,“我剛記得有些事尚未和舅舅交待,先去一趟長平候府,破虜,你自行回去吧。”既然獨自一人最先走了。

    劉初皺皺鼻頭,道,“我們也走吧。”扶著楊得意的手,上了堂邑侯府的車。回頭燦爛一笑,道,“趙哥哥,薛哥哥,告辭了。”

    馬車軲轆,向著未央宮緩緩行去。”薛兄是剛剛抵達帝都麼?”

    目送馬車緩緩馳走,趙破虜含笑問道。

    “是啊。”薛植道,“植本在右北平供職,前些日子接到調令,便趕回長安來了。”

    “說起來,”趙破虜沉吟道,“薛兄隸屬丘澤騎軍,是屬於長信侯派系呢。”

    “怎麼?”薛植一怔,“大漢軍中還分派系麼?”

    趙破虜低下頭來,悶聲道,“雖然並不明顯,但因為後宮中陳衛分立,而衛將軍與柳侯爺分別與這兩方有著不可切割的聯繫。因此軍中諸人心亦有芥蒂。”

    “那麼,”薛植心一沉,勉強笑道,“趙兄是屬於哪一方呢?”

    “我……”趙破虜略一遲疑,道,“我是一名軍人,我只選擇,對大漢最有利的一方。”

    薛植有些訝異,“我以為,”他斟酌著用詞,道,“你與霍侯爺交好,必會站在衛家。”

    “去病。”趙破虜念著這個名字,溫暖一笑,“我之所以能和他交好,只因為他和我抱持著同樣的信念。去病,他是我願意追隨的人。”

    “可是,如今看來,這個陌皇子,倒也不是簡單人物呢!”

    “陌皇子?”薛植一怔。

    “你看不出來?”趙破虜含笑道,“除了陳皇后地一雙兒女,還有誰會喚堂邑侯府三爺一聲舅舅?”

    “我以為,”薛植喃喃道,“以為……他們是堂邑侯府某位庶出小姐的孩子。”

    “哈,”趙破虜輕嗤一聲,“庶出小姐所出如何能有這樣的氣度?”薛植語塞,連忙去看那駕馬車地蹤跡,卻早已走遠,連驚起的灰塵,都盡皆落下。

    畢竟,他如何能想到,本應鎖在九重深宮中地皇子公主們,會在這樣地日子裏,毫無防備的出現在清歡樓。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2:26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09:17 PM 編輯

    六十一:不信君恩喚不回

    元朔六年末

    緋霜殿容華李芷產下皇四子與皇五女。

    在宣室殿忙完一天政務下來,劉徹坐在禦輦之上,撫額閉目,心中忽然浮現起那張頰若芙蕖的容顏,聽得身邊楊得意輕聲稟道,“皇上,長樂宮到了。”

    “唔。”他輕應道,踏上長樂宮的階梯,問道宮人,“太后近日如何?”

    “太后娘娘今日身子好多了,早起的時候進了藥。如今丹陽候夫人正在殿上陪著太后。”長樂宮人跪在地上,稟道。

    “嗯,”他拂袖道,“退下吧。”進得宮來,果然見金娥跪坐在王太后腳下,輕輕伺候。見他進殿,連忙起身行禮道,“參見皇上。”

    “免。”劉徹含笑道,“娥兒有空就多進宮來陪陪母后吧。有你在身邊,母后的心情必會好很多。”

    “是。”

    “娥兒畢竟有自己的家啦。”王太后睜開眼,道,“讓她老這麼陪著哀家,總歸不太好。”

    “是。母后。”劉徹應道。

    “徹兒,新皇子公主的名字取好了麼?”

    在王太后的示意下,劉徹攙著她起身。“嗯。”劉徹漫不經心道,“皇子名旦,公主,便叫嫣吧。封號作蓋長就是了。”

    “蓋長,”王太后回味了一陣,欣慰道,“倒也不錯,徹兒,今日娥兒進宮,求樂哀家一件事。哀家捉摸著並不是大事,便答了。”

    “哦。”劉徹不免看了金娥一眼。目光雖無銳利,金娥還是有些心驚膽戰的低下頭去。他勾唇一笑,道。“娥兒若有事,便直接與朕說便是了。若是朕能做到。如何會不答應?”

    “也沒什麼大事。”王太后含笑道,“娥兒嫁給淮南----丹陽候也有數年,一直無生養,總歸不好。娥兒說前些日子飛月長公主曾與她說,若是在夫家近宗收養一個孩子。最好是女孩子,多半能帶動命盤中的子女宮運來。但劉遷畢竟是皇族子弟,娥兒心動之下,有些為難,這才找到哀家。”徹若有所思,沉吟道,“娥兒可有滿意人選?”

    “陳娘娘說,江都翁主細君,如今年紀尚幼。善解音律,柔順可人,是極好的。”金娥道。“若可以,娥兒必會善待。”

    “細君。”劉徹念著這個陌生的名字。無謂一笑,“她乃罪臣之後。若得娥兒收養膝下,倒也是善事一件。”

    “這麼說,”王太后望著他,道,“皇上是同意了?”

    金娥見劉徹含笑點頭,心下歡喜,拜倒道,“謝皇上。”

    “都是一家人,謝什麼呢?”王太后含笑道,語意微涼而深長,“徹兒,若有一日,哀家不在了。。。你定要好好照拂子仲和娥兒。”

    “母后。”劉徹地眸一暗,近些日子,王太后的身子越發不好,經常頭疼泛起來,連眼前都看不清。他心裏極是憂慮,但也無法可施。只得盡力多到長樂宮來,陪著母親。

    王太后安撫拍拍他的手,道,“娥兒,你先回去吧。哀家有些話想對皇上說。”

    “是。”金娥細細應道,一拜離去。

    “徹兒,”良久,王太后微微道,“你陪我到長樂宮外走一走吧。”

    “好。”一向與母親關係甚是和睦地劉徹,自然不願意違逆母親此時的要求。“母后想去哪?”

    “哀家想去越陽臺,回頭看一看這座長樂宮。”

    “徹兒,你知道,當年,哀家懷著你地時候,也曾在這個地方,看著長樂宮。”

    秋陽之下,長樂宮顯得越發肅穆。低聲的宮人在廊上走著,捧著送給皇太后的藥膳。

    “是麼?”

    “哀家便是在長樂宮第一次看見阿嬌。”王太后感覺攙在她臂上的手緊了緊,不動聲色的一笑,道,“那時候地堂邑翁主,在長樂宮裏當真是受盡恩寵。竇太后只有她唯一一個外孫女,疼如珠寶。很多年後,當哀家也有了娥兒,才能體會竇太后的情。”

    “那時候哀家想,這個女孩真實幸運,無知間就擁有了這個世間最尊貴的身份,單純不知心計,只怕對她未必是幸事。果然,後來,一一應驗。”

    “母后,”劉徹垂眸,淡淡問道,“你到底想說些什麼?”

    “如今,徹兒也有了四個兒子了。”王太后卻是毫不在意,“回想元光年間,因無子而陷入的窘境,當真是恍如隔世。”

    他腳步一滯,不悅道,“還提那些做什麼?”

    王太后並不看他,慢慢道,“這些日子我冷眼看阿嬌,竟是比從前懂事多了。而她一個嬌貴女子,要吃多少苦,才能磨成如今的模樣?徹兒,當年,是我們母子對不起阿嬌,所以,徹兒,這些年既然你已經大權在握,能對她好些,就對她好些。”

    劉徹沉默了一陣子,道,“我知道了。”

    “還有陌兒,”王太后繼續道,“畢竟是皇家血脈,須得敬告太廟,明發天下。”

    “嗯,過些日子,朕自然會辦的。”

    “這些年,哀家也老了。”王太后輕輕歎道,“所以心軟了很多。也許不久以後,就要去見先帝了。”命,富貴在天。”她含笑道,“這些年,我當過皇后,如今,你又在皇位上做的很好。哀家知足了。只是,”她頓了頓,道,“哀家這一生來,最虧欠的竟然都是自己的女兒,你大姐如今尚能受你照拂,可曇兒......”

    “母后。”劉徹心下有些慘然,勉強一笑,眸中卻迸射出萬丈雄光。“終有一日,朕會打下整個匈奴。將曇姐帶回來,讓她在你面前,再喚一聲母後。”

    送王太后回了長樂宮,劉徹遣退了禦輦,行在未央宮地長廊上。

    前幾日清歡樓的風波他自然聽聞。冷哼一聲。陳,衛,王,竟是將他外戚名分全占齊了。在未央宮裏鬥不夠,偏要到宮外去繼續鬥麼?

    自建元與元光年間,他深受外戚之害,便對外戚深惡痛絕。在這種潛性理由地影響下,將阿嬌罷黜長門,這才遏制住了大有繼竇。王兩家權制君王苗頭地陳家。

    他本是極自信的人,掌權之後,立歌姬衛子夫為後。一手捧起另一個赫天下地衛家。寵倖王沁馨時,對王家也是大肆封賞。只因為他相信。只要他願意。他可以隨時收回自己賜予他們地榮華。

    而如今,王家似乎已經開始得意到忘了分寸。清歡樓上三家外戚。劉徹最是喜愛霍去病,而陳商,莫不說他並沒有直接參與,便是給阿嬌面子,他也不會動。

    而且,理虧地畢竟是王家。

    元朔五年,他漸漸厭倦了衛子夫地柔順,未央宮中的妃嬪,也久未有新奇。御駕往上林苑狩獵,在途中百無聊賴,遇見了民女王沁馨。

    王沁馨自然也是絕色的美人兒,也許比不上衛子夫美麗。但是鮮活的性子,讓他愛不釋手。

    很久沒有見這樣,一眼可以望地見底的女子了。

    不知為了什麼理由,他寵了她近已年餘了。

    也不知為了什麼理由,忽然就覺得,她實在不夠聰明。

    既然不夠聰明,那麼做錯了事,自然也該接受一些懲罰。“楊得意,”他吩咐道。

    “奴婢在。”

    “傳朕的旨意,李容華升為婕妤,王美人育有皇三子,也升為婕妤,賜住芸蘿殿,算了,還是往清涼殿吧。”

    “是。”楊得意躬身道,垂眸掩住一絲訝異和一絲了然。

    阿嬌不肯搬回未央,李芷剛生產,方才他剛剛決定,將王沁馨這個名字塵封在這座未央宮,那麼,劉徹略一遲疑,往椒房殿的念頭一閃而過,卻不知為何有些排斥。道,“今夜往承華殿吧。”

    承華殿裏,邢箬迎了出來,盈盈拜倒,“臣妾參見皇上。”

    “免了,箬兒。”劉徹作勢攙了一把,邢箬就勢而起,嫣然道,“皇上能來,是箬兒的福分。”

    她的神情嬌媚可人,劉徹含笑看了一會,道,“從甘泉宮回來,箬兒似乎越發清減了。”

    “許是天氣轉涼,箬兒的胃口淡了吧。沒什麼大不了。”邢箬嫣然道。

    “哦?”劉徹微笑道,“那便讓禦廚上些好菜,朕陪箬兒用吧。可莫再說什麼胃口不好啦。”

    “箬兒多謝皇上。”刑箬面上泛過一絲暈紅之色,向身邊侍女縈香道,“去準備吧。”

    “是。”縈香亦為主子高興,自下去吩咐。

    不消片刻,八色禦肴已經備齊。劉徹嘗了嘗,忽然憶起當年清歡樓上的幾道簡單卻風味絕佳的菜肴。

    刑箬察言觀色,道,“皇上不喜歡麼?”

    “不是。”劉徹含笑道。

    殿外忽然傳來喧嘩,他面上閃過一絲不快之色。邢箬忙停奢,轉臉向外問道,“怎麼了?”

    “稟皇上,輕娥,”縈香屈膝稟道,“是敷香殿地王美人鬧著要見皇上。”

    “她要見皇上,到我這來算什麼?”刑箬便不悅,卻依然盈然轉首望向劉徹,嬌滴滴道,“皇上。”

    “告訴王婕妤,讓她安心搬往清涼殿,不必再見朕了。”劉徹面上沒有半分神情,淡淡道。

    刑箬低下頭,面色微變。承明殿雖然不似芸蘿殿冷僻蒼涼,卻也在未央宮東側,帝足一向不涉的地方,住了那裏,等於是一生與帝寵無緣了。想這年餘來,敷香殿王沁馨受盡恩寵,風頭最盛之時,連衛皇后都不得不避其鋒芒,又育有皇子。卻不料一朝君王轉首,便落得如此田地。心中不免有點蒼涼意味。

    君心反復,狠決若斯。

    “娘娘,娘娘。”承華殿外,侍女夏音迭聲喚道,“你可別嚇奴婢啊。”

    聽了內侍轉述的旨意,王沁馨臉色慘白。

    “夏音,我和衛子夫鬥了年餘,為地是什麼呢?”王沁馨喃喃道。

    “娘娘,你不要這麼說,無論如何,你還有三皇子啊。”

    “我不求我有個能幹的親人,像衛青或是霍去病,為我爭光。”她蒼涼道,緩緩笑開,“但至少,不要來拖住我前進地腳步啊。”

    一滴淚水,從她地眼中沁出來。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2:38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09:25 PM 編輯

    六十二:楚腰纖細掌中輕

    元朔六年的冬天比往年來的都要早,初進十一月,帝都長安便落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走在未央宮的抄手遊廊裏,劉徹持著手爐,含笑進了宣室殿。

    “皇上。”李蔡與桑弘羊皆跪下參拜。

    “起吧。”劉徹道,在案前坐下,黑眸掃過二人,含笑道,“喚你們來,是有些事情要吩咐。李卿,公孫弘既身體不豫,外朝之中,你便多幫襯幫襯吧。”

    “臣----多謝皇上厚愛,必將竭心盡力。”李蔡深深俯下首去,感激涕零道。無論如何,皇上如今的任命總代表著他對自己的看重。若他年公孫弘故去,這朝上一人之下的職務,便多半由他接掌。

    “好。”劉徹應了一聲,轉首看向桑弘羊,笑問,“桑卿,知道朕喚你來有何意思麼?”

    “臣受皇恩,愧當大司農一職,雖不敢說頗有成效,但也算竭心盡力。”桑弘羊垂下眸子,貌似恭敬,稟道,“皇上此時召見,定是有財政上的事要吩咐下來。”

    “兩位都是朕的股肱大臣,”劉徹一笑,“朕也不瞞你們,在明年,至遲再明年,我大漢必與匈奴又有大戰。你不必說,“他揮手止住了桑弘羊,起身跨了幾步,道,“朕知道,庫存尚支持的過去。但戰爭消耗巨大,桑卿必須儘早想對策。”

    “對策早就有了,”桑弘羊一笑,旁邊李蔡動容道,“這本是一大難題,桑司農竟有辦法麼。”

    “鹽鐵歸公”。桑弘羊抬起頭來,直視劉徹,一字一句道。

    “這……”李蔡大驚。”這怎麼可以。”聲音卻漸漸低下去,他不似汲黯那樣迂腐。自然想到這樣的好處。更何況,依他對今上的瞭解,今上雄圖大略,對付諸侯王是遲早的事。自年前三王叛亂,淮南自請除國。在諸侯王間引起不小的震盪,各國風雲四起,莫衷一是。正是朝廷從諸侯王手中收回權利地大好時機。今日桑弘羊敢這樣說,想是已經抓好了皇上的心思吧。

    “好。”劉徹拍掌道,目光閃動,“桑卿對此可有具體打算?”

    “自然是有的。只是臣畢竟只掌管財務,對此塊胸有成竹,但與諸侯王打交道,卻是不行。”桑弘羊含笑道。

    李蔡微不可見地歎息了一聲。上前一步稟道,“臣願負責此事。”

    “如此甚好。”劉徹微微一笑,含義深長道。“若促成此事,二位卿家都是大功在身。”

    “臣不敢當。”李蔡心中喜憂參半。面上卻沒有顯出來半分。拱手拜下去。

    “李卿便回去計議計議吧。”劉徹道,揮手讓他退下。卻道,“桑卿留下,朕有事相問。”“是。”桑弘羊應道,站在殿下,李蔡退出宣室殿。劉徹卻看著殿外的飛雪,良久沒有說話。

    “這雪下得倒不小呢。”

    “是啊,皇上。”

    “桑卿份屬外臣,這些日子出入內宮是否有些頻繁?”

    桑弘羊咳了一聲,有些好笑。“臣是奉陳娘娘令,因為悅甯公主體弱畏寒,長門宮又地僻偏冷,娘娘便讓臣為長門宮修整一些好在冬天暖和些。”他拱手解釋,含笑道,“大約已經竣工半月了。”

    “初兒畏寒麼?”劉徹皺起眉頭,卻歎了口氣,抬頭道,“修整需要勞煩你一個大司農親自督造?更何況據說將長門宮翻了個地,如今戰事將來,你桑弘羊從哪里調來地錢?”

    “自然是息嵐閣的營運。”桑弘羊揚眉道。劉徹又好氣又好笑,想說些什麼,最後淡淡道,“你也退吧。”

    “是。”桑弘羊退後一步,跪安。

    宣室殿廊下,楊得意看見劉徹走了出來,連忙迎上去,道,“皇上,外面雪大,還是……”卻在劉徹一個冰冷的眼神中駭然閉了嘴。

    “吩咐下去,備車。”劉徹冷冷道。

    “是。”楊得意躬身答道,正要轉身吩咐,卻聽向來英明果決的帝王猶豫了一下,道,“算了。其他人都留在這裏吧,楊得意,你跟朕來。”

    “皇上,”楊得意連忙接過內侍手中的傘,跟了出來。迎面地北風吹拂,一些破碎的雪花打在頸項上,楊得意機靈靈的打了個冷顫。自從成為御前總管後,他已經很少在這樣的天氣在御苑裏行走了。然而前面的帝王背依舊挺的筆直,在雪地裏踩出深深的印痕。

    待向西到了柏梁台,楊得意已然明瞭,皇上原是要向長門去的。當日在長門宮般若殿裏,陳娘娘的話語,他雖站在殿外,也勉強聽到了一些。其中有一句,便是“長門一步地,不肯暫回車”。

    伺候皇帝這麼多年,楊得意以為,他比任何人都要瞭解這個帝王。因此,他知道,對於重新歸來地陳娘娘,皇帝心中是頗記掛的。可是,在北風凜冽的雪地裏,他卻發現,原來他還是低估了皇帝對陳娘娘地看重。

    待看見長門宮挑出的尖尖地簷角,楊得意全身已經被雪浸透,相比之下,劉徹卻只有腳踝上地一幅衣袂打濕了一些。

    莫愁端著熱水走出般若殿,看見殿前的身影,幾疑是夢,臉色一變,水盆哐當一聲落在地上。她連忙跪拜道,“奴婢不知皇上駕到,冒犯聖駕,罪該萬死。”

    “免了。”劉徹卻不在意,走進般若殿,迎面便撲來一股溫暖,半絲寒氣也無。他挑了挑眉,這才注意到殿中多了幾根銅柱,泛著明亮地銅紅色。竟將有著幾分清冷的般若殿,點化出一片溫馨。

    “參見皇上。”殿中奴婢盡皆跪下。

    “你們主子呢?”他淡淡問道。

    “陳娘娘與飛月長公主近天明方睡下,如今還未起身。”綠衣膽戰驚的回答。

    劉徹挑眉。詫異道,“還未起身?”向寢殿走去。綠衣在身後道。“皇上,娘娘昨夜並未安歇在裏面。”

    寢殿空蕩,猩紅色的地毯有著柔和地觸感,果然沒有陳阿嬌的身影。倒是劉初聽了動靜,匆匆趕來。喊道,“父皇。”面上有幾分歡欣。

    她只穿著件不是太厚的裘衣,臉上泛起紅暈,並沒有半分冷地樣子。劉徹心下稍安,含笑問道,“初兒,怎麼只有你一人在這?”

    “哥哥早起去了博望軒,”劉初皺皺鼻頭,頗多抱怨。“要我說,這麼個天氣,待在長門宮多好。還要去那麼遠挨寒受凍。”

    劉徹淡淡一笑,這樣的天氣啊。劉據多半是不願意出門地。只是如今有劉陌在前。只怕再冷,衛子夫也是要劉據趕到博望軒的。

    “你娘親呢?”

    “娘親昨晚與陵姨不知道折騰什麼。弄的有些晚,便歇在書房去了。我剛剛去看,還在睡呢。”劉初的眸子一片冰雪通透之色,含笑道。

    “是麼?”劉徹便神色淡淡,牽了她的手出來。

    五房便在般若殿東側,自阿嬌與劉陵搬回長門,對五房是極看重地。從寢殿便有一條長廊,可以直通。劉徹穿過長廊,推開五房的門。

    “可是皇上,”綠衣這才反應過來,訕訕道,“飛月長公主也歇在裏面啊。”

    凜冽的北風穿過門扉,帶進些許的雪花,立刻融化在室內的暖意中,卻掀起放下的紗簾,只一眼,他便看見阿嬌。阿嬌側身睡在裏側,長長的發蜿蜒披散在枕間。許是因為殿間很暖,穿的並不多,也只用了一條不厚的衾被,蓋在身上,卻在腰間那截緩緩地凹下去。

    他忽然就想起了楚腰纖細掌中輕這七個字。

    阿嬌善歌舞,只是並不常展示。便是歌姬出身的衛子夫,登上後位之後,也漸漸的很少為他歌舞一曲了。何況當初,阿嬌那麼尊貴地身份。

    在傾城曲名動天下之後,酒樓茶肆裏繪聲繪色的描述著即墨城傾那一夜,紅顏絕色一舞。他從來不知道,阿嬌也會跳那麼魅惑人心地舞。傾城,那可真是傾了一座城池地女子呢。

    雖然對劉陵,他並不避忌。但是,畢竟如今名分已定,且這是在阿嬌的長門宮,只得轉臉吩咐道,“喚她們起吧。”

    綠衣苦著臉進了里間,他獨自站在五房外間,看著滿地落紙,有些狼藉,楊得意換了衣裳,忙撿起一張,遞到他手上。

    那是一張重弩地草圖。畫的並不是尋常重弩,有多個弩孔,可以一次發射十支。邊上用篆字題五,連環弩,筆力清秀,卻不似阿嬌的字。劉徹一怔,他雖不懂機械製造,卻也看得出,畫圖的人對弩的瞭解頗深,草圖作圖手法,也是未見過,只覺清晰明瞭,竟勝當時匠人所畫多矣。

    如果真的能打造出這樣的弩機,他在心中計量,對漢匈戰爭倒是頗有幫助,只是,增加了弩發射的數目,難免會影響勁道和準頭。

    他拾起另一張紙,展開看,卻不再是弩機,而是首飾設計圖,畫上首飾,似簪非簪,似釵非釵,通體翠色,輕薄如煙,形如飛燕。

    “陳娘娘與飛月長公主,昨夜就是在畫這些,方折騰到近天明。”莫憂莫愁在一邊道

    滿地落紙,有弩機,有頭飾,也有衣裳草圖。劉徹不禁好笑,這兩個人,未免太天馬行空了些。

    五房里間悉嗦,劉陵披了件輕裘出來,行了禮,面色尚困倦。

    “嬌嬌呢?”劉徹淡淡問道。

    “阿嬌姐向來是睡不夠脾氣很大的,綠衣喚不醒她。”劉陵微笑道,打了個哈欠,若非是劉徹親自前來,便是她也喚不醒的。

    殿外的飛雪漸漸停了,劉徹望著滿苑的雪色,沉默了一陣,忽然道,“陵兒,你陪朕到外面走走吧。”劉陵一怔,聽劉徹吩咐道,“楊得意,你不必跟來了。”楊得意躬身應道,“是。”再看時,劉徹卻已經負手出殿,無奈跟了上去。

    此時已經近午,路徑上的雪已經被勤勞的宮人掃去,又落下薄薄的一層。路下卻已積了近半尺厚。雪地鬆軟乾燥,劉徹踏在上面,靴底琅琅作響。

    劉陵便起了偷懶的心思,踏在他的腳印上,良久,聽見前面劉徹的聲音,“陵兒,如果不是有阿嬌,我便真要覺得,你也是很好的了。”一怔抬頭,原來已經到了長門宮的竹林。

    “皇兄在說什麼呢?”她淺笑著挽起鬢邊的散發,故作不懂。

    竹上落著積雪,北風撲朔,落下來一些,在她的額,冰冰涼涼的,終於清醒過來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2:40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09:30 PM 編輯

    六十三:無關風月總是情

    “皇兄在說什麼呢?”劉陵挽起鬢邊的散發,笑的燦爛。

    “朕尚記得,”劉徹盯著劉陵的眼睛,笑容淡淡,語氣卻極魅惑,“建元元年,陵兒初來長安之時,尚是個剛剛及笄的小姑娘,美麗可愛。”

    劉陵歎了口氣,“可是都過了十多年了,那個可愛的劉陵,早已經變的不再可愛了。”

    “怎麼會?”劉徹含笑負手在雪地上踱了一步,“如今的陵兒,可比當年要美上三分。”

    “美麗和可愛,從來都不是一回事。”劉陵低下頭去,聲音蕭索,“不過,皇兄大約是不清楚的。”

    “不提這個了,”她抬起頭來,眸光晶璨如星,“皇兄尋我出來,有事麼?”面上的笑容雖如花,劉徹卻覺出了疏離的味兒,積雪簌簌落在林間,他悠然接住一片,撚起,看它迅速融化,留下指間一抹涼意,“朕記得,”他淡淡道,“陵兒和嬌嬌不同,最愛的是桃花吧?”

    “恩。”劉陵含笑點頭,“難為皇兄記掛小妹的事。”

    “哦,那陵兒最愛的桃花在何處?”他狀似不經意的問道,卻仔細盯著劉陵面上每一處細微的反應。

    “自然是淮南的桃花啦。淮南王府我住的地方,父王---哦,不,是父親特意為我植了一處桃林,每到春天,桃花開的時候,滿園繽紛,燦若雲霞,當真是美極了。”劉陵忽然歎了口氣,掩起眸底的懷念,“只可惜。再也看不見了。”

    劉徹負在身後的左手便緊了一緊,旋即鬆開,道。“最初他們稟報說,陵兒因毒失了些記憶。朕本是不信的,今日見了,倒信了幾分。”

    “皇兄,”劉陵委屈喚道,“我也不樂意啊。誰會願意將自己的一段記憶埋葬,仿佛多了一個不認識地自己。劉陵命苦,只好認了。”

    “朕不管你失憶是真是假,”劉徹轉過身去,冷漠道,“也好。當年的事,朕也不希望有人再提起了。”他便沒有看見劉陵眸子閃過的一絲怒意,轉眼忍住,生硬道。“知道了。”

    “不過,皇兄說地到底是哪件事呢?”

    他訝然回身,盯著劉陵一會兒。徐徐道,“陵兒若忘了。便罷了。”

    “陵兒遵皇兄意旨。”

    劉徹垂眸。淡淡道,“如今陵兒與嬌嬌倒是極親密的。”“是啊。”轉眼間。劉陵隨口答道,心中忽然起了惡意,笑靨如花道,“皇兄說陵兒可愛,其實論到可愛,陵兒如何敢與當年地阿嬌姐比肩?”

    當年的堂邑翁主陳阿嬌,眉若春山,煊赫京華,鮮活如烈火般的性子,喜怒哀樂皆出於本心,是長安爾虞我詐的貴族世家難得的一抹清流。自元光五年罷黜長門,風霜幾易,雖然磨地圓潤通透了,卻再也不復當年烈焰紅唇的風情。

    劉徹心中微微一慟,面上卻冷笑道,“當年的事,朕以為,淮南翁主也脫不了干係吧?”眼光極冷,徹如冰雪。

    劉陵卻含笑轉了身,半分也不懼,悠然道,“劉陵剛剛謹遵聖意,當年的事,是當真半分也不提,也記不得了。”

    劉徹盯著她一會兒,憶起般若殿書房中的連環弩弩圖,收回目光,淡淡道,“陵兒若能始終記得這點,自然最好。”

    她便緩緩低下頭去,道,“自然。”卻察覺劉徹目光深遠,似乎越過她,投向某處。心中一動,回頭去。正瞧見般若殿窗前,阿嬌背了身子,長長的青絲如水般垂下,在北風間緩緩揚起。驚鴻一瞥間,依舊眉如遠山。

    “娘娘,”簾外,楊得意躬身,誠惶誠恐稟道,“皇上特意來長門宮來看望娘娘,不料娘娘尚未起身,這才……”

    陳阿嬌坐在鏡前,淡淡吩咐道,“綠衣,幫我把那件寶藍色的滾邊緞衣取來。”

    綠衣低低屈膝,應了聲“是”,自去取了來,為阿嬌換上。小心翼翼的覷著她的臉色,阿嬌噗哧一笑,道,“怎麼,莫不是我臉上生出一朵花來?”

    “那倒沒有。”綠衣訕訕道,卻又忽然口齒靈活起來,“娘娘本就生地人比花嬌,何須甚麼花來增顏色?”

    劉初從殿外踏雪進來,推開門,帶進一片寒氣,莫憂站的離門進些,生生打了個寒戰。“娘親,”劉初喚道,“哥哥要回來了。”

    “嗯。”陳阿嬌含笑應了一聲,蹙起眉,道,“早早,你莫要冷到了。”側身吩咐道,“替我把頭髮挽起來。”

    “知道了。”劉初笑道,“只在外面看了一下,不會有事的。”

    廊下,成烈遠遠見了劉陌踏雪回來地身影,連忙迎上去,道,“殿下回來了。”

    “嗯。”劉陌應了一聲,將貂衣換下,交給他,看著長門宮外緩緩走來的兩個人。當前一人負手,一身黑錦冠服,披著坎肩披風,寬大地衣袖在風中搖擺。神情淡淡,卻有種難言地尊貴氣勢。

    “皇上,陵姨。”他束手致意,暗暗皺了眉,思忖著這兩個人在一起的含義。

    “陌兒回來了?”劉徹含笑,眼底卻沒有進溫度,語氣溫和,“今日在博望軒,先生講了些什麼?”

    “東方先生今天為我說地是《過秦論》。”劉陌畢恭畢敬答道。

    “哦?”劉徹沉吟,“那麼陌兒覺得賈誼的《過秦論》如何?”

    “自然是極好的。”劉陌毫不遲疑的答道。成烈掌了門,劉徹進得殿來,殿內寬廣,呼出的氣化成白霧。溫暖如春。

    阿嬌依約地身影在簾內里間,恬靜安穩,正如綠衣挽發的手。

    “阿嬌姐信劉陵。正如劉陵信阿嬌姐。”在剛剛的雪地裏,劉陵微笑道。神情閒適,“所以,劉陵不擔心。”

    劉徹便憶起元光二年長安城外地淮南別院,亦是一園桃花,燦若雲霞。他從別院裏出來。看見阿嬌蒼白的臉,心底忽然一片煩躁。揮袖道,“都下去吧。”

    今日阿嬌喚梳地是望仙環髻,最是繁瑣不過。綠衣也不過方挽起一半,聽了這話,執發的手不由一頓。陳阿嬌攏起另一半青絲,道,“你先下去吧。”

    “是。”綠衣低低應了,隨眾人躬身退下。劉陌張口欲言。卻被劉陵拉著。劉陵望了一眼簾內,目光裏含著深意。

    阿嬌起身回眸,淡淡道。“皇上有什麼事麼?”

    隔著珠簾他看見她矜持疏遠的神情,青絲一半挽起。一半放下。慵懶的嫵媚。

    “嬌嬌,”他含笑踱進來。“你……沒有什麼要說的麼?”

    陳阿嬌垂眸,“我該說些什麼麼?”

    “若是在昔年,”他挽起一束她垂下地發,“阿嬌姐定是不願與朕善罷甘休的。”

    她一怔,道,“滄海桑田,世事變遷,早已變了心境了。”

    “嬌嬌,”他把玩著她的頭髮,漫不經心道,“當年追殺你的人,你有沒有印象?”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阿嬌嫣然,“難道皇上還打算為我追究此事麼?”

    他欲含笑道自然。卻看見鏡中她通透明媚的眼,竟吐不出來。

    原來,她竟是全部清楚的。

    如此清楚的陳阿嬌,如何會和當年在她廢後的巫蠱事件以及之後的長門追殺中起著關鍵作用地劉陵,倏然間親密有如姐妹?

    “皇上。”她起身,散發從他指縫間溜走,“既然不可能,便不必說了。更何況,我也未必願意追究。”

    “皇上,”陳阿嬌含笑走到窗前,回眸道,“你知道麼?”她指著長門宮正殿月浮,語氣森冷,“當年,我就是在那兒,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倒在自己腳下。”

    “嬌嬌……”劉徹有些無言,不知道她說的究竟是劉陵與衛子夫著人追殺她那晚,還是,他下旨將她罷黜長門那日。

    “那麼多人,血將月浮殿都染紅了。”她淡淡抬眸,眸中尚有著悲憫,“所以,至今,我都不敢踏足月浮殿。有時候在夜裏,我都仿佛能聽見月浮殿裏傳來地哭嚎。”

    “子不語怪力亂神。”劉徹淡淡道,“阿嬌姐難道信這個?”“皇上這話問的奇怪。”陳阿嬌微笑看著他,“我若不信,又如何會行那巫蠱之事?”

    劉徹地面色有些變了,“說到最後,你還是記得那個楚服麼?”他拂起衣袖,冷冷轉了身,淡漠道,“你要知道,就算當年,沒有這些事,楚服也是要處死地。朕的後宮,容不下行分桃之事地妃嬪。”

    陳阿嬌一怔,有些想笑,又有些悲哀。

    阿嬌,那麼那麼愛劉徹的阿嬌,如何見疑到這種地步?

    “既然已經說到這個,朕今日便一併說了吧。”劉徹冷冷道,“當初劉陵受封長公主,入住長門宮,乃權宜之計。如今長安安定,朕會為她在長安建長公主府。讓她擇日搬出長門宮。”

    “這,”陳阿嬌張口結舌,直接道,“不要。”

    可是她還是忘了,她面對的是劉徹。那個從不接受別人拒絕的大漢君主。

    “由不得嬌嬌你說不要。”他回過身,神情陰騭,“劉陵身為長公主,卻住在後宮,到底不能長久。”

    陳阿嬌的面色變了,長門宮作為前皇后的罷黜之地,歷來是屬於後宮之外的。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2:43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0:11 PM 編輯

   六十四:辭樹最是露井桃

    皇次子劉據從博望軒下了學回來,遠遠便間椒房殿殿外站了好些下人。

    “參見據殿下。”衛皇后的貼身侍女采薇跪拜道。

    劉據挑眉,“是誰在殿內?”

    “大將軍衛青今日進宮來看皇后娘娘。”采薇稟道。

    “知道了。”劉據大踏步的走進椒房殿內。采青有些遲疑,采薇拉住她。“縱有天大的事,也不用攔據殿下的。”采薇這樣說。

    “母后,”劉據揚聲喊道。殿內,衛子夫止了言,含笑看著劉據走向她。

    “下學啦?”她愛憐的撫過劉據的額頭。

    “嗯。”劉據頷首,“今天下了好大的雪。在博望軒還好,回椒房殿的路上,可冷了呢。”“殿下,”衛青不由皺了眉頭,“怎麼能這麼嬌氣?”

    “舅舅,”劉據回身,不滿的看著他,“據兒又沒有說不去,只不過抱怨幾句,也不可以麼?”

    衛青不由語塞,自失一笑,可能是因為衛家放了太多的希望在這個孩子身上,不自覺間就要求他更完滿。可是金壁輝煌的未央宮裏寵溺出來的孩子,要多麼完滿,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據兒說的也對。”衛子夫含笑,問道,“今日石先生講了什麼了?”

    “石慶先生講的是《論語》,我都聽懂了。”劉據奶聲奶氣道,卻低下頭來,“可是,我還是比較喜歡給陌哥哥講學的東方先生。”

    一剎那間,衛子夫的臉色有些蒼白。僵硬道,“據兒乖,去裏面換了衣服。找大姐去吧。”

    劉據點點頭,知道這便是母親要遣走自己。與舅舅商議大事了。其實在他內心裏,非常不喜歡這樣,覺得這時候的母后很陌生,沒有平常的甜美溫婉。可是他也能隱約察覺到母親在這座未央宮如履薄冰地處境,心下茫然。道了一聲好,悄悄退下。

    “據兒太良善,為人也不夠果決。”衛青歎了口氣,道,“長此以往,不是好事。”

    “他到底還小麼,”衛子夫勉強笑道,“仲卿,便拜託你多多教導他了。”

    “臣自當盡力。”衛青拱手道。憂心的簇起了眉,“前些日子,皇上已經吩咐了司禮大臣。要在年前為皇長子劉陌祭拜太廟,正式登入皇族族譜。我們便沒有辦法可以阻止了麼?”

    “皇上不讓我們阻止。我們便不動。”衛子夫冷笑道。輕輕頷下首去。“仲卿,你可知道。在這個未央宮,什麼都是假的,唯有皇上地心意是真的。你瞧王沁馨,當日那麼受寵,一介美人,膽敢與我這個皇后抗衡,如今人在哪里?”

    “可是明面上看,王婕妤失寵是因為外戚囂張了。”衛青不動聲色道。

    “聖寵在,恩義在。聖寵亡,恩義則亡。”衛子夫歎道,“不是王敘章連累了王婕妤,而是王婕妤連累了王敘章呀!”

    她起身,踏下殿來,握住衛青地手,“好在你和去病不是王敘章之流,你們的功名,是真刀真槍殺出來的。便是皇上,要罷黜你們,也得細細思量。”她的眼中滾下淚來,“若是它日,我和據兒也走到如此地步,望仲卿念著這些年的姐弟情分,照看據兒個。”

    “皇后娘娘,”衛青惶恐跪下去,“你說哪里地話,沒有皇后娘娘,哪有我衛青的今日?哪有衛家的今日?衛青,甚至衛家,與皇后娘娘和皇次子殿下,都是一體的。”

    “仲卿,”衛子夫含笑拭淚,淒然道,“這裏沒有別人,你便不要喚我皇后娘娘了吧。喚我一聲三姐,好麼?”

    衛青亦心下一酸,想起當年在平陽公主府上,姐弟相依為命的境況,輕輕喚了一聲,“三姐。”

    “好。”衛子夫恢復了溫婉中正的模樣,道,“有時候真的懷念過去的日子,雖然沒有如今的地位。可是歡樂卻多地多。”

    “皇后娘娘說哪里話?”衛青皺起了眉頭,“到了如今這地步,早就不容我們退了。何況,我們也不會退。”

    “這是自然。”衛子夫悠然走在殿上,“我也只是說說而已。”

    “娘娘,昔日你說對待如今長門宮那位,須得以靜制動。可是如今我們守,她攻,難道我們眼睜睜看著她日益得聖心,卻束手待斃麼?”

    “仲卿,”衛子夫推開窗,望向長門宮方向,“你看,如今這形勢,與當年多麼相像。”

    當年,陳阿嬌是皇后,她是劉徹心中疼寵的人。

    如今,她坐上後位,劉徹的心,卻漸漸移給了別人。

    其實,如果她願意承認,就算陳阿嬌沒有回來,劉徹地心,也早已不在她這裏了。但是,只要不是陳阿嬌,她擁有據兒,擁有仲卿和去病,後位便不可動搖。

    如果,當年,陳皇后能夠容得下她在這後宮生存,她也不會有那樣高的想望,此生此世,會有一朝,登上後位,母儀天下。

    但是,既然她已經坐到這一步了,便再也不可能放手,重新回到那個一無所有,任人踐踏地衛子夫。“仲卿,你知道麼?”她指著般若殿地方向,聲音蕭瑟,“至今為止,皇上尚未在長門宮留宿。”

    “是麼?”衛青皺眉,深思道,“這樣的話,陳皇后在皇上心中地地位,不輕啊。”

    他在心中自嘲,還是飛揚跳脫的去病說的對,大丈夫只願策馬沙場,卻來算計這等帷帳之事。

    可是,他若想要保住去病的飛揚跳脫,保住自己策馬沙場的願望。便不得不算計這樣的事。

    何況,衛子夫是他地姐姐。

    “仲卿,”衛子夫走到殿中央。用手扣著案上壓著的上好雪花箋紙,“你知道。我不是陳阿嬌,我沒有她的資本,也看到了她地下場。從我登上這個位置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必須容忍一個又一個的新人。在皇上地懷抱裏。”

    “哪怕,這裏面,也有她陳阿嬌。”她的指甲,在紙上掐出一套印痕。

    “我明知道,我應該忍。”

    但是,我畢竟是皇上的正妻,我無法看著,他那樣的疼寵另一個人。哪怕,那個人。是他從前的妻子。

    如果這未央宮,有天生不能並存地人,便是我和她了。哪怕是我們自己。也不能改變。

    “但是,我還是動手了。”衛子夫冷笑著揚眉。看見衛青驚異的神情。

    “你不要擔心。”她淡淡道,“我清楚皇上的底線。有對我的,也有對她陳阿嬌的。我會在這底線之上,小心行事。”

    “皇后娘娘,”衛青沉默半響,方才開口,“你是如何動手的?”

    “時候到了,你自然知曉。”衛子夫垂下頭,漠漠道,“我不是不信你,卻怕你反對。而且,這種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而目前,你需要知道的,首先是,”她收回手,冷笑道,“我會盡力促成皇上留宿長門宮。”

    “娘娘,”衛青訝然,“怎麼可以”“你放心,”衛子夫笑的完美,“我早已經學會了,不在意。”

    衛青默然,良久方道,“娘娘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可是,如果不做,”衛子夫苦笑,“就算陳阿嬌出了事,皇上也會回護的。”

    男人啊,總是這樣得不到地最珍貴,一旦得到了,也就棄之鄙履了。“臣能幫上娘娘什麼麼?”

    “自然。”衛子夫施然道,“我要你幫我分化陳阿嬌與劉陵。”

    “飛月長公主,”衛青一怔,那個先幫助衛家登上高位,後又棄之,投向陳阿嬌的女子。“娘娘不是試過了麼?”

    “本宮從來就不信,兩個女子之間有什麼真正的友情。何況她們之間有如此錯綜複雜地關係。”衛子夫微笑道,“就算這份感情是真的,當劉陵嫁了人,夫家與陳阿嬌起了衝突,你說,她是向著誰?”

    元光年間,衛青尚為建章尉地時候,曾經跟在劉徹身邊,見過那個從淮南來地女子。印象中,她的身上似乎帶著淮南特有地江南煙雨的氣息,笑起來的樣子,薄如桃花。

    劉陵卻不是命薄如桃花的女子,在如今帝都的格局,走到這樣的地步,聖寵隆重,實在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

    “如果可以的話,”衛青斟酌道,“臣願意迎娶飛月長公主。”他雖已有三子,但正妻之位,一直從缺。以他如今長平候與大將軍的地位,迎娶飛月長公主,倒也算身份相當。

    “不行。”衛子夫寒了臉,“仲卿,”她煩躁的走了幾步,“你難道不明白,長公主雖然身份尊貴,但迎娶劉陵的人,卻註定得不到皇上的青睞。”

    飛月長公主劉陵,名分上是皇上的堂妹,實際上卻曾是皇上的枕邊人。

    這些年,劉徹以亂倫的罪名,處置了幾位諸侯王,自己自然不能再與劉陵來往,落人話柄。但是君王的心裏,對得到劉陵的人,必定不會有好感。

    衛青是這一代衛家的家主,如日中天,頗得聖寵,衛子夫自然不會拿他來冒險。

    “我們必須找一個身份相當,心向我們,卻又在朝局上不會起太大作用的人。”衛子夫抬首,淡淡道。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2:44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0:16 PM 編輯

    六十五:留得君心細細吟

    天色過午的時候,衛青終於出了椒房殿,從南司馬門出未央宮,看見一駕車馬緩緩馳入,車飾華貴。宮車中人掀起簾來,露出一張熟悉雍容的容顏,卻是平陽長公主。

    衛青便拜下去,“參見長公主。”

    “原來是長平候,”劉婧淡淡微笑道,“長平候是見過皇后娘娘來麼?”

    “是。”衛青躬身答道劉婧點點頭,道,“長平候若要回府,我便不多耽擱了。”放下簾子,不再看。轉眼間,宮車碌碌,向長樂宮駛去。

    “大將軍。”守著宮門的校尉迎上來,“衛將軍請吧。”

    衛青悵然的歎了口氣,隨口問道,“平陽長公主是去向太后請安麼?”

    “似乎是吧。”校尉不太肯定道,“聽說丹陽候夫人奏請收養的江都翁主已經到長安了。太后久聞這位翁主溫柔嫻雅,一等一的氣度舉止,頗想一見。長公主估計也是來湊湊熱鬧。”

    “哦。”衛青止住腳步。金娥奏請收養皇族女子的事,劉徹已經同意,消息不算秘密,他自然知曉。其實若非這位細君翁主是罪臣之後,皇族女子如何能夠隨意送養。這樁事,算是成全了雙方,倒也不是大事。問題關鍵是,這收養的主意,是飛月長公主劉陵提出來的,而劉細君這人選,是廢後陳阿嬌建議的。

    王太后自覺虧欠長女,對修成君母子三人頗為疼寵,長安城人盡皆知。當初太后欲將修成君女金娥嫁給齊王。齊王勢敗除國,主父偃伏誅,這樁婚事自然不成。轉將金娥許給淮南世子劉遷。這樁婚事當初衛家不曾在意。卻在不經意間成全了飛月長公主劉陵與金娥的姑嫂關係。因為劉陵與陳阿嬌親密。連帶金娥與陳阿嬌亦走的近。此事若成,則修成君一家,必與廢後親善。

    衛青歎了口氣。金娥在多大程度上,能左右王太后的意見?

    他們衛家出身卑微。姐姐子夫的後位,本來坐地便不如當年陳皇后穩當。若未央宮中,皇上太后盡皆偏向陳皇后,衛子夫的日子,如火上之栗。也就難怪衛子夫不惜手段要扳回局面了。

    當他們衛家身在貧賤之時,以為一朝之日,憑自己的力量,若能掙出一番天地,則萬事俱足。待到登到高位,方知,高位亦有高位地難處。人在世間,原是沒有萬事俱足的時候地。

    只能投入到如今的局勢裏,繼續奮戰。

    丹陽候夫人金娥帶著劉細君來到長樂宮的時候。母親修成君與平陽長公主已經在那裏了。

    “金娥參見太后,參見平陽長公主。”

    “娥兒起來吧。”王太后含笑道,“這位便是江都翁主劉細君麼?”

    金娥身後。六七歲的女孩跪下去,聲音細軟。“細君參見太后娘娘。參見長公主,修成君殿下。”

    王太后頷首道。“倒真是個乖巧的孩子。”扶著修成君起身道,“細君,近前讓哀家瞧瞧。”那次與劉徹長談後,劉徹憶起即將出宮地蕭方,宣來為王太后治病。蕭方不愧醫劍雙絕之名,一番針灸加幾劑方子下去。王太后的頭痛竟有了很大好轉。劉徹歡喜之下,厚賞了蕭方。卻命他在京城住下,不得擅自離開。

    細君便看了金娥一眼,見金娥神色溫軟,頰含微笑,放開她的手,於是款步上前,來到王太后面前。王太后攙著她的手,細細看了一番,細君身形尚小,身子又纖薄。但出自大家,雖江都王府迭經變故,但天生的氣度神情在那裏,眉目清秀,一雙眸子,溫婉裏含著靈氣。她看著歡喜,溫言道,“細君,從今以後,你就伴在丹陽候膝下,好不好?”

    以江都王府如今的境況,她料得劉細君必不會說一個不字。何況,這是連皇帝都同意過的事。然而,細君卻低下頭去,聲音緩緩卻清晰,道,“細君是江都王族子嗣,為人子女者,父母縱有大不是,也不能輕言捨棄。”

    王太后一怔,臉色便慢慢淡了。長樂宮裏氣氛一時尷尬,劉婧見了,連忙過來,牽起劉細君的手,含笑道,“細君由此心思,倒也難得。不如這樣,細君依舊是江都翁主,只是多認一對義父母,也多一些人疼愛,豈不兩全其美?”

    劉細君抬起頭來,劉婧只覺得這個六七歲的女孩望過來地一眼冰涼通徹,而劉細君已經垂了眸,細細道,“細君謹遵懿旨,亦謝過平陽長公主成全。”

    王太后的臉色便漸漸平了。劉婧含笑道,“既然如此,還喚什麼長公主。細君本就是皇族翁主,如今又多了這麼一對顯赫的養父母。便喚我一聲姨婆吧。”

    “長公主這麼年輕,”劉細君嫣然道,“細君怕把長公主喊老了呢。”

    一時間殿中諸人都笑出來,劉婧轉首向金娥道,“瞧瞧你這位新女兒,嘴兒乖覺地。”

    “太后娘娘,”內侍明達躬身稟告,“皇后娘娘和衛長公主,陽石公主過來請安了。”

    說話間,一身皇后冠服的衛子夫攏袖,款款進殿,含笑拜道,“臣妾參見太后娘娘。”

    “皇后請起吧。”王太后面色淡淡,問道,“據兒呢?”

    “今日大雪,據兒從博望軒回來,招了些寒。伺候喝了些姜湯,發了熱,睡下了。”

    “這就好。”太后頷首,“莫要像年前那樣,讓哀家懸心。”

    衛子夫地眸子一黯,若不是因為年前劉據地一場大病,才成全了陳阿嬌。她心下恨恨。面上卻溫婉,道,“據兒讓母后擔心了。子夫會好生照顧。斷不會再生事了。”

    “細君參見皇后娘娘,衛長公主。陽石公主。”劉細君在一邊按了宮禮參拜。“這位便是細君翁主了麼?”衛子夫含笑道,“果然是名不虛傳。”

    “斐兒,”她回身道,“你不是常抱怨這宮裏除了你們姐妹沒有相當年紀的公主了麼。如今細君來了,可好。你和紜兒要多照看著細君翁主。”

    劉斐含笑應了聲是字。向劉細君友善地伸出手,道,“細君妹妹,我和紜兒帶你在這未央宮走一走吧。”

    劉細君暗暗顰眉,卻見太后與金娥含笑點首,只得跟了去。

    “從長樂宮往西便是未央宮了。細君,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帶你到我們住地椒房殿看看。椒房殿可美啦。”劉紜含笑道。

    “細君多謝陽石公主盛意。”

    “可憐的細君妹妹。”劉斐歎了口氣,道。“若不是……”,你也還是一國翁主,不用寄人籬下。飛月姑姑與丹陽候如今來接你。想也是好好補償一下吧。”

    “衛長公主。”劉細君抬眸,正色道。“我父王若真謀逆。走到如今這步,細君無話可說。細君堅持自己身份。是盡為人子女的本分。但細君若因為家仇心懷怨憤,那便是細君地不是了。”

    劉斐一窒,看著眼前的少女,纖細淡薄地身子,卻有著挺直的背脊。

    “妹妹能這樣想,”她微笑道,“自然是好。”

    宣室殿

    “哦,”劉徹饒有興致道,“那個女孩,真的如此說的。”“應該是的。”楊得意躬身答到。

    這個身世曲折地江都翁主,年紀雖幼,心性倒是頗明麼。劉徹心中沉吟道。只是,“陳皇后並不識得劉細君,如何會向丹陽候夫人提起她?”

    “這……”聶蒙遲疑道,“陳娘娘昔日在宮外,也曾到過江都數日,只是並未入江都王府,許是聽江都人提起這個小翁主吧。”

    劉徹淡漠冷笑,深居簡出的諸侯王翁主,能有多大聲名流落在外面?

    “為飛月長公主修建的長公主府邸進況如何?”

    “大約就快完工了。”楊得意躬身道,“就建在秣陵侯府一側,由桑弘羊大人撥下錢糧,營造司督造。”

    “這樣便好。”劉徹點點頭,道,“另外,轉告丹陽候夫人,此事應謝謝飛月長公主與陳皇后促成,讓她從長樂宮出來,不妨帶劉細君去一趟長門宮。”

    長門宮

    連日的飛雪,終於放晴。陳阿嬌望著姍姍出現的冬日,緩緩歎了口氣。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在這個時代,她到底算什麼角色。君行天下,劉徹輕輕巧巧一句話,任她百般不願,依舊只能靜靜的看著劉陵收拾細軟,準備擇日搬出。

    “好了,”劉陵拍拍她的臉頰,“又不是生離死別,以後你也可以偷偷出宮看我啊。”

    “那怎麼一樣,”陳阿嬌垂眸,新煮的綠茶尚浮著煙綠,最適合在這樣的天氣飲用。“從此以後,你算是自由了,獨留我一人在這後宮裏,無聊地發慌。”

    劉陵歎了口氣,眼裏卻浮現出濃濃的笑意,“怎麼會無聊呢,光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就會累死你。”

    陳阿嬌冷笑,正要反唇相譏,卻聽得殿外掌簾丫鬟的聲音稟道,“娘娘,丹陽候夫人攜江都翁主來訪。”兩人俱一怔。

    只見珠簾卷處,金娥攜著劉細君,嫣然行來。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3:22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0:21 PM 編輯

    六十六:自來嫡庶兩相妨

    劉細君輕輕抬首,不著痕跡的看著般若殿內的兩個女子,一個明雅,一個清豔,果然都是傾城姿色,不愧冠蓋京華之名。

    金娥微笑道,“娘娘好閒情,怎麼不見皇長子和悅甯公主?”

    陳阿嬌起身答道,“今日天氣好,大約陌兒帶著早早在騎射場玩耍。”

    “娘娘倒是好福氣,有這樣一對乖覺的兒女。”金娥心不在焉道,自然感覺般若殿不一般的溫暖,四處打量道,“沒有見燃著火盆,卻這樣暖和,金娥倒要討教陳娘娘了。”

    “也沒有什麼,”陳阿嬌含笑起身,道,“我素來不愛明火,便請桑司農為我督造。說穿了不值一提,看見這幾根沒有?”她指著殿中的幾根銅柱,“這是空心的,並不是為了支撐宮殿,裏面和地下都伏了火龍,再引了水。便是外面再冷,裏面也是溫暖的。”

    金娥嘆服,“娘娘好心思。他朝娥兒也請人在侯府弄一個,學學娘娘。”

    劉細君見過禮,道,“細君多謝陳娘娘與飛月長公主記掛。”

    劉陵看她溫文爾雅,聯想其身世坎坷以及在史五上的命運,心下大為憐惜,拉著她的手道,“往後就是一家人了,細君何必客氣。”從手上擄下一個手鐲,道,“送給你當見面禮吧。”

    劉細君一怔,欲待推辭,劉陵卻已經為她套在左手腕上,碧綠通透,鐲身雕著花紋,首尾相連,渾然天成。宛如細小的荷花。心下不由喜愛,卻依然道,“細君人微。不敢受長公主大禮。”

    “細君才不必與她客氣。”陳阿嬌哼道,轉而笑靨如花。“既然她送了,我便也不能空手了。細君可有喜愛什麼?”

    “這……”劉細君不由遲疑,眼睛卻慢慢亮起來,“細君幼習音律,猶愛琵琶。聽聞陳娘娘最是擅長。可否為細君彈奏一曲?”

    “這個好。”金娥含笑鼓掌道,“都聞娘娘之名,金娥亦未聽過彈奏呢。今日借了細君的顏面,能一保耳福,是金娥之幸也。”

    陳阿嬌便一笑,吩咐道,“將琵琶取來。”

    少頃,綠衣便從里間捧來琵琶。陳阿嬌接過,便有些犯難。她對琵琶之道。涉獵不深,唯知道的幾首古曲,《漢宮秋月》不適合。《十面埋伏》倒是極好的,可是。如何讓她在劉姓皇族面前彈描寫西楚霸王地曲子。

    她心下計議已定。輕輕撥弦,彈了一曲。劉細君閉了眼。竟似看見春夜江面,花香撲鼻,欣然道,“娘娘好琴藝,不知曲名為何?”

    “《春江花月夜》,”陳阿嬌收弦,氣定神閑道。

    “春江花月夜,”劉細君一字一句吟道,“果然好名字,與琵琶曲貼和。有詞沒有?”

    “有,待會我寫在紙上,讓細君帶回去吧。”

    劉細君淺淺屈膝,“細君多謝娘娘恩典。”

    轉眼日漸西沉,金娥必得離去,尚拉著劉陵的手,依依不捨。劉陵好笑勸道,“再過些日子,不就可以常在一起了麼?何必此時掛念。”金娥一念亦是,這才放了手,帶著劉細君,轉身去了。劉陵回過身來,看著阿嬌站在殿前,眼神落寞,不由一怔,緩緩顰起了眉。

    轉眼就到了元朔六年的最後一日。按慣例,皇上皇后要攜妃嬪皇子參告太廟。太廟是祖宗禮法之地,除皇后外,其他妃嬪一律不得入內,只得在殿外守候。

    身著黑色冕冠服地劉徹,負手站在太廟階前,在冬日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分外清冷尊貴。看著衛子夫下得宮車,推開侍女攙扶,一步一步走上太廟,皂色地廟服拖著長長的裙裾。

    “皇上,”衛子夫微微低下頭去,溫婉道,“進去吧。”

    劉徹側身垂眸,看著不遠處緩緩馳來的宮車,淡淡道,“再等等。”

    太廟階下,李芷緩緩勾起一抹笑,竟然,衛皇后還是輸了一籌麼?

    眾妃嬪驚歎的看著那個搭著綠衣的手走下車來地女子,一身紫衣,未著脂粉,緩緩走來,卻似乎比穿著皇后朝服的衛子夫更尊貴。

    好像,涅重生的鳳凰。

    衛子夫不動神色,看著她緩緩步上宮階。這是陳阿嬌回宮以來,二人第一次正式見面。

    她忽然憶起,初進宮的時候,偶然看見伴著皇上的陳皇后,那麼驕矜貴重的女子,而昨夜尚與她溫存的皇上,卻望著陳皇后,眼神柔和。

    忽然非常絕望,仿佛所有曾經有過的綺想,都在那一刻,生生破碎。

    可是,衛子夫挺直了背脊。

    陳阿嬌,如今,我才是這個大漢帝國的皇后。

    劉徹打量著衛子夫地神情,淡淡一笑,伸出手來,挽起陳阿嬌的手。

    阿嬌顰眉,似乎頗不情願。可是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下,唯有這個男人地舉動,能化解身邊人的注意力吧。

    她在內心裏歎了口氣,看著人群中地劉陌,若不是為了陌兒,她又何須委屈自己,出現在這裏。

    將皇長子地存在敬告太廟的日子,她身為皇長子地生母,如何能不出場?

    而陳阿嬌,如何能向衛子夫低下頭去?

    司掌太廟禮儀的參祭怔了怔,上前稟道,“皇上,這太廟,除皇后外,妃嬪不得擅入。”

    劉徹望了他一眼,眼神徹如冰雪。

    楊得意察言觀色,連忙上前,道。“蠢才,陳皇后是什麼人?那可是文皇帝的外孫,景皇帝的甥女。她若不能入。誰還能?”

    在無人察覺的時候,衛子夫的臉白了一白。

    金碧輝煌地太廟裏。置放著天子祭祀時才能用九鼎八簋,莊嚴尊貴。大漢朝前四位皇帝的靈位,金晃晃的字晃痛了陳阿嬌地眼。阿嬌低下頭去,念起幼年時景帝疼愛自己的景象,心下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世事變遷。若舅舅在黃泉下知道自己被劉徹錯待,還會否為她心疼?

    敬告太廟是一年中地頭等大事。縱然是劉徹也不敢怠慢,危然正立,於是編鐘奏起祭樂,主祭就位。劉徹持節參拜後,肅然道,“嗚呼!小子陌,流落在外,今歸於中。受茲赤社,但盼悉爾心,祗祗兢兢。乃惠乃順,毋桐好逸。毋邇宵人。惟法惟則!”

    於是主祭道,“請兩位皇子參拜各位先皇。”

    太廟裏。劉陌劉據身著正式冠服,各自上前,肅然參拜。

    殿中諸人並殿外妃嬪官員,盡皆拜下去。

    祭祀持續了許久,待得終於結束,已是午後。

    皇帝用最隆重的方式,承認了皇長子劉陌的存在。自此,大漢官吏們仿佛剛剛看見了,皇帝膝下,尚有這樣一個優秀的皇子。

    “皇上,”宣室殿裏,久病未出的丞相公孫弘亦掙扎著來到,恭敬稟問,“皇長子劉陌,前朝從未遇到這種情況。不知究竟算是嫡出還是庶出。”

    眾人緘默,其實論起出身地尊貴,再也沒有一個皇子能與劉陌抗衡的了。要知道,他的母親,是先孝文皇帝的外孫。然而自衛家一門封五候,榮寵亦是無人能及。外戚世家權勢喧天。

    殿上,劉徹垂眸,面上不辨神情,看不出喜怒。

    “自然是嫡出了。”內廷吏張湯含笑跨出道,“大人們不要忘記,陳娘娘懷著皇長子和悅甯公主的時候,可還是無人能逾的皇后身份。”

    殿中,桑弘羊不免看了張湯一眼。內廷吏張湯,正是當年處置陳皇后巫蠱案的人。他的長處,從來在於揣摩君主心思,這次也不例外。而他是否認為賣了這樣一個人情給陳家,陳家就會對他既往不咎。

    張湯說的是實情,連皇次子劉據地先生石慶與莊青翟亦不能駁。公孫弘細覷劉徹臉色,皇帝的眸色極深,雖看不出歡喜,但也並沒有反對。於是一笑。

    這事就算板上釘釘的定下來了。

    然而,公孫弘卻想不到,長門宮裏,陳阿嬌對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並沒有抱著多麼歡喜地態度見母親憂心忡忡,並未展歡顏,便有些擔心,輕聲喚道。

    “陌兒,”陳阿嬌回身,憂慮的看著兒子,遲疑問道,“告訴娘親,你希望,像你父皇一樣麼?”

    劉陌一怔,立即明白了阿嬌地意思。

    “其實,兒子更喜歡外面。但是,現在也是很好地了。”他垂下眸,淡淡道。

    阿嬌緩緩一笑,輕輕撫過劉陌的額頭,“陌兒,你要知道,娘親只是希望你和早早過地好,沒有更多的奢望。”

    “無論你承不承認,他都是你父皇。”陳阿嬌忽然道,“別和他強了。要知道,從今天起,盯著你一舉一動的可比以往多多了。”

    劉陌微泄了氣,奄奄應道,“是。”

    “我無法不讓你走上今天這一步,因為這是你應得的。”她悠然道,“可是,陌兒,一旦你的名字正式寫上的玉碟族譜,你也便有了你甩不掉的負擔。那個位子,爭也不是,不爭也不是,你要好好想想。”

    “娘親不必為陌兒擔心,”劉陌含笑道,意氣風發的挑了眉,“娘親,你要相信,我會保護好你和早早的。”

    陳阿嬌一怔,無法欺騙自己,適才劉陌的動作,和他的父親,是多麼的如出一轍。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3:23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0:23 PM 編輯

    六十七:雪夜未央覺冷暖

    史官來問來年年號的時候,劉徹正從宣室殿出來,打算赴柏梁台的家宴。念及上林苑的秋狩,隨口道,便是“狩”了。

    辭舊迎新的日子,連王太后都從長樂宮出來。這段日子,她的身子不錯,坐在柏梁台上首,含笑看著劉徹緩緩步上。在眾妃嬪的參拜中問道,“阿嬌呢?”

    劉徹的眸子染上一點陰翳,道,“她大約身子有些不爽快,便不來了。”

    王太后點點頭,也沒有太在意,道,“皇上既然來了,宴會大約就開始了吧。”

    魚貫而入的宮人捧來臂粗的蠟燭,將柏梁台照的亮如白晝。輕歌曼舞的歌妓在台下唱著婉轉請揚的歌。劉徹與衛子夫分別坐在王太后左右首,衛子夫行過禮後,方才坐下。“父皇,”諸邑公主劉清甜甜的喊道,端起酒盅,走上前來,“兒臣祝父皇澤施天下,亦祝我大漢國柞綿長。”

    劉徹含笑應了聲好字,接過來,一飲而盡。其中自然是新豐酒。皇帝和皇長子一樣不能喝最近風行長安的碧釀春的消息,知道的人雖然不多,但衛皇后卻是知曉的。劉徹看著這個他一直疼愛的女兒,自從阿嬌母女回宮,他有多久沒有這麼近距離的看到她了。念及此,不由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衛子夫,燭光下,她正含笑端坐,母儀天下的架子,儀態萬萬。

    “父皇,”劉清軟軟的喊了一聲,仰起頭來,眼中有著渴望,“清兒新學了一支歌舞。父皇來椒房殿,清兒跳給父皇看,好麼?”

    “清兒。”衛子夫不得不轉過頭來,道。“你父皇國事繁忙,你還是不要打擾他了。”

    劉清低聲應了個是,卻還是偷偷望著劉徹的臉色。在之前的太多次,只有她以這樣或那樣的理由,當夜。父皇多半會駕臨椒房殿,陪伴她們母女。

    然而劉徹卻拂袖飲了口酒,淡淡掃過劉清含笑地臉,道,“改日吧。”

    衛子夫心中便一痛,那痛卻是緩緩的泛上來,不劇烈,卻空茫。看著女兒掩飾不住訝然和失望的臉,受盡寵愛地劉清。從沒有受過冷落的諸邑公主,如何明白一旦君恩不在地悲涼。

    臺上眾妃嬪看著這境況,俱都有領悟。有的低了眉緩緩勾起唇角幸災樂禍,也有些若有所思。有兔死狐悲的哀涼。但失了君恩的皇后。畢竟還是皇后。衛皇后執掌後宮,並沒有稱的上地錯處。外有衛青。霍去病掌握兵權,內有劉據繼承皇嗣,雖然陳皇后隱隱有逼上之勢,但君心難測,焉知沒有讓陳衛兩家相互牽制之心?

    李芷緩緩低下頭去,自王沁馨失勢之後,未央宮除了皇后,稱的上的妃嬪只有她與刑箬二人,刑箬並無育有皇裔,如果衛皇后下位,她的心中緩緩升起一種熱望,可是念及長門宮及清涼殿冷寂的日子,又覺一個激靈,望了眼身邊坐著的刑箬,輕歎一聲,抱起懷中的兒子。

    當今皇上英明決斷,誰又能在他眼下,施弄詭計。不如依靠兒子,安分守己在這未央宮裏了此殘生。偶爾等著皇上的到來,仿佛,生命所有的意義,都系於此。

    她懷中,剛剛滿兩個月地皇四子旦不知為何皺了眉,不舒服的扭動兩下,哇的一聲痛哭出來。李芷在眾人地目光中手忙腳亂,卻止不住劉旦的哭聲。

    “旦兒怎麼了?”上座,王太后含笑望來。

    一邊侍立地奶娘將皇四子從李芷懷中接過,熟練地察探一番,跪地稟道,“旦殿下大約是之前吃的多了。”王太后便明白過來,含笑道,“那你便先帶著旦兒下去吧。”連劉徹地眸中都染上些許笑意,望向李芷的目光,暈著難解的光彩。

    所謂家宴,劉徹亦知,一旦他在場,除了母后,便沒有妃嬪能盡興。見時間漸晚,王太后亦漸漸倦了,便道,“今日到此,散了吧。”

    於是諸妃嬪都細細應了聲是字,緩緩起身,看著王太后攙著明達的手,往長樂宮方向回了。

    “皇上。”衛子夫含笑溫婉道,“今天夜裏要往哪位妹妹處麼?”

    劉徹不由一怔,漢宮中雖無定例,但值此辭舊迎新之夜,皇帝多半是宿在椒房殿的,以示皇后乃是後宮最尊的地位。以方才劉清相邀,多半也是衛子夫借著這點,授意而為。只是在他這裏遭到冷遇,不料衛子夫依然可以以一貫溫婉的態度,含笑有禮。念及此,縱鐵石心腸如他,亦有了一點憐惜,印象中,衛子夫一直是那樣美麗溫婉的女子,聰慧識趣到他覺得契合,契合到願意將她扶上後位。然而皇后的位子太沉重,漸漸磨去了他喜愛的她身上的清甜純美,日復一日,衛子夫成了皇后尊貴寶座後的一抹影子。就仿佛現在,依舊是當年的容顏,嬌美如花,仿佛開在最盛的韶華,他卻分明看見,隱隱約約透出的一抹凋意。

    “子夫先回去歇歇吧,”劉徹含笑道,“朕在去宣室殿看看。”

    “臣妾遵旨。”衛子夫完美的謝禮,含笑而去。

    那華麗的群裾下,李芷分明看出,印在骨子裏的悲涼。回了宣室殿,天漸漸飄起了大雪,長安地候乾燥,到了冬季,那雪也像是撕裂的棉花似的,沒有一點濕意。楊得意伺候在一邊,看劉徹的臉在燭光中陰沉了許久,聽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稟皇上,”楊得意躬身道,“近三更了。皇上該歇了。”

    “唔。”劉徹沉吟道,憶起昔日這個日子,阿嬌總是在宣室殿裏。伴著他處理好所有事務,方陪著一起回椒房。彼時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元光五年之後,他不曾踏進長門半步,也將那些溫馨的記憶,埋葬在心底。

    衛子夫沒有他與阿嬌的情分。縱然後來登上後位,也只在椒房殿裏,默默守候他的到來。

    “往長門宮去吧。”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楊得意應了,並無驚訝神色。

    劉徹在禦輦上,並無感覺風雪,未央宮裏夜色極靜,連宮人琅琅地踏雪聲,或是雪簌簌落下的聲音,聽得都一清二楚。

    遠遠見了長門宮的燈火。劉徹竟然無法抑制,從心底泛上地一抹心安。

    原來,還是有心的嗎?他冷笑自嘲。這麼多年。其實繞了一個很大地彎,最終回到原點。

    不。原來不是原點。彼時,她是冠蓋京華的堂邑翁主。他卻是在詭譎宮廷環境中求生存的受制君主。

    如今,他是權握天下的帝王,她呢,卻是長門宮裏的世人所稱廢後陳阿嬌,從來不是衛子夫。她聰明不聰明,但不會識他要地趣。這麼多年了,哪怕撞的頭破血流,也不改風骨。

    其實,如果那樣的阿嬌,真的變成了衛子夫,他還會那麼執著,不肯放手麼?

    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

    其實都是一樣的。

    彼時,她無論如何呼喚,都喚不回他的回頭。

    而如今,他即使回頭,卻無論如何都得不回那個會在宣室殿纏著他,軟軟的喚他徹兒的阿嬌。

    他承諾過,為她建起一座金屋,與她在那座金屋裏幸福的生活。卻在那一刻,漠然轉身離去,任憑那座金屋在彼此心中漸漸荒蕪,轟然倒塌。

    那一日,她重金求來《長門賦》,他看了,感慨一番,卻也就此放下,讓她在長門宮裏絕望。

    那一月,她在長安城裏遊蕩,縱然見了他,也不肯喚他地名字,任憑彼此,擦身而過。

    那一年,她留下女兒,自己卻帶了陌兒,出走長安。如果不是為了劉陵,也許依舊尚未回到他的身邊。

    他們,錯過了多少次。傷害過多少次。

    而他們,到底誰比誰心狠?

    從她以後,他再也不碰貴族女子,彼時以為是再也不想見,任何一個有著她的影子地女子,如今想來,也許竟是因為,沒有一個貴族女子,有她身上那種尊貴氣質。

    嬌嬌,嬌嬌。親昵的時候他這樣喊她,喊地久了,她就真地成為他心頭的一抹嬌。

    以為厭倦地時候,心心念念記得的都是她的壞處;如今想起,入眉入眼都是好處。

    禦輦到長門宮的時候,三更已過。整個長門一片寂靜。守夜的內侍見了御駕,一片驚訝,惶然拜下,欲要入內稟告,劉徹卻擺擺手制止。

    “陳娘娘睡了麼?”楊得意輕輕問道。

    “似乎還沒有。娘娘向來睡的晚。去看了皇長子和悅甯公主睡下後,獨自回了寢殿。”

    般若殿裏依然溫暖,與殿外自成一個世界。劉徹沒有言語,柔軟而猩紅的地毯,履之無聲,他掀了簾子,只見寢殿裏青煙審審,寧靜安詳,阿嬌坐在窗前,因夜深,早換了一身睡裳,望過來,神情訝異。

    般若殿裏燈花畢駁,映在她臉上,頻添一抹豔痕。

    和多年前,她在椒房殿裏的回望,那麼相像。仿佛,時光,從沒有在她身上走過。

    而他,卻淌過了時間的長河,七年的時光,無聲無息的流了過去。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3:50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0:27 PM 編輯

    六十八:瘦盡燈花又一宵

    劉徹掃過般若殿左右,冷笑一聲道,“好奴才啊,主子尚未睡下,奴才們便睡死了麼?”

    阿嬌便一怔,起身道,“是我睡的晚,讓她們先下去了。----皇上怎麼來了?”她的身段裏不經意帶出的一段軟,一分纖,魅惑了劉徹的眼。

    “怎麼?”劉徹含笑,眸光卻冷,“這天下是朕的,朕有什麼地方不能來麼?----嬌嬌。”

    阿嬌默然,這個男人,習慣了高高在上,一出口,就將她的心情破壞殆盡。“我以為,”她微笑著低首,“你應該往椒房殿的。”

    淡淡的北風揚起簾子,吹在她單薄的身子上。

    這世上,有的女子的美麗,在於嚴妝盛扮後的嫵媚嬌俏;有的女子的美麗,卻也在越是隨性之下越見的真。陳阿嬌和衛子夫俱是這樣的女子。只是,在這一刻,劉徹覺得,那樣繾綣靈秀的韻致,是天下所有其他女子不能及的。

    “這麼晚了,嬌嬌如何還沒有安歇?”劉徹淡淡道,唇邊噙著一抹笑紋。

    這些日子,雖然奈何不奈何,與他漸漸熟悉,,到底不曾在深夜裏獨處。阿嬌便本能覺得出空氣裏彌漫的淡淡危險味道。偷偷瞥了瞥案上已經燃到大半的寧神香。心中稍稍安慰一些,漫不經心道,“陵兒走後。眾人睡的早,我到夜裏就無聊。偏習慣了晚睡,便睡不著了。”

    案上置著一盤尚未下完的殘棋,劉徹走過來,撚起一枚棋子,道。“那朕便陪嬌嬌下一盤棋吧。”他地語氣幽微,聽起來殊無歡喜之意。

    阿嬌含笑應道,“好啊。”轉身吩咐道,“去沏一壺熱茶來,記住,沏的濃一些。”“皇上知道,”她坐在他對首,執起黑子,道。“阿嬌是最不擅長圍棋的。皇上若不嫌委屈地話,便陪阿嬌下一盤五子棋吧。”

    “哦?”劉徹倒是飽含興趣,道。“怎麼下?”

    “其實很簡單。”她便細細說了。劉徹含笑聽著,輕扣棋子在棋盤。在雪夜裏便起了清脆的聲音。道,“那之前嬌嬌與陵兒下地便是這種棋了。”

    “是啊。”阿嬌含笑道。

    成續端茶。掀簾入內,新烹的綠茶尚燃著熱氣,古樸的碧玉雙螭杯觸手溫暖質感,最適合在冬夜飲用。劉徹端起一盞,道,“嬌嬌總是知道這些希奇的東西的。”語意深長。

    “都是一些不值一提地小玩意罷了。”阿嬌微笑啜茶,舒服的眯了眼。沒有察覺,對首,劉徹的眸光更深了一些。

    濃茶最是醒神,在這樣深的雪夜裏,她既不敢裝作困倦以示送客之意。也不想著意惹怒劉徹陷自己於更危險的境地,只好強撐著清醒,希望平和相處到天明。雖然也知道希望渺茫,可是要她俯首貼耳,到底還是做不到。

    五子棋最是簡單,劉徹下了幾盤便得心應手。阿嬌打疊精神應付,不過落了個互有勝負。卻聽得劉徹低低笑道,“很久沒有人像嬌嬌一樣,這麼認真跟朕下棋了。”

    阿嬌靜默不語,因為你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不會有人想在這點末節上惹怒你。

    其實,在某種程度上,我也是懼你的。只是因了對你的瞭解,你這樣的君主,不會做對不住自己利益地事。

    到頭來,還是我的身份庇護了我。

    陳阿嬌便覺得劉徹的手欲撫過臉頰,反射似地避讓。劉徹卻冷哼,扣住了她的腕。

    本能地欲掙脫,卻又不敢用全力。只覺得劉徹地手像鐵一般堅固。劉徹,本來就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君王。他少年時練擊劍騎射之苦,阿嬌都知曉。想起來地時候,卻連腰都陷落。

    “嬌嬌。”劉徹喚著,神情歎息,緩緩趨近她的頰。她望進他的眸子裏,那麼黑的眸子,掩了針鋒相對時的銳利,便深的像一片海洋,有著曖昧的氣息。

    那麼熟悉的目光。那麼熟悉的人。

    她怔住。記憶裏一些片段,在頃刻間,如排山倒海而來。

    少年時牽手的劉徹。

    說著金屋藏嬌的劉徹。

    第一次親吻時的劉徹。

    大婚時的劉徹。

    從背後擁住阿嬌的劉徹。

    說著必不相負的劉徹。

    有著雄圖大志的劉徹。

    新政受挫的劉徹。

    為了衛子夫和她抗衡的劉徹。

    無情離去的劉徹。

    便如冷水淋頭一般,驟然清醒。連眸子也通透。

    劉徹的唇,留連在她的頸項。濕熱溫軟,令她幾欲顫抖,渾不似他的人,殘酷冷情。她側身,擺出一個拒絕的姿態。神情倔強。

    “嬌嬌。”劉徹眯眼,不悅喚道,“到這個地步,你到底想要如何”“我什麼都不想要。”陳阿嬌神情悽愴,仰視他的眸,道,“我只是做不到,做不到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們就像這些日子以來一樣,你在你的未央宮當你的君王,我在我的長門宮過我的日子,不好麼?”

    “不好。”劉徹抿唇,他的唇很薄。她一向都知曉。因此當他的唇裏吐出那麼冰冷的話,她也聽到麻木。“嬌嬌,你當知曉,無論你以什麼身份,都沒有權利說這個不字。”

    他的胸懷貼著她的身子。阿嬌暗恨為何會因為天晚將眠,穿的如此單薄。熱力一點點滲到肌膚,陌生而又慌亂。

    劉徹便在這樣地慌亂裏抱緊了她。欲解衣裳。她抿著唇,掙扎。卻覺得他的手像一團火焰。所到之處,驚起肌膚的戰慄,不覺左右支拙,到底失守荊州。

    “嬌嬌,”她便聽見他貼著她地耳讚歎道。“你實在是美麗。”有些熱,有些冷,在迷茫裏睜了眼看,仿若錯覺,竟在劉徹的眸底看見一抹憐惜。

    那是她曾經那麼愛,又那麼恨地人。近了身,方知熟悉,原是刻在骨子裏的。心底湧起兩道聲音,一個是愛之欲其生的阿嬌。有著淡淡的期盼,歡喜,另一個是恨之欲其死的阿嬌。很想一腳踢他下去,放聲罵個痛快。從阿嬌和雁聲地靈魂合而為一之後。她再也沒有經歷過這樣仿如靈魂拉扯的茫然。仿如水火。不能動彈。

    他在她被這兩道聲音拉扯而不能動彈之間抱起她,“嬌嬌。”劉徹含笑望她。目光中有些驚奇,又有些好笑,“你怎麼像從未……?”便住口不說,她的肌膚光滑如緞,著實讓他愛不釋手。

    阿嬌覺得委屈,從某個角度上說,她的確從未經歷過這個,怎麼抗的住萬花叢中過的劉徹。更何況,其中還有一種情緒,叫做愛。

    明明恨透了厭透了想要棄之若鄙履,卻依舊在下一次見面時勾起心中一段情懷的愛。

    很多時候,愛是讓人無能為力的事。可以壓抑,但不能消釋。

    終究走到了這個地步。她咽下欲奪眶而出的淚,睜著眼睛,看著那個近在咫尺地人。有愛,也有恨的人。

    他亦漸漸情迷,呼吸急促,解不下心衣,不耐煩,扯了開去。阿嬌蹬他,欲越過去拉扯被子。卻被劉徹纏住,他的手和唇,在她身上點起了太多火花,她被火包圍,差點覺得窒息。漸漸軟了下去,著意抗爭著身上地熱與記憶裏的片段,再也顧不上他地舉動。

    劉徹地手,在她的腰上流連良久,吻住阿嬌地唇,漸漸滑了下去。

    她吃了一小驚,便去咬他的唇舌,他笑著閃躲。這一刻,再不見冷血帝王的蹤跡。

    “嬌嬌,你是我的。”他在她耳邊如宣誓般道,緩緩沉腰。

    她倔強的瞪著他,在他進入的那一剎那,一口咬在他的肩上。

    燈花畢駁,那香,卻漸漸燃燒到盡頭,只餘灰燼。

    劉徹吃痛,但並沒有掙扎。

    一滴淚水,到底落在了他的肩上。溫熱,卻有著灼燙的痕跡。

    欲不去想,感覺就欲發清晰。只覺一寸一寸的熱,有些疼痛。

    有一個人,他嵌在你的身體裏。在那一剎那,你和他是一體的。他的溫度,燃燒著你的溫度。

    那麼親密的人,終成傷害。

    阿嬌閉了眼,專心去感受。不知不覺間,口裏漸漸松了。

    齒痕裏帶著深暗的血色,漸漸凝固。阿嬌怔怔的看著,大局已定,心下卻茫然,明明無數次相愛的那個人,離的久了,連手指都不知道怎樣擺。明明那麼陌生的那個人,卻在這一刻,身體比世上任何的人都要親近。怎麼去面對。

    不過是一點點放棄罷了。

    至少在這一刻,他們是塵世間,最相近的兩個人。看不見,之前或是之後的,針鋒相對。

    忽然覺得很累,想閉了眼,睡一場,將一切當作一場夢。卻在內心深處明白,一切真實的無法否認。

    劉徹憐惜的看著阿嬌,長髮披散躺在床榻上的阿嬌,眼中有著深思。和阿嬌夫妻那麼多年,他自問對她的一切熟悉的如同俯身低視掌中的指紋。卻在那一刻迷惑了。

    他的目光掠過阿嬌大腿內側的花瓣型胎記,停在胸口的朱砂痣,顏色深沉。一樣的身體,相同的敏感,是離別了太久麼?那麼熟悉,卻帶著一點點陌生味道。仿佛她的身體裏,住著一個不同的靈魂。看著她,從倔強,一點點到迷茫,從僵硬,一點點到柔軟。眼底的冰意終於被他一點點融化,融化成一片嫵媚的迷蒙。這一刻的阿嬌,美麗的令人驚歎。

    而他,能夠留住這樣的美麗多久?

    汗滴漸漸從他額上滴下,漸漸冷靜。

    劉徹慵懶的抱起阿嬌的腰,含笑喚道,“嬌嬌,”。

    阿嬌卻翻過身去,起身披衣。

    劉徹的眸便一點一點的冷下來,“嬌嬌。”燭光下,阿嬌的腿亦是極修長的,閃著漂亮的光澤,極是動人。

    “皇上已經拿到想要的了。可以回未央宮了。”

    飄搖的燭光掛在她垂下的睫毛上,投下一片陰影,極為誘人。劉徹卻沒有注意,“嬌嬌是這樣想的麼?”他冷笑道,聲音極是不悅。然而陷在深深的自我厭棄中的阿嬌顯然沒有在意。只低下頭去,姿勢倔強。

    劉徹不怒反笑,“好,很好。”他起身,喊道,“來人。”

    侍候在簾外的內侍戰戰兢兢的進來,服侍劉徹穿衣。因驚懼過甚,動作有些重,劉徹揚眉,欲待發作,瞥見阿嬌,硬生生忍了下來。

    “擺駕回宣室殿。”劉徹冷聲道。頭也不回的走出了般若殿。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3:53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0:39 PM 編輯

    六十九:魚躍龍門禍所倚

    珠簾尚不住動盪,陳阿嬌背過身去,聽簾外一片嘈雜。宮女內侍跪了一地,迭聲參拜。

    劉徹停住腳步,看著腳下最近跪拜的一個宮女。她的身形亦纖細,一身青衣,襯的楚楚可憐,臉龐低了下去,看不清容顏,唯一根清釵在鬢邊晃動。

    “你叫什麼?”他冷聲問道。

    佳蘿一怔,方反應過來,忙抬首道,“奴婢名喚佳蘿。”

    天邊漸漸明瞭,再周圍內侍挑起的燈火裏。劉徹抿了唇,看著佳蘿頗為秀美的容顏,漠聲道,“跟朕來吧。”再不停步,步上禦輦。

    佳蘿便感覺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訝然,亦有不甘,或是不屑。心下有不敢置信的歡喜,亦有微微的質疑,和對前途的深重憂慮。一時跪在哪里,不知所措。

    “佳蘿姑娘,”楊得意隨在輦後,回過頭來,含笑道,“還不跟上來。”

    “娘娘,”綠衣掀簾進來的時候,禦輦早已走遠了,憂心忡忡“娘娘----為何要故意觸怒皇上?”

    阿嬌抿唇,看了看窗,雪早已停了,東方微透出一抹曙色,交相輝映,比平常要明亮幾分。欲待坐下,卻覺渾身酸痛。低頭見裸露在外的臂上腳上的吻痕,心下一陣厭煩,吩咐道,“弄盆熱水進來。”

    綠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不敢違背,躬身道,“是。”

    清晨從緋霜殿起來的時候,李芷便聽到了夜裏長門宮的消息。“那個侍女,今晨皇上頒下旨來。已經是婕妤了。楊公公向外道,皇上竟是要帶著她,連日往上林苑去。”聞心在一邊輕言道。眉目裏有著淡淡的欣羨。

    “聞心羨慕她麼?”李芷不免多看了貼身侍女一眼。

    “奴婢不敢。”聞心慌忙跪下。卻在李芷意味深長的目光中無奈道,“要說羨慕。後宮中誰不羨慕呢?不過是悅甯公主身邊伺候地奴婢,一夕之間,竟伴上龍顏,和主子一樣的地位了。”

    “皇上最是豪闊,未央宮裏這樣驟起升落的也不是沒有過。”李芷含笑道。“當年衛皇后也不是從一個小小地夫人升上來的麼?”

    “可是當時衛皇后育有唯一地皇子呀。”聞心不服氣,嘟噥道。

    “你這樣說,”李芷停下腳步,深思道,“也有些道理,那位新婕妤叫什麼名字?”

    “聽說是姓尹,喚作佳蘿。是館陶大長公主年前送進宮裏,照顧悅甯公主的。”

    “南有佳木,喚做藤蘿。”李芷淡淡吟道。“好名字,想也是個我見猶憐的女子。才能生生越過陳皇后去。”“嗤,”聞心嗤笑。“聽說不過是中上之姿,比陳皇后差遠了。”她瞅著主子的臉色。連忙補道。“當然更比不上主子。”

    “你這丫頭,”李芷含笑道。

    “只是陳皇后這下難看了。。。”聞心幽幽道,“剛剛承寵,皇上竟然從她宮裏帶走一位堂邑候府家生的奴婢,猶如在她臉上打了一耳光。”“這倒是令人意外。”李芷淺笑道,眸中有些不解,“看皇上之前對陳皇后地態度,我以為這回皇上要捧她在掌心很久。不料一夕色變。聞心,”她喚道,“昨日長門宮陳皇后承寵之事,有沒有人清楚。”

    聞心搖首道,“跟皇上去長門宮的人本來就少,何況皇上將人都遣了下去。據說只有楊得意公公候在殿外。楊公公口風一向很緊的。”

    “那麼,”李芷回身,眉心皺出一個小小的弧度,“皇上若離宮,宮裏多半要起波瀾了。”

    “啊?”聞心驚問道。

    “你不必知道。”李芷含笑擺手,“我們只需要好好看著罷了。”

    若皇上離開未央宮,太后又少幹令未央。那麼,這偌大的未央宮,最有權威的,就是衛皇后了。

    縱然衛子夫是出了名的賢良溫謹,隱忍了這麼久,會這麼輕輕巧巧的將這樣的機遇放過?

    元狩元年地第一日,皇帝便帶著新封的婕妤前往上林苑,著實讓不少人驚訝。但皇上自漸掌實權以來,向來是乾綱獨斷,聽不進眾人意見。好在執政尚算殺伐果斷,令人拜服。知情的人便將長門宮那一夜繪聲繪色地猜測。

    館陶大長公主便在這新年的第一天來到長門宮,見到尚不算暌違已久地女兒。

    “阿嬌,”她看見穿著厚重裘服地女兒,坐在殿內,悠閒的喝著清茶。眯了眼,雖然阿嬌並不情願,但身上地一點變化,何曾遮的過欲探尋的人的眼去。

    “娘親,”陳阿嬌回頭,嫣然笑道。

    “你,”劉嫖遲疑問道,“和徹兒究竟怎麼了?”

    笑容便漸漸從阿嬌臉上逝去,“娘又何必問呢?”她側過臉去,淡淡道。

    館陶大長公主心上便泛起心疼,勉強笑道,“你不願意說,娘便不問。只可惜佳蘿那個賤人,”她恨恨道,“既不顧堂邑侯府收留她一家的恩德。她既不仁,我便不義。”

    阿嬌怔怔的看著母親,道,“其實,這也未必是佳蘿期願的。娘親要她如何,違抗皇上的意思麼?”

    “阿嬌,”劉嫖有些意外,“你從前最見不得徹兒在你眼下帶走別的女人的。怎麼?”

    阿嬌緩緩的低下頭去,道,“我只是看開了,娘親還沒有看開麼?你瞧,當年。我追究衛子夫,又得到什麼下場。更何況,佳蘿並不會成為另一個衛子夫。”

    “難道……”劉嫖便恨恨。“就這樣放過她去?”

    “那麼娘親想要如何?”阿嬌為劉嫖斟了一杯茶,“想要製造出另一個衛青麼?”

    當年。若不是劉嫖記恨衛子夫,出手抓了衛青,劉徹未必會注意到一介騎奴,從而提拔衛青。今日的長平候大將軍,也不會有這樣地風光。

    雖然衛青的成功。並不一定要這件事起頭,而今非昔比,時勢也鍛造不出另一個衛青。但阿嬌並不想重複做這樣的事。

    劉嫖怔怔地看著陳阿嬌,忽然歎道,“阿嬌,娘親是不是老了?”

    阿嬌訝然,微笑道,“怎麼會?”

    “想我年輕的時候,上有母后嬌寵。下有景帝尊敬。叱吒未央宮。處事對人,遊刃有餘,哪個見了我館陶長公主。不低頭三分。到如今,竟不如你看地明。”

    阿嬌嫣然。道。“如今皇上也是很尊重娘親的啊。”“可是徹兒卻絕不容我左右朝政。”劉嫖神情淡淡,撫過阿嬌的臉龐。憐惜道,“阿嬌,你伴在他身邊,很辛苦吧?”

    阿嬌一怔,忽然覺得心一酸,眼淚都快要滴下來,連忙低頭掩飾過了,道,“怎麼會?就算如此,女兒也應付的過的。”

    “小時候,阿嬌是很任性,從不問局勢,不看人臉色,隨心所欲行事。那麼張揚。”

    “現在我也很任性啊。”阿嬌含笑,“要不,娘看,我怎麼就將皇上氣走了呢?”

    劉嫖失笑,“如今你若真能氣地到他,說明你在他心目中倒真有些地位呢。”她看著阿嬌怔然的臉,緩緩道,“這天下,早已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娘不再過問。相信你能應付的很好。要是受委屈了,隨時來喚娘親。”

    “嗯。”阿嬌頷首,心下點點的傷痛,漸漸被娘親填平。

    “只可惜,”劉嫖歎息,“就便宜尹佳蘿了。不過----也好,阿嬌在未央,總不能都是敵人。盼著她看在以往情分上,多多襄助你吧。有她家人在我們手上,她總不能對你不利的。”

    “其實,佳蘿也是個可憐人。”阿嬌偏著頭,歎息,“娘親,你看,像我們這樣出身貴胄,已經擁有富貴榮華的人,真的會認為,得到皇上恩寵,就是幸福麼?”

    她轉首,看著未央宮的方向,“無論是衛子夫,還是我,又或是未央宮裏曾有地,將有的千千萬萬個女子,哪個算是真正幸福的呢?”刀楫分明地期門軍,護衛著華麗的長車,迅疾向上林苑駛去。尹佳蘿擁著身子,坐在車內。在一天以前,她從來沒有以主人地身份,坐在如此華貴地宮車內。宮車裏鋪著厚厚的地毯,屬於她侍女奉上手爐,溫暖著她地手足。

    穿著青衣的內侍掀起車簾,恭敬稟道,“婕妤娘娘,上林苑到了。”凜冽的北風便從掀起的簾子下灌進來,她不由的打了個寒戰,扶著侍女的手下來,有些瑟瑟。那一刻,單薄的羅緞衣裳被風吹的直貼肌膚。

    黑錦黑錦華服的帝王亦剛從禦車上下來,看著她的方向,含笑道,“怎麼了?佳蘿。”“事。”佳蘿便一醒,撐起完美的笑容,道。劉徹的身上有種難以言及的尊貴風範,她做夢也沒有想到有一天能這樣與之親近。她仰望著他,眼底有著難掩的迷亂。如今,這個英武的帝王不僅是她的君,亦是她的夫。一縷昔日少女的情思,難免漸漸依附到他的身上。

    只是,縱然如此親近,她的心中,還是有著說不明晰的憂慮。

    她這樣卑微的女子,如何被雲泥之別的帝王看中?

    她知曉自己沒有出人的美貌,既是有,當初在昭陽殿服侍悅甯公主的時候,已經見過天顏,那時候,皇上並沒有對她特別注意。

    從未央宮到上林苑,不過幾個時辰的路,她卻覺得看不到頭。

    劉徹便回轉頭,吩咐道,“送尹婕妤到長寧殿,其餘的期門軍隨朕來。”騎上馬監牽上來的馬,翻身而上,竟半點也不回頭,飛馳而去。

    佳蘿便覺得委屈,不敢發作。隨著人來到長寧殿。上林苑乃是劉徹精心打造的宮苑,豪華奢美之處,不下於未央宮,長寧殿自然不在話下,亦暖和的多。宮女捧來狐裘,掩口道,“娘娘披上吧。”

    “嗯。”尹佳蘿便接過披上,坐在鏡前,看自己容顏。明明與昨日一樣,但經珠光寶氣一襯,憑的嬌豔三分。心中歡喜,但想起陳阿嬌的容顏,便慢慢淡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她看著這個眉眼間頗透著幾分機靈的侍女道。

    侍女便屈膝稟道,“奴婢名喚瑤生,是長寧殿的侍女。這些日子服飾婕妤娘娘的。”

    尹佳蘿含笑點首道,“你若伺候盡心,我必不會虧待。”

    她從不曾在人前說起這樣的話,說的時候未免底氣有些不足。好在瑤生便像不知她的來歷,恭敬鞠躬道,“是。”那一剎那,佳蘿便掩飾不住心中的笑意,仿佛便真的是哪家根底雄厚的婕妤娘娘。

    到了很晚的時候,劉徹方回來。佳蘿在長寧殿遠遠聽皇上下了馬,楊公公吩咐眾人的聲音。到終於近了,帝王琅琅的靴聲踏在上林苑的長廊上。佳蘿覺得手足無措,連忙起身,在劉徹進殿的瞬間拜了下去,道,“臣妾參見皇上。”

    燭光下,她聽見劉徹淡淡的應聲。似乎有著不悅,心下忐忑仰首。狐裘在肩上滑落,望進劉徹漆黑銳利的眸裏。

    “佳蘿。”劉徹俯身挽起她,喚道。

    她溫順的低眉。

    上林苑的夜,和未央宮一樣的清冷。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3:55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0:44 PM 編輯

   七十:紅杏枝頭透春意

    皇上去了上林苑沒有多少日子,太后舊病發作,頭疼的愈發嚴重,竟是不能視物。皇上不在,未央宮裏能作主的便首推皇后衛子夫,連忙離了椒房殿,伺候在王太后病榻前,一面叫了眾太醫會診,一面派人飛馬稟告上林苑的皇上。

    劉徹聽了消息有些訝然,但還是吩咐道,“將子夜醫館的蕭方先生請進宮,為太后治病。”楊得意以為皇帝心念母親,多半會啟程回未央宮。然而劉徹依舊每日帶著眾人進行冬狩。明面上看並沒有太擔心的樣子,不知道是相信蕭方的醫術,還是心中有什麼計量。

    “蕭先生。”衛子夫伴著蕭方走入長樂宮。輕聲道,“太后就拜託你了。”

    從弄潮手上取來藥箱。蕭方回首,目光清冷,淡淡道,“方一定盡力。”便有內侍上前撩起床幔,露出王太后有些憔悴的容顏。

    “蕭先生,”丹陽候夫人金娥在一邊覷著,道“太后娘娘身子如何?”

    蕭方便診了脈,問身邊內侍道,“上次我開的藥方,娘娘都按時服用了麼?”

    “一直都按時服用了。”明達道,“本來一直很好,這些天來卻突然惡化。”

    蕭方便打開藥箱,道,“草民再為太后娘娘施一次針吧。”

    王太后點點頭,道,“勞先生費心了。”

    蕭方將一排銀針擺在白布上,用火焰炙過,輕輕插在王太後面上穴道。待到半個時辰後,方一一拔下。

    “太后娘娘覺得如何了?”他收起針灸,淡淡問道。王太后緩緩睜目。道,“好多了。”

    宮內眾人便俱都松了口氣。 “蕭先生好醫術。”衛子夫含笑道,“從據兒起。到如今太后娘娘,俱都謝謝先生了。先生不願往尚醫館。實在是可惜了。”

    蕭方便起身,緩緩道,“皇后娘娘謬贊,蕭方實不敢當。”目色清華,溫潤如玉。連衛子夫都不得不暗贊一聲絕代人物。

    “草民再為太后娘娘開一張方子,當可無恙。”

    內侍奉上紙硯,蕭方接過,略為思索,寫了,明達接過,含笑道,“多謝蕭先生。”

    蕭方淺淺一笑,退後一步。跪拜道,“草民告退。”帶了弄潮,從宮門退出。

    走在長樂宮的遊廊上。領路的青衣內侍含笑回過頭來,道。“蕭先生以前供職尚醫館。可有什麼人想見的?”

    蕭方一怔,道。“本也沒有……而且,這不合宮規吧?”

    “別的人自然不合宮規。”內侍含笑道,“但是蕭先生是治好太后娘娘地二殿下的大夫,又是陳娘娘的師傅,楊公公必不會怪罪地。”

    蕭方心中一動,自離開尚醫館後,得到的阿嬌地消息便零零碎碎。念及阿嬌配起的那一劑薰香,心下猶豫,略頷首道,“如此,便有勞公公了。”

    尚醫館在未央宮東首,蕭方當日在尚醫館供職之時,清然自詡,並沒有和人多打交道。尚醫館其他太醫顧及他的身份,也沒有特別難為他。他在當初待的閣中站了一會,悵然道,“走吧。”內侍便笑道,“蕭先生沒有其他事了麼?”

    弄潮跟在後面,歪著頭看了好久,忽然道,“雁聲姐姐這些日子如何?”

    眾人便一怔,都知少年問的是陳娘娘了。太醫令便笑道,“其他地我們不知道,不過陳娘娘身子大約是安康的。在蕭先生走後,又要了幾次薰香。都是一樣的藥材。哦,對了,前些日子說效果差了點,又添了一味附子。”

    蕭方含笑拍了拍弄潮的額頭,道,“莫要麻煩人家了。走吧。”舉步走出尚醫館,心下卻猶疑,附子這味藥對寧神香的功效並無幫助,阿嬌卻是要它來做什麼。他默念著寧神香的藥材。腳下忽然一頓。

    “蕭先生。”內侍回過頭來,問道,“怎麼了?”他沉默了半響,方道無事。

    從尚醫館出來,就近從東司馬門出了宮。經過宮牆的時候,遠遠便可見掩映在碧竹間的長門宮了。

    附子一味藥材,雖名為附子,但與防風,杜衡,酒連,白茯苓,甘草,半夏同用,量調的適宜地話,是一味極溫和的調經藥。男女同房後,女子如果不想要孩子,可在十個時辰內服下。對身體傷害極小。上古藥方曾有記載,如今通曉的人極少。當年阿嬌拜在他門下,在唐古喇山上,他曾說與她聽。

    在未央宮外停住腳步。蕭方緩緩回首,看向長門宮地方向。

    “蕭哥哥,”弄潮回首,有些好三的看著他,黑白分明地眸子乾淨明澈。“你在看什麼?”“沒什麼。”蕭方淡淡道,回身。慢慢向前行。

    阿嬌,如今在那座宮殿裏,做些什麼?

    新年伊始,皇帝出乎意料地去了上林苑,難道,竟有著這樣的變故在裏面。

    蕭方唇邊泛起一抹嘲諷地笑意,阿嬌費盡心思調的寧神香,到最後,還是沒有起到作用。如是半個月,太后的病漸漸的好轉。轉眼便到了上元節。王太后午後起身,竟又覺得有些暈眩,丹陽候夫人前來請安,心下憂慮,道,“便再請蕭先生來看看吧。”

    “也不過吃些藥就好了,”王太后笑著搖搖手道,“不必麻煩蕭先生了。”

    “到底是太后身子重要。”衛子夫便溫婉笑道,“太后身子若是有損,皇上必會擔憂的。”

    王太后便笑笑,不再堅持。

    衛子夫攙著王太后從長樂宮出來。看宮中一片歡欣景象,各殿的宮女們掛出美麗明亮的燈,普天同慶。

    “可惜徹兒沒有回來。”王太后歎道。“沒有皇帝的宮廷,竟不像個完滿地宮廷了。”

    “皇上雖然不能伺候在太后膝下。但在今天這個日子,定是念著太后娘娘的。”衛子夫安慰道。衛長公主劉斐牽著皇次子劉據的手,從廊上走來,含笑道。”孫兒祝皇祖母身體安康,上元節快樂。”

    “好。”王太后應道,面上也漸漸有了真心地笑容。“據兒,”她牽起孫子的手,溫言問道,“據兒最近讀了什麼書?”

    劉據乖巧地偎在王太后身上,道,“石先生已經講到《莊子》了。”

    “《莊子》是很好的。據兒要好些學,但也要記得。不要冷到了,累到了。”

    “孫兒記得皇祖母的教誨。”

    王太后拍拍劉據的手,道。“可惜阿嬌不肯帶陌兒過來,哀家亦有多日沒有見到陌兒了。”

    衛子夫笑容微僵。卻依舊細聲細氣道。“母后若是思念皇長子,可以差人到長門宮將皇長子請來。這天下焉有不讓祖母見孫子的道理?”

    王太后不免意外。看了她一眼。但衛子夫地笑容完美,看不出意象。

    “也有道理。”王太后沉吟,道,“明達,吩咐下去,請陌皇子和悅甯公主來長樂宮。派個機靈點的人去。莫要惹阿嬌不高興。”

    “是。”明達應道。

    待王太后與眾妃嬪談笑了一陣子,明達便上前稟告道,“陌皇子和悅甯長公主到了。”

    果然見一對粉雕玉琢的孩子進得宮來,含笑拜道,“參見皇太后。”

    “奶奶。”劉初撲到王太后懷裏,嫣然道,“奶奶想不想初兒?”

    “想,”王太后含笑點她的鼻子,道,“你娘不肯來麼?”

    不料劉初搖首,道,“娘親不在長門宮啊。”

    王太后一怔,問道,“那你娘親在哪里?”

    “不知道,下午有宮人來長門宮,稟了些什麼,娘親就出去了。”

    明達神情古怪的進來,在太后耳邊輕聲稟道,“長樂宮的鼓撰殿裏,似乎有人。”

    王太后便吃了一驚,鼓撰殿自竇後開始,便棄置不用。如今會是誰在那裏?“你帶人去看,”王太后寒了臉,“我大漢的後宮裏,絕對不容苟且之事。”

    長樂宮裏,衛子夫握緊了拳。陳阿嬌,你莫要怪我。這後宮,本來就是一寸險,一寸進的地方。榮,寵,起,落,生死無常。

    而我,素不是謙恭忍讓的人啊!

    當年,我可以奮起一戰,將你拉下皇后地位子;如今,我怎麼可以,眼睜睜的看著你,步步緊逼?

    縱然是大漢朝身世最顯赫的女子,也護不住你身為妃嬪,卻與人私通地罪名吧。

    當年,我尚是未央宮一名微不足道的夫人之時,你步步緊逼,幾險我於死地。如今,輪到我回報你了。

    而這次,再也不會有人來回護你。連皇上也不會。

    未央宮如修羅殿,步步死生。這個道理,原是你最先教給我地。

    “皇后娘娘,”衛子夫記起衛少兒憂心忡忡地臉,“計畫若成,陳阿嬌固然萬劫不復。但是,若是曝露了呢?”

    那時候,她挑了挑燈花,冷哼道,“當年,若是曝露,我一樣萬劫不復。但是,我到底挺過來了。不敢冒險,如何能成功在這未央宮站穩腳跟?”

    鼓撰殿裏,明達推開了門。火光之下,女子回過頭來,白色錦織深衣,華麗纖細,眉目如畫,高貴端莊,宛如浴火的鳳凰。那麼熟悉。

    “陳娘娘,”明達遲疑,“怎麼會是你?”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3:5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18 03:32 AM 編輯

    七十一:上林風雨相逼急

    後宮發生如此變故,王太后沉了臉,遣了眾人回去,這才處理。

    “子夫,”王太后喚道,臉色疲憊,“長平候畢竟是你的弟弟,你留下聽著。”

    衛子夫的身形略晃了晃,臉色慘白,勉強應道,“是。”

    王太后便攙著明達,來到後殿,面沉如水,問道,“衛將軍,長平候,哀家倒想知道,好好的上元節,你不在侯府過日子,如何進的哀家的長樂宮?”

    衛青跪在殿下,沉默良久,望了一眼王太后身後的衛子夫,方無奈稟道,“今夜有人來到臣府,言皇后娘娘有事相詔,臣擔憂皇后娘娘,這才……”

    “子夫並不曾。”衛子夫開口,艱澀道。

    “那麼,就是有人做詭了?”王太后冷哼,問道,“傳詔的人是誰?”“是----家姐少兒手下侍從。”

    他知道衛子夫便要在這幾日對陳皇后動手,心下本就有些憂慮,聽那人說情況有變,娘娘急召,這才沒有懷疑,潛進宮來。

    “本來一切都好,蕭方也進了長樂宮。但不料那陳皇后著實是個高傲性子,連太后傳召都不肯前來。皇后娘娘和少掌使夫人不好收場,這才喚侯爺前來商量。”他念著來人這樣說,斂藏痕跡,潛入長樂宮。歎了口氣,衛子夫這次思慮雖然算周全,竟料不到這樣的變故。然而事情做了,必有痕跡。此次無法成功,到頭來別人一想,又有什麼不明白的。

    長樂宮的上元節,張燈結綵。只有一處鼓撰殿偏僻寂靜。沒有旁人。既然陳阿嬌不肯前來,衛子夫便約了他在這裏交待。

    月色裏,他輕輕推開了窗。喚道,“三姐。”

    殿中果然有一個白色女子身影。回過頭來,殿裏光線黯淡,看不清容顏。

    衛青驟然驚覺,“你不是皇后娘娘。”

    黑暗裏,女子坐在椅上。含笑道,“長平候果然機警。”“嗤”的一聲點燃掌心地燈火。燭光微弱,映出她的容顏,氣質高華,清豔無雙。

    “你……陳娘娘?”

    衛青認出這張容顏,那麼多年過去,這個女子還是如同當年經過建章宮的華麗宮車上地女子容顏一樣,美豔的連牡丹都要自慚形穢。仿佛,歲月絲毫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那時候。陳皇后在宮車上掀了簾子,看向他,目光不屑。緩緩道,“你便是那個衛青了。”姿態高貴。仿佛從雲間望下來。他跪在地上。只能見她雙足上地翹角絲履,華貴精緻。此生未見。

    驚鴻一瞥的容顏,雖然美麗與姐姐衛子夫未必分軒輊,但是氣焰煊赫之處,竟能炙人。

    這樣的女子,只可遠遠尊敬著,如何能持久的相處。彼時他想,難怪,皇上會漸漸的不肯面對她。

    到後來,終於廢後。他便想,好了,金屋藏嬌地年代,過去了。那個女子,再也不會出現在他們衛家人面前。

    多年過去,連衛子夫都漸漸老了,她卻似踏水而來,洗退了一身的刁蠻驕縱,目色清華,勝於當年。

    電光火石之間,衛青腦中閃過很多念頭。最重要的一個,是他必然不妙,連忙欲退出。卻聽陳阿嬌含笑拍掌,“長平候既然已經進來了,莫非還存著全身而退的心思?”

    “衛青,你當這大漢皇宮是你的長平候府麼?”王太后淡淡道。

    “臣……不敢。”

    “著期門軍,”她疲憊的閉了眼,吩咐道,“將長平候押下去。待皇上回宮後再行發落。”

    便有期門軍上殿,道,“衛將軍,請吧。”

    衛青無奈站起,安撫的望瞭望衛子夫,隨人而去。

    “太后娘娘,”明達看著王太后,有些憂慮,“娘娘是不是累了?”

    “不礙事。”王太后輕輕搖首,聽殿外內侍稟道,“蕭方求見太后娘娘。”淡淡,道,“宣他進來。”

    “蕭先生怎麼這麼些時間才到?”

    蕭方參拜後,淡淡道,“其實草民早就進了宮,只是帶草民來的內侍不知為何,忽然不見了蹤跡,這才耽誤了。”

    “哦?”王太后不免看了衛子夫一眼。

    “太后娘娘並無大礙。”蕭方診了脈,含笑道。

    “如此便多謝蕭先生了。”王太后收了手,倦怠道,“哀家有些累了。”

    “既然如此,”蕭方道,“草民告退。”

    “也好,明達,你著人,親自送蕭先生出宮吧。皇后忙了一天,也累了。一併退下吧。這幾日,不要出椒房殿了。”

    事已至此,衛子夫反而平靜下來,安聲道,“臣妾遵命。”

    明達便躬身,攙起王太后,道,“太后娘娘是不是要回寢殿歇息了?”

    “不,”王太后搖搖手,歎道,“哀家去看看阿嬌。”

    王太后看見陳阿嬌的時候,阿嬌正坐在殿上,含笑看一邊劉陌與劉初鬥嘴玩耍。

    “以目前地情況看,阿嬌你倒是頗自得其樂。”王太后含笑進來,意味深長道。

    “不然該如何呢?”阿嬌故作無奈,“阿嬌該哭著跪著說太后娘娘阿嬌是冤枉的麼?”

    “那便不是陳阿嬌了。”王太后坐下,吩咐道,“將皇長子與悅甯公主送回長門宮。”

    “是。”宮人應道。

    “娘親。”劉初便有些憂慮的看著阿嬌。阿嬌含笑蹲在她面前,道,“沒事,過一會,娘親便回去陪你和哥哥。”

    王太后失笑。阿嬌,你便如此自信,這件事能這樣輕易地揭過?

    “阿嬌。告訴哀家,你是如何來到哀家長樂宮的鼓撰殿地?”

    “今天傍晚。有長樂宮地內侍來長門宮,說太后娘娘宣詔阿嬌過來。阿嬌便隨他來了。”阿嬌起身道,垂下眸子,神情無辜。

    “哼,”王太后便有些惱怒。”好大的膽子,連哀家地名都敢冒。那名內侍,阿嬌可還認得?”

    陳阿嬌偏頭想了想,搖頭道,“未必認得了。”

    這裏面地文章,到現在,已經能看清楚了。只是,出現在鼓撰殿的,怎麼會是長平候衛青?這只有一個解釋。便是,還有一隻手,在裏面操縱。而這個人。會是阿嬌麼?王太后深思著,瞧著阿嬌。緩緩道。 “阿嬌,今日地事。你事前竟半點看不出端倪麼?”

    “太后這話是什麼意思?”阿嬌便委屈道,“阿嬌但凡知道半點,如何會出現在鼓撰殿?”

    這話也有幾分道理。在衛子夫受皇寵漸漸凋落的如今,要對付衛青,在鼓撰殿抓了他,再結合這些蛛絲馬跡,也盡夠了。衛青權高位重,皇上依賴但也忌憚。有了這樣的錯處,多半會閒置他一陣。

    而阿嬌,到底是妃嬪。雖然眾人心中皆明瞭,陳阿嬌斷然不會與衛家的人有牽扯。但是孤男寡女,獨處一殿,畢竟有損名節。是後宮妃嬪大忌。阿嬌不會將自己送到火上炙烤。那麼,未央宮裏竟然有這樣的人才,一石二鳥,一箭雙雕,同時折損陳衛兩家,而不落痕跡麼?

    王太后這樣思慮著,面色卻漸漸沉下,道,“阿嬌,雖然你多半受人構陷,但畢竟被人看見與衛青同處一殿是事實,哀家命你同衛皇后一樣,禁足長門宮,待皇上回來再行發落,你服是不服?”陳阿嬌地眼中便湧上淚水,倔強的撇過頭去,顫聲道,“阿嬌遵命。”

    她的神情實在惹人憐惜,王太后望著亦不忍,柔聲勸道,“皇上英明,必定不會難為你的。”

    陳阿嬌輕輕應了一聲,低低道,“既如此,阿嬌就先告退了。”

    上林苑

    尹婕妤承歡十數日,容顏漸漸嬌潤起來。上林苑與未央宮隔絕,一切風波都暫時無法波及。她慵懶的起身,由著瑤生伺候梳妝,心下歎息,真願伴著皇上永駐上林苑,再也不回那座未央宮了。

    “娘娘,”內侍尚炎匆匆趕到長寧殿,稟告道,“皇上有旨意,立刻回轉長安。請婕妤娘娘準備準備。”

    佳蘿吃了一驚,連忙回頭,拉扯到了青絲。瑤生連忙跪下,磕頭道,“奴婢該死。”尹佳蘿卻顧不上,問道,“好好的,怎麼忽然要回長安?”

    “奴婢也不清楚,”尚炎便慢慢道,“今晨長安送來了什麼消息,皇上看了後臉色便不好。”咬著牙吩咐立刻回長安。比當初來上林苑還要匆忙。

    佳蘿的心便漸漸往下沉,剛剛懷著的美好夢想,便在現實面前輕易的破碎。那座未央宮,有著那麼多絕色殊華地妃嬪,回去了。皇上還能記得她麼?

    她便失魂落魄的吩咐,“收拾東西吧。”

    絕情的帝王不曾看她一眼,逕自登了禦車。

    “娘娘,”侍女含笑道,“這些日子,皇上這樣寵愛娘娘,回了未央宮,也是好地。”

    尹佳蘿便虛弱的扯唇笑笑,寵愛,什麼樣才算是寵愛?她心下猶疑。如果皇上真地寵愛她,為什麼每次承歡地時候看了去,帝王眼裏的冰冷銳利都沒有融解?

    回長安地路程,因為皇帝的命令,走的比來時更疾。仿如疾風暴雨,倏然便回到長安街頭。尹佳蘿掀簾,看前面的禦車拐了彎,竟不進北司馬門,繞道而去。

    “皇上要去哪里?”

    奉命護送她回宮的校尉策馬在她車旁,恭敬稟道,“皇上吩咐,暫時不進未央宮,去了長門。婕妤娘娘請先回宮吧。”

    司馬門前,一陣北風吹過。尹佳蘿便覺得握不住簾,眼睜睜看著車簾落下。華美的禦車消失在眼前。

    原來,到底,皇帝心中念著的人,還是陳娘娘。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4:00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0:56 PM 編輯

    七十二:朱弦一拂遺音在

    長門宮前

    楊得意伺候劉徹下得車來,便見了依著太后命令守護長門的期門軍執著刀楫,整齊跪下,轟然道,“參見皇上。”

    劉徹負手站在長門階前,反停住了腳步。楊得意心下有些三怪,卻自己的分寸,不敢開口。

    過了一陣子,劉徹終於輕輕喟歎一聲,舉步跨進長門宮。

    進了般若殿,就聞見一陣熟悉的香味,琵琶聲零零落落,行著大禮的宮人跪了滿殿,依稀有些陌生的面孔,不全是長門宮的舊人。

    內殿裏,劉初自得其樂的彈了一陣子琵琶,抬首問道,“娘親,下一段怎麼彈呢?”

    陳阿嬌無奈的看著道,“你手的姿勢都沒有對。”握著她的手帶著彈了一段,果然流暢動聽了許多。

    劉初便有些心灰,“細君沒有娘親指導,都彈的那麼好,為什麼我就不行了。”

    “你當細君便也是一天就會的麼?私下裏,她也練了好久呢。”陳阿嬌好笑道。

    劉徹站在簾外,含笑看著劉初斷斷續續卻不懈的彈著,似乎,和當年的阿嬌一樣,都沒有太高的音律天分,彈出來的調子,不比彈棉花高明多少。若是任何一個人在他面前彈奏這樣水準的曲子,怕他就是不發脾氣,也是立刻就喊停的。唯有她們母女,在他前後的歲月,不自覺的容忍。

    “父皇,”劉初不經意的抬首,看見他。眼睛一亮,卻又冷哼一聲,撇過頭去。

    陳阿嬌便歎息一聲。轉過頭來,看劉徹掀簾,緩緩踱進來。

    “奴婢參見皇上。”綠衣跪下參拜。

    當是意料之中吧。面容平靜如常的阿嬌。劉徹逡巡著阿嬌的容顏,明面上雖被幽禁長門宮地阿嬌。實在沒有半點憔悴的樣子。

    “皇上不是去了上林苑了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阿嬌淡淡問道。

    劉徹冷冷撇唇,道,“嬌嬌又何必明知故問呢?”父皇,“劉初心下有氣。用勁拉動琵琶琴弦,錚的一聲,在雪指上彈出一道血痕。”悅甯公主,”她似乎聽不見身邊綠衣地驚呼,固執的仰起臉,問道,“我地佳蘿姐姐呢?”

    ……縱然是劉徹也不免有些尷尬。只得輕咳一聲,道,“父皇再為你派你一個奴婢好不好?”

    劉初看了他一會。抱著琵琶下了地,赤著足,連絲履也不穿。逕自出了殿。阿嬌看著皺眉,吩咐道。“綠衣。去盯著早早。”

    “是。”綠衣屈膝應道,有些憂慮的看了阿嬌一眼。隨著劉初而去。

    “嬌嬌,”劉徹沉默了一會,回身問道,“告訴朕,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鼓撰殿?”

    “皇上這是什麼意思?”阿嬌道,神情有些哀怨,有些無辜,“阿嬌早就與太后娘娘說了,是有內侍說奉太后娘娘的命令,宣阿嬌去長樂宮。太后娘娘的懿旨,縱然阿嬌也不敢違背,這才去的。”

    “呵……”,劉徹冷笑,“母后少在嬌嬌回宮後見過你,這才會信嬌嬌地話。嬌嬌以為憑朕對嬌嬌的瞭解,會相信如今的嬌嬌連宣旨的內侍真假都沒有懷疑?”陳阿嬌面無表情,許久之後才道,“阿嬌要謝謝皇上對我的看得起麼?”

    “嬌嬌的確聰明。”劉徹盯著她,眼神犀利,“如果是衛青之外的任何一個男子,如今的嬌嬌,大約不會如此輕鬆的被幽禁在長門宮,但偏偏是衛青。”

    這世上,每一個都不會相信,陳阿嬌會與衛青有任何地可能。王太后不相信,劉徹也不會相信。

    這一步棋雖險,但的確是相當高明。

    “嬌嬌,”劉徹歎道,“如果不是事實擺在眼前,朕無法相信,當年那麼單純天真的嬌嬌,如今也會了步步謀劃。”

    “人麼,總不能永遠單純天真下去,尤其在跌倒過後。”陳阿嬌心不在焉道,“皇上要知道,若不是衛子夫先對付我,我又何至於如此?”

    劉徹冷笑,“衛家地事,朕會另外處理,朕卻還是想不通,嬌嬌謀劃了一切,為什麼還會出現在鼓撰殿?”

    這樣,固然能進一步坐實衛青的罪名,卻也將自己陷入尷尬地境地。縱然人人心明如鏡,但身為後宮妃嬪,與外臣夜間獨處宮室,又如何避免地過懲處?

    “因為,”阿嬌回過頭去,聲音淡淡而蕭瑟,“阿嬌偏偏想看看,皇上會給阿嬌怎樣的懲處?”

    當年,高居後位地阿嬌,罪獲巫蠱,其上璽綬,罷退居長門宮。

    而如今,身居長門,幾至一無所有的阿嬌,劉徹還能從她身上,奪去什麼?她真的,很想看一看。從長門宮出來,又去看了王太后,劉徹並沒有去任何一處妃嬪那裏,回到宣室殿,處理積壓的政務。

    “皇上,”楊得意挑了燈,上前輕聲道,“天晚了。”

    “唔,”劉徹回過神來,果見暮色漸漸籠罩。

    “聶蒙,”劉徹的臉陰晴不定,吩咐道,“你去期門軍那裏,把衛青帶來。”

    聶蒙靜靜的應了一聲,無聲退下。過了不久,帶著衛青上得殿來。

    “罪臣衛青參見皇上。”

    劉徹看著跪拜在殿下的衛青,一時間,心中有些感慨。脫去了元朔年間常見的戎裝華服,在監看下待了兩天,衛青的容色難免有些憔悴,卻不失英武,眉宇軒昂。

    “衛青。”劉徹冷冷道,“你可知罪?”衛青沉默了一陣,道。“臣不知。”

    在期門軍的這兩日,他也曾將事情翻來覆去的思考。衛皇后構陷陳娘娘。與他衛青私通宮妃,這兩樣罪名,到底哪一個對衛家地影響比較大。亦曾想過將錯就錯,拖下陳阿嬌,還姐姐一片得心應手的後宮天地。可是念及鼓撰殿裏那個氣質清絕的女子。不知為何,竟有點不忍。

    上元夜裏,那個女子在漆黑地殿中回過頭來,含笑道,“長平候既然已經進來了,莫非還存著全身而退的心思?”

    這分明是一個局中居罷了。

    他們以為他們方是設局人,卻不妨欲設計地獵物站在一邊,隱秘幽微的笑。

    只是,陳阿嬌若是有著如此的智慧。又何至於在當年的宮鬥中,落敗的那樣慘刻。

    但凡沒有一個人堅定地保護,只好。自己披荊斬棘。

    她既有著如此的心思,想必。已經有著準備。面對後續來的任何突發狀況吧。何況,當今皇帝實在是英主。彼此的這些小把戲,又有哪些瞞的過他去?

    而衛子夫與衛青,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這麼多年來,還分得清彼此麼?

    “當日臣進長樂宮,的確是接了通報。並不知陳娘娘會在鼓撰殿裏。”衛青叩首道,“青所說俱是實情。”

    “朕相信你所說的實情,”劉徹冷笑一聲,聲音肅殺,“只是,不過是一介官吏家下侍傳的消息,你堂堂大漢地大將軍便可以夜闖長樂宮,置宮規於不顧麼?”“更何況,若不是你衛家確有陰謀,憑長平候的機警,又如何會聽信他人的話?”

    衛青默然。道,“臣知罪了。”

    劉徹心下一片怒火,回過頭去,揮手道,“你……回你地長平候府吧。罰俸三年,若無事,不必來見朕了。”

    殿下,衛青握緊了拳,道輕輕叩了三首,沉重道,“罪臣告退,皇上,請保重。”

    待衛青走的遠了,楊得意方趕上前,道,“皇上,該用膳了。是否往那個娘娘處去。”

    劉徹搖首,聲音淡漠,道,“不必了,就在宣室殿用吧。另外,傳朕旨意,衛皇后管制後宮不力,更兼教弟無方。自行思過吧。”

    楊得意了然地看了皇帝背影一眼,深深低下頭去,應了一聲,是。

    衛家地人都處置了,那麼,阿嬌呢?

    劉徹便憶起長門宮旖旎的雪夜,再回頭,竟早已遠了。其實,嬌嬌,若朕真心要懲處,尚有太多選擇,但若是如此,只怕,越發漸行漸遠吧。

    而這,是否是你地本意?禦旨傳到椒房殿的時候,衛子夫正在彈琴。錚的一聲,宮弦斷了。

    “皇后娘娘,”采薇驚呼一聲,心下慘然,琴斷,從來都是不祥之兆。

    “本宮沒事。”衛子夫挺直了背脊。

    越是在這樣的時刻,越不能垮。因為,如果連自己都垮了,便是真的承認,輸的一敗塗地了。”長平候所說的那個傳話的侍從,少掌使府上可曾查出來?”

    采薇搖搖頭,“少掌使夫人翻遍了整個陳府,亦沒有尋到衛侯爺所說的人的蹤跡。”

    衛子夫的心便漸漸的沉下去。其實,本來就該料到啊。就如她吩咐下去傳旨蕭方和陳阿嬌的內侍,不也是消失了痕跡麼。本就不該,心存僥倖。“那麼,皇上是怎麼處置陳阿嬌的?”衛子夫撥著殘弦,心不在焉的問。

    “這……,”采薇采青互看一眼,都有些遲疑。

    衛子夫心下煩悶,怒道,“有什麼不可說的?”

    總不至於,無聲無息的揭過去吧?

    采青無奈,稟道,“皇上讓陳娘娘帶著悅甯公主,暫時回堂邑候府了。”

    衛子夫的心便乍然一空,仿佛所有出盡全身力道的拳,俱打進柔軟的棉花。精神全灰。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4:03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1:05 PM 編輯

    七十三:廿年往事上心來

    元狩元年春二月

    一輛寬敞精緻的車馬緩緩行在長安東市街頭,在子夜醫館門前停了下來。下得車的眉宇軒然的男子,一身玄色織錦深衣,負手而行,雖然不著痕跡,但內斂的尊貴,還是讓每個路過的人都停步打量。

    “公子,”楊得意笑道,“夫人就在裏面呢。”

    劉徹頷首,看著醫館內川流不息的人群。這些年來,子夜醫館在大漢的名氣漸盛,前後坐堂的大夫,都是一代國手。收的醫緇對平民來說又不算太貴,尤其到了蕭方手上,蕭方救世醫人情懷,連最徹阿嬌訂的日醫十人的規矩都慢慢打破。漸漸的,前來求治的人就只能在醫館之前排起長隊,守上一天一夜也無所怨言。

    而此時,蕭方皺了眉,正為當前一青年診脈。那青年一身淡青深衣,華服美飾,看的出尊貴,但面色焦黃,顯然身體不佳。

    “蕭大夫,”青年身邊的老者道問道,“我家少爺如何?”

    蕭方略抬了眉,搖首道,“暫時不妨,但公子若是再不用心調養身子,恐怕三年之內,大病將至,危及性命。”

    老者面上便浮現出憂慮神情,向蕭方躬聲道,“還勞蕭先生幫幫我家少爺。”

    “希叔,”青年含笑道,面上卻不是那麼在乎,“你不要那麼擔心啦,”斜著眼睛看著蕭方,漠然笑道,“聽說蕭先生是我大漢第一名醫,不知是否屬實?”

    蕭方便一怔,謙遜道。”方無能,如何敢當這樣的名聲?雁兒,”他回身喚道。看阿嬌放下手中竹簡,望過來。“你為這位公子診一診脈。看看是否能看出什麼?”

    青年眉一揚,欲待發作,卻見了陳阿嬌清豔的容顏。一怔,便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很是熟悉。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陳阿嬌今日來子夜醫館,自是不能穿的太華貴。青衣素服,若不是髮髻妖嬈,幾乎便是個男兒裝束了。劉堂縱然見過,又如何想的到昔日大漢朝第一女子,堂邑翁主陳阿嬌會以這樣地裝束出現在一家醫館?

    阿嬌便伸手便觸脈,初入手只覺脈象一絲也無,顰眉剎那,方移動手指。在脈下一寸處再試,果然一絲凝澀的脈象顯現出來。

    竟是千人裏也難得一見的斜飛脈。

    “脈凝而不鬱,澀而不散。似乎心有鬱結而無法反散。寄情於酒,漸至傷肝。”陳阿嬌抬眉看向蕭方。嫣然道。“師傅,我說地對麼?”

    醫館外。劉徹負手進來,淡淡道,“蕭先生果然好醫術,調教出來的徒弟也極具功底。”面上沒有表情,繞是伺候在他身邊多年地楊得意,這一刻,也看不出他的喜怒來。

    陳阿嬌一怔,便覺得手下脈象一滯。不由留心去看青年,卻見青年面上含笑,並無半分異樣。

    蕭方眸微微一暗,頷首致禮,道,“劉公子。”

    劉徹望向阿嬌,淡淡道,“你出來也久了,該歸家了。”

    陳阿嬌無奈,輕輕頷首,微笑對蕭方道,“師傅,徒兒先告退了。”

    出了醫館,劉徹攙著阿嬌上了馬車,感覺阿嬌微微僵,卻沒有反抗。

    “皇上,”車前,聶蒙輕輕道,“回堂邑候府麼?”

    “不,”劉徹搖首,道,“在長安城走走吧。”

    聶蒙領命,便架著馬車在長安大街上緩緩走過。

    陳阿嬌不由意外的看了劉徹一眼,看來,他亦發現了不對。心中微微歎息,這果然是個極精明的主兒,若非剛才她正在診那人的脈,想來竟連她也未必查覺地到。

    漸漸行到僻靜的地方,果然,有一隊黑衣人從簷上街角竄出來,圍住車馬。

    為首的黑衣人抽出長刀,肅殺道,“劉徹,你便留下命來罷。”

    車內,劉徹冷笑,薄唇勾起了一個肅殺的弧度。

    “這些亂臣賊子,總是殺不盡的。”他冷冷道。車前,聶蒙揚起頭,扔下斗笠,揚眉冷笑拍掌。街尾便沖上來一隊期門軍。“襲擊皇上,是誅九族的大罪。這些逆賊,一個都不要放過。”聶蒙冷道。

    陷入如此不利的境地,黑衣人卻沒有半分膽怯退縮,為首者仰天長笑道,“我早該想到,在未央宮裏高高做著的皇帝,怎麼可能真的帶這麼些人就出來,太子殿下,”他地聲音漸漸慘然,“屬下今日拼得一死,也為你手刃劉徹,慰你在天英靈。”

    車內,劉徹的面色變了。

    劉徹在位近二十年,春秋鼎盛,朝臣對兩位嫡皇子也相當猶豫,持觀望態度,所以至今並未立下太子。

    那麼,黑衣人口中的太子,只能是漢景帝地第一位太子,劉徹的哥哥,阿嬌地表哥,險些嫁於地人,栗太子劉榮。

    當年,正是如今的王太后和館陶大長公主劉嫖聯手,將劉榮拉下太子之位,貶為臨江王,後在藩地死去。

    正是這樣地因由,締結了劉徹與陳阿嬌的婚姻。

    臨江王劉榮死去之後,景帝念及父子之情,到底有些傷心,沒有牽連他的家眷。而記憶中,劉榮有一個庶子,喚做劉堂。在父親死後,亦失去蹤影。

    如果,當年劉堂沒有被家僕帶著逃逸,是否,王皇后母子會放過他呢?阿嬌不知道。

    陳阿嬌歎了一口氣,以這樣的因緣,劉堂若執意復仇,也在情理之中。她便憶及子夜醫館裏青年的臉,果然眉眼裏頗有劉榮的影子。

    劉榮哥哥啊。那個在春日午後如玫瑰花的少年,漸漸地在時間流徙中。淡出她的記憶。如果不是今日的青年,她多半便再也記不起。

    車內,劉徹地臉陰晴不定。驀然拉過阿嬌,在她臉上落下一個吻。道,“嬌嬌,你要小心些。”取了劍,掀開車簾,跳下車去。

    “皇上。”聶蒙正在廝殺,將鋒利的劍鋒刺入一個黑衣人地體內,看見劉徹的身影,大驚道,“皇上還是回到車中,免得刺客激烈,傷到了皇上。”

    黑衣人在期門軍酷烈的殺戮中,銳氣盡失,此時見了劉徹的身影。竟又振奮起來,試圖殺到劉徹身邊。

    劉徹冷漠的看著一具具屍體倒在身邊,有黑衣人地。也有期門軍的。忽然道,“剩下的,活抓。”

    聶蒙一怔。然而皇上的話,是不得不聽從的。好在此時期門軍已經占定了上風。尚有幾個黑衣人,零零落落的反抗。再過了兩柱香的時間,俱被擒獲。

    “皇上,”聶蒙拭去了劍鋒上的血跡,走到劉徹身邊,翻身下跪,衣袂上尚沾著血跡,“微臣不辱使命,已將逆賊十六人擊斃,四人擒獲。請問如何處置?”

    劉徹便頷首,道,“押往廷尉府,交給張湯。告訴張湯,讓他不惜一切方法,為朕審出來。”

    “另外,吩咐下去,封鎖城門,在長安城裏搜索劉堂。”

    “是。”聶蒙領命。

    劉徹回首,卻見馬車上阿嬌掀開簾子,面色平淡,雙眸有明瞭之意。心中便一歎,他本不願阿嬌接觸這樣肅殺的事。卻忘了,她生命中地第一次肅殺,竟是他帶給她的。到如今,刀光劍影,或是血流漂櫓,都已是平常事。

    “嬌嬌,”他上了車,沒有回頭,低聲道,“朕送你回堂邑候府吧。”

    “嗯。”

    “……過了今日,不要隨便出府了。劉堂縱然先前認不出你來,在今日之後,也知曉你的身份,若見了你,定然對你不利。”

    陳阿嬌沉默良久,忽然噗哧一笑,“皇上,你是否知道,適才我為劉堂診脈,他實已病入膏肓。若無我師傅為他調養,三年是說久了。不出一年,多半就不行了。”

    “朕並無意難為劉堂。”劉徹看了她一會,道,“到底是我劉氏子孫。朕能饒過膠東王與江都王後裔,便容不下一個劉堂麼?只要他能放棄,朕可以當作沒有這次刺殺,善待他。”

    陳阿嬌便低下頭去,淡淡地笑,她並不清楚劉徹這樣說是假意是真心。但是在劉徹已經獨掌君權,君臨天下的如今,劉堂地存在,實在微不足道。

    可是,無論如何,她並不希望劉堂無聲無息地死去。

    也許是少年時對劉榮若有若無的歉意。若不是她和娘親,劉榮本來有機會,君臨天下。最終卻無聲無息地死去。

    被劉徹冷落的那幾年,她也曾隱秘的想過,如果,當初,嫁的是劉榮,仁慈寬厚的劉榮,是不是,會幸福很多?

    可是,一切都沒有如果,更何況,她並不愛劉榮。可是那個在未央宮春日,和善的微笑,喚著她阿嬌妹妹的少年,她從來,就不希望他死去。

    漸漸到了堂邑侯府。她在飛揚的車簾間已經看到侯府朱紅色的煊赫門庭。

    數日未見的劉陌站在門前,看見馬車,眼睛亮了起來。

    “娘親,”陌兒喚道。

    阿嬌看著他,便不覺憶起了廿年前的劉榮。相似的風度,溫暖的笑容。

    最是無情,帝王家。

    這句話,她聽了太多年。有無數這樣的或是那樣的事例證明了它的正確性。

    她忽然心中一痛,在心中默默道,“陌兒,娘親必不會讓你有機會嘗受這樣的痛苦。”

    手心一暖,卻是劉徹執起她的手。“嬌嬌,”他看著她的眸,溫言道,“朕不會讓陌兒走上劉榮的路。”

    劉榮失勢,是因為漢景帝疏遠了他們母子。

    劉徹心知阿嬌對自己的一雙子女有多麼看重,如果,這樣一個誓言能夠讓阿嬌更加安心,那麼,他並不吝於作出這樣的承諾。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4:13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1:13 PM 編輯

    七十四:上祀時節風光好

    廷尉府在長安城裏緊鑼密鼓的搜查了半個月,還是沒有劉堂的消息。這些日子裏,內廷吏張湯很是煩惱,他雖然擅長刑囚,但是對這些真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主,也是束手無策的。嚴刑拷打了半個月,自盡了三個黑衣人,卻也只是問出他們的主子果然是昔臨江王的庶長子劉堂。當年被老僕帶出臨江王府後,這些年在大漢境內流落,因為劉堂身子不好,這才來長安求醫。再問劉堂可能的下落,便俱都不發一詞了。

    對這樣的結果,劉徹自然不滿意。君上雷霆怒火發了幾次,張湯亦只得加大力度,並吩咐屬下嚴密監控最後一個黑衣人,不得讓他輕易尋死。長安城內一片肅殺,人人皆感覺到不同一般的氣氛。

    轉眼便到了春月,上祀節。歷來上祀節是要往河邊祓禊驅災的。這些日子,為了不讓娘親擔心,陳阿嬌便再也未踏足堂邑候府外,總算可以放風,自然心花怒放,更別提早早了。

    寅時是宮中太后與皇帝妃嬪祭祀的時間。世家貴戚,一般到了卯時才出門。人乘了車馬,浩浩蕩蕩出了堂邑侯府,向長安北郊渭河而去。自然帶著一隊陳府府兵。

    其餘長安城貴戚世家自然也是要出來的。陳阿嬌在車上,聽著左右路上遇見別家車隊的相互寒暄,風冶在車外稟道,“娘娘,是秣陵候家人呢。”

    阿嬌便掀開簾子,果然看見右手一架華貴馬車中,劉陵掀簾。含笑的臉。

    劉陵吩咐道,“跟侯爺夫人說一聲,我往陳娘娘那去了。”攜了流光。下車來。侍衛知道飛月長公主與阿嬌素來交好,點首應是。不以為意。

    陳阿嬌亦吩咐停車,讓劉陵上來,含笑道,“幾日不見,陵兒越發嬌豔了。真的沒有中意的郎君麼?”

    劉陵沉默了半響。方悠悠吟道,“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在這個年代,我如何找的到這樣地人呢?你看看,不論是你,還是卓文君,那麼美好的女子,都被辜負了。”

    陳阿嬌便無言,想起和劉徹彼此間牽扯不清的牽絆。所謂家家有本難念地經,果然是有些道理。

    “所以啊,”劉陵明媚一笑。“我便是立志不嫁,也絕不肯委屈了自己。便在這繁華錦繡的長安城裏。做一個穿插在權貴之間地永遠不老去的交際花。也是不錯的。”

    說話間,便到了渭河邊。早春的風吹過河面。風中落下瓣瓣桃花,再也沒有更美的了。

    祭祀之後,便是踏青地時候。重重府兵守候著,也不怕人來。阿嬌和劉陵俱不是怕冷的主,便赤了足,在渭河裏尋找著經冬的魚,相互潑灑,不一會兒便彼此都濕透了。劉初怕冷,在岸上羨慕的看,喊道,“娘親,陵姨,上來吧,不然要受寒了。”

    自然有人服侍她們換了乾爽衣裳。劉陵抱著劉初,道,“早早,我們來放風箏好不好?”

    劉初好三的神色很是可愛,“風箏是什麼?”

    “風箏呀,便是早早在地上拉著線,它在天上飛的東西。”劉陵心思靈動,說做就做。吩咐人找來竹篾,細紙。她和阿嬌俱是巧手,不一會兒,一個精緻的竹風箏就製成了。

    阿嬌囑早早迎了風站,將風箏鬆手,三月三的風清而勁,風箏便悠悠上了天。

    劉初歡笑,看風箏搖搖欲墜,本能的奔跑起來。

    四周地人便俱都仰起了臉,看天上悠悠浮著的美麗蝴蝶形狀的風箏,俱都新三。沒有人注意到從渭河上首走來地一行人。

    風忽然勁了起來,吹斷了線,在眾人的歎息聲,蝴蝶風箏悠悠蕩蕩地向河上游漂去,一個倒栽蔥,墜在了灰衣人足下。

    劉初興奮地丟下了線軸,奔過來,膩聲叫喚,“哥哥。”

    眾人盡皆跪拜,道,“參見皇上。”劉徹神色淡淡,道,“起吧。”投向阿嬌和劉陵的目光,意味深長。

    館陶大長公主含笑道,“皇上怎麼來了?”

    劉徹亦微笑,“祭祀完畢,朕念著姑姑了,所以過來看看。”

    東方朔拾起腳下地風箏,反復翻看,贊道,“果然精妙。”

    劉陵和阿嬌對視一眼,嫣然道,“雕蟲小計,先生謬贊了。”

    雖然年歲日長,劉徹骨子裏亦還是愛喧騰熱鬧的少年。此時,他擁著阿嬌,對著面前的盂盆問道,“眾卿可否猜一猜盂盆內覆為何物?”

    阿嬌微微皺眉,不著痕跡想退遠一些,卻聽得劉徹冷哼一聲,覆在她腰間的手更緊了。她無奈歎息,心道,好吧。總是在可以容忍的限度裏。

    盂盆裏傳來咄咄聲,顯是活物。眾人猜了一回,俱不中。

    “大約是蛇吧。”董偃含笑道。卻見劉徹搖頭,道,“雖不中,但也差不了多少。”

    東方朔上前一步,搖首道,“是龍無角;是蛇有腳,非壁虎便為四腳蛇!”劉徹便含笑,道,“還是東方朔對了。”吩咐下去,賞東方朔十疋緞子。”又猜,東方朔俱能中。

    劉初便拍手贊道,“東方先生果然聰明。難怪哥哥總是尊敬先生。”

    一旁,董偃便不服氣,道,“東方先生如是聰慧,偃出一謎,先生不妨猜猜。”

    “令壺齟,老柏塗,伊優亞,牙。”

    東方朔素來看不慣董偃與皇上鬥雞走狗,游獵踢球。作勢思考片刻,便含笑道,“令者。命令。壺者,盛物器具;齟。牙齒不整齊;老,是人們對他的敬重;柏為鬼廷;塗是慢慢浸濕的路;伊優亞,是說話不定;牙,那不是兩隻狗在爭鬥麼。”

    眾人便嘆服,劉陵低了頭。便想尋個難題難一難他。卻見阿嬌搖了搖首,無聲無息道,算了。

    到了晚的時候,張湯派人來稟告,道長安城內發現了劉堂的蹤跡。劉徹神情便一肅,回轉未央宮,處理此事去了。

    陳阿嬌又和劉陵說了些閒話。將那日在宣室殿為難東方朔地事情細細說了。

    “那這個東方朔,果然不復歷史上盛名呢。”劉陵便含笑道,“當初最後一個問題。我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

    回到抹雲樓,阿嬌便想,這半生的日子。便這樣一日一日的消磨下去麼?

    她忽然神情一冷,聽見空曠地樓內輕而淺的呼吸聲。淡淡道。“是誰?”

    “娘娘?”綠衣含笑,“你說什麼……”她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錦簾後一個黑影忽然迅捷撲出,黑暗中劍鋒一閃,架在陳阿嬌地頸上。

    綠衣欲驚呼,來人卻輕狠道,“你不要你主子的性命,便喊喊看。”

    黑暗裏彌漫著極淡的血腥味。陳阿嬌並無慌亂,含笑道,“你受傷了?----綠衣,去點燈。”

    綠衣低低的應了一聲是,上前挑亮燭火。

    果然是劉堂年輕而熟悉的臉,阿嬌暗歎一聲,道,“你是無意進地堂邑侯府,還是特意來找我?”

    劉堂有些無法回答,“你為何不驚慌?”他看著陳阿嬌閒適的神情。

    “你爹爹去世的時候,你還小。”陳阿嬌道,“我不曾見過你。”

    “可是我見過你。”劉堂冷笑,“爹爹書房裏掛著你的一副畫像,高貴傲慢,所以第一眼見你,無法認出你來。”

    “你爹爹若在天有靈,必不希望他唯一的血脈為了復仇,將自己葬送。”

    劉堂的神色便悲憤,“可是為人子女者,父仇不報,如何為人?”

    阿嬌冷笑,“若是如此,你是否恨廢去你爹爹太子之位的先皇?是否恨不謹言慎行得罪先皇的栗姬娘娘?”

    “最是無情帝王家,成王敗寇,你不妨好好想想。”

    “陳娘娘,”劉堂便冷笑,“你覺得你如此說,我便會放過你麼?”

    陳阿嬌便緩緩微笑,劉堂覺得她的雙眸,在燭火下明亮睥睨,有著無與倫比地高傲。她扣住他手中的劍,絞了開去,三尺青峰擊中案幾上的銅鼎。咚地一聲率下來,聲音沉重。

    “怎麼回事?”侯府的人警覺起來,在樓外喊道,“娘娘有事麼?”

    劍鋒離開阿嬌地頸,綠衣驀地松了口氣,尖叫道,“抓刺客呀。”

    如此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館陶大長公主。

    “好大地膽子,竟敢行刺阿嬌。侯府的侍衛是做什麼用的,連人進來了都不知道。”劉嫖連聲訓斥了,見了刺客的臉,不由一怔,想起最近長安城的動靜,盡皆明瞭。

    “娘親,”阿嬌含笑道,“大概是因為今日都出門了。所以侯府的守衛才較平日裏松一些。你別怪他們了。”

    劉嫖便平下心氣,道,“將他押往廷尉府吧。”

    “到底是高祖子孫,不能太不講情面,”阿嬌歎道,“在府中待一晚上,明日再送去吧。”

    劉初便在一邊,聞言好奇望過來,“他是誰?”

    “他是你堂哥啊。”阿嬌微笑道,“叫劉堂。”

    劉初的眼睛便亮起來,“那這位堂哥哥會向哥哥那樣寵我麼?可是,”她又疑惑道,“堂哥哥怎麼會行刺娘親呢?”“那,”阿嬌含笑低下頭來,道,“你就要親自去問堂哥哥了。”

    劉堂從昏迷中醒轉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這個粉雕玉琢的女孩,托著腮看著他。眉宇間頗似昨夜的陳娘娘。

    “堂哥哥,”女孩含笑道,“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呢?”

    劉堂默然,這才發現,自己全身被捆的動彈不得。

    那個女子,實在是個難解的謎,昨夜如此刀兵相向,如今竟然同意讓女兒靠近自己。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4:1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19 12:25 AM 編輯

    七十五:歷劫一笑恕恩仇

    內廷吏張湯接到堂邑侯府送來的消息後,不覺揩了一把額上的汗。

    昨日,終於在長安城一戶民家發現了劉堂的消息,一面派人抓緊捉拿,一面告知皇上,發下令來,調配期門軍,在城內抓捕。卻不料這樣的天羅地網,在劉堂下屬的拼死護主下,還是讓劉堂脫逃了去。若是這一次依舊不能捕獲劉堂,張湯想起劉徹盛怒之下的無情,不由得心下一片冰涼。好在據報,劉堂身上已經負傷,定會留下痕跡。卻不料,他尚未沿著痕跡找出劉堂下落,堂邑侯府已經來報,逆犯劉堂在昨夜潛入堂邑侯府,險些傷了在侯府暫住的陳娘娘。

    若是讓未央宮內的天子知道,劉堂竟然在他廷尉府的追捕之下,潛入了陳娘娘的閨樓,只怕,會更加盛怒吧張湯不敢怠慢,親自帶人趕往堂邑候府,將人押回。

    侯府將劉堂安置在遠離內院的客樓中,經了一夜的關押,劉堂的面色有些蒼白,但身上傷口已經被包紮妥當,並沒有想像中的頹唐。張湯冷眼打量,肅聲道,“劉堂,你先後行刺皇上和陳娘娘,可知罪?”

    劉堂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哼的一聲回過頭去。

    張湯倒並不生氣,吩咐身邊屬下,道,“將人帶走。”

    四個孔武有力的衙人上前,將劉堂押的死死的,出了門。

    張湯看見站在門外的穿著長長裙裾的劉初,連忙拜下去,道,“臣張湯,參見悅甯公主。”

    劉初點點頭。看了看面容慘白的劉堂,道,“張大人。你可要善待我的堂哥哥。”

    張湯默然片刻,道。“臣知道了。”

    “早早,”客樓後含笑轉出來一位朱衣麗人,道,“你怎麼還在這裏,你娘親再尋你呢。”

    劉初便乖巧應道。“好地,陵姨,我待會便回去。”

    張湯便知道這位就是長安聞名的飛月長公主了。果然是一張明媚的容顏,色若桃花“這位是?”劉陵看著被押地劉堂,含笑問道。

    “啟稟飛月長公主,這位便是昔日臨江王的庶長子劉堂,昨夜潛進侯府,行刺陳娘娘,屬下正要帶他回廷尉府審訊。”

    “哦?”劉陵不覺有些意外。含笑道,“去吧。”自行帶著劉初,向抹雲樓行去。

    張湯望著她地背影。出了一會神,回身道。“將劉堂押著。隨我往宣室殿面見皇上。”

    “阿嬌姐並不願意看劉堂身死吧?”

    陳阿嬌收回逗著籠中鸚鵡的綠枝,含笑看著嫋嫋走進樓來的劉陵。道,“知我者,陵兒也。”

    “可是你還是把他交給了張湯。”

    “張湯是最清楚皇上心意的人。”陳阿嬌淡淡道,“我不知道皇上對劉堂的具體意向?卻不能因為這樣一點揣測,耽誤了劉堂地病。”

    “總要先看看吧。”若真的逃了,就真的成了逆犯了。

    阿嬌並不願意去打聽,劉堂面見皇上時的情景,只慢慢的聽說了,皇上召了蕭方為劉堂調理身子。

    她便微笑,可以的時候,原來,劉徹也不是個一意要狠絕的人。

    元狩元年春末,皇上召回了在西夷的司馬相如。並派遣博望候張騫複通西南夷。

    各諸侯王也注意到,皇上不知從何處尋來長兄劉榮的遺子劉堂,封為句容侯。

    新封地句容候劉堂趕赴封地的時候,陳阿嬌帶著劉初去送行。

    劉堂含笑的聽著劉初童言稚語地話,不經意的瞥向原處落下厚厚簾子地宮車。

    宮車裏地那個女子,應當會幸福吧。

    時至今日,他已經能夠體會當日她的回護之情。

    爹爹,他在心中默默道,她想來還是記得你地。

    那麼,也就不枉,你念著她那麼多年。命運是個奇怪的東西,有些時候,一旦錯過。就是永殤。

    句容候的車馬粼粼駛出長安的時候,景帝年前慘烈的奪嫡往事,便註定落幕,連最後一尾餘音也消逝,淹沒在大漢朝欣欣向榮的國景中。

    到了元狩元年末,鹽鐵歸公的國策,在桑弘羊和李蔡的共同操作下,悄無聲息的在大漢境內實行。諸侯王或有怨言,但最後俱都按令實行。

    這日,劉徹宣桑弘羊往宣室殿,計算國庫資財及可攻軍隊給養的牛羊駿馬。

    漢朝諸臣便明白,一場大規模的漢匈大戰,已經在孕育中,即將爆發。

    而這一年,椒房殿內,大漢皇帝劉徹的長女,衛長公主劉斐,娉娉婷婷的迎來了她的十四周歲生辰。她的婚事,便漸漸提上皇室議程。

    椒房殿內,衛子夫悠悠的彈著琴,她明白,這便是她最好的契機了。

    從陳阿嬌回到這長安,重新涉入這後宮的第一日起,她便發現,她再也看不懂,這個往日清澈見底的人。

    如果可以,她寧願面對那個昔日那個脾氣若烈焰般炙人,卻直來直往,一眼看的清楚的陳阿嬌。至少不會像現在,摸不清楚對手的底。

    未央宮裏,皇后失勢,正是她陳阿嬌可以大展身手,奪回劉徹寵愛的時候。她卻偏偏離了宮,暫回堂邑候府,這一暫回,就是近一年。

    而皇上,居然也樂得由著她。雖然頻頻探望陳阿嬌,但畢竟,身為一國之君,不能時常流連在外。劉徹在未央宮。依舊往妃嬪處過夜,那次數,卻隱隱不及從前了。

    她心中便一痛。皇上,皇上。當年那個取下她發簪,溫柔贊她“美哉,秀髮!”的皇上,漸漸的,眼中再也看不見她的影子。

    她也曾將一顆芳心交付。卻在一天天的冷漠下來後,冰封了愛慕。

    有時候她甚至懷念,陳阿嬌執掌後位時,在未央宮,境況雖艱苦,卻有著皇上地寵愛,守著女兒,便有著一家人和樂的溫馨。

    後來,他的子女漸漸多了。便失了這份溫情。

    既然沒有了這份溫情。她也只好,在這座未央宮裏,一步步地求生存。

    “皇后娘娘。”采青上的前來,看著她淒然落下地淚。心下亦傷感。勸道,“夜深了。娘娘該安歇了。”

    “嗯。”衛子夫放了琴,吩咐道,“明天,讓人給少掌使夫人傳個信。”

    元狩元年末,堂邑候府迎來了一個稀有的客人。

    陳阿嬌放下手中的五,稀三抬首,“平陽長公主來訪?”“是。”綠衣屈膝道,“門下是這樣說的。”

    平陽長公主劉婧,少女時代與阿嬌也算交好。卻在建元年間因為衛子夫的緣故彼此鬧翻,之後便再也沒有單獨相見過,而她在此時來訪,有何用意?阿嬌思索著,道,“請長公主進來。”

    劉婧跨進少女時代多次來訪地抹雲樓,心下微微感慨。世事變遷,果然出人預料。

    “婧姐姐肯來堂邑侯府,實在是稀客。”陳阿嬌含笑迎了出來。

    “多年不見,”劉婧看著她,道,“你還是這樣,沒有變。”

    彼此都是在皇家見慣了風浪的人,無論心下怎麼想,面上都敷衍的滴水不露。

    阿嬌挽著她的手進來,道,“妹妹新得了一種茶葉,婧姐姐不妨品一品,若是喜歡,帶些回去。”

    “哦,”劉婧便頗感興趣,“連皇弟都誇阿嬌這裏的茶是最好的,姐姐便叨擾了。”

    送上來的是桑弘羊前些時候開採出來的碧螺春。端上來看,果然是名副其實的嚇煞人香。劉婧贊了一回,畢竟心中有事,便停下杯來,含笑看著阿嬌。

    阿嬌便回身,嫣然道,“綠衣,我想尋一本書,你幫我出去找吧。”

    綠衣退下後,劉婧含笑道,“前些日子,少掌使夫人拜訪我道,衛長公主與襄兒是表兄妹,一塊處慣地,若能締結鴛盟,也是一樁美事。”

    阿嬌的眼皮便一跳,這才記起,那個溫婉著笑著,極似衛子夫的女孩子,也要到及笈地年紀了。

    在未央宮裏第一次看見劉斐,她便感歎過她的命運,一代公主,夫婿早喪,又被父親強行嫁給方士欒大。最後,欒大被劉徹處死,她便也瘋了。

    而她地第一任夫婿,正是眼前平陽長公主地獨生子,平陽候曹襄。

    今日,平陽長公主來此,並如此開門見山的說,想來,是並不準備應允這樁婚事了。

    阿嬌仿佛看見,歷史在她面前,打著波浪,緩緩地拐了一個彎。

    其實,在她和劉徹重逢之際;在陌兒,早早出生之際,或者更早,在韓雁聲穿越到陳阿嬌身上之際,歷史早已經不是原來的歷史了。

    而劉婧,在阿嬌看來,一向是投機的政客,從她在漢武一朝取得的成就看,她也是極精明的人。如今衛家風光不在,這樁婚事,她當然要再斟酌斟酌。

    劉婧意味深長的看著陳阿嬌,道,“可惜初兒還小,不然倒和襄兒很是般配。”

    陳阿嬌便啼笑皆非,且不說年紀,也不說情投意合是否,便是一切都好,早早和曹襄的血緣也太近了,註定不能幸福。

    “婧姐,”她含笑低下頭去,“你到底想說什麼?直說了吧,阿嬌聽著呢。”

    “我承認,當初看低了你。沒曾想到,這麼多年來,徹弟最愛的還是你。”

    “當年的恩怨,由來已久,便不提了。如今,阿嬌你並沒有算在未央宮裏站穩腳跟,如果有我的襄助。憑著我在徹弟心目中的地位,想必不會讓你失望才對。”

    “先平陽候已經去世多年,長信候英勇驍壯,至今未婚。阿嬌,你應該懂我的意思才對。”

    陳阿嬌想起平陽長公主離去後的最後一句話。

    愛,她問自己,劉徹愛她麼?

    也許,但是,若是她依舊和他的皇權衝突,他依然會眉頭也不皺的捨棄她。

    劉婧果然是投機的政客。歷史上,她再嫁給大將軍衛青,給了衛家堅實的政治資本,也為自己奪得了籌碼。

    她以為劉婧多少是有些愛衛青的。卻沒有想到,斟酌了情勢之後,轉而下了這樣的決定。

    如果,她真的是從前的阿嬌,對這樣的提議自然不會拒絕。

    可是,她不是。

    而柳裔,也不是她可以完全差遣的動的。

    機緣巧合來到這個年代,他們彼此在心中守著一個堡壘,裏面有關於感情的位置。

    寧願完全不要,也不肯屈就。

    她如是。劉陵如是。柳裔,桑弘羊也如是。

    這樣的柳裔,如何讓他為了任何理由,答應去娶平陽長公主?

    第四卷:鳳棲碧梧結束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4:19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1:21 P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七十六:十裏紅妝深心負

    元狩二年正月,由皇帝作主,將長女衛長公主劉斐許配給了御史大夫李蔡的幼子李楷。

    長安城的百姓在半個月後還津津樂道著這場盛世婚禮的奢華,當今皇帝第一次嫁女,迎親的人馬,鋪了整整一條長街,十裏紅妝。

    椒房殿裏,劉斐便在這樣的聲勢裏穿上了嫁衣,鮮紅的像欲沁的血,“母后,”她最後一次回頭,聲音淡淡,眸中盈著幽怨。

    “斐兒乖,”衛子夫含笑道,卻也忍不住滴下淚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大漢公主的婚姻,本來就是有著重重的政治含義。御史大夫李蔡,日益受皇上重視,開了年,丞相公孫弘越發病重,皇上又在這個時候將長女嫁到李家,個中意味,自然明瞭。

    能夠用一場婚姻,將外朝最重要的丞相拉到衛家陣營,這也是衛子夫願意看到的事。

    衛長公主也是心思通明的人,何況劉徹親自作主,再也翻悔不得。只是,她悠悠的看著殿外,輕輕道,“母后,你說,去病表哥看見我出嫁,會難過麼?”

    少女隱秘的愛慕,與母親相似的溫婉性子讓她一直不敢表現出來,怕被人窺破。可是,到了這個地步,還是隱不住期望。

    哪怕,你為我出神片刻,也不枉我多年艾慕。

    衛子夫便心下酸痛,可憐的女兒,其實和她一般,被這座未央宮所誤。

    “自然會。我的斐兒,那麼美。”她便揚起唇,含笑道。心下卻知曉。霍去病為了即將到來的漢匈大戰,正在加緊訓練驃騎軍,只怕連這場婚禮。都未必心甘情願的到來。

    劉斐便嫣然一笑,搭了喜娘的手。緩緩步出椒房殿。

    “皇后娘娘,”采薇屈膝道,“大婚即將開始,你也該出去了。”

    “不急。”衛子夫穩住心思,淺笑道。“越是這樣地時候,越是要盛裝打扮,才是制勝之機。”按漢家禮法,出嫁的公主要在宣德殿攜夫婿叩別皇帝皇后,才上花轎,嫁入夫家。

    劉徹站在宣德殿上,看著遠方,一身淺綠色服的衛子夫低著首,一步步向他走來。服地拖尾極長。由兩個宮女牽著。本是極莊重的皇后禮服,卻三跡般地有著我見猶憐的風韻。

    他,已經有整整一年。未見過衛子夫了。

    衛子夫在殿下長階處跪拜,“臣妾參見皇上。”

    “皇后請起吧。”他含笑道。

    衛子夫便仰起臉來。她的發。挽的極鬆散。是皇后正式場合梳的髮髻,卻柔和了很多。面上脂粉未施。望過來,目光太息幽怨。

    劉徹便仿佛見了多年前地衛子夫,在平陽候府堂前,二八年華,身段纖軟,一曲歌畢,望過來的目光,也是如此柔和。

    只是,劉徹垂下眸來,捫心自問,卻再也沒有當初憐惜的情懷。

    有時候,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狠絕,一旦從心裏移出的人,就再也不願意回頭一顧。王沁馨如是,衛子夫也如是。

    他曾經以為阿嬌也是。但阿嬌竟成了唯一的例外。

    衛子夫在劉徹的右下首坐下,露出頸際一抹潔白的肌膚。

    喜娘攙著衛長公主的手,來到殿下。紅色的蓋頭隔絕住劉斐地視線,盈盈下拜,“女兒拜別父皇,母后。”

    劉徹便點點頭,道,“衛長,到了夫家,要孝順公婆,恪守婦道,可明白。”

    “女兒明白。”

    待劉斐上了宮轎,去的遠了。劉徹方似笑非笑的起身,道,“子夫辛苦了。”

    衛子夫地身形微微晃動,連忙道,“這些是臣妾應盡的職責,豈敢言苦。”

    “如此甚好。”劉徹便望著她,直到她再度低下首,這才緩緩道,“子夫在椒房殿思過一年,也應該夠了。從今天起,朕依舊把這座未央宮交給你,希望,你不會再令我失望。”

    衛子夫嫣然道,“臣妾謹遵皇命。”

    劉徹便再也不回頭,離開了宣德殿。衛子夫在宣德殿地長階上緩緩地挺直了背。

    青弟,這樣,便夠了吧。

    既然陳阿嬌沒有趁著機會將我衛家徹底鬥垮,那麼,一旦衛家從新在這個長安城站起來,迎來的,會是怎樣詭譎地未來?

    衛子夫含著淚,收回了依戀在劉徹背影上的目光。

    無論如何,我依舊是這個未央宮裏的皇后。

    而只有皇后,才是這座天下唯一名正言順的女主人。元狩二年三月,丞相公孫弘久病纏身,終於去世。劉徹命厚葬,並用衛長公主的公公,李蔡為相。

    是月,由飛月長公主首創的連環努,經工匠驗證並大批加工製造出來。

    三月末,劉徹命長信候柳裔為主將,領騎軍兩萬,麾下有冠軍候霍去病,和振遠候李廣。各率騎軍一萬,出擊匈奴。有心人便將這看作皇上心中後宮妃嬪地位的佐證。屬於衛家的時代即將過去。連最擅勝場的戰場,都被人奪了風頭去。

    薛植從驃騎軍校場出來,便看見一身黃衣的霍去病,和邊上含笑而站的趙破虜。

    “怎麼了?”他含笑問道。

    自從右北平調回長安後,薛植便奉了皇命,進入驃騎軍。期望能憑著他在丘澤騎軍中的經驗,打造出另一隻悍勇的騎軍。

    不可不說,劉徹對霍去病的確是十分寵愛的。連挑地人選都有講究。和霍去病差不多年紀,以期能夠更和契。

    薛植也曾憂慮,憑他隱性的陳氏背景。如何在驃騎軍中行事,才能竟不負柳裔的知遇之恩。也不負自己身為軍人地良知柳裔卻含笑,只言該做什麼便做什麼,不用考慮太多。

    他覺得心安之際,愈加佩服長信候柳裔的人品,胸襟。

    而這一年下來。他也漸漸與霍去病,趙破虜成莫逆之交。

    在他看來,霍去病在作為一個飛揚桀驁地貴族子弟之外,尚有著與他一般的赤子誠心,敬服強者,心中排名第一的總是公平的戰爭。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在衛家日益黯淡,連大將軍衛青也被閒置的日子裏,霍去病依然能得到皇上地寵愛。

    “馬上就要出擊匈奴了。”趙破虜興奮道,聲音裏有著躍躍欲試的衝動,練軍千日。重在一時。一把淬火的劍,是好是壞。也總要到沙場上見見真章才知道。“是呀。”薛植淡淡道。不同于霍去病前次立功裏多少有些運氣的成分,他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征戰中拼殺出來的。對戰爭,早就失去了這樣血氣方剛的興奮。

    “阿植,”霍去病卻沒有微笑,他銳利地眸盯在薛植身上,問道,“你是返回柳將軍麾下,還是留在我驃騎軍?”

    “這,”薛植的聲音一頓,道,“大概要看長信候的命令。”

    畢竟,這次出征地主將是長信候柳裔,而不是衛青。

    趙破虜的目光便有些黯淡下來,“如果,”他忽然念及薛植,便閉口不言。

    薛植只覺得一股熱浪沖上心頭,衝動言道,“不會的,長信候柳裔,絕不會是這樣地人。”出征前,柳裔召集在長安的將軍商討軍機。

    研究了地圖,分析了形勢之後,柳裔便笑著指著隴西關卡,道,“冠軍候,我欲你帶人從此出,越焉支山,襲擊匈奴折蘭、盧侯數部,你可敢接令?”

    “柳將軍,”副將蘇建大驚,“這條戰線實在拉地太長,冠軍候年紀尚幼,恐怕不能勝任吧?”

    其餘裨將也露出憂慮神色,甚至心中疑慮,是否柳裔試圖在這場戰爭中,除去倍受皇帝寵愛地霍去病,斷去衛氏家族最後的希望。

    “各位將軍,”柳裔含笑道,“這戰策,是皇上和我親自敲定地。”

    眾人便住口,心思各異。柳裔卻只望著霍去病,目光精銳。

    霍去病猛的抬首,鷹眸裏迸出萬丈雄光,毅然道,“屬下霍去病領命。”

    柳裔便含笑,目光嘉許,道,“好,果然是江山輩有人才出。長平候當欣慰後繼有人矣。”

    “去病既然接令,”霍去病聽到舅舅的封號,眸中一暗,揚首道,“卻還有個不情之請,想向柳將軍借一個人。”

    “哦?”柳裔便有些意外,含笑問道,“是誰?”

    “騎亭候薛植。”

    “薛植是皇上特令調往驃騎軍的。我自然不會動。”

    霍去病看了他一陣,才道,“這自然就好。”

    柳裔便繼續道,“其餘人等,隨我往右北平,與鎮遠候回合,再做商量。”

    “另外,”柳裔肅然道,“今日事屬機密,諸位須記了。不可隨意外泄。若有洩漏,軍法處置。”

    眾將軍應了是,盡皆離去。霍去病卻抱拳站在一邊。

    “怎麼?”柳裔含笑道,“冠軍候有話說麼?”

    “你……”霍去病有些遲疑道,“其實你本不比如此的。”

    “當日我在你舅舅手下行軍。”柳裔回過頭去,看著懸在牆上的寬廣羊皮地圖,“衛將軍亦知我是陳娘娘的義兄。卻並沒有對我生嫌隙之心。投桃報李之心,柳裔還是懂得的。”

    元狩二年四月

    三萬騎軍在柳裔與霍去病的帶領下,出了城。

    在宣室殿上最後一次面見君王的時候,劉徹含笑道,“朕等長信候得勝歸來,不世軍功,如花美眷,豈不樂哉?”

    平陽長公主對長信候的青睞,身為弟弟的劉徹,最終也還是知道了。

    柳裔不覺有點心煩。平陽長公主劉婧,那個高貴遙遠的女子,美麗是美麗了,於他,不過是個模糊的影子。

    不念著這個了。柳裔對自己道。

    遠方,青色的草原正生著春草。戰爭干戈待發。

    而長信候柳裔,終於迎來屬於自己的時代。

    大軍出城的同一天,劉徹吩咐下去,從堂邑候府接陳娘娘回長門宮。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4:27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1:24 P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七十七:馬踏匈奴英名傳

    元狩二年四月,出征的日子,霍去病換上戎裝,推開房門,看見母親憂慮的臉。

    “去病,”衛少兒歎道,“娘知道你有你的志向,你也有你的本事,連你舅舅都看好你。娘攔不住出征,也不想攔你,只是,你在戰場上廝殺的時候,但凡還記得,娘親在長安城,在這少掌使府,等著你回來。”

    “娘,”霍去病便微笑道,“孩兒知道了。”

    衛少兒看著兒子牽著馬,英姿煥發,心下卻不安心,畢竟,這可不是元朔六年的那次,有弟弟衛青庇護,只當他是去沙場逛上一圈;這次,去病要獨自帶軍,去戰場上真刀實劍的拼殺,兇險異常。尤其她是知道兒子的,膽大不懼艱險,只怕是哪里有危險就往哪里沖。

    “冠軍候,”出了少掌使府,卻有內侍從東來,捧著託盤,似乎承有上命,喊住了他。

    霍去病皺眉,道,“有何事?”

    可莫要有什麼變故,耽誤了他出征。

    內侍含笑道,“也沒有什麼?悅甯公主昨日回宮,聽說侯爺不日出征,纏著要來給你送行,皇上不允,公主便讓奴婢為侯爺送來這平安符,祝福你平安歸來。”他便掀開綢緞,遞出那個錦囊。

    霍去病便想起那個記憶裏眉目靈動的女孩子,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還是無法說服自己,放棄對她的好感。那是個明明是最受皇帝寵愛的公主,卻不耍小脾氣不驕傲淩人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他含笑接過上馬,道,“知道了。替我謝過悅甯公主。”

    府門處,衛少兒皺了眉,那個陳家的小公主。還是和去病交好麼。她素知去病最是執拗,決定地事。連她這個母親也說不服。

    當年在未央宮的亭中,衛子夫說起的話,慢慢浮上她地心頭。

    妹妹,她在心裏想,如今的結果。你必沒有料到吧。眼高於頂地去病,到底也是凡人,也會欣賞人,哪怕,那個人,是個不滿八歲的女孩子。

    霍去病在路上,便與柳裔大軍分道揚鑣,帶著趙破虜,薛植。趙信,一萬騎軍以閃電般的速度,出了隴西。越,越烏鞘嶺。來到河西走廊。

    “去病。”趙破虜騎著馬,來到他身邊。輕聲道,“前面便是匈奴部落了。”

    “嗯。”霍去病點點頭,草原的春日曬久了也有些暈人,尤其騎軍輜重不多,必須以戰補給。

    他年輕俊美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戾氣,道,“殺,不必留活口。取得足夠地口糧和飲水,其餘的東西,全部燒掉。”

    這便是戰場,容不得半點慈悲。戰場上的慈悲,便是對自己的殘忍...這是所有的人都明白的道理。

    沒有人有異議。當鐵胄快馬的騎軍衝破匈奴人的家園的時候,只剩老弱病殘地匈奴人並沒有反應過來。很快的,就成了一片血海。

    一個時辰後,大軍如來時一般迅疾的離開,留下地,是一片火海和荒涼。

    不過短短六天,霍去病便連破匈奴五個部落。在報信的人趕赴匈奴王庭之前,大漢騎軍已經翻過了焉支山,直指匈奴腹地。

    “去病,如果一旦戰敗,我們這一萬騎軍,就都要葬身草原,再也不能回故鄉了。”

    奔馬之上,薛植憂心道。

    “怎麼?”霍去病揚眉,淡淡道,“阿植怕了麼?”

    “怕?”薛植被他激出豪氣,“老子活到今日,還不知道怕字怎麼寫呢!”

    他們迎風賓士,草原上呼呼地風刮過臉頰,初時還能感覺到疼,漸漸地,便連感覺都沒有了。

    每人只帶一天的口糧與水,遇水便歇息一刻,沿途遇見匈奴人地部落,俱不放過。

    四處望都是一樣的草原,漸漸的,分不清方向。

    “會不會迷路了?”連趙破虜的漸漸有些憂心了,在這片漢人不熟悉的草原,匈奴人有著天生的優勢。盛名如飛將軍李廣,還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在上面迷失方向,若非長信候柳裔,只怕如今還苦苦在封侯的道路上掙扎。

    “不會。”他們在草原的星空下露宿。薛植指著天空上明亮的北極星,“長信候曾說過,無論人在哪里,那顆星星,永遠指著正北方向,只要天上還有它,我們便不會迷路。”

    “長信候真是達人啊,”趙信微笑道,“有時候,連我這個匈奴人也比不上。這片土地,便是我也沒有踏足過。”

    “當年,若不是長信候,只怕我早就投降匈奴了。”他感慨道。

    “從焉支山一路往西北,便是皋蘭山了。”趙信肅然道,“古老相傳,皋蘭山是匈奴人的聖地,在那裏,定然會遭遇匈奴人的大軍。”

    “好。”霍去病豪邁的將水壺中的水灌入口中,將水壺扔遠,道,“明日繼續行。”

    縱然是漢軍鐵騎行軍快如閃電,路遇匈奴人也都趕盡殺絕,不肯留下半個活口,當他們在草原上賓士千里,到達皋蘭山下的時候,草原上的人也就都知道了有這樣的一支鐵騎騎軍。皋蘭山下,霍去病遇上了他馳騁草原以來面對的第一支匈奴勁旅。由渾邪,休屠等部落精壯男子組成的四萬匈奴軍。

    一萬騎軍對四萬匈奴人,卻沒有一個人感到害怕,這些日子以來的急速行軍,以及圍剿匈奴部落,激發了這些人們體內隱藏最深的好戰因數。就是這些匈奴人,侵我國土,淫我婦女。殺我家人,終於有一日,當漢人像一把鋒利的刀插在他們腹部。還有什麼理由不奮起一戰。

    這本來就是,他們遠離家鄉千里奔襲的目標。

    當不成功就成仁地念頭在每一個漢軍腦中閃過的時候。一場鏖戰就開始了。

    匈奴人驚異於漢軍如此猛烈頑強的戰鬥力。記憶裏,那些永遠軟弱,似乎伸出手指就能推倒地漢人忽然間便的比長生天地狼還要強悍,當踢踏的馬蹄聲踏過匈奴人的心臟,匈奴人不得不承認了。這是一支比他們想像中強悍太多的隊伍。

    一場戰爭下來,殲敵近千,自損三百。

    霍去病命人在皋蘭山下休息。獨自一人站在夜色裏,看著在黑夜裏聳立的皋蘭山平心而論,所謂地皋蘭山,其實還沒有他曾經爬過的華山險陡。

    霍去病記起出門前娘親說的話。

    他是娘親唯一的兒子。

    如果不能戰勝的話,他便不能活著回去見她。

    所以,只准勝,不准敗。

    胸口處的錦囊無比的柔軟。從隴西出來,賓士了那麼久,也不曾丟掉。

    他記不清三個尊貴的公主表妹的喜好。卻一直記得,那個女孩子。不喜歡殺戮。

    無奈。他天生便似是為了殺戮而生存地人。馬踏匈奴,是他的夢想。

    在夢想即將看的見實現地時候。他無法入睡,想到了很多。

    比如長安城裏永不止息的後宮爭鬥和皇上含笑地臉了這樣一個皇上。

    才有,策馬帶兵,守衛疆土的機會。

    可是,舅舅在那場宮鬥中被波及閒置,無法帶著大軍,再度踏上匈奴人地土地。

    他想起月前衛長公主的大婚。

    他亦到了娶親的年紀,出征前,母親已經開始幫他挑選貴族世家的小姐。可是,他的夢想在這片草原上。為了他的夢想,他隨時有著再也不能回歸故鄉的準備,這樣的他,如何能夠牽起一個好女子的手,給予她一生的承諾。

    “去病,”趙破虜清朗熟悉的聲音喊道,“去歇歇吧,行軍這麼多天,你也累了。若是沒有精神,怎麼和匈奴人廝殺?”

    霍去病望著匈奴人營帳方向,漆黑的眸子裏閃過勢在必得的光,“我怕我一歇,便真的沒有精神了。”他笑笑道,飛身上馬,喊道,“全體兒郎們,準備出擊。”

    第二場由漢軍發動的戰爭比第一場戰爭更慘烈。

    匈奴人喃喃叨念著漢軍狡詐,天沒有亮就偷襲,在雪亮的刀光之下,一切的抱怨都沒有意義。戰爭將它的殘酷呈現在兩個民族面前,倒下的,有自己的敵人,也有自己的戰友。

    霍去病揚手吩咐,一隊駑兵上前,架著連環弩,像匈奴人射擊。

    黑暗中,匈奴人以為是一般弓箭,沒有太在意。

    雪花一樣的弩射擊出來,一排排的匈奴人,前仆後繼的倒下。

    領軍的匈奴人開始害怕撤退,霍去病覷的真切,縱馬去追。馬匹在草原上賓士,得得的蹄聲,敲擊在每一個人心裏。

    敗軍之將,在氣勢上就先輸了,不一會兒,就被霍去病追上。

    霍去病將他從馬上起,扔在地上,冷冷的看著,“你也配當匈奴人,匈奴人不都是以敗逃為恥的麼?”

    這一戰,殲敵五千人,活捉了渾邪王子,斬殺匈奴名王一人。漢軍俱都疲累,相互依偎著睡去,太陽冉冉升起,照射著屍堆狼藉的草原。

    渾邪王率軍來救愛子,兩軍都已到了強弩之末。

    “弟兄們,”霍去病翻身上馬,低聲道,“打完這一場,我們回家。”

    我們,活著回家。

    活著,是多麼美好的事。

    漢軍迸起殘餘的英勇,殊死戰鬥天邊,陽光帶著一抹血的顏色。

    和匈奴人流出的血液一樣的顏色。

    生命,在這裏不值一錢。

    終於勝利。

    三場鏖戰,殲敵近九千人。

    自此,霍去病就成了大漢軍隊裏一個不敗的傳說,和他舅舅,長平候衛青,以及長信候柳裔,並稱漢武朝三大不世名將。消退了程知節,李廣一干老將的光芒。

    當霍去病帶著生還的驃騎軍回到大漢境內的時候,驃騎軍爆發出歡呼。

    而東邊,長信候柳裔也傳來了捷報。

    漢武一朝,自始自終,是一個英雄輩出的年代。

    很多年後,人們遙望這段歷史,便感慨,不能早生三百年,一窺盛世之光。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1:25 P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七十八:親恩落淚胡塵裏

    元狩二年四月初五,柳裔帶著漢軍主力,兩萬騎軍,到達右北平。

    無人知曉,秘帳中,長信候柳裔分派了振遠候李廣什麼樣的任務,第二天,李廣便帶著右北平及周邊地區調來的一萬騎軍,失去了蹤跡。

    而長信候柳裔,坐帳中軍,緩緩向匈奴左部推進,所過之處,屠殺匈奴部落,並不手軟。

    四月十三,與匈奴左賢王莽泰所率先部相逢,隔著弱絡水對峙在烏蘭巴托。

    莽泰騎在匈奴駿馬之上,緩緩看著河對岸,漢軍帳中挑出的柳字旗。

    “不要輕估了柳裔。”來之前,在中軍帳中,親自率軍出征的匈奴單于伊雉斜曾與他道,“當年河南,漠南之戰中,正是他與他的部下,親手擒獲了前右賢王洛古斯。中行說曾經與他對面,極贊他是個人物。”

    當時他便撇嘴,不過又是個與漢朝皇帝有裙帶關係的將領,如同之前的衛青。

    只是,他便不信,那個坐鎮在繁華遙遠的長安城的漢朝皇帝真有那麼好的運氣,他的女人的家人,都是行軍打仗的好手。

    當年,他最疼愛的幼子鄂羅多,便是折損在柳裔手上。這份仇,他已經記了兩年。

    明刀明槍的拼殺,他從不信,有長生天庇護的匈奴人,會輸給被那些柔軟精良的稻米哺育長大的漢人。

    四月十四日,兩軍會戰。

    漢軍騎著駿馬趟河,濺起的水花,打在彼此身上,只一瞬。便沿著鐵胄滑落。

    莽泰勇猛過人,大喝一聲,立在河岸。吼道,“匈奴的勇士們。不要讓這些漢蠻子踏過我弱水半步。”揮刀砍在一名漢軍馬腿上,馬失前蹄,驚起,馬上漢軍便控不住韁,從馬上滑落下來。轉瞬間被後來人踏上。

    沒有人有空去關注,哪怕片刻。

    漢軍中軍掣出一匹白鬃駿馬,馬上將軍銀灰色的盔胄,面容沉穩,威風凜凜。

    他冷哼一聲,從身後護衛手上接過一支勁弩,張弓搭箭,對準莽泰射去。

    弓弩尚帶著噝噝風聲,射中莽泰右手。咄地一聲,箭頭入骨。莽泰便吃痛,險些聯手上彎刀都握不住。抬頭望去。臉色卻變了,寒聲吐道。“李廣?”

    飛將軍李廣。

    但是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李廣。漢軍便歡聲雷動,士氣高漲。

    李廣注視著這片屬於他的戰場。等了多久,才等到可以一展自己天賦地機會?

    在這片刻決生死的戰場上,明知道不可以,電光火石裏,他還是記起了秘帳中長信候柳裔與他說過地話。

    馮唐易老,李廣難封。

    李廣,你可知道你為什麼如此難以封侯?

    身為三軍統帥,好逞匹夫之勇。無論是帶百人追擊匈奴,還是所謂絕地逃生,不過弄險,一人為之可,置一軍于何地?

    李廣默然,以他的自負,從來聽不得任何人說他的不是。只是,對面的是長信候柳裔,元朔六年漠南之戰,若無柳裔從中指點,亦無他的振遠候封號。

    他戎馬半生,最後封侯,竟是聽了一介新人指點。

    但正因為他是軍人,懂得君子一恩不得負地道理。縱然族弟李蔡為相,並因著年初衛長公主的大婚,隱隱支持衛家,他還是念著柳裔的恩情,不肯相負。

    “我將這兩萬騎軍交給你。等著看,當李廣擁有了戰場,將創造出怎樣的輝煌?”

    李廣將漢軍分成四部,交替著涉河發動進攻。卻在交鋒片刻後,又退回來。

    初始時,匈奴人信以為真,疲于應付。終於在一次次的上當受騙中醒神過來。莽泰站在對岸,跺腳相罵,然而既然是匈奴話,漢軍無人能懂,也就不在意了。

    到了天將黑的時候,匈奴人疲泄下來。李廣下令,全力進攻。

    當匈奴人反應過來,漢軍的先頭數騎,已經行到弱水中央。

    這是一場極為艱苦的搶奪戰,前仆後繼的漢軍,不畏犧牲,踏著同伴們地屍身,沖上來。

    勢頭無匹的大漢鐵騎沖散了匈奴人的陣形。接下來,就是慘烈地搏鬥。

    漢軍勝在士氣旺盛,又有名震胡漢的飛將軍坐鎮,一馬當先,砍殺了許多匈奴人。

    鮮血流入弱絡水,緩緩向下游而去,越來越淡。

    匈奴人死傷慘重,莽泰帶著殘部,拼死逃出,向西北馳去。

    “算了吧。”李廣仰首看著莽泰遁去地身影,豪邁笑道,“他縱然能逃脫此次,前面還有長信候地鐵騎等著他呢?”

    既然,坐鎮中軍的是飛將軍李廣,那麼,長信候柳裔又去了哪里?

    漢軍面面相覷,無人知曉答案。

    長信候柳裔,此時正帶著李廣麾下地一萬騎軍,其中亦有由他一手帶出來,在大漢享有盛名,與後來霍去病的驃騎軍並稱大漢雙雄的丘澤騎,行在大漢諸人從未踏足過的漠北草原上。

    草原上新的一天剛剛到來,柳裔在馬上回過頭,看著背後初初升起的紅日。

    世人皆道霍去病膽大用險,卻不知,柳裔膽大起來,尚在霍去病之上。

    柳裔膽大,但不用險,他的所有謀略,都建立在對這一段歷史熟知的基礎上。

    沒有了趙信的降胡,漠南之戰後,伊雉斜依然聽從了中行說的建議,將王庭遷往漠北。

    所以,這次。伊雉斜可以放心的帶軍前來,再無王庭被襲之憂。

    但是,長途奔襲地極限。本來就是由人創造的,只怕是匈奴人自己。也沒有擁有現代記憶的柳裔,對這片草原熟悉。

    柳裔地長途奔襲,比霍去病更懂得掩藏痕跡,所以直到他涉過克魯倫河,翻越敕勒山。抵達匈奴王庭的時候,王庭幾乎沒有風聲。哪怕伊雉斜特意分了軍力,以期對付這支不知作何部署地漢軍,也絕對無法想到,這支漢軍的目標,是自己的老巢。

    “傳令下去,”柳裔不懼任何危險,所以不屑於掩藏痕跡,吩咐道。“所有匈奴人,格殺無論。”

    匈奴是一個強悍的民族。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一刻,他只能忽略他從小所受的教育。冷心如是說。

    “記住。”他肅然吩咐道,“留意可有南宮長公主地消息。不得傷害。”

    當人必須做一個選擇的時候,首先回護的,必然是他親近熟悉的人。

    雄壯的匈奴王庭,貯存著匈奴的聖物,以及不少匈奴權貴。

    柳裔站在王庭大帳內,看著帳內供奉著的單于夫妻的祭天金人。

    現任匈奴單于伊雉斜,是軍臣單于的弟弟,從侄兒手中,奪了單于位置。

    匈奴人對世襲制度沒有漢人看地那麼重,他們信奉實力第一,伊雉斜有實力,他們便承認他單于的位置。

    伊雉斜單于有數位閼支。其中一位閼支的金人像低眉修目,面容柔美,不似匈奴人,反而頗似漢人。

    柳裔便凜然,這大約便是漢武帝劉徹嫁往匈奴和親地姐姐,南宮長公主了。

    世人多半歌頌王昭君的大義凜然,卻不曾想,一位自幼嬌生慣養地公主,真正地金枝玉葉,辭別繁華溫暖的長安,孤獨地來到這片陌生荒涼而充滿敵意的土地,面對的,是多麼殘忍寂寞的生涯。

    而她,卻要這樣殘忍寂寞的過一生。

    哪怕,她的弟弟,是大漢民族名垂千古威名赫赫的漢武帝,也無法給她幫助,只怕,會是讓她更苦的生活。

    帳外,漢軍在無情的屠殺。

    在離大帳很近的一個帳篷裏,匈奴服飾的侍女跌跌撞撞的撲出來,一個漢軍看見,揮刀欲殺,卻忽然怔住,侍女仰起了臉上,雖然經過經年塞北風霜的洗滌,依然殘留了一絲江南女子特有的柔美。

    執刀的手,無力的垂下,如果可以,他並不想傷害自己同胞的性命。

    尤其,當這個同胞,為了自己的祖國,辭鄉背井,流落異土多年。

    女子呆愣了一陣子,忽然發瘋似的將匈奴頭飾扯下來,吐出的有些結巴,卻依然正宗的漢話,“快,去救救我們閼支,”她上前,欲抱住漢軍的腿,卻被本能的躲開,“不,是南宮公主,他被摹歇殿下挾持了。”

    “南宮公主,”漢軍便一愣,一刀砍破氈帳,果然見到一臉破釜沉舟之色的匈奴男子,拿彎刀抵住了華服匈奴服飾女子的咽喉。

    “你們這些漢人毀我王庭,”摹歇指著他們,用匈奴語惡狠狠道,眼中有著瘋狂的光芒,歇斯底里的笑,“我便殺了你們的南宮公主,只怕你們縱然立此大功,漢人皇帝知道他的姐姐在你們面前死去,非但不會獎賞你們,還會處死你們吧。”

    劉曇在摹歇彎刀抵制下抬起頭來,露出一雙美麗而決絕的眼睛。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多年,連她自己都要以為,她已經漸漸被同化為一個匈奴女子了。終於在有生之年,見到了同胞的影子。

    那就夠了。她在心裏念道,弟弟,你做的很好。不枉當年,母親含淚送我出嫁,不枉我,在這塞北之地,苦熬多年。

    劉曇閉了眼,撞向頸際的彎刀,如果我的存在,已經成了大漢的負累,不妨讓我最後付出一次,哪怕是用我的生命。

    摹歇吃了一驚,連忙撇開手上彎刀的力道,依舊在劉曇脖子上割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臭娘們,”他怒極攻心,反手打了劉曇一巴掌,“膽子不小啊。”

    他全力的一巴掌,便在劉曇面上映出深深的痕跡,劉曇身子嬌弱,險些吃不住,跌倒在地。再也沒有力氣,去碰觸死亡。

    南宮長公主受如此對待,漢軍便譁然大怒,義憤填膺,“你若是再敢碰我們公主一下,”便有人舉起手上陌刀,指著摹歇,“我們必將你碎屍萬端。”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4:34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1:29 P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七十九:失侶孤雁歸故鄉

    摹歇見這些剛剛如狼似虎的漢軍,對自己手中的契諸閼支頗為忌憚,不由得精神一震,在絕境中生生迸出一絲生存的希望來。

    他一手拖著劉曇的發,出了氈帳,漢軍皆恨的目齜欲裂,盼生啖其肉,喝其血,也只得退卻,讓出一條路來。

    “公主,”先前那個侍女哭倒在地。

    難道,這麼多年隱隱期盼的,竟不是回歸的希望,而是送命的催符?

    當長信候柳裔接報趕到的時候,摹歇正砍斷了駿馬的韁繩,駿馬嘶鳴一聲,抬高雙足,帶著摹歇和他懷中扣著的契諸閼支,沖過漢軍,直出王庭。

    柳裔亦飛身上馬,他胯下的坐騎,名喚追風,是唐古喇山苦寒之地生長的野馬之王,孟則然馴服了之後轉贈阿嬌,阿嬌又轉贈給了他,日行千里,神駿異常。

    草原一望無跡,帖耳是嘶嘶的風聲,吹的青草貼著地面,半點藏身的地方也無。摹歇瘋狂縱馬,無奈馬載著二人,無法跑過柳裔,聽著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摹歇的眼中閃過一絲戾色,低頭看見劉曇清冷的眼。

    這個有著匈奴女子不同風情的的美貌漢人公主,從嫁給年齡堪當她的父親的軍臣單于開始,草原上的酋長貴族們便像狼一樣的窺伺,不僅是伊雉斜,連他也曾在夢裏遐想,可是到了生死緊要關頭,還有什麼不可以捨棄?

    摹歇一聲冷笑,在馬背上回頭,“你要你的公主是吧?”他說著柳裔無法聽懂的匈奴語,眼眸中儘是瘋狂的狠戾。一把欲將劉曇推下馬去。

    只要柳裔停下來照看劉曇,他便可以逃脫了。

    摹歇這樣想著,卻不妨再柔弱的女子。到了這種境地,也有奮起一拼地勇氣。身在半空中亦死死的拽住他的身子,他用盡全力也無法掙脫,反而在馬背上被他拖地搖搖欲墜。

    劉曇便覺得半個身子拖在地面上劇烈的痛,仿佛那一年,她失去她地孩子。在寒冷的氈帳中,默默落淚,四顧沒有一個親人。

    死亡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生命刻骨的荒涼和寂寞。

    鮮血滴下,拖曳出一條長線。

    柳裔加鞭催馬,卻還是來不及,看著前面摹歇眼中凶光大盛,舉起彎刀。砍在劉曇的肩頭。

    終於在鬆手之前,越過他們,將這個命運乖舛令人敬佩地漢朝公主給救起。

    只一瞬。此消彼長,摹歇的馬便跑開了。

    柳裔眯眼。看准摹歇的背影。用盡全力,擲出手中的陌刀。

    刀柄在摹歇背心處晃動。並不掉落,足見那一刀,中的有多深,摹歇慘呼一聲,卻連頭也不敢回,繼續賓士,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懷中,南宮長公主臉上的血色漸漸退去,卻不肯閉眼,冷靜的看著他,問道,“你是誰?”

    “我,”柳裔淡淡抿唇,“我是大漢長信候,此次率軍進攻匈奴的主將,柳裔。”

    “長信候,”劉曇重複念道,“我沒有聽過。你不知道大漢臣子見了本公主,要自稱微臣的麼?”

    柳裔卻不在意,“長公主地傷需要包紮。”他道,抱著她下了馬,“得罪了。這樣的傷勢,在這樣極寒的漠北,若不包紮,只怕在外面行走一段時間,就要死去。”劉曇清楚重要性,她在匈奴多年,早看淡了男女禮教,只淡淡點首道,“有勞候爺了。”

    柳裔便將盔胄內地衣裳下擺撕下來一幅,替劉曇包紮。

    摹歇砍在劉曇肩上的那刀,深可見骨。相比之下,雙腳因為飛馬賓士地拖傷,反而微不足道了。

    柳裔將從陳阿嬌處討來地,療效上等的金瘡藥塗抹在創口上,不經意間瞥見了,劉曇肩頭上,除刀傷外,尚有其他縱橫地傷痕。

    “很奇怪麼?”劉曇淡淡道,“這是當年我嫁給軍臣單于的第一年,有一天,軍臣單于外出,他的大閼支派人到我的氈帳,用刀劃傷的。”

    尊貴的大漢公主地位,在這塊土地上不值一提,反是肇禍的根源。

    到頭來依靠的,還是自己身為漢人女子的美貌,和兩代單于的恩寵。

    柳裔包紮好她的肩頭和雙足,方道,“日後,當長公主回到大漢,再也沒有人敢如此對待你?”

    “回家,”南宮長公主茫然的重複,“我還回的去麼?”

    “怎麼會?”柳裔抱著她上馬,策馬回轉,顧及劉曇的傷勢,不敢催馬急奔。

    “太后和皇上都惦記著你。”

    “可是,”劉曇有些遲疑,“我的職責是和親,如今雖然……”話未說完,便被柳裔嗤笑打斷,“漢家青史上,計拙是和親。我大漢有廣闊的疆土,數不盡的好男兒,更有英明的君主,驍勇的將軍,如何可以只將安危責任托在柔弱女子身上。”

    劉曇便驚異他的豪氣,心下溫暖,回想著記憶中漸漸稀薄的母親和弟弟的模樣。當她離開的時候,弟弟尚是五六歲的孩子,而如今,已經成為匈奴單于提起名字就目齜欲裂的一代帝王。

    “大漢……現在是什麼模樣?”

    “大漢現在的模樣很好。皇上英明,外擊匈奴,內興農耕,國家欣欣向榮,長公主此次回去,一定會喜歡。”

    他們遠遠看見追了出來的漢軍,見了兩人,歡聲雷動。齊聲下馬參拜道,“參見南宮長公主,參見柳將軍。”

    劉曇坐在在馬上,嘴角終於現出一絲淡淡的微笑,直到這一刻,才終於有了一絲真實的感覺。又見到了暌違已久的親人。

    “我沒有想到,有生之年,漢軍能夠打到這裏。要知道。這裏可是漠北。”

    “人只要心存堅信,一切三跡都可能發生。”柳裔微笑道。

    匈奴王庭昔日的輝煌。已成血海。

    柳裔會分出一隊士兵護送南宮長公主回轉大漢。然後帶著其他人馬,迂回兜截伊雉斜。元狩二年四月十八日

    匈奴中軍大帳

    接到摹歇飛馬通報地伊雉斜暴跳如雷,“怎麼可能,王庭在漠北,那群漢人怎麼可能到的了?”

    “可是這都是真的。”摹歇地傷勢雖然經過包紮,但是臉色還是很蒼白,“王庭已成廢墟,契諸閼支也被他們救走。”

    伊雉斜的臉變成鐵青色,滅家之仇,奪妻之恨,沒有人能夠容忍,何況他是匈奴單于。

    莫非是天亡匈奴,他忽然變地很沮喪。想他伊雉斜,自認天賦神勇,亦能聽人勸諫。不失明主,為何偏偏遇上劉徹。又遭逢衛青。霍去病,柳裔幾個剋星?

    王庭被襲。連祭天的金人都已失去,若是,消息讓匈奴軍隊得知,只怕,軍心動搖,更加一敗塗地。

    伊雉斜陰狠的目光掃過摹歇,忽然道,“摹歇,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摹歇便抱拳道,“多謝單于。”

    伊雉斜抽出彎刀,砍過摹歇的頸項。

    摹歇的頭顱跌落帳中,到死都沒有明白,為何他拼死逃出王庭,還是沒有逃脫死亡地命運。

    伊雉斜揚聲叫道,“來人。”

    氈帳外,侍衛掀簾而入。

    “摹歇膽大,意圖行刺本單于,”伊雉斜淡淡道,“現已授首,拖下去吧。”

    元狩二年四月十九日

    長信候柳裔回軍龍城,與伊雉斜兩軍相交。

    縱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看見漢軍鐵騎出現在後方,匈奴人還是覺得一陣錯愕。

    伊雉斜看著柳裔,目齜欲裂,喝道,“匈奴的子民們,將這些踏上我們草原的漢蠻子統統殺掉。”

    兩軍對戰數日,戰況慘烈。

    多年之後,提起這一戰,提起丘澤騎軍,連匈奴人面上都有懼色。

    到了第三日上,漢軍中軍終於趕到。

    漢軍前後夾擊,大獲全勝。殲敵近兩萬人,誅匈奴左賢王,莫桓王、及相國、都尉近千人。繳獲匈奴牛羊,馬匹無數。

    匈奴人拼死護著伊雉斜殺出重圍,帶著殘軍不足千人,向漠北逃遁,路遇護送南宮長公主的千騎漢

    鬥志彌喪,饑渴勞累的匈奴殘軍,如何敵的過以逸待勞的漢騎軍,轉瞬就被包圍。伊雉斜看見劉曇,揚聲呼喚,“阿曇。”

    劉曇在馬上歎息,到了這個地步,伊雉斜難道以為,她會顧及夫妻情意,放他一馬?

    更何況,他們之間,本也沒有什麼情意可言。

    無論是軍臣單于故去之前,他看她的淫邪目光,還是軍臣單于故去之後,他對她的搶奪佔有。

    有多少次,他在她地身上,發洩對大漢,對劉徹的怒火?

    無法贏過那個遠在繁華的長安城地漢皇,只能欺淩他的血親,好像,通過這樣,他就能夠贏了那個人。

    他們之間,謹慎太多,應付太多,發洩太多,粗暴太多,敵意太多,懷疑太多,哪怕,身子離地那麼近,心也從不曾在一起。

    開頭錯了,一路都是錯。

    劉曇在馬上回過頭去。

    伊雉斜沉了臉,卻也看出,漢軍對劉曇地維護。

    “不必和漢人纏鬥,去進攻契諸閼支,只要抓住了她,這些漢人就不敢亂來。”他低聲吩咐身邊人。

    漢軍便只得分出大部分力氣,保護劉曇。眼睜睜看著伊雉斜殺出重圍。

    “算了,”劉曇歎道,“追不上了。我們走吧。”策馬加鞭,頭也不回的向東南方向馳去。

    “我軍在烏蘭巴托與匈奴左賢王會戰後,本來早該趕到,但是在草原上迷了幾天路,所以遲了。”中軍帳中,振遠候李廣赧然稟道。

    柳裔默然,李廣地迷路天分,他甘拜下風。

    “振遠候,你烏蘭巴托一戰大勝,此次與本將軍會師,大敗匈奴主力,是功;但是迷路貽誤軍機,是過;你可服氣?”

    李廣肅然道,“屬下服。”

    元狩二年漢匈大戰,以漢軍的大獲全勝告終。這一戰的波瀾壯闊,令發動這場戰爭的武帝劉徹亦驚歎,是為冷兵器時代的名戰,流傳千古。而這一戰後,漠南再無匈奴王庭,而匈奴這個曾經在草原上橫行,悍勇無匹的民族,亦漸漸走向了衰敗的路程。

    “柳將軍,”李廣稟道,“我軍是否該班師回朝了?”

    “再等一等罷。”

    “等什麼?”

    “等,”柳裔想起了匈奴王庭裏那個美麗可敬的女子,一笑道,“南宮長公主。”“南宮長公主?”李廣先是一愣,繼而歡喜,“將軍立下此等大功,回到京城,皇上太后必有重賞。”

    柳裔淡淡的笑,並不在意,“我該修書上書皇上,此次戰況了。”

    李廣便知其意,退出軍帳。

    三日後,南宮長公主來到了漢軍中軍。

    長信候柳裔下令,搬師回朝。

    當朔方郡的城門終於映入了眼底,劉曇坐在馬上,失聲痛哭。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4:38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1:33 P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八十:南風吹落三春淚

    元狩二年四月,漢軍剛剛出樂長安城不久,王太后的病就開始隱隱復發,只是這次,不僅是長樂宮近身內侍宮女,就連王太后本人都沒有太過在意。只吩咐道,按著蕭先生之前開的藥方繼續服用就是,數日下來,頭痛雖漸漸緩了,到底沒有完全恢復。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陳阿嬌正吩咐撤下般若殿裏一應地龍供暖,卻緩緩顰了眉,問道,“太后發病的時候,是劇烈的頭痛,還是和緩的?”

    綠衣亦慎重起來,“聽長樂宮的人說,這次發病沒有以前劇烈,連以前常發生的目不能試也沒有,所以,侍候的人都很樂觀,說不日就能好呢。”

    陳阿嬌的面色便慢慢沉下來,“他們知道什麼?”她緩緩道,“所謂病不懼猛,而懼覆。我聽太后的病況,竟是極險的了。”

    她便吩咐道,“準備一下,隨我去長樂宮。”

    然而陳阿嬌的車馬還沒有到長樂宮,王太后就再次發病,這一次發病卻極是兇險,連人都陷入昏迷,不能醒轉,驚動了劉徹,拋下宣室殿裏所有的政務,伺候在王太后病榻前。

    太醫會診後,俱皆搖頭,不敢稟告,劉徹便怒斥,“一群沒用的廢物,朕養你們太醫署做什麼?”唬的一群太醫盡皆跪在階下,連連磕頭,道,“臣無能,臣無能。”好在劉徹本就沒有太指望他們,看著心煩,道,“都下去吧。”吩咐楊得意道,“速請蕭先生進宮。”

    衛子夫便上前。溫言勸道,“蕭先生醫術高明,太后又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劉徹閉了目,緩緩壓抑下心中的淡淡惶恐。道,“也許吧。”

    西北有戰報傳來,劉徹無奈,起身吩咐道,“待會蕭先生來為母后診治。子夫為朕問問母后病況。”

    衛子夫攏袖應道,“是,皇上。”

    不一會兒,明達引了蕭方進來,向衛子夫行過禮,便坐在太后床前,為王太后聽了一回脈,面色沉重,寫下一幅藥方。道,“按此方,每隔兩個時辰服用。”又取出針灸。在王太後面上人中,晴明等穴各紮了一針。便見王太后悶哼一聲。悠悠醒轉過來。

    衛子夫便松了一口氣,跟著蕭方出來。問道,“太后既然已醒,是否已無大礙?”

    蕭方淡淡的看著面前溫婉美麗的女子,慢慢想起年前上元夜詭譎地晚上,“皇后娘娘,”他面上平淡,緩緩道,“方不妨稟告實情,太后娘娘實已油盡燈枯,再也無法可設。”

    這樣慘烈的四個字,輕輕的說出口來,連衛子夫也承受不住,退後了一步,無法置信,“先生說地可是實情?”

    “方一生行醫,雖不敢稱杏林高手,但若還有絲毫辦法,又如何敢拿太后娘娘的性命開玩笑?”

    衛子夫霍然回頭,揚聲吩咐道,“來人,去宣室殿請陛下前來。”

    采青站地遠遠的,看二人面無表情,心下便知情況必是極險的,躬身道,“是。”連忙去了。

    劉徹匆匆趕回的時候,心中已有淡淡的不祥預感,待見了蕭方神色,便知無幸,只是不由問道,“真地不能用藥了麼?”“太后一輩子耽思竭慮,其實身子衰敗,早有顯現...臣調養了這麼久,終究到了這個地步,束手無策。”

    蕭方想了想,道,“每日用針灸紮穴,可以緩解。只是到了最後,只能用人參來吊命了。”

    蕭方的醫術人品,劉徹素來知曉,也就不再強求,蕭瑟道,“有勞蕭先生了。”

    長樂宮裏頻繁送上來的藥,讓王太后隱隱瞭解到一絲實情,而自己身子越來越沉重,自己又如何不知曉。這一日,蕭方為她施完針,她展眉,緩緩問道,“蕭先生不妨實話相告,哀家還能支撐多久?”

    身後站著的內侍明達便泣不成聲。

    蕭方緩緩斟酌了一下,道,“臣盡力施為,可保娘娘大半個月無虞,剩下的日子,便只能依靠補品了。”

    王太后便點點頭,生命慢慢看到重點,心中竟無一絲哀婉之意,反而看到更清明。那一年,她從娘家出嫁,嫁入金家,夫妻和順,育有長女,曾經以為,她的一生,就是這個樣子了。卻不料,母親因了一個卦象,將她從夫家生生搶回,送入了太子府邸。

    有時候想想,徹兒雖然一生未見母親的面,骨子裏的果決,竟和母親一模一樣。

    果然是極貴之命,一步步,登上皇后之位,到最後,入主長樂宮。可是到了生命終結之時,念著這些,便有些穿鑿了。到了此刻,最牽掛的,還是自己地兒女。

    她的四女一子,除了曇兒,表面上看起來,似乎都很幸福了。只是,生為母親,她卻為他們心疼,心疼他們所謂幸福裏的荒蕪。

    修成早年喪夫,牽扯著一雙子女,在皇族裏尷尬地生存。

    平陽亦成孤寡,執著於權利,只怕早晚,會觸到徹兒的逆鱗,到時候,她若不在,平陽怎麼辦?

    隆慮少年放蕩,到了她這個年紀,可會後悔?

    還有曇兒,此生,辜負最深地,便是曇兒。為了她和徹兒地前程,親自送她上和親的險途,縱然眼裏沁出血來,也沒有哭。

    所有地兒女裏,如果說,她最對不起的是曇兒,那麼,她最牽掛的,是徹兒。

    這麼多年來,看著他在一代帝王的路上越走越遠,雖然欣慰,卻也憂慮,憂慮他遺忘了最初的本心,日漸狠絕。哪怕親手傷害最愛的人,也不知道後悔。

    到了最後,站在世界的最高處。孤獨一人。回過頭來,若是連母親都不在了。還有人可以相依偎?

    時間如水,緩緩流逝,哪怕是帝王,也留不住母親日益消逝地生命。只好召回了所有的姐姐,守在母親身邊。

    到了半個月後。王太后一度病危。

    右北平送來了柳裔的戰報,劉徹無心去看,守在母后身邊半日,終於回到宣室殿。卻被戰報裏地消息所震驚。

    “母后,”劉徹含笑道,眸底有著深深的悲涼,“前方來了戰報,說長信候柳裔長途奔襲匈奴王庭,解救回了南宮皇姐。皇姐正在趕回地路途中呢。”

    病塌上。王太后眸子便亮了亮,隨即黯淡下去,“徹兒。”她悠悠笑道,“你不必拿這樣的話哄母后了。”

    “母后。是真的。”劉婧亦在病榻前。含笑道,“婧兒亦看了戰報。你就算是為了曇妹,亦要多撐著些。”

    劉徹派往接劉曇的侍從在朔方城遇見了柳裔的大

    劉曇隨侍從飛奔回京。

    “長公主,”侍從看著劉曇身上迸裂地傷口,不忍道,“我們歇一歇再走吧。”

    劉曇在賓士的馬上回過頭來,冷冷道,“什麼叫事有輕重緩急,你可知道?”

    母親躺在病榻上,苦苦等候她的歸來。這個時候,她如何能歇?

    元狩二年五月初六

    王太后的面上泛起了一陣殷紅,精神亦慢慢好轉,劉徹看在眼裏,心下慘然,便知這是母親最後的時刻了。“徹兒,”王太后柔和的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低聲道,“母后求你些事情,可好?”

    劉徹心下劇痛,強笑道,“母后想要朕做什麼,但凡朕能做到的,無不應允。”

    王太后便緩緩看過在身前落淚的修成君,平陽長公主,隆慮長公主,道,“若我不在,你要答應我,善待阿青,子仲和娥兒。”

    劉徹點首,“朕必能做到。”

    “平陽和隆慮,縱然有不是,看在一母同胞地份上,也要好好相待。”

    “好。”

    平陽,隆慮與修成,皆失聲痛哭。

    劉徹親自伺候王太后喝了參湯。王太后悠悠歎了一聲,道,“徹兒,替我將阿嬌喚來,可好?”

    劉徹便放下湯碗,應道,“母后稍候。”陳阿嬌來到長樂宮,在殿門前,與劉徹擦身而過。

    看見病榻上王太后熟悉憔悴的容顏,阿嬌心下悲涼,參拜道,“太后安好。”

    王太后便微笑道,“只怕再也無法安好了。”

    “阿嬌,”她牽著她的手,緩緩道,“你知道麼?有一段時間,我很羨慕你。”

    “在這座未央宮裏,無論是哀家,還是哀家地子女,都無法活的如同你那樣地單純直接。可惜,後來,竟然是徹兒毀了你地這份單純。對不住。”

    阿嬌便垂下臉來,任由光陰在自己睫上投下一層陰影,當時明明可以阻止,如今卻來說對不起,還有什麼用呢?只是到了這個時候,她亦不願意違逆將死之人。

    “你回宮之後,哀家冷眼旁觀,徹兒竟是重頭在乎你。其實,身為母親,在有些時候,哀家也許比徹兒更瞭解他自己。他一直都很愛你,以前愛,現在更愛。只不過,從前的愛漸漸地淹沒在權勢裏。他對你的狠絕,你可以恨,可以怨,但是,請不要怨恨太久。因為哀家身為母親,捨不得自己的孩子不幸福。你若舒不過這口氣,哀家替他道歉便是。”

    阿嬌便覺得淚水緩緩流出眼眶,“你不要這麼說。”她怕她承受不住,“我亦不能答應你。”

    王太后緩緩微笑,“阿嬌,回到皇宮裏,你還未喚過我一聲母後。”

    不願意承認和劉徹之間的牽扯,自然不肯喚他的母親母后。

    她回過頭去,默不作聲。

    王太后便歎息,輕聲道,“你替哀家叫徹兒進來。”

    阿嬌點點頭,欲起身,王太后卻不曾放開的手,不忍掙脫,揚聲喚道,“皇上。”

    劉徹進殿的時候,便看見母后慈祥不舍的溫柔雙眸。

    就是在這雙眸子的注視下,他漸漸成長,一步一步成為帝王。

    “徹兒,”王太后將他的手覆在阿嬌的手上,“哀家希望看著你們日後和美恩愛,不再相負。”

    劉徹感覺的到掌下阿嬌的手一顫,卻沒有推開。

    他心中傷悲,道,“母后,徹兒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王太后閉了眼,歎息道,“可惜,還是不能等到曇兒。”

    陳阿嬌便落淚,“不會的,曇姐一定很快就到了。太后娘娘若是不等她,她會很傷心難過的。”

    千里奔赴,卻趕不及見親人最後一面。

    這樣的痛苦,劉曇怎堪承受?

    “皇上,太后,”楊得意在廊上飛奔,喜道,“南宮長公主趕回來了。”

    劉曇一路策馬未歇,終於在正午之前趕回了長安。未央宮宮門大開,讓她一路策馬得過,不曾受到阻礙。

    最終來到王太后塌前的時候,王太后已經陷入了昏迷。

    劉曇便覺得如入冰窖,喊了一聲“娘親,”淚水涔涔而下,滴在王太後面上,溫暖妥貼,王太后用盡全力,清醒過來,只看了一眼,面上便帶了笑容。

    “皇上,公主,陳娘娘,”明達輕輕上前,落淚道,“太后娘娘去了。”

    劉曇只覺得力竭脫力,俯在王太後身前,緩緩睡去。

    劉徹緩緩道,“讓南宮長公主再這歇一會,待會再召太醫,為她看看。”

    他回過頭來,看了阿嬌一眼,眸光徹如冰雪。緩緩回身,步出殿去。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4:42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1:38 P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八十一:燈下無人說斷腸

    衛子夫輕聲喚來宮女,為劉曇收拾迸裂的傷口,自行出了殿,問道,“皇上呢?”

    殿外的內侍跪拜言道,“皇上似乎往未央宮去了。”

    衛子夫便點點頭,回頭看長樂宮內。平陽,隆慮尚在哭泣,陳阿嬌跪在塌前,左手尚被王太后握住,怔怔的看著榻上精美似滴下血來的雕飾。

    而她,站在殿外,仿佛是一個不相干的外人。

    她才是這座宮廷的皇后,可是王太后到死,喚的卻不是她。

    多麼可笑。

    她緩緩一笑,道,“回去吧。”

    笑容裏傾泄出來的,是連她也不想再掩飾下去的悲涼。

    回到未央宮,方知劉徹回來之後,哪里也沒有去,而是回到了王太后曾經居住過的靈心殿。因為母親的緣故,劉徹並沒有分配妃嬪住在靈心殿。雖然王太后在劉徹登記後就遷往長樂宮,靈心殿卻依舊時常有人打掃拂拭。

    也許,對劉徹而言,那裏,有他童年的記憶,和母親的味道。

    雖然,平常的劉徹,不曾表現的在意這些。但,在剛剛失去母親的剎那,縱然是鐵血如斯的帝王,心中,也依舊有著不可言喻的傷痛吧。

    衛子夫站在靈心殿外的亭台,遠遠的看著列著刀戟鮮明的期門軍的殿門,心下蒼涼。

    她低下頭去,心中知道,這個時候,劉徹想見的,絕對不會是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聽見身邊采青輕輕稟道,“娘娘,陳娘娘也來了呢。”

    她一怔。抬頭去看,靈心殿前。未央宮長廊上轉過來一名白衣宮裝女子,髮髻,衣裳果然都和陳阿嬌平日很是相似,漸漸走近了,才認出。是高門殿的尹婕妤。

    “呀,是尹婕妤。”采青驚訝喚道,“她來這裏幹什麼?”

    元狩元年從上林苑回來之後,尹佳蘿便被診懷有身孕。冬十月的時候產下一女,劉徹賜名為含,封號夷安。但是再也沒有到過尹婕妤的高門殿。當年地魚躍龍門,以及半個月的專寵,好像便是南柯一夢。

    衛子夫便緩緩的勾起一抹笑,這華美地未央宮。從來就是勾心鬥角,至死方休的地方,有人得寵。有人失寵,有人守拙。有人弄險。其實所謂弄險。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手段若不高明。會更加地死無葬身之地。而尹佳蘿,顯然是因為不堪忍受無君恩的日子,在這樣的時刻選擇孤注一擲,不成功就成仁。

    只是啊,涉入後宮時日尚短的尹佳蘿,如何能與她這個將一生都陷入未央宮的皇后相比?

    衛子夫坐在亭臺上,冷眼看著,尹佳蘿奔赴一個從開始就必定會輸地戰場。

    尹佳蘿來到靈心殿前,便被守在殿門前的侍衛攔下,有禮道,“尹婕妤,皇上在裏面,不得擅入。”

    佳蘿深吸了一口氣,將指甲扣進掌心,嫣然道,“你們不曾問過,怎麼知道皇上不願意見我?”

    殿內傳來劉徹沉沉的聲音,“誰?”

    侍衛們對看一眼,朗聲稟告道,“是尹婕妤求見。”

    劉徹遲滯了半響,才想起尹婕妤是哪個女子,閉了目不言。

    侍衛便收起刀戟,放尹佳蘿入內。

    佳蘿入得殿來,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坐在殿中的帝王,低眉廣袖,面目隱在陰影裏,看不出神情。

    她連忙抖落出一頭的青絲,向著皇帝側跪下去,輕聲參拜,“佳蘿參見皇上。”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十四天,那時候,皇上曾經多次撫摸著她的青絲,神情若有所思。

    她將生命所有的期待放在腹中胎兒之上,到最後,生下地,卻還是一個女兒。

    便怨,便恨,便讓人將她抱的遠遠的,相見爭如不見,才好。卻還是聽不得含兒地啼哭聲,含著淚抱了回來。

    含兒的眉像她,眼像她,鼻像她,她一點一點地辨認,心下不免幽怨,怎麼,就沒有一點隨了那個夢中遙遠而英武地帝王麼?

    好在,含兒的唇很薄,倒是十足隨了他地。

    她俯下身去去描繪女兒的唇線,卻驚見鏡中自己的側臉,那麼熟悉,那麼像那個女子。她曾經喜愛敬佩卻在一日日的消磨中成怨恨的女子。

    原來,到最後,她一生的機緣與寂寞的起源,還是因為那個女子。劉徹冷眼看著,殿下跪下的女子,心下冷嘲,看她如何解發,如何參跪,曾經朝夕相對,不過一年,卻忘了她的模樣。

    這些日子,許是因為不得君恩,愈發消瘦,側影楚楚可憐。

    但這樣楚楚可憐的身姿,沾染了心機,竟越發的讓人厭惡起來。

    他心下哀傷,回過頭去,冷聲道,“你來做什麼?”佳蘿便低下頭去,慢慢趨近前來,“臣妾聽說……,擔心皇上難過,特來看看。”

    劉徹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這個女子,便做足了功夫,不僅衣裳聲音,連身上的香味,亦學的惟妙惟肖。他以為他亦想要一場沉醉,來忘卻傷痛,心中卻偏不耐,冷聲道,“下去。”

    佳蘿的身子便一僵。劉徹一把揮退了她,揚聲道,“將她給我拉出去,送往掖庭。”

    掖庭是宮人犯錯所待的地方,宮妃一旦進入,便再無回天之力。

    佳蘿一剎那間如墜冰雪,攤倒在地,任由殿外侍衛進來,將她拖出。

    從靈心殿往掖庭去,須經過山亭,衛子夫從庭上下來。問道,“這是怎麼了?”

    侍衛停下來,施禮稟報道。“奉皇上命,將罪人尹氏押往掖庭。”

    尹佳蘿看著衛子夫身後的亭台。若有所悟,“皇后娘娘剛剛便在上面,看著佳蘿入的靈心殿,是否?”

    衛子夫微笑著點點頭,道。“佳蘿早已不再是長門宮的一名奴婢,可惜並不知足。”

    佳蘿便面現羞憤之色,反唇道,“總有一日,衛皇后也會走到這個地步,兔死狐悲,何必相譏呢?”

    衛子夫斂了笑,冷冷道,“你可知。你錯了兩點,就步步錯了。”

    “第一,皇上畢竟是皇上。就算太后新去,心神俱傷。也不會失了理智。由得你狐媚。”

    “第二,如果皇上能夠輕易的擁有本尊。又何須分眼去瞧你這個替身呢?”她淡淡地看著尹佳蘿白了臉,道,“所以你有此下場,其實不冤。可惜了夷安公主,未滿周歲,就沒有了親娘。”

    尹佳蘿念及繈褓之中的劉含,心下劇痛,喚道,“含兒,含兒,衛皇后,我求求你,替我善待含兒。”聲音尚未消逝,人早去的遠了。

    衛子夫便回過頭來,看著依舊緊閉地殿門,心下哀痛。

    到了這個時候,能夠無阻礙的進入這道殿門地,怕是只有兩個人,南宮長公主劉曇和,陳阿嬌了吧?

    說到底,她和尹佳蘿,誰比誰可憐呢?

    楊得意站在靈心殿門外,看著尹佳蘿被拉出來,心下擔憂,拉過一個內侍,吩咐道,“去把陳娘娘找來。”

    然而無論是長樂宮,還是長門宮,都沒有陳阿嬌的蹤跡。

    侍衛們尋了一個時辰,方在離長門宮最近的芸蘿殿,找到了陳阿嬌。

    “就是這樣,皇上到現在還沒有出來。所以,楊公公請陳娘娘趕去靈心殿。”

    陳阿嬌抱膝坐在殿上,悠悠道,“我去了,又有什麼用呢?”

    王太后的逝去,觸動了她心底埋藏久遠的那一根心弦。那一年,她亦是這樣握著母親地手,流著淚,看她逝去,臉上猶含著笑容。

    失去母親的悲傷,不分時空。

    那一個孕育你撫養你看著你長大期待著你成長的人,忽然間,就不在了。再堅強的人,那一剎那,也是茫然若失的。“這……”侍從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說,有些結巴,“可是,皇上已經在靈心殿待了一個下午了。”

    阿嬌輕輕低下頭去,問,“那衛皇后呢?”

    “衛皇后候在靈心殿外,不曾進去。”

    兩個同樣悲傷的人,在一起,能做什麼呢?

    她想起王太后最後依戀的眼神,那一刻,這個謀劃一生的女子終於完全放下了算計,只是一個依戀子女的女子。

    侍從覷著她地臉色,顫抖著道,“陳娘娘……你若執意不肯前去,奴婢可就……”

    她輕歎一聲,道,“帶路吧。”

    到了靈心殿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黑了。楊得意遠遠看見她,松了口氣,低聲道,“娘娘,總算來了。”

    進了殿后才發現殿中一片漆黑,他依舊坐在殿中,一動不動。

    阿嬌挑亮了火。乍來的明亮讓劉徹有些不能適應,緩緩地回過頭來,看見她。

    “嬌嬌,”他輕聲喚道,語氣平淡無波。

    “嗯。”阿嬌點點頭,應道,“你母后很愛你。”

    “是。”劉徹的聲音很低,“小時候不懂,覺得她冷酷,後來懂了,無論如何,她都是為了我。”

    “是地。”阿嬌緩緩歎道,“她愛你,所以,她地利益和你的利益永遠一致。皇上要知道,在這座未央宮,感情與權勢並行不悖,是多麼難得地事。”

    呂後未必不愛劉盈,卻是她自己,傷害了她的兒子。

    戚夫人亦愛如意,卻不夠聰明,無法維護兒子的利益,乃至生命。

    身邊有阿嬌,哪怕只是靜靜站在一旁,不發一語,劉徹便覺得心中的傷痛慢慢的便沒有那麼痛了,靈心殿裏,漸漸平和。

    阿嬌倚了床,緩緩睡去,再醒來時,天已經明瞭,劉徹亦不在殿中。

    “娘娘,”小容推門進來,見她醒了,微笑道。

    她拂開身上的錦被,問道,“皇上呢?”小容躬身稟道,“皇上一早就走了,吩咐下來,讓娘娘好生睡著。”

    阿嬌便點點頭,起了身,推開殿上的窗。

    初夏清晨的陽光照進來,暖暖的,聞的到一絲悲傷的味道,卻漸漸淡了。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4:44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1:43 P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八十二:消得一夏夢長天

    劉徹葬母親于陽陵,與父皇漢景帝劉啟合葬。

    西漢禮法承周制,昔日漢文帝遺詔,“世成嘉生而惡死,厚葬以破業,重服以傷生。吾不取。令到,出臨三日,皆釋服。毋禁取婦嫁女,詞祝,飲酒食肉者。宮殿中當臨者,皆以旦夕十五舉聲,禮畢罷。已下(樞已下葬),服大紅十五日,小紅十四日,纖七日,釋服。”便以此為例,皇太后的大喪,禮制嚴繁,半分差錯不得。待到一切塵埃落定,宮中三十六日的孝服脫下,已經是夏六月了。

    而南宮長公主劉曇,在昏睡數日後,也漸漸好轉起來。

    念著南宮長公主多年未歸家園,劉徹吩咐下去,讓長公主暫且住在長樂宮,也算是敷解一下思母之情。衛子夫忙完了皇太后的大葬,來到長樂宮,與南宮長公主一見。

    劉曇看著衛子夫,神情很是陌生疏遠,“大漢的皇后……不應該是阿嬌麼?”

    她尚記得,少年時,劉徹與阿嬌感情甚篤,劉徹曾允諾,若得阿嬌為婦,當以金屋貯之。

    衛子夫便一陣尷尬,旁邊有內侍上來輕聲對劉曇稟告道,“長公主遠赴大漠多年,可能不知道,陳皇后早在元光五年之際,便被廢黜,罷退居長門宮了。”

    劉曇淡淡的應了一聲,“可是,那日,我在母后塌前,明明看見她了。”

    “那是因為,太后臨去之時,吩咐喚來陳皇后的。”

    衛子夫與劉曇閑說了一陣子話,劉曇始終神色淡淡。衛子夫便心下有氣,尋了個空出來,回到椒房殿。

    “可是。那是南宮長公主啊。”侍女采青憂心忡忡的道。

    那是皇上和太后牽掛多年的南宮長公主,為了母親和弟弟在皇家的地位。甘願遠離故園,和親匈奴地南宮長公主。在皇上心中,這個姐姐的分量,怕是比平陽,隆慮都要重。何況。她成年便出塞,與長安城勾心錯腳的權勢關係,都無涉。

    衛子夫歎了口氣,道,“正是因為如此,她不像別人,需要考慮太多。”

    而南宮長公主乃是與陳皇后一同長大,又是由陳皇后地義兄,長信候柳裔親往王庭救回。這份交情,誰人能比的過?

    被太后大喪與南宮長公主地歸來延遲了的河西漠北之戰的封賞,終於到來。

    宣室殿裏。劉徹詔諭天下,長信候柳裔統帥三軍。三襲漠北王庭。救回南宮長公主,當屬首功。加食邑四千戶,便成了漢武一朝最年輕的萬戶侯。

    冠軍候霍去病,少年驍勇,殲敵近萬,俘獲無數,加食邑兩千五百戶。

    振遠候李廣,弱水河畔打敗匈奴左賢王,後在龍城會戰中與柳裔合擊,功勳卓著,但因迷路險些貽誤軍機,功大於過,加食邑五百,交買罪金五百兩。

    霍去病參跪謝恩的時候神情有些猶豫,劉徹看在眼裏,含笑問道,“去病怎麼了?”

    霍去病便拱手拜道,“去病願以封賞換取陛下對舅舅地寬恕,希望皇上下次可以讓舅舅上戰場。”

    劉徹的臉倏然沉下,如果殿下跪的不是他最喜歡欣賞的去病,他便幾乎要發作了。饒是如此,他還是緩緩道,“去病認為朕錯待仲卿了麼?”

    霍去病的心緩緩沉下,道,“去病不敢。”

    “功即是功,賞即是賞,”劉徹淡淡道,“退下吧。”

    李廣便憂心忡忡的看著霍去病,無論如何,霍去病也是一個將才,若因為得罪皇上,失了君寵,可是大漢一大損失。卻沒有瞥見柳裔唇角邊淡淡的笑紋。

    劉徹最欣賞的,怕就是霍去病桀驁的性子,孤高直爽,仿佛看地見自己的影子。這樣的霍去病,只要不改脾氣,劉徹便會一直寵愛下去。

    只是,柳裔略略皺起眉來,這樣地霍去病,還能活多久呢?

    他遠遠地看見霍去病出了宣室殿,廊下候著的椒房殿侍女便屈膝道,“冠軍候,皇后娘娘有請。”

    霍去病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轉身隨她向椒房殿而去。

    “去病,”椒房殿上,衛子夫攙著采薇地手,緩緩走下來,看著他微笑,“你長大了,漸漸長成一個男子漢了。”

    霍去病低下身子,道,“臣霍去病,參見皇后娘娘。”

    “起吧。”衛子夫嫣然道,“去病,你今年,似乎也有二十了吧。”

    “是,虛歲二十。”

    “那便也是該娶親的年紀了。去病自己可有中意地人?”

    霍去病搖首,“去病一心在戰場上,並無時間留意這些。”

    衛子夫悠悠想起了自己出嫁數月的長女衛長公主劉斐,她身份高貴,夫家不敢錯待,夫妻也算和順,但每次回宮,她依舊看的出她溫婉笑容下淡淡的幽怨。

    “本宮和你娘親為你選了一些長安城門當戶對的貴戚世家小姐,”她掩去了心思,淺笑道,“去病若有喜歡的,便挑一個,在今年成了親,也好圓了你娘的心思。”

    霍去病心下便起了一陣不滿,淡淡道,“若說年紀,舅舅不也是至今未娶正妻麼?皇后娘娘怎麼不為舅舅操一操心呢?”

    衛子夫一怔,苦澀的低下頭去,“你舅舅……他已有妾房子嗣,和你,是不同的。”

    長平候衛青,從前,留著正妻的位置,是希望在有利的時候,能夠助衛家再上一層樓。只是最近,連她也摸不清弟弟的意思。

    霍去病霍然起身道,“娘娘美意,去病心領,只是聽皇上的意思。近期內還是要派軍出征的。去病只怕沒有時間來考慮這些瑣事。去病告辭了。”

    衛子夫看著霍去病遠去的背影,淡淡地皺了眉,衛家人生性平順。怎麼出了去病這種孤高我行我素的性子?若是仲卿,她歎了口氣。說到底,是自己連累了仲卿,還能說什麼呢?劉徹處置了宣室殿的政事,想起即將來到地盛夏,按照慣例。是要往甘泉宮避暑的。“楊得意,”他喚道。

    “皇上,”楊得意躬身道。

    “準備車馬,朕要往長門宮。”

    宮車到了長門宮外地時候,劉徹便聽見一陣悅耳的古琴聲,他素知阿嬌操琴,擅長的是新三曲調,而不是本身的琴技。而這琴聲卻中正嫺熟,雖是常見的調子。卻顯示出操琴者高操地琴藝,不由詫異道,“是誰在長門宮彈琴?”今日陳娘娘請了司馬夫人往長門宮,司馬夫人是蜀中有名的才女。大約操琴的便是她吧。”楊得意在車外稟道。他知道皇上掛念陳娘娘,便對長門宮的動向素來多留了一個心眼。

    劉徹便點點頭。記起阿嬌曾經向他提過此事,同時邀請的還有丹陽候夫人金娥和劉細君。

    說來的確有些不可思議,金娥收養劉細君後,不到一年,果然有了身孕。細君人又乖巧,在秣陵候府,本就受人疼寵。金娥念及當初劉陵說的話,更是將她視為帶來一切好運的來源,疼如珠寶。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當細君淪為罪臣之後地時候,誰又料的到有這樣的一天。

    進得長門宮,便聽得一個清婉地聲音,“文君聽言娘娘才是不世才女,詩文卓然,彈的曲子也是頗新巧地。”

    殿外地內侍看見劉徹,連忙參拜,“見過皇上。”

    殿內,卓文君不及回避,只得隨了眾人一同見禮。

    “朕聽司馬夫人此言,”劉徹含笑道,“竟是與嬌嬌有舊麼?”

    卓文君低首道,“昔日陳娘娘在外之時,卻是與愚夫婦在清歡樓有一面之緣。”

    劉徹便頷首,面上沒有表情。

    “娘親,”劉初皺皺鼻子,看向阿嬌,遲疑道,“我怎麼覺得司馬夫人彈的琴,比你好聽?”

    阿嬌便失笑,刮她地鼻子,就算所有人都這樣覺得,也只有她會直白說出來了。“所以,我打算把你托給司馬夫人當學生啊。”

    卓文君便一怔,連忙道,“臣婦不敢當。其實娘娘學識淵博,教悅甯公主已經足夠了。”

    阿嬌微微一笑,道,“慈母多敗兒。”

    卓文君輕輕看了劉徹一眼,劉徹只是皺著眉,若有所思,並沒有反對。只得道,“既如此,文君便試試了。”

    “司馬夫人,”劉細君上前一步,道,“細君有個不情之請,請夫人多收下細君這個徒兒吧。”

    金娥便看著劉細君,有些意外,不過,細君若是能和漢宮中最受寵的悅甯公主交好,對她自己或是對秣陵侯府,都是有好處的,她自然不會反對。卓文君不置可否,既然已經收下一個金枝玉葉的公主,就不必忌諱再多收個翁主了。何況,這個江都翁主在音律上的天分,的確比劉初高明。

    “這樣也好,”陳阿嬌微笑道,“司馬夫人記住了,我並不是只希望你教她們音律,我自己的女兒我自己知道,她只怕對音律興趣不高,司馬夫人當世才女,舉凡詩文,乃至做人,都是可以教的。”

    卓文君微微低了首,掩了心中訝異,應道,“是。”

    “好了,”劉徹便淡淡道,“拜師事已畢,司馬夫人便先下去吧。”

    待卓文君與丹陽候夫人都見禮離開後,他便看著阿嬌,含笑道,“嬌嬌若喜歡音律,朕派人成立一個樂府,專門搜集民間歌藝,好不好?”

    阿嬌嫣然,“皇上若自己喜歡,自然是好,何必托著阿嬌的名頭?”

    劉徹失笑,道,“再過些日子,便漸漸熱了,朕欲前往甘泉宮避暑,你和陌兒,初兒,皆準備準備吧。”

    甘泉宮是阿嬌當年為後之後常去之地,有著她美好的回憶,阿嬌便有些遲疑,“其實阿嬌這長門,本就是清涼之地,何必遠赴甘泉呢?”

    劉徹心下不快,冷笑道,“嬌嬌要知道,如今未央宮沒有母后壓制,朕若離了,你和子夫能相安無事?”

    他們彼此都憶起元狩元年上元夜的荒唐風波。

    “朕還是把你帶在身邊,免得等朕回來,你們把朕的未央宮都給拆了。”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4:46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1:46 P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八十三:甘泉草木事深深

    元狩二年六月中,冠軍候霍去病自請再次出擊匈奴,與公孫敖率騎兵數萬,出北地((今甘肅慶陽西北)北上,兵分兩路進擊匈奴。

    六月末,劉徹帶著南宮長公主,陳皇后,皇長子,悅甯公主以及東方朔,司馬相如等赴甘泉宮避暑,未央宮裏皇后獨尊。

    劉曇在車上放下簾子,看著長安城越來越遠,回頭問道,“這位司馬夫人,是什麼樣的人物呢?”

    因為悅甯公主拜師的緣故,司馬相如攜著卓文君一同上路,以期在甘泉宮避暑之際,亦可不落下劉初的功課。

    阿嬌嫣然一笑,心中卻忽然念道,這司馬相如可否對卓文君為帝女師的身份,懷著隱秘的更與皇家親近的希望,從而在宦途再上層樓?

    司馬相如,從來便是個醉心權富的人吧。

    “卓文君本是蜀地聞名的才女,夫婿早喪,守寡在家。司馬相如心存愛慕,做客卓家之時,鼓琴唱一曲,《鳳求凰》,歌曰: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文君在簾後聽見,心遂生知己之感,二人相約私奔,在臨邛開酒肆謀生,文君當廬賣酒,一時傳為佳話。”

    劉曇含笑聽了,悠然神往,歎道,“倒真是一對妙人兒。”

    “阿嬌,”她輕輕望過來,眼中含有深意,“你……可怨徹兒?”

    陳阿嬌心中一澀,回身不答,卻道,元朔三年,皇上下旨命司馬相如為官。通西南夷。司馬心日高,便漸漸生了異心,做五于文君。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千萬,曰無億(憶)。欲納妾,文君傷心欲絕,但心志堅韌,寫詩道,皚如山上雪。皎若雲中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劉曇動容念道,“如此聽來,司馬夫人倒真是個聰慧烈性的女子……那麼,你還是怨的了。”

    一腔真心遭到錯待,誰能含笑看了過去?卓文君寫白頭吟,寄數位詩,司馬相如到底還是文人。有幾分良心,遂將那納妾之意,生生絕去。劉徹卻是君王。其心狠之度,比司馬相如決絕的多。當年。阿嬌重金求得司馬相如《長門賦》。淒淒哀婉,將自己心剖了一遍。還是不能換得劉徹回頭。

    喜心厭舊的男子,寫出地《長門賦》,那麼淒美,到如今,阿嬌卻再也不肯看,就仿佛,是對自己前半生命運的嘲笑。

    金屋藏嬌和鳳求凰,本就是,天底下兩個最大的笑話。(討論區某五友地觀點,借用下)

    劉曇看著阿嬌面上淒怨的神情,回想起自己成年即遠赴大漠,氈帳啖肉,風刀雨劍,不由也觸動傷心,險些落下淚來,忙回過頭,看著窗外地農田桑陌,強笑道,“不提這個了,我在大漠多年,如今再看這大漢的房屋田陌,竟有些陌生了。”

    物是人非。

    到了傍晚,宮車終於停在了甘泉宮前。下了車,便看見雄偉莊重的甘泉宮。

    甘泉宮,位於長安周邊代郡郡內,甘泉山南麓。宮周十九裏,宮殿樓觀略與建章相比,百宮皆有邸舍。是漢初君王僅次於未央宮的重要活動場所。劉曇與阿嬌幼年時皆隨著竇太后來過。而阿嬌,更是在封後後與劉徹冷戰時,長時間獨自居住在此,對此地的一草一木,比未央宮還要熟悉。

    甘泉山出甘泉,引入宮中,便得浴池。

    一天地車馬勞累,阿嬌沐了浴,便回到泉吟殿。泉吟殿乃是甘泉正殿,帝后居所,其中有兩個小殿,左殿稍大,為帝殿,右殿為後殿。阿嬌看著泉吟殿裏熟悉的擺設裝置,悉與前同,似乎從她離開後,再也沒有人入住過。梳粧檯上的菱花銅鏡,鏡角尚有一道劃痕,映出她的容顏,有些模糊。

    本來,以她如今的身份,已不能住在這裏。但是,既然她不提,劉徹也不說,宮人便裝聾作啞,一切如舊。

    其實,一切早已回不到當初了簾外,宮人屈膝參拜,“參見陛下。”劉徹負手進入,看見的便是執著木蓖,怔怔的看著銅鏡的阿嬌。

    “嬌嬌,”劉徹微笑喚道。

    “朕尚記得建元三年時,朕與你到此避暑的時候。”

    那時候,劉徹將衛子夫送往浣衣處,與阿嬌往甘泉宮。許是因為懷著裂痕,彼此更加小心翼翼,竟是較新婚時還要甜蜜三分。

    雖然在未央宮,總是有著阿嬌無法不去在意地鶯鶯燕燕,但在這座甘泉宮,只要有阿嬌在,就不會有別的女子的身影。

    所以,相較于未央宮,阿嬌更加喜歡甘泉。

    那時候地劉徹,大權握在太皇太后手上,很是失意。陪著阿嬌的時候,倒也全心全意。

    在這座泉吟殿裏,他甚至幫阿嬌梳過髻。

    一國之君,自然是不擅長這個地。木蓖劃過青絲,拽地阿嬌有些疼痛,她卻都含著笑忍了。

    梳出來的髮髻,阿嬌含笑在鏡中看。自然是不好看地,卻心懷歡喜。

    到底不敢頂著這樣的髮髻出門,讓婢女拆了重梳。

    只是若干年後想,早知若有今日,不如當初,梳著那樣的髮髻過一天,到了夜晚,由他親手拆下。

    世事變遷,風流雲轉,縱然有那份旖旎情絲,早已不好意思伸出手來。

    山間的夜風清涼無比,吹進殿來,青絲未幹,便有些瑟瑟。

    銅鏡曾照過她的花顏,自然亦曾照過她的傷心。

    “皇上來阿嬌這裏,有事麼?”陳阿嬌低下頭,淡淡問道。

    劉徹皺眉,欲待發作。卻又忍耐下來,緩緩道,“阿嬌。在甘泉宮,不談傷心事。不好麼?”

    阿嬌淡淡在心裏微笑,他只是記得,曾在這裏的旖旎時光。卻忘了,她也曾孤寂在此,看過一夜一夜的月光。

    然而她卻還是點點頭。道,“好。”

    人不是時時刻刻地都能尖銳的面對。若能保持表面的祥和,便退一步,在心底冷冷地看。

    處心積慮的疏離,其實很累。更何況,在這座甘泉宮,她地心思,的確要柔軟一點。

    她想,她亦是無奈的人。這些年,看他若有似無的縱容,不是真的。一點感觸都沒有。

    只是不夠,融化心底地冰雪。劉徹撫起她的青絲。湊到唇邊親吻。她卻有些心不在焉。看著古香古色的大殿,夜風吹進來。揚起簾蔓。

    有時候,真的很怕,再這樣一步一步的妥協下去,慢慢的,就真的成了那個古代的阿嬌。全心全意等愛的阿嬌。

    “嬌嬌,”劉徹在她耳邊,不滿意地輕喚,“專心一點。”她噗哧輕笑。

    她記得小時候的劉徹,和她在甘泉山上玩鬧。彼時,她還比他略高些,含笑道,“徹兒,你若不長大些,怎麼保護我呢。”

    那時候,真的相信,這個人,會保護她一輩子,免受風雨傾襲,讓她有枝可依。

    到後來,他漸漸長大,一天比一天地高,也一天比一天陰冷果決,她都沒有看到。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歸,雨雪霏霏。

    泉吟殿外,悉悉嗦嗦,開始落雨。

    那種在長門宮裏消磨的日子,她其實,一點都過不下去。

    如果能用這樣地妥協,換取更多地自由,還是值得的吧?她捫心自問。

    有時候,不是全心地愛,也能結出瑰麗的花朵來。

    到了深夜,便漸漸寒冷。微微縮了身子,一點動靜,便驚醒了身邊人。皺了眉,卻將她擁入懷中。

    待到天際透出一抹亮色,悠悠醒轉,卻見劉徹早已穿戴妥當,黑錦色帝王尊貴的服飾,寬衣廣袖,眼神冷銳,卻在看著她的時候帶了一抹柔和,道,“朕先去處理政事。”

    她點點頭,翻了身,繼續睡。待他走遠了,才起身。

    剛收拾好,便聽見殿外劉初興奮的聲音喚道,“娘親,娘親,”沖進來撲進她的懷裏。

    她含笑道,“慢點,沒人和你搶娘親,怎麼了?”

    “那可不一定。哥哥就會搶。”劉初在她懷裏抬其頭來。

    阿嬌噗哧一笑,抬頭看見掀簾進來的劉陌,有些詫異,道,“陌兒,東方先生放你假了麼?”

    劉陌便有些掃興,怏怏道,“娘,才剛到甘泉宮,你便讓我休息幾天麼。”

    阿嬌想起自己幼年時的調皮,再乖巧的孩子,也會有貪玩的欲望吧。含笑點點頭。

    劉陌便歡喜,低聲抱怨道,“何況,東方先生如今纏著陵姨,大約也沒空管我。”

    阿嬌愕然。

    身邊,劉初拉著她的衣擺,興奮道,“娘親,前年我種下的葡萄,結葡萄了。”

    元朔六年,剛封了博望候的張騫,送了悅甯公主一寸葡萄藤,劉初將她植在居住的陽阿殿后,甘泉宮的宮人按照張騫的指示,仔細的為它搭藤,施肥,到如今,已經鬱鬱蔥蔥的長開了。早已將它忘記的悅甯公主一見之下,自然驚喜異常。

    “娘親,你去看看麼。”劉初撒嬌道。阿嬌纏不過她,只得陪她去看。果然已經結出一串串青紫色的葡萄,雖然不是上品,已經頗說的過去了。

    “這兩年,為公主照料這架葡萄的,也算有功,吩咐下去,每人賞錢十串。”

    陽阿殿便跪下了一殿奴婢,齊聲謝道,“多謝陳娘娘賞賜。”

    “將這些葡萄摘下來,洗淨,往皇上,南宮,飛月長公主,以及各位大人那裏,各送一串,得說清楚了,”阿嬌含笑道,“是悅甯公主親手種的。”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4:48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1:51 P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八十四:七夕架下望天河

    楊得意伺候在殿下,候著皇帝處理從長安轉來的政事,遠遠的望見廊上過來一個青衣內侍,問道,“你是哪個殿的?到這來做什麼?”

    內侍手上托著託盤,施禮道,“奴婢是在陽阿殿伺候公主的,陳娘娘叫奴婢為陛下送一串葡萄來,特意吩咐說這是元朔六年悅甯公主親手種的。”

    楊得意便看託盤上的葡萄,青中微微透出一些紫,看著便覺得有些酸。但悅甯公主和陳娘娘送的東西,他還是不敢耽誤,接過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自行捧著進殿。

    這麼多年的伺候,雖然正在看折的劉徹神情淡淡的,他還是能感覺到,皇上的心情不錯,躬身稟道,“皇上,這是陳娘娘吩咐送來的葡萄。”

    劉徹便一怔,抬眉問道,“陳娘娘送來的?”

    “是啊!”楊得意含笑,道,“據說還是悅甯公主當年在這甘泉宮親手種下的呢。”

    劉徹想起劉初,嘴角便含笑,心情大好,撚起一顆葡萄。入口的酸澀讓他皺了眉,勉強吃下去,道,“當年張騫呈上來的不是這個味道啊。”

    楊得意低下頭去,有些好笑,道,“大概是照料的宮人沒有博望候的經驗吧。”

    劉徹便有些無奈,又不好將之丟棄,只得道,“你先出去吧。”

    送來給皇帝的葡萄自然是挑的最好的,因此,這一日,奉駕甘泉的所有女眷大臣,都被悅甯公主地葡萄給酸到。卻又不敢責怪悅甯公主和陳娘娘,只好將遠赴西域的博望候張騫給責怪個體無完膚。

    到了七月,西北傳來戰報。冠軍候霍去病在與公孫敖失去聯繫後,孤軍深入。繞道河西走廊之北,迂回縱深達1000多公里,遠出敵後,由西北向東南出擊,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大破匈奴各部,在祁連山下黑河流域與匈奴主力開戰,殲敵三萬餘人,俘獲匈奴名王5人及王子、相國等百餘人,收降匈奴渾邪王部眾4萬,全部佔領河西走廊。劉徹見報大喜,感慨道,“少年時去病最是頑劣,屢教不止。餘人皆憂。朕道其日後在戰場上,定是一員猛將,卻不曾料到。他能做的這麼漂亮。”

    陳阿嬌聞言含笑低了頭,道。“那豈不是好事?說到底。他可是正經地天子門生啊。”

    “霍去病,”劉曇便想著那個在未央宮裏匆匆見了幾面的飛揚少將。戰場上地歷練,讓他漸漸放下少年時的跋扈,日益沉穩。記憶中,伊雉斜也曾咬著牙念過這個少年的名字,元朔六年的漢匈會戰中,這個少年以八百漢軍,擒下了伊雉斜的叔父。

    “是啊,曇姐。”劉徹地興致頗高,“他是衛皇后的外甥,”說到這,不免看了阿嬌一眼,阿嬌卻似沒有聽見似的,依舊噙著微笑。

    不知為何,他便有些不悅。

    “我記得,“劉曇卻沒有注意,若有所思道,“似乎快要到七夕了。”

    七夕,是劉徹的生辰。

    劉徹的雙眸不免靜沉下來些,“難為曇姐還記得。”

    雖然是在未央宮外,皇帝的壽辰還是要操辦起來的。

    阿嬌無奈接下了這個任務,吩咐宮人小心安置之外,還得為皇帝準備壽禮。她不願意太費心,以致於落在人眼裏太著跡。也不好太隨便,就是對天子大不敬的罪名。

    她彎起唇來,那麼冷酷無情的一個人,居然有一個這麼浪漫地生辰,命運,實在是有些諷刺。

    吩咐宮人舀來一些去年冬天珍藏下來的碎冰,再取各色時令水果放下去,澆上一層烏梅醬,便是她少女時最愛吃的刨冰了。

    劉初看著晶瑩澄澈地刨冰,有些垂涎,合掌道,“娘親,你先給我嘗一點吧。”

    陳阿嬌好笑的彈她地額,“這是壽禮,怎麼能讓你先嘗?”

    “父皇不會在意地,他最疼我的了。”劉初不在意地道。

    阿嬌便有些失神,原來,不知不覺間,劉初便真正接受了父皇最疼愛的女兒的身份。

    那麼,陌兒能堅持多久?她又能堅持多久?

    她將東西交給侍從,吩咐送到悉堂殿,淡淡道,“明日再做給你吃吧。”

    劉初不免有些掃興,拉著劉陌的手,道,“也不是特別的難,我自己去做還不成麼?”

    到了晚上,大約是吃了太多冰,劉初便開始鬧肚子。阿嬌又好氣又好笑,拎著她的耳朵,訓了一頓。診脈開方,煎了藥,盯著她服下,這才放心。

    “陌兒,你也不盯著你妹妹一點。”她回頭,輕聲對劉陌道。

    “哥哥也吃了不少啊,”劉初懨懨的躺在床上,撅嘴氣道,“卻偏偏我出事。”

    一番折騰下來,天漸漸晚了,壽宴即將開始。

    阿嬌回到泉吟殿的時候,劉徹已經在那裏,顯然是已經聽說劉初的事,抿抿唇,問道,“初兒還好吧?”

    “大約休息一下就可以了。”她道。

    劉徹便點點頭,各自換了衣裳,挽著阿嬌的手,出席晚宴。

    “對了,”劉徹似剛剛才想起來,側過身,含笑在她耳邊輕輕道,“嬌嬌的壽禮,朕甚喜歡。”

    殿下朝臣看著皇上與陳娘娘極是親密的樣子,心中不由各自估量。

    劉徹淡淡吩咐道,“開始吧。”

    佳餚源源不斷的上來,並有曼妙的歌舞。阿嬌心中惦記著劉初,無心觀賞,待了一會兒,便先行告退。

    到了陽阿殿,劉初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望向阿嬌的眼神明亮充滿靈氣。“娘親,”她有些癡癡道,“七夕的時候。會有喜鵲在天河架橋,讓牛郎織女見面。是真的麼?”

    阿嬌頷首,偏著頭,有些懷想地味道,“娘親兒時聽過一種說法,在七夕的時候。蹲在有水井的葡萄架下,能夠看見牛郎織女相會。”

    劉初地眼睛更明亮了,“娘親,我記得陽阿殿后有口水井。”他們帶著宮人出了殿,葡萄架下很是清涼,躺在椅上看著天空。山間的天空分外清明,天際劃過一條淺白色地帶子,便是銀河了。

    劉初睜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失望道。”我怎麼沒有看見牛郎織女?”

    “那不過是個傳說而已。”劉陌淡淡道。

    劉初皺鼻,“壞哥哥,盡掃我的興。”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女織女星。

    “娘親,”劉初漸漸撐不住睡去。呢喃著說道。“你看,牽牛織女多像我們。父皇是牽牛。娘親是織女,哥哥和我就是那兩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孩子。見不到爹娘,會哭的。”

    阿嬌地心聽得緩緩沉下,回身看著劉陌。劉陌低了頭,第一次回避了她的目光。

    每一個人都能察覺她的若即若離。

    牛郎織女能守著千年的愛戀,是因為他們想愛。而她,與劉徹,擁有什麼?

    若守到彼此厭了,棄了,還不如,當初就不要守候,彼此在心底,留下對方最美好的年華。

    遠遠的,廊上挑來幾隻燈籠,照著中間那一個人,望過來。“你們在這裏做什麼?”劉徹問道,言笑宴宴。

    阿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輕道,“早早睡了。”

    劉徹便彎下腰來,看著躺在靠椅上的劉初,呼吸淺淺,果然已經睡熟。面上尚紅潤,帶著笑容。

    他拍掌,輕聲吩咐道,“送悅甯公主回陽阿殿。”

    “是。”身後宮人應道,便有一個內侍上來,背起劉初,輕手輕腳去了。

    “父皇,娘親,”劉陌亦乖巧行禮,道,“陌兒亦回去睡了。”

    劉徹點點頭,含笑看他去遠了,這才看著阿嬌問道,“葡萄尚是這幾年才從西域傳來,嬌嬌怎麼會聽過在葡萄架下看牛郎織女相會的傳說?”

    阿嬌低頭,微笑道,“不過是說說,逗早早地。”一彎嫵嫵媚媚的上弦月升上中天,更深露重。劉徹擁著阿嬌回殿,輕聲道,“今日,曇姐向朕說,回長安後,自請往陽陵為父皇母后守陵。”

    阿嬌心下便感慨,道,“曇姐生平坎坷,多遭磨難,心漸漸灰了,好生勸解,會緩過來的。”

    “朕也是這樣覺得,”劉徹淡淡一笑,語氣有些沉重,“朕和母后虧欠曇姐甚多,如今皇姐回來,朕定要補償,朕思忖著,反正曇姐與那些匈奴人並沒有真感情,不妨為她再擇一門親事,也好寬慰寬慰她。”

    “哦?也好,”阿嬌心不在焉地問道,“那陛下看中誰了?”

    劉徹看著她,目光有些研判,一字一字道,“長信候。”

    “師兄?”阿嬌脫口道,有些震驚。“不錯。”劉徹垂眸,掩住眸底的思索,道,“曇姐是為長信候所救,這份情分,不是別人可以比地。”

    “可是,”阿嬌揚眉看著他,遲疑問道,“平陽長公主不是有意……”

    劉徹微微歎息了一聲,道,“本來朕亦心許婧姐,但是,……,也只能讓婧姐讓一步了。”

    比起心機深重地平陽長公主,阿嬌自然更欣賞劉曇一些。只是,一段姻緣的締結,豈是隨隨便便就能夠幸福地。

    柳裔,她便皺了眉,柳裔自己願意與否呢?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4:59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9 11:56 P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八十五:白頭回首相看遲

    第二次河西戰役大捷,劉徹很是高興,吩咐下去,運送一批美酒食物到前線犒賞冠軍候霍去病。

    這一日,劉徹從悉堂殿回來,到了殿門,便聽見陳阿嬌清郎的聲音,道,“陛下寵愛霍去病,賞下的美酒是淮南聞名的桃花妝。你的霍哥哥在回師張掖附近,遇到了護送禦賞的隊伍。霍去病倒也是極豪氣的,言道,美酒雖多,卻不能讓三軍將士都一沐陛下天恩。傳了令下去,將三大車美酒統統傾入河中。與三軍將士共飲河水。眾將士佩服感激,後來,那個地方便被人稱為酒泉。”

    劉初遙想著當時情景,甚為嚮往,道,“那霍哥哥是極厲害的了?”

    陳阿嬌含笑彎唇,道,“自然。”

    “嬌嬌倒是極喜歡去病。”劉徹負手進殿,淡淡道。

    “父皇,”劉初抬首,看見他,乖巧行禮。

    劉徹便含笑撫著她的額,道,“陌兒便要下學了。初兒去找哥哥吧。”

    阿嬌待看著劉初去遠了,這才含笑道,“自然,霍去病幾戰皆大捷,總是稱的上英雄的。”

    劉徹的眸色便深了一些,道,“朕以為……嬌嬌心胸倒是越發寬廣,那麼嬌嬌以為衛青如何?”

    阿嬌抬眉看著他,正色道,“阿嬌的心胸一點也不寬廣,阿嬌看的過去霍去病,是因為霍去病性子桀驁,一心在戰場上,與其他無涉。大將軍自然也算是英雄,阿嬌卻首先看他是衛子夫的弟弟,因此無法將他當成英雄來尊敬。”

    “嬌嬌倒坦白。”劉徹不免有些訝然,道。

    “因為有時候,坦白比各懷心機要來的好。”阿嬌垂眸。淡淡道。

    到了八月,炎熱過去。初秋的清爽中,劉徹吩咐,回轉長安。

    陳阿嬌在宮車上歎了口氣,相比于未央宮的爾虞我詐,至死方休。甘泉宮顯然要清淨地多。只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無論每個人心中怎麼想,宮車依舊粼粼向長安馳去。

    回到長門宮的第三天,陳皇后下令,宣長信候柳裔往長門宮一晤。

    “阿嬌是如何與長信候柳裔相識?”在甘泉宮中,南宮長公主曾這樣問阿嬌。

    實情自然是不能說地,阿嬌便微笑道,“當年阿嬌流落在外。機緣巧合下,為長信候所救,感其恩德。便結為兄妹。”劉曇悠悠歎息一聲,“阿嬌畢竟有福緣。”

    “我知道陛下的意思。”劉曇微微側身。看著窗外悠悠鬱鬱地甘泉山,輕聲道。“也感念陛下對我的情意。但劉曇殘花敗柳之身,實在不願再談婚嫁之事,也不願意耽擱柳侯爺了。”

    身後,綠衣遠遠的看著長信候隨著內侍走來的身影,躬身低聲道,“娘娘,長信候到了。”

    阿嬌醒過神來,抬頭看見柳裔越發沉穩的面容。

    “臣柳裔,”他在亭下參拜,“參見陳娘娘。”

    陳阿嬌淡淡一笑,道,“師兄免禮吧。”

    柳裔便起身,徑直坐在對首,含笑道,“娘娘今日召喚微臣,不知何事吩咐?”

    阿嬌揮退眾人,獨留下綠衣在身邊伺候,道,“長信候今年年紀也不小了吧?”

    “是,”柳裔淡淡一笑,眉目疏朗,“愚兄癡長娘娘三載。”

    “可有意中人?”

    柳裔欲答並無,不知為何,心上卻忽然閃過大漠上南宮長公主拽住摹歇死也不肯鬆手時,在風中飄零地單薄身影,不由有些遲疑。陳阿嬌將這遲疑看在眼中,暗歎一聲,起身道,“阿嬌也不和師兄繞圈子說話。平陽長公主曾經隱諱的向阿嬌提及,願意與師兄共結連理,本來陛下也有意應允的。但南宮長公主歸來後,陛下憐惜這位姐姐的遭遇,因為曇姐自歸來後,一直傷痛王太后病逝,與人疏離,大約因為是師兄救了她,除了親人之外,便只對師兄另眼相看一些。便屬意將南宮長公主拖給師兄照顧。”

    “師兄自己的意思呢?”

    阿嬌低下頭去,道,“師兄若是兩個人都不喜歡,阿嬌自會為師兄斡旋,師兄不必勉強的。”

    柳裔卻抬起頭來,輕聲道,“我並不是一個會勉強自己的人。”

    阿嬌不免有些訝異,抬頭問道,“那麼,師兄的意思是?”

    “阿嬌,”柳裔第一次直接喚阿嬌的名字,卻不看她,低聲道,“這些年來,憑著我地地位財富,若是願意,早可以三妻四妾了。你先別生氣,”他淡淡笑道,“我和弘羊沒有這麼做,只是因為,我們心中有一個希望,可以找到一個真正知心的人,攜手度過此生。”

    “可是,阿嬌,”柳裔回過頭來,看著她,問道,“你告訴我,愛是什麼?”

    阿嬌啞口,愛是什麼,誰能夠真正說的上來?而有愛,就一定能幸福麼?

    “現在,我想試一試。”柳裔道,“從摹歇地飛馬上救下她的時候,我不知道我是否會喜歡她,但是,我憐惜她這一生所受地傷害。如果有機會能為她遮風擋雨,我想我會願意地。”

    “我不知道我這樣做,是否一定會幸福。但是,如果我沒有這樣做,我怕,我日後會遺憾的。”

    阿嬌不免有些歎息,“希望你日後不會後悔今日地決定,”她道,顰起眉,“可是,曇姐本身對這件婚事似乎沒有太大的積極度。”

    “這便是我的問題了。”柳裔揚眉,道,英姿煥發。阿嬌並不清楚,柳裔是如何讓劉曇回心轉意的。當劉徹宣佈賜婚旨意時,已經是元狩二年末了。

    這次不比年初皇帝嫁女。因為南宮長公主是昔日和親匈奴的公主,在劉曇的堅持下,婚事並不鋪張。參加地人也並不多。劉徹自然是攜著阿嬌參加了的。阿嬌坐在劉徹身邊,看著新人身上鮮豔燦爛的嫁衣。心下不知為何,有些傷感,卻依舊真心地祝福。

    祝福這對新人,百年好合。

    祝福這位歷經磨難的長公主,能夠擁有一個幸福地下半生。

    新人夫妻交拜的時候。阿嬌留意去看平陽長公主的神情,只覺得劉婧面上一片陰沉。

    她看上的柳裔已經娶了別人,那麼,她會如何呢?

    當南宮長公主嫁入長信候府的時候,已經註定,長門宮又多了一塊堅重地籌碼。而這塊籌碼,似乎比她平陽長公主本身還要重。

    這樣的情況下,劉婧似乎更加不可能回到衛家的陣營了。可是心高氣傲的平陽長公主,如何忍受的下這樣的屈辱?

    “看見他們。我也有些想成親了。”桑弘羊飲下杯中酒,含笑道。

    “那你也可以儘快迎娶怡薑進門啊。她等你許久了。”阿嬌微笑,坐在長廊上的欄杆上。仰頭望天上的星辰,那麼閃爍。那麼美麗。仿佛觸手可及,真的伸出手去。卻又遠在天涯。

    “這些年,與她打打鬧鬧,”桑弘羊微微一笑,也不介意,道,“也不是沒有動過念頭,只是還有那麼些不肯定,就是她了嗎?說到底,我並沒有柳兄果決。”

    眾人體恤這位飽經憂患令人尊敬地新娘,並沒有起哄鬧洞房,還這對新人一片清淨。

    “嬌嬌,”回宮的宮車上,劉徹明顯的察覺到阿嬌地心事重重,問道,“怎麼了?”

    阿嬌抬起頭來,敷衍道,“我在想,太后在天之靈若看見今天,必也會開心吧。”

    提到母親,劉徹便沉靜一些,道,“應該吧。”

    阿嬌其實在想,剛剛在新房中,劉曇曾與她說的話。

    “阿嬌,無論過去如何,人總是要向前看地。”彼時,劉曇尚蓋著紅蓋頭,輕輕道,“否則地話,人總是囿於過去的傷痛,便看不見新地幸福。這是柳裔告訴我的,我也想告訴你。”

    然後,柳裔進來新房,掀開了新娘的紅蓋頭,紅蓋頭下,劉曇笑靨如花。

    元狩二年冬十二月,長信候柳裔尚南宮長公主劉曇。

    長公主劉曇,孝景皇帝女,武皇帝胞姐。武帝幼時,匈奴軍臣單于叩關,帝無奈,以帝女南宮和親。軍臣乃罷。

    軍臣單于沒,單于幼弟伊雉斜立,匈奴習俗,父死,子繼其孥。長公主含憾隨伊雉斜。

    武皇帝嘗數與匈奴戰,皆捷。元狩二年四月,長信候攜萬騎千里奔襲,至漠北王庭,南宮長公主乃歸。

    長信候與長公主夫妻和睦恩愛,長公主因昔年大漠事,終生體弱,未能為長信候育子。曾請長信候納妾延續子嗣,長信候不應。元鼎五年,南宮長公主逝。長信候終生未續娶,一應侍妾俱無。世人皆歎。

    ----《漢書長信候柳裔傳》

    阿嬌歎了口氣,依在劉徹懷裏,曇姐,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可是,今天那個執起你手的人,並不是昔日傷害你的那個。

    到了如今,她亦能信,她與劉徹之間,彼此是有愛的。只是,這份愛參雜著太多,早就失去了愛的本意,看不見幸福的所在。

    其實,她若是肯裝著傻,也就勉強可以在現在的專寵裏,當作自己是幸福的了。只是做不到,只能一直清醒的在一邊看,看著身邊的那個人,什麼時候翻臉。

    她亦不知道為何,似乎在潛意識裏認定,終有一日,這樣的局面會到來。然後在那天到來之際,微笑著道,我早就料到,會有這樣一天。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真的沒有不愛你,只是用盡全力也不能讓自己相信你的愛。時光輕逝如水,也許可以沖淡怨痛,但是,如何讓一顆曾被傷害的心,去毫無防備的親近那個當初傷害她的人?

    很多年後,當南宮長公主纏綿病榻的時候,曾經握著她的手,歎道,“我亦曾想過,若是,早些年遇見他,會不會讓他幸福一點?”

    阿嬌想,柳裔大約已經是在幸福中了。

    哪怕是對的人,在錯誤的時間遇見,也是要錯過的。

    彼時,她是大漢尊崇的公主,嬌生慣養,他卻是一介平民,甚至,不在一個時空。

    就算遇見,亦不可在一起。只怕,只是少女遊街掀簾的一個瞬間,然後放下,冷酷的,擦肩而過。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5:06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10 12:05 A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八十六:昆明池上樓船盛

    元狩二年秋,匈奴單于震怒于西面失敗,欲殺渾邪王和休屠王。

    兩王害怕,商量降漢。休屠王中途欲悔,渾邪王殺之,並其部落,共率4萬餘人降漢。五屬國納其部眾。漢從此遂佔有河間地,斷匈奴西路。

    一同歸漢的,還有休屠王王子金日,與母閼氏、弟倫俱沒入官,輸黃門養馬,時年十四。沒有人料想的到,這個此時不起眼的匈奴少年,日後竟成為大漢朝廷的一方重臣。

    霍去病處理了渾邪王的降漢後,榮歸長安。皇帝嘉其巨功,封賞無數。霍去病年已弱冠,其母衛少兒欲為其操辦婚事,與衛皇后最終挑了三名長安貴戚中家世最顯赫的少女,反復斟酌。宣室殿卻傳來消息,皇帝欲為霍去病在長安城建一座府邸,霍去病不受,言,“匈奴未滅,無以家為也。”

    上聞言一笑,贊其氣魄,作罷。

    衛少兒愕然良久,苦笑不已。

    元狩三年初,當清涼殿裏報上來,婕妤王沁馨病故時,椒房殿裏,衛子夫的步伐一頓,良久方道,“知道了。”

    未央宮裏,一個失寵妃嬪的故去,猶如渭水河裏的一滴雨水,了無痕跡。

    衛子夫心中便有兔死狐悲之感,吩咐道,“無論如何,還是得向陛下說一聲。”

    然而劉徹傳回來的吩咐頗為冷漠,只是道。“將皇三子劉閎交給刑輕娥撫養。”

    皇三子劉閎,今年不過四歲,尚在呀呀學語中。未央宮裏品級稍高一些的妃嬪。只有刑箬不曾育子,交給她撫養。倒也兩全其美。只是有些寒心,曾經盛寵如斯的王沁馨,孤零零的死去,陛下連問也沒有問一聲。

    元狩三年二月,王沁馨以婕妤品級下葬。元狩三年三月。根據當年博望候張騫地建議,派往尋找從蜀地通往身毒(今印度)的使臣返回長安,向皇帝稟告道,雖滇王友好,派人幫他們尋求通身毒之路,但耗時一年多,在大理洱海附近,被昆明族所阻,最終功敗垂成。

    劉徹便覺得大漢的尊嚴被嚴重冒犯。極怒之下,欲要發軍征討。終被丞相李蔡阻住,言昆明族伴水而居。善水戰,漢軍卻只習陸戰。若真地發軍。就算最後征討下來,也必是損失慘重。其時滿朝文武心中。已經覺得為了張騫一個希望渺茫的建議,朝廷已經花費了太多地人力物力,實在有些得不償失。只是陛下乾綱獨斷,俱不能言。

    晚上回長門宮時,劉徹尚不解氣,恨恨道,“朕執政多年,連鐵血善戰的匈奴,都能攻克,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小小的昆明族?”

    阿嬌心中一動,便知劉徹苦苦探尋的,便是日後的南方之路---蜀身毒道了。若是此事能早成,開通對外貿易,對大漢,實在是有莫大地好處,也就難怪桑弘羊對此事如是熱衷。

    漢朝雖無後宮不能幹政的定例,但阿嬌深知西漢諸位皇帝對諸呂亂權的忌諱,不好說些什麼,只淡淡道,“陛下定是有辦法的。”

    第二日,劉徹在宣室殿召見長平候衛青,長信候柳裔,以及冠軍候霍去病,商討訓練水軍之事。

    “亦不是不可,”衛青面有難色道,“只是訓練水軍,總是要有個能夠容納千萬人的江湖的。而長安附近,似乎並沒有適合的地方。”

    劉徹微微皺眉,轉眼瞥見長信候柳裔若有所思的神情,便問道,“柳卿有何想法麼?”

    柳裔拱手微笑道,“臣相信,陛下已有定見,何須微臣多言。”

    劉徹咬牙道,“那些昆明族蠻夷小輩,膽敢挑釁我大漢天威,征伐是必要的。朕欲在上林苑內按洱海形狀人工鑿出一座池子出來,操練水軍。三五載後,即可平夷。”

    這個想法實在有些瘋狂而奢侈,除了柳裔,衛青,霍去病都有些動容,霍去病忍不住道,“不必這樣,最多將水軍拉地遠一些操練不就可以了?”

    衛青心中一緊,自己這位外甥,少年得志,又向來極是受君王寵愛,向來是想什麼說什麼,大約不明白,這個君王若是決定了什麼事,是無論花費多少人力物力都要做到的,拱手道,“去病年幼,他的話,陛下不必介懷。”

    霍去病不滿地看了衛青一眼,然而畢竟未再反對,低下頭去。劉徹看在眼裏,微微一笑,道,“朕主意已定,你們各自下去,挑一些適合水戰的士兵上來。到昆明池鑿完之時,朕要見到三千水軍。”

    三人便應道,“諾。”

    開鑿昆明池,需要大批經費。揮退衛青三人後,劉徹冷下神色,吩咐道,“召大司農桑弘羊進來。”

    桑弘羊本在宣室殿外候著,聞言進殿,參拜道,“臣桑弘羊見過陛下。”

    “起來吧,”劉徹不經意地吩咐道。“桑卿,朕問你,朕欲在上林苑裏鑿一座週四十裏,形類洱海地池子,大約資費多少?”

    桑弘羊便領命,在心中計量已定,稟道,“大約要三銖錢十萬貫。”

    這雖然不是一筆小數目,但還是比劉徹心中預計要少上不少。劉徹不免有些訝異,“弘羊估算准了?”

    桑弘羊便微笑道,“其實就算花費多一些,也是值得的。陛下大約知道,長安周邊雖有渭水,但京城繁華。飲水仍然有些匱乏。若自灃河上游引水,形成人工湖泊,上林苑地勢高。水自動自動流向長安,則亦可保證長安城用水。單憑此點。便是費上再多地錢也是值得的。”

    劉徹抬眉盯著他,道,“桑卿想的倒是周到。”

    桑弘羊拱手謙恭道,“臣為主憂,乃是份內事。”

    昆明池地開鑿。在桑弘羊的統籌指揮下,井井有條的進行著。

    陳阿嬌暗地裏猜地到,桑弘羊化用了不少日後的先進知識,至少使這次開鑿昆明池,沒有被罵勞民傷財太狠。

    元狩三年裏,劉徹下令設樂府,由司馬相如負責,在天下搜集民歌。

    轉眼到了元狩四年,昆明池一應完工。劉徹攜陳阿嬌往上林苑觀看。阿嬌必須承認,昆明池是極美地。水波蕩漾,天光雲影。沿池環繞著亭臺樓閣,精緻華美。坐在船上。一眼望去。心曠神怡。單從此看來,無論用的是什麼理由。在劉徹心目中,最重要還是自己日後的遊樂吧。

    劉徹下令,打造了數艘巨型樓船,供水軍日夜操練。

    陳阿嬌私下有些擔憂,詢問柳裔道,“昔日曹操也曾築玄武池練水軍,江東一戰依舊大敗,人工湖泊雖好,到底沒有風浪。真的練的出精湛地水軍來麼?”

    柳裔淡淡一笑道,“不過是小小的昆明族,這樣盡夠了。”

    元狩四年夏,大將軍衛青與冠軍候霍去病各領騎兵5萬,兵分兩路北擊匈奴。

    這便是漢匈戰爭史上,最波瀾壯闊慘烈的一章,漠北之戰了。

    霍去病出代郡,北越大漠,同匈奴左賢王部遭遇,經激戰,匈奴北逃。霍去病率部猛追,至狼居青山和北海,俘王三人,將軍、相國以下7萬餘人。此役霍去病深入兩千餘裏,匈奴遠走、漠南漠北皆肅。

    衛青出定襄擊匈奴。深入漠北、犁廷掃穴、尋殲主力,與匈奴單于相遇,鏖戰之下,單于揮刀自盡。

    至此,匈奴再無與漢一戰之力。

    元狩四年秋,大司農桑弘羊領上命,罷三銖錢,鑄五銖錢。此後,大漢上下舉國用新幣。(注:此處較歷史上提前了一年)。市井中常見的油壁車,緩緩駛向長安城東牆宣平門,在一戶高宅大院前停下。掀簾的女孩高聲喚道,“婆婆。”衣著雖素,料子卻是極貴重的蜀錦,一匹便是普通人家一個月的收成。大約十歲左右,眉宇秀麗,透著一絲尊貴之氣。經過的街坊偷偷打量,竊竊私語的猜測著這兩位客人地身份,卻都不中。

    經過這麼多年的優渥生活,歲月雖無情,卻沒有在申大娘身上印下太多痕跡。見了阿嬌母女,自是高興,卻不免有些憂心,上下打量了好久,方牽起阿嬌的手,皺眉道,“阿嬌,乾娘有桑大人他們照顧,你身份貴重,其實不必親自來看我地。”自元狩二年從甘泉宮回來後,陳阿嬌便多少能夠自由出宮些,偶爾亦來探望乾娘,解解申大娘獨自生活的孤寂。

    “怎麼會呢?”一旁,劉初笑盈盈地道,“你是婆婆麼。”

    便有下人上來奉茶,阿嬌微笑接過道,“奉嘉不在,阿嬌常來陪陪乾娘,不好麼。”

    奉嘉便是申虎弱冠後,蕭方為其取地字。人各有志,不能相強。她雖曾冀望申虎隨柳裔從軍,助柳裔一臂之力。但申虎一心向武,對戰場並無嚮往之心,她便也不相強。當年在唐古喇山,申虎學武本就比阿嬌用心,這些年來,隨著郭解在外遊蕩,大約更是精湛罷。

    只是阿嬌有時候會想,申虎可以依著自己的心思選擇生活。自己地陌兒卻只能一步一步的,向著那個溫和精明的皇子,走去。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是否,陌兒也更願意做一個縱劍天涯的遊俠呢?

    一日一日的。將當初踏遍天涯地豪情,埋葬在那座錦繡深宮。

    “阿嬌,”申大娘似看透了她的心思。歎慰道,“你有著尊貴的身份。和他們不同。而且,一個女子,總不好像他們一樣在外當甚麼遊俠吧。”

    她便將那些晦澀地事情拋到腦後,微笑道,“不提這些了。今天我來當個孝順女兒,下廚給乾娘做菜吧。”

    “這……”申大娘剛要勸阻,劉初就歡呼道,“太好了。婆婆你不知道,娘親極少肯下廚的,我和哥哥已經記著好久了。”

    阿嬌又好氣又好笑,抓著劉初道,“你過來給娘當下手吧。順便也該學學下廚了。”

    劉初愕然掙扎,“我是大漢公主。為什麼要學,學了做給誰吃呢?”

    伺候在一邊地婢女乃是新進,聽著這個驚人的身份。吃了一驚,不知是真是假。一時間怔在一邊。看著二人去遠了,上前輕輕問道。“老夫人……?”

    申大娘輕輕回過身來,望著她,肅聲道,“清容,陳娘娘母女的身份,你若是說了出去……“

    清容一向覺得伺候著的這個主子性情和藹,但這一瞬間,看著她沉下的容顏,卻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屈膝道,“清容知道了。”

    灶房裏不時傳來劉初清脆的聲音,“是先下油麼?”

    “哎呀呀,加多少水呢?”

    “怎麼切菜?”阿嬌抓狂的聲音,“閉嘴,……孺子不可教也。”

    “老夫人,”管家輕輕穿過長廊,來到大堂,向申大娘稟道,“門外來了一輛車,車上人說是姓王的公子,來找小姐的。”

    申大娘想了想道,“請他們進來吧。你去通知小姐一聲。”

    管家低聲應道,“是。”

    門房領了命出來,微笑道,“公子請進吧。”

    車內傳來男子輕輕應聲,黑衣男子下得車來,瞥過門房一眼,門房只覺得渾身一冷,便不敢抬頭再看。

    一邊,楊得意微笑道,“就是這裏了。”

    “申夫人。”大堂上,劉徹頷首為禮,道,“打擾了。”

    申大娘有禮應道,“不會。不知公子與……小婦人義女是?”

    身後,劉初行過長廊,遠遠望見,歡喜喚道,“父……爹爹。”

    申大娘只覺得渾身一顫,瞬間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臉色漸漸變了。

    劉徹微笑回首,接住劉初,問道,“你和你娘在做什麼?”

    “娘親今天下廚哦,”劉初不免眉飛色舞的道,“我幫娘親打下手,”臉色一垮,伸出手來,指著道,“被油濺到了,娘親還說我,孺子不可教。”

    劉徹不免失笑,看著門外的阿嬌。阿嬌顯然沒有料到他會出現在這裏,面上尚有幾分訝異。

    “朕……我今日本來便打算出來的,聽說你和初兒在此,便過來看看。”

    阿嬌點點頭,心知期門軍大約已經暗中在申府外了。向著下人吩咐道,“你們先下去了。”

    離去前,清容不免回頭看了一眼,這個英俊尊貴地男子,便是大漢的帝王麼?

    “有倒是來的早不如來地巧,”楊得意在一邊微笑道,“正巧碰上夫人親自下廚呢。”

    劉徹微笑著看著阿嬌,道,“我也沒有看你在長門下過廚的。”阿嬌不免傻笑,道,“我懶麼,能夠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為什麼還要自己動手呢?”

    不知道為什麼,劉徹心中仿佛劃過一抹淡淡地失望。明明阿嬌已經在他地身邊了,他卻有一種錯覺,她的心思,尚縹緲在別處。念及此,面色不免沉下幾分。卻頷首道,“大娘昔日對內子地救命之恩,我在此謝過了。”申大娘驚道,“不敢當。……其實娘娘美麗良善,大約人人見了都是願意善待的。”

    劉徹淡淡道,“朕知道。”

    菜上上來,倒是色香味俱全,連清歡樓都難以望其項背。劉徹卻不免憶起阿嬌流落出宮後他們第一次相逢在聞樂樓時的景況。雖然如今聞樂樓江河日下。當年在長安城卻是極富盛名的。那一次在聞樂樓,亦是阿嬌親自下廚,他卻不知坐在對面的是她。

    如果。是他記憶中地阿嬌,受了偌大委屈。又兼身懷帝裔,見了他,不該是哭鬧訴苦,而不是冷靜的在一邊,分析著利益得失麼?

    到底是從前的阿嬌一直在面上單一。心底計量,還是如今地,他望著身邊的她,心中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地憂慮,聰明的能夠抽身出來,靜看一切得失?

    申府外傳來一陣喧鬧之聲,劉徹不免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管家進來稟道。“門外來了個方士,胡言亂語,說什麼宅子上方紫氣粼粼。必有極貴之人。”言下嗤笑,竟是不信之意。

    劉徹聞言愕然。他今日來申府。的確是臨時起意,連自己先前都不曾想到的。那麼。莫非此人的確有通神之能?

    “讓他進來罷。”劉徹淡淡吩咐道,多年地帝王生涯,讓他習慣的以命令的口吻說話,忘了自己的做客身份。管家有些奇怪,但懾于劉徹身上的氣勢,應聲道是。

    “貧道姓李,旁人喚我少翁。”方士在堂下打了個稽首,抬其頭來,衣裳雖落拓,形容間卻透出一絲奇偉來。望著劉徹道,“陛下在此,少翁有禮了。”

    陳阿嬌微微皺了眉,記得劉徹後半生,篤信方士,為求長生之道,耗費無數。大約就是從這位李少翁開始罷?

    “李先生有何本事?”劉徹問。

    “貧道能致人精魂。”

    “朕並無欲見之人。”劉徹淡淡道。李少翁不免愕然。

    阿嬌眨了眨眼,喚過劉初,交待了幾句話。劉初點點頭,跳下來,走到李少翁面前,伸出雙手,問道,“李先生若能通神,我有一隻手中抓了一顆金瓜子,先生可否猜出是哪一顆?”

    “這位也是貴人,想來是帝女吧。”李少翁微笑道,“惜呼從面相上看,命途多舛,好在終能善了。”雖然心下認定此人不過是投機之徒,陳阿嬌面色依舊不免沉下,冷笑道,“多謝對小女關心,先生還是先猜一猜吧。”

    李少翁見劉徹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咬牙破釜沉舟道,“左。”

    劉初面上泛起歡愉的微笑,道,“先生確定?”

    “自然確定……在右了。右為尊者。公主,少翁說的可對?”

    劉初噗哧一笑,眼中流露著難解的光芒。李少翁看的心驚,他適才說地雖然是隨機胡謅,但女子早慧,的確易損心脈。

    “李先生,”劉徹垂下眸,道,“先生這回看清了?”

    “是,陛下。”李少翁轉向劉徹,跪下道,“公主兩手俱無一物,所謂金瓜子一說,不過是娘娘想要試試少翁。娘娘,”他看著陳阿嬌,道,“少翁說的,可對?”

    陳阿嬌微微一笑,吩咐道,“早早,將手張開給李先生看看。”

    “是。”劉初清澈答道,攤開兩手。

    她地左手上,赫然躺著一粒金瓜子。

    劉徹勃然大怒,寒聲問道,“你是如何知道朕來此的?”

    李少翁面色慘白,跌坐在地上。“陛下,”阿嬌輕聲提醒道,“這裏是申府。”劉徹這才醒神,吩咐道,“將他押往廷尉府,交張湯審訊。”

    兩個侍衛應了一聲是,上前將李少翁拿下。

    “嬌嬌,”劉徹看著阿嬌,忽然問道,“嬌嬌信這世上真地有能通神之人麼?”

    阿嬌不免一怔,若是在從前,她自然是說不信地。可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奇怪地際遇,以及元光六年生產之前那場似真似幻的夢,都讓她此時不能斬釘截鐵的說出個不來。

    “也許,”阿嬌斟酌著,“這世上真的有這樣的人。但阿嬌更相信,這世上,欺世盜名的人更多。”

    就如李少翁。

    元狩四年末,內廷吏張湯回報,李少翁在廷尉府自盡,此前曾交待,是在元朔五年鐘鼓樓上見過陛下一面,那天在街上認出,意欲一博功名富貴,卻不料功敗身死。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5:09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10 12:09 A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八十七:李家有女初長成

    元狩五年,劉徹在上林苑做柏梁台,高數十丈,因以香柏為殿梁,由此得名。從柏梁臺上俯瞰,上林風光,盡收眼底。

    柏梁台建成之日,劉徹於上設宴宴請朝中臣子,阿嬌陪同。

    “今日宴上,不論君臣,只論文才。”劉徹興致頗高,言道,“每人做一句七言詩,以詩述職,能七言者始得上坐。”皇帝開了口,又並不是太難的事,眾人便都附和。阿嬌含笑在一邊看,道,“你們做詩吧,我便不參合了。”

    劉徹便言,“日月星辰和四時。”

    眾人按座位敘,依次是:

    驂駕駟馬從梁來。(梁王)

    郡國士馬羽林材,(大將軍)

    總領天下誠難治。(丞相)和撫四夷不易哉,(大將軍)

    刀筆之吏臣執之。(御史大夫)

    撞鐘伐鼓聲中詩,(太常)

    宗室廣大日益滋。(宗正)

    周衛交戟禁不時,(衛尉)

    總領從官柏梁台。(光祿勳)

    平理請讞決嫌疑,(廷尉)

    修飾輿馬待駕來。(太僕)

    郡國吏功差次之,(大鴻臚)

    乘輿禦物主治之。(少府)

    陳粟萬石揚以箕,(大司農)

    徼道宮下隨討治。(執金吾)

    三輔盜賊天下危,(左馮翊)

    盜阻南山為民災。(右扶風)

    外家公主不可治,(京兆尹)

    椒房率更領其材。(詹事)

    蠻夷朝賀常會期,(典屬國)

    柱櫨相枝持。(大匠)

    枇杷橘栗桃李梅。(太官令)

    走狗逐兔張罘。(上林令)

    齒妃女唇甘如飴,(郭舍人)

    東方朔最後道,“迫窘詰屈幾窮哉。”起身向阿嬌拱手道。“臣聞陳娘娘亦是當世才女,值此敘詩之會。娘娘怎可不賦詩一句?”

    眾朝臣皆知這些年來陛下對陳娘娘的專寵,點頭附和。劉徹亦微笑著看著阿嬌,目光灼灼。阿嬌無奈道,“我若真做了,你可莫生氣。”

    劉徹嗤笑。“朕是那麼小氣的人麼?”

    身後的侍女上前將酒盅斟滿,阿嬌抿了一口,道,“長門寂寂車馬稀。”

    劉徹一怔,面上笑容便慢慢淡了。

    “陛下,”楊得意走過來,輕聲道,“司馬相如求見。”

    劉徹把玩著手上夜光杯,漫不經心道。“宣他上來吧。”

    須臾,司馬相如上得前來,參拜後稟道。“臣奉命總領樂府,採集各地歌謠並整理、制訂樂譜。歷時兩年。終有小成。”

    “哦?”劉徹不免有了些興趣,瞥了阿嬌一眼。懶懶道,“正逢今日設宴,便著人唱兩首助興吧。”

    司馬相如含笑應道,“是。”回身吩咐了幾句,不一會兒,一個藍衣宮廷樂師捧琴而入,參拜道,“參見陛下,陳娘娘,各位大人。”

    劉徹點點頭,道,“揀幾首彈唱吧。”

    藍衣樂師低首應了一聲是。早有宮人為之在一邊設起琴座。他便安坐在上撫琴。琴聲泠泠作響,阿嬌便聽得他技巧之絢,猶在卓文君之上。起調激昂,猶如千軍萬馬奔騰,只是琴音雖中正,到底沒有卓文君那一絲清渺的情思傾在裏面,略略遜了一籌。

    琴音忽然低了下去,略略夾雜了一絲哀婉。

    他唱地是漢樂府中聞名的一首,戰城南可食。為我謂烏:且為客豪!

    野死諒不葬,俯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葦冥冥;

    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梁築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獲君何食?願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歌聲清亮,慷慨有聲,有踏馬匈奴之豪,易水人去之悲。劉徹亦不覺贊了一聲好字。道,“朕倒不知道樂府樂師中有這樣的人才,你叫什麼名字?”

    藍衣樂師便起身跪道,“小人樂府三等樂師李延年,叩謝陛下讚賞。”

    “李延年?”陳阿嬌不免一怔,這才仔細打量著臺上跪著地此人。

    “是,陳娘娘。”李延年向阿嬌見禮,這才抬其頭來,態度不卑不亢。神采雖不及蕭方,但光華內斂,容顏柔美,一根藍色的發帶系著發,玉樹臨風。

    這,就是傾國傾城地李夫人的兄長啊。

    阿嬌在心裏默默計量,似乎,那位漢武朝第一寵妃,已經到了出場的年齡了。

    “嬌嬌,”劉徹不免側過身,問道,“怎麼了?”“沒事。”阿嬌微微一笑,問道,“李樂師是否有個妹妹?”

    李延年一怔,恭敬稟道,“是的。”

    “多大年紀?”

    “今年剛滿雙十”

    “唔,”阿嬌沉吟,見了劉徹探究的神色,微笑道,“我只是想,像李樂師這樣地人才,他的妹妹,必是絕色的人兒了。”

    李延年遲疑半響,終道,“怎及的上娘娘風采。”

    “李姑娘芳華正茂,”阿嬌微微一笑,道,“可許了人沒有?”

    “並未。”李延年垂下眸去,道,“本來前些年,我這個做哥哥的就該為她打算了。但平陽長公主見其投緣,要了去陪她解悶。這是妹妹的福祉,但婚事,也就這麼耽擱下來了。”

    話說到這個份。憑著對自家姐姐的瞭解,劉徹便全盤通透。冷哼一聲,淡淡道,“下去吧。”

    李延年叩首謝恩,躬身退下。

    劉徹望著陳阿嬌悠然的神情,不知為何。心中一股怒火噴湧,道,“嬌嬌總是對朕沒有疑慮麼?”

    她怔了一下,道,“阿嬌不敢。”

    劉徹弗然起身,拂袖而去,帝王黑色尊貴地冕袍便在眾人視野裏拖曳出一個不善地背影。

    從元朔六年陳皇后歸長門,這是第一次,陛下表現出對陳皇后的怒意。

    陳阿嬌在臺上眾臣地疑慮中依舊淡淡微笑。仿佛剛才九五之尊地怒意於她不過是梁上地一抹灰塵。“各位便先散了吧。”她起身道,轉身便下了台。

    從柏梁台便可以看見昆明池,浩瀚縹緲。水色如煙,尚有水軍操練。殺伐聲聲。

    “陳娘娘。”青衣內侍悄悄走來,低聲稟道。“陛下回信合殿去了。”

    陳阿嬌頷首,道,“知道了。”

    信合殿是上林苑地主殿,歷來陛下來到上林苑地居所。這次阿嬌隨劉徹前來,亦居與此。

    回到信合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宮人們在殿上點了兩排長燭。照地宮殿富麗堂皇,亮如白晝。

    “嬌嬌,”劉徹閉了目,問道,“你覺得,朕會帶回另一個衛子夫?”

    阿嬌伸了手,由侍女服飾換了衣裳。聞言不由一頓,半響道,“陛下性子喜新厭舊,阿嬌是知道地。”

    建元二年,由於衛子夫的出現,琴瑟相和的帝后間出現了的一道裂痕。

    劉徹輕輕攬過阿嬌,淡淡道,“有時候,朕寧願你像當年那樣哭鬧。”至少證明,朕真的擁有你。

    阿嬌不免嗤笑,“陛下倒真是矛盾。當年我哭鬧,可是惹陛下厭棄的很啊。”

    劉徹便不言語,吻上阿嬌的頸。阿嬌本能的一瑟,便察覺出他隱隱的怒氣來雨落不上天,覆水難再收。有些東西,失去了,便是永遠失去了。

    上林苑地事,不久,平陽長公主便獲悉,坐在平陽侯府中,皺了眉。

    “娘親。”平陽候曹襄進來,道,“娘親,末兒有喜,孩兒讓她靜養,府裏的事,便煩勞娘親了。”

    劉末是梁王嫡女,前些年由平陽長公主與梁王作主,為她與曹襄完了婚,也算是締結一門親家。劉婧對這個兒媳婦還算滿意,精明能幹,也容的下曹襄先前地侍妾,只是一直沒有嫡子。如今懷孕,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知道了。”劉婧皺眉道,“你去喚妍兒來。元狩二年的事,雖然知情地人不多,劉婧卻視之為辱。雖然後來劉徹又賞下不少東西,以示對她這個長姐情分不變,但心高氣傲如她,如何咽地下這口氣。處心積慮尋找能夠壓下陳阿嬌美貌的女子,終於不負有心人,尋到了李延年之妹李妍。調教許久,只等著到了明年,就可以獻給弟弟。憑著她對弟弟地瞭解,劉徹性子情薄,雖然如今迷戀阿嬌。但阿嬌畢竟年紀不輕,終有一日會遭厭棄。而李妍的年輕貌美,便是得到劉徹寵倖的最佳武器。

    如果兩條路都不通,劉婧握緊了拳,我平陽便要憑藉自己的力量,開出第三條路來。

    誠然,李妍不可能再步上陳阿嬌與衛子夫那樣的高度。但,衛子夫如今已勢衰。而阿嬌,劉婧相信,只要劉徹加諸阿嬌身上的寵愛不再,陳阿嬌,會跌的比元光五年更慘。

    陳阿嬌,劉婧淡淡微笑,我能夠送上衛子夫,毀了你第一次。就能夠送上李妍,毀你第二次。

    “長公主,”簾外傳來女子嬌如鶯啼的聲音,一雙雪白柔荑掀開簾子。淺紅色衣裳的少女翩然而入,抬起首來,容光硬生生襯的滿室珠寶都黯上一分。

    縱然身為女子,劉婧亦不由為之心折。

    這樣的女子,方稱的上傾國傾城吧。

    只是,劉婧憶起上林苑裏陳阿嬌的問話。

    阿嬌怎麼會知道李妍的存在?

    難道,她費盡心思布下的這步棋,在別人眼底。竟是如此不值一提。

    劉婧不免仔細打量著這個女子,青春濃豔,眉目間顯出的殷軟當真可以折了男人的魂魄。只是,和陳阿嬌相比呢?

    她想起了記憶中雲淡風輕的清豔女子,不由得有點遲疑了。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5:12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10 12:13 A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八十八:渭水河邊人新少

    “妍兒,”平陽長公主伸手,撫過李妍嬌嫩的臉頰,在這樣年輕美麗的女子面前,越發顯出自己的黯淡。不知不覺,她已經年近半百了。

    劉婧不讓人查覺的挺直了腰,她是大漢朝尊貴的長公主,哪怕年華漸漸離她而去,依舊是尊崇高貴,令人不敢逼視。

    不知道為什麼,劉婧忽然想起了她的姑母,館陶大長公主。少女的時候,她倚在母親身邊,冷眼看著姑母長袖善舞,周旋在祖母和父皇之間,遊刃有餘,很是敬佩。可是那麼精幹的姑母,當將自己的女兒送上了皇后鳳座後,卻漸漸變的偏執目光短淺起來。最終落得阿嬌被廢的下場。

    徹兒當上皇帝以後,她亦學著姑姑,為弟弟選送美女,最終扶植起衛氏一族,當是足以自傲的了。只是,到了如今,她是否也如同當年的姑姑,陷入某種偏執,最終無法自拔?

    劉婧心裏隱約的閃過這些晦澀的心思,面上卻淡淡,問道,“妍兒,你可知,當年我把你帶回平陽侯府的用意?”

    李妍沒有說話,星眸卻越發亮了,連面上亦閃過一絲嫣紅,動人至極。

    她自問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平陽長公主雖然不曾曉諭她的意思,但是,李妍對自己的容貌很清楚。而天下少女,誰又不知,如今未央宮裏端莊坐在椒房殿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就是從這座平陽侯府走出。而她最初的身份,也不過是平陽侯府的歌姬。

    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

    雖然這些年,衛子夫色衰失寵。但是,從歌姬到皇后。這樣三跡的經歷,本身就是無數女子心目中地傳奇。

    “妍兒。”劉婧一笑道,“我知道你是最聰明伶俐,一點就透的。今日本公主不妨將話與你挑明,本公主希望送你到陛下身邊,憑你的姿色資質。當能獲得陛下寵愛。”

    李妍斂了呼吸,輕輕伏首道,“多謝長公主抬愛扶持”你如果亦存著這樣地心思,你就要知道,將來,你的對手,不是椒房殿裏地衛皇后,亦不是未央宮裏新進後進的美人兒,而是...”劉婧冷下面容,一字一字吐道,“廢後陳阿嬌。”

    “陳皇后?”李妍抬起頭來。不免有些訝異。天子對陳皇后的專寵,雖然在長安貴戚之間不是什麼秘密。平民百姓卻未必知道多少。在他們心目中。廢後,不過是昨日黃花罷了。

    “不錯。陳皇后能以四十之齡,依舊牢牢佔據陛下的寵愛,實在不容小覷...妍兒,你如果要在陛下心中占一席之地,就必須要打敗她。”

    “那麼,”李妍微微垂眸,我見猶憐的神態,令人心折。她輕聲問道,“長公主自幼與陳皇后熟識,陳皇后是個怎樣地人呢?”

    劉婧面上不禁流出贊許的神情,“妍兒的確聰明。”她想了想,道,“如果是回宮前的阿嬌,不過是一個美貌女子,有著喧天的氣焰和任性的脾氣。”她微微皺起了眉,“只是,這個回宮後的阿嬌,我卻漸漸看不懂了。她還是那麼漂亮,一點都沒有變老。不,她似乎比以前更漂亮,沉靜下來的阿嬌,有著雲淡天青的氣質,仿佛一切都不縈於心,包括……”包括她那位至尊地皇帝弟弟。

    李妍便漸漸顰起眉,憑著平陽長公主這樣短短一段話,她無法拼湊出陳皇后的樣子。而若是無法知己知彼,她的這場戰役,便先敗了一半。

    “好了,”劉婧微笑道,“妍兒先下去吧。要記住,你地儀態,身姿訓練可不能丟。其他的,本公主都會為你準備好地。”

    “是。”李妍溫馴地低了頭,道,“那妍兒便先下去了。對了,”她似想起了什麼,忽然抬起頭來,嫣然道,“再過三天,便是妍兒的哥哥地生辰,妍兒想回家一趟,還請公主恩准。”

    “不行。”劉婧想起上林苑裏陳阿嬌貌似對李妍知之甚深的話,擔心若李妍出了府便會被陳家的人帶走,立刻道。須臾便看見李妍訝然的神色,忙放緩語氣道,“妍兒容顏絕色,還是不要輕易出門的好。我可以讓你的哥哥和弟弟那天進府來探望你。”

    本是李延年的生辰,卻要他來侯府與自己慶祝,這實在有些說不過去。李妍心裏淡淡揣摩著,然而只要一家人團聚,在哪里都是一樣的。於是微笑道,“多謝長公主。”

    三日後,一架馬車將李氏兄弟接進平陽侯府。李妍在廊下看見兄長幼弟,心下歡喜,喚道,“哥哥。”迎著他們進了自己閨房。

    李延年亦微笑道,“數月不見,妍兒又長高了些,比從前更漂亮啦。”

    李妍不禁臉上有些發燙,嗔道,“自家兄妹,何必說這些話。”

    “真的啦,”李廣利牽了她的手,天真爛漫道,“我的二姐,是天下最漂亮的女人。”

    李妍心下歡喜,卻瞥見哥哥面上有些奇異的神情,便問道,“哥哥怎麼了?”

    “沒什麼,”李延年徐徐垂眸,道,“前些日子,我倒是見了一個堪與妹妹相比的女子。”“哦?”李妍笑容一滯,問道,“是誰呢?”

    “是昔日的陳皇后。”

    李妍便覺得心緩緩沉下去,淡淡問道,“哥哥親眼見過她?”

    “嗯。”李延年並不是愚笨的人,對平陽長公主收留妹妹的用意,多少也猜的到一兩分。此時心裏有些不忍,但轉念一想,現在將實話告訴妹妹,總比他日讓妹妹措手不及的好。“前幾日陛下在上林苑柏梁台設宴,哥哥奉詔在邊上彈琴侍宴。陳皇后便是陪在陛下身邊的。”

    “那……哥哥覺得是陳皇后漂亮。還是妹妹漂亮?”

    李延年想了想,道,“各嬗勝場。妹妹青春豔麗。陳娘娘寧靜悠遠。”

    李妍狀似不經意的問道,“陛下……很疼寵陳皇后麼?”是啊。自元狩二年以來。陳皇后已經專寵近三年了。“對了,陳皇后尚問起妹妹呢。”

    李妍一怔,“她怎麼會知道我?”

    “哥哥也不知道,”時隔多日,李延年還是不解疑惑。“陳皇后聽了我的名字後,便問我是否有個妹妹。”

    “哥哥照實答了?”“當然。”李延年道,“如今,陛下與陳娘娘都知道我有個寄居在平陽長公主府地妹妹了。”

    這是什麼意思呢?李妍在心裏飛快的盤算。她本打算蟄伏在暗處,然後在一個最恰當的時機,以最美地姿態,出現在陛下面前,讓陛下永生難忘。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將要獻身的那個男人和將要敵對地女子都事先知道她的存在。這對她極是不利。不僅陳皇后有了提防,就是陛下……。以她多年來鑽研男人的瞭解,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偉岸的男人,對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美麗女子心生歡喜。是極容易地事。但是。若是讓他知道,有人處心積慮的設計。只等他走上這樣的道路,心中只怕便是極為不快了。

    “好了好了,”廣利尚小,對他們所說的事情不感興趣,只撅了嘴道,“今日是大哥的生日,二姐卻纏著大哥說別人的事,多掃興。”

    李妍失笑,道,“是妍兒的錯。哥哥,妍兒敬你一杯。”

    然而,無論是平陽長公主還是李妍,心中猜測了許久,俱未見陳阿嬌有什麼舉動,甚至連與她榮辱相關的堂邑候府以及大司農,長信候亦無動靜。漸漸的,元狩五年地春天便到了。

    這一日,又是一年一度的上祀節。長安城內家家戶戶都是要去渭水河邊祓禊驅災的。只是,李妍縱然在平陽侯府中地位再特殊,也不過是個女婢身份,不能和主子一同前去地。平陽長公主指了一個年長可靠的嬤嬤陪著她,一道往渭水河邊來陪同家人。

    李妍坐在車馬中,微微掀開了簾子,看著渭水河畔無數飛起地風箏。自從元狩元年悅甯公主在祓禊後放過風箏,放風箏便成了三月三地習俗。遠遠的,藍天白雲間飛著無數地風箏,精緻可愛,很是讓人看了歡喜。

    長街上,灰裳的少年牽著馬隅隅前行,貪看渭水河邊的風景,不留神便撞上了街邊一位老者的身上,連忙道,“對不住。”;老者卻不敢受禮,側身避了開,神情惶恐,“陳二少爺,哪敢勞您大駕?是小民不小心。”

    李妍看了看身邊嬤嬤,嬤嬤會意,在她耳邊道,“這個便是堂邑候庶出的二少爺,陳熙了。雖然是庶出,但才能出眾,也較受看重,只是為人有些癡處,喜歡與下等人混在一起。”她皺了皺眉,顯然頗不以為然。

    李妍便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方絲帕,輕輕拋出車窗。絲帕蕩悠悠在風中飛舞,最後落在陳熙身前。

    “李小姐,”嬤嬤沉下了聲音,“你這是什麼意思?”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李妍微笑道,“要想知道陳娘娘的習性,還有比問她的子侄更好的方法麼?要知道,元狩元年後,陳娘娘在堂邑候府可是整整住了年餘啊。”

    嬤嬤一怔,望著李妍,眼中帶著深思。“嬤嬤一向是小瞧你了,”她淡淡道,“也許,你真能在陛下身邊掙出一番天地。”

    陳熙拾起絲帕,只覺觸手柔軟,尚帶著佳人淡淡的清香。絲帕一角,用細密的針腳繡了一株竹子,孤傲挺拔。

    “姑娘,”他揚身喚道,“你的絲帕落了。”

    車馬緩緩停下,嬤嬤掀簾探出身子,只看了一眼,道,“多謝公子了。”

    “這位公子,”車中傳來女子清雅的聲音,一隻柔荑伸出來,從嬤嬤手中接過絲帕,悠悠道,“多謝了。”

    陳熙一怔,在落下的車簾中看到一雙美麗的眼眸。坐在車上亦蒙了面紗,可顯佳人矜貴。可是他記住的卻是那一雙眸子,清離仿佛最美的月光。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5:18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10 06:45 P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八十九:青衣侍宴歌舞旖

    一身青衣的僕役疾速穿過平陽侯府,來到東廂李妍的窗下,輕輕叩著紗窗,道,“李小姐,那位陳二少爺又來尋你了。”

    “知道了,”李妍淡淡應道,將一應珠釵首飾都取下,將髮髻綰成閨中少女最常見的同心髻,接過侍女遞出來的輕紗,蒙在面上。出得房來,踽踽向侯府西廂角門行去。剛要下廊,忽然聽得身側一聲熟悉的喚聲,“妍兒”

    嬤嬤從亭中走下,“長公主要見你。”

    李妍抬起頭來,果然見小徑一側的假山亭中,平陽長公主背向而坐,看不清面容。

    “長公主,”她輕輕走上,拜道。

    “妍兒,”劉婧淡淡看著侯府內院裏蓬蓬鬱鬱開著的桃花,道,“我知道你的意圖,但閨中女兒,如何能與外男相近?你是在玩火。”

    “妍兒知道,”李妍微微低下頭來,聲音裏卻透出一股自傲,“但若是連這點火都會傷了手,長公主還能對我的前途有信心麼?”

    劉婧一怔,淡淡笑道,“既然如此,妍兒好自為之吧。”

    李妍屈膝行禮,“妍兒告退。”頭也不回的離開。

    “長公主,”侍女攙起她的身子,遲疑道,“這位李姑娘,還沒有蒙聖寵,就這樣張狂,是否……?”

    “阿蘭不知道,”劉婧嫣然道,“女孩子張狂不要緊,只要她有張狂的本錢。而這個李妍,第一,她漂亮,第二。她聰明。聰明的美人兒張狂些,男人是懂得憐香惜玉的。”

    從平陽侯府西角門出來,一條遊廊。可以通到侯府最近的民房。李妍從民房出來,第一眼。就看見等在門外柳樹下地陳熙。

    “妍兒,”陳熙微笑,“你今日出來的時間比較久呢。”

    “我也沒有辦法,”李妍微微低下頭去,道。“雖然我求了王伯為我傳遞消息,但是還要避過哥哥的耳目,才能出來。如果哥哥知道,會打死我地。”傍晚,清麗的月色灑在地上。佳人地身子仿若弱柳扶風,低頭之間,雖見不了容顏,陳熙便先醉了,忙道。“是我的不好,妍兒莫生氣。”

    李妍婉轉一笑,“妍兒不會生陳公子的氣的。公子。這裏畢竟是家門口,我們走遠些吧。”

    陳熙頷首。攜著她。沿著巷弄走遠,“其實你家正在平陽侯府附近。妍兒,你家可是侯府人?”

    他隨口問著,卻聽不見回音。回身這才看見,李妍微微顰了眉,目含新愁,悠悠道,“陳公子,我們不要提這些好麼。你只知道我是妍兒,何必知道太多?”

    陳熙心上緩緩泛起一抹憐惜,頷首道,“好。”

    “妍兒怕說了,公子烏衣門第,妍兒不過一介民女,如何配的起?”

    “這你不必擔心,”月色裏,陳熙朗朗微笑,神情清澈,“若是別家,還真不好說。但是我們陳家。前些年,姑姑還在家地時候,便說了,只要我們有喜歡的女子,無論什麼身份,都可以娶進門的。父親和祖母若不同意,她會幫我們說的。”

    “你姑姑?”李妍不免有些意外,繃住了呼吸。“是啊。”陳熙似並沒有發覺,言笑宴宴,“我的姑姑,便是如今長門宮的陳娘娘。”他的眉色忽然有些黯下來,轉瞬一笑,“雖然早已不是皇后,但是聖寵不衰,祖母和父親都要聽她說話的。”

    “聽你這麼說,陳娘娘倒真是個奇女子了。”李妍眸中露出嚮往的神情,“真想見一見。”“等妍兒嫁進我陳家地時候,便能見到了啊。”陳熙微笑,道,“姑姑是個很好的女子。那麼漂亮,通情達理,雅擅琴書,善解人意。”

    李妍聽得入神,輕喟一聲,“你再多給我講講陳娘娘的事吧。”

    “好啊。”陳熙只當是女兒家地想望,不疑有他,“姑姑閑來的時候喜歡彈琵琶解悶,她地琵琶彈地未必好,但曲調新奇,讓人百聽不厭。妍兒曾聽過那首《佳人曲》麼?”

    李妍一怔,方醒神過來,“是那支絕代有佳人,遺世而獨立麼?”

    “嗯,”陳熙頷首,眸中透出一分孺慕來,“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在我心目中,姑姑就是這樣的傾城女子,這世上再沒人能比地上。也許正是因為這樣,陛下才如此愛重於她吧。”

    李妍的心緩緩沉下去。

    “當然,妍兒也是很好的。”陳熙以為李妍生氣,連忙補道。

    “妍兒一介民女,如何比的上陳娘娘呢?”李妍淡淡道,看著一彎眉月緩緩升上中天,微笑道,“夜深了,陳公子送妍兒回去吧。”

    “呀,”陳熙這才驚覺,扼腕道,“好,我立刻送你回去。”聲音中,尚透出深深不舍。

    對那個女子瞭解的越多,李妍便覺得希望越渺茫。有這樣一個看似天邊仙子的人伴在身邊,陛下,還會看的到其他女子麼?

    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更何況,是陛下那樣薄情的男子。

    李妍勸慰自己,看著鏡中豔壓牡丹的容顏。

    “妍兒,”和她一同被平陽長公主選中的雲霓推門進來,語氣歡欣,有不敢置信的欣喜,“陛下到平陽侯府來了。”

    梳妝的手不由一頓。

    “妍兒真美。”雲霓怔怔的看著鏡中李妍欺霜賽雪的容顏,面上露出淡淡的欣羨和嫉妒,“這次定能讓陛下看中,帶回未央宮。從此如衛皇后一般,平步青雲。”“雲霓姐姐說什麼話,姐姐也很美啊。”李妍嫣然回首。問道,“陛下有帶什麼人來麼?”

    雲霓眼睛一轉,知道李妍的意思。道,“陛下倒是沒有帶任何宮妃來。唯一帶著的女眷。卻是飛月長公主劉陵。”

    “劉陵,”李妍在心下掂量,長安城內,人人皆知飛月長公主與陳娘娘情同姐妹。如今,陛下單獨來到平陽侯府。沒有帶著數年專寵的陳娘娘,而飛月長公主卻出現在與之並不交好的平陽侯府,這些代表著什麼意思?

    她垂眸,淡淡道,“陛下前來,稍後必傳歌舞,雲霓姐姐還不快回去梳妝打扮?”

    “跟你說一聲,我這就去。”雲霓如夢初醒,立刻轉身離開。

    將已經梳好地半邊望仙環髻拆了。李妍冷哼一聲,木蓖緩緩的滑過青絲,重新梳妝。長公主微笑著出來。笑容理微微透出些感慨。”這些年,皇弟已經少到我這平陽侯府來了。”

    劉徹不禁念及他初登大寶之時。尚不得志,經常到姐夫家來,消解在朝堂上的鬱氣。如今回想,恍如隔世。

    “皇姐總是朕地皇姐,”劉徹微笑道,那些年,劉婧陪在他身邊,溫柔勸解,這份情誼,他雖冷情,倒也一直記得,溫言道,“等天氣再熱些,皇姐隨朕一同去甘泉吧。”

    “那自然是好。”劉婧眼睛略略明亮些,甘泉宮是個不錯的地方,飲酒奏樂之間,將李妍獻出,當可大成。

    “好啦,”劉陵微笑道,“離去甘泉還有一段日子呢。陵聽聞平陽姐姐這裏地歌舞姬最是聞名,可否請來一觀?”

    劉婧面上不禁淡淡一紅,合掌道,“還不去喚她們出來,為陛下解解悶。”

    阿蘭屈膝領命而去,道了東廂,歌舞姬們早已準備停當,望著她,眼神躍躍欲試。阿蘭打量了一下,不由有些奇怪,問道,“李妍呢?”

    “阿蘭姐姐,李妍說她昨夜受了風寒,如今容貌不佳,還是不去了。”雲霓答道,小心的控制住聲音中的歡欣。

    阿蘭不禁沉下臉,“難得陛下來侯府,早不病晚不病,偏在這個時候病了。真是沒有福緣。”“阿蘭姐姐,”雲霓小心的問道,“你要去看看她麼?”

    “算了,”阿蘭道,指著雲霓,“這次的採蓮歌舞,你來領舞。記得,這是你難得地機緣,是成是敗,就再此一舉了。”

    “是。”雲霓嫣然答道。

    花枝招展的女子們離開後,李妍推門而出,看著雲霓美麗纖細的背影,微微一笑。“李姑娘倒是極聰明的人。”廊下,嬤嬤淡淡道。

    “嬤嬤繆贊。”她嫣然回首,“嬤嬤若是覺得妍兒能成事,可否再幫妍兒一個忙?”

    平陽侯府大堂

    清妍秀麗的女子魚貫而入,擺出一個撩人的柔軟腰肢,綠裙白裳,頓覺江南水鄉的氣息迎面而來。

    雲霓於眾人環繞之間盈盈起舞,仿佛是那水上開的最好的一枝菡萏地花芯,曼聲唱道,“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

    阿蘭輕輕回到平陽長公主的身邊,在微微皺眉的劉婧耳邊說道,“李妍病了,不克前來。”她以為長公主必要生氣地,卻見劉婧微微一笑,目露讚賞。平陽侯府的歌舞自然是極好地,比未央宮專門演排地還要旖旎精緻三分。唱歌的女子亦是個絕色美人兒,唇不點而朱,眉輕揚傳情。少女地目光掠過上座上的黑衣帝王,英偉不凡,倏的臉上紅暈幾分,險些踏錯了步伐。

    那便是天下女子夢中盼望的世上最尊貴的良人啊。

    劉徹在這動人的歌舞之間微微低首,舉起酒盅,一飲而盡。當年,他就是在這座大堂裏邂逅衛子夫,嫣然而唱,歌聲曼妙,腰肢柔軟,輕盈旋身中撒下百般柔情,讓他怦然心動,忘記了椒房殿裏阿嬌明媚的笑容。

    也許真的是事過境遷,慢慢的,便沒有了當初的心情。記得的,反而是阿嬌嘴邊噙著的微笑,雲淡風輕。哪怕,那唱著歌兒的人有著千般風情,勝過當年的衛子夫,亦不能讓他的心再起波瀾。

    青衣侍從捧上酒壺,楊得意接過,為劉徹斟滿。

    這邊,劉陵注意著劉徹和劉婧的神色,淡淡一笑,亦飲了一杯。旋即亦被滿上。

    “好了,”劉徹拂袖,淡淡道,“歌舞無趣,皇姐陪朕到平陽侯府的後園走走吧。”

    輕盈歌舞的女子剎時停了下來,雲霓頓覺羞辱,秀目中,已經隱隱含了淚。平陽長公主卻盈然而起,面上並無失望神情,揮手讓她們退下,含笑道,“皇弟既然開口了,姐姐敢不從命?”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5:25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10 06:53 P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九十:舉棋難定天外天

    劉徹起身,負了手,向外而去。黑錦尊貴冕服,漸漸消失在眼前。劉陵亦含笑跟了出去。

    侍酒的青衣侍從低了頭,欲退下,卻聽見身後平陽長公主冷冷的聲音,“妍兒。”

    李妍嫣然一笑,掀下小帽,露出一頭濃密秀美的青絲,伸手將臉上的妝泥抹去,露出一張明豔無雙的容顏,遠勝方才的雲霓。回身拜倒,“長公主好眼力。”

    “你好大的膽子。”劉婧寒聲斥道。

    “妍兒只是覺得,”李妍低下頭去,輕聲道,“能夠親見陛下,對妍兒他日或有所助益。而且,妍兒對自己有自信,陛下不會發現的。”

    劉婧微微放緩了神情,吩咐道,“你先回去,待陛下離了再來見我。”冷哼一聲,帶著神色驚奇的阿蘭拂袖而去。

    李妍悠悠歎了口氣,將手上託盤放在案上。

    陛下前來平陽侯府,雖說不可能是專為一睹傳說中的絕色紅顏,但或多或少存著些一窺風貌的心思。少時,娘親病逝,拉她到床前,殷殷囑咐,女子但凡要珍重自己,才能為人所珍重。

    絕色如娘親,少年時也吃了不珍重自己的虧,最終將花樣容顏消磨在柴米油鹽中。

    不是見縫插針,就能收穫自己想要的果實的。此次家宴,她若來了,就算陛下惑于她的容顏,心裏也難免將她看低。唯有在意料之外的,才能引起男人的興趣。

    有時候,不見,比見更讓人心生期盼。

    所以,她自矜身價。

    只是……歌姬院

    “嬤嬤若是覺得妍兒能成事。可否再幫妍兒一個忙?”李妍嫣然道。

    “什麼忙?”

    “幫妍兒取一套合體些的侯府僕役衣裳來。”

    “你要做什麼?”嬤嬤一怔,隨即通曉,倒抽一口冷氣。“你想青衣侍宴?”

    “想要得到陛下歡心,光琢磨對手是不行的。”李妍微微一笑。“最重要地,還是陛下本人,不是麼?雖然聽了陛下的很多事,但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我想親自看看。陛下是什麼樣地男人?”

    她捧了酒壺,低首進了大堂,站在陛下右側身後極遠處。用最不引人注意的目光,打量著端坐在主位地黑衣男子。

    平心而論,就算不是九五之尊,劉徹也是個頗吸引女子的男人。不怒而威的面上,有著飛揚的眉,銳利如一譚黑泉的眉眼,以及極薄地唇。

    威嚴。而,令人難以親近。

    李妍在心裏歎了口氣,她的家鄉有一句話。薄唇的人最是無情。而陛下,危功赫赫的此生事蹟。無不說明。他是個極薄情的人。無論是對臣下,還是對妃嬪。這樣的人。她真的可以迷惑的住麼?

    她自問,半點把握俱無。

    而飛月長公主劉陵,果然是長安聞名的美人兒,周遊在長安權貴之間,如同一枝誰也摘之不得地開在絕壁之上的桃花,薄卻豔的極盛,所謂桃之夭夭,再也沒有比一個夭字更適合形容這個女子地了。

    劉陵如此,那麼陳阿嬌呢?

    她垂了眸,心裏揣摩著那位未曾謀面的大漢第一寵妃地風姿。緩緩行在回院地小徑上。

    “李小姐。”女子叫喚的聲音嫣然自矜。

    她訝然抬首,看見前方長廊盡頭,劉陵手執紈扇,微笑望著她,眼神有著貓戲老鼠地傲岸。

    那樣的容光,照的劉陵眼眸亦一亮。

    “李小姐果然好容顏,”劉陵悠然道,“只是,飛月明明聽說李小姐病了,李小姐又青衣侍宴,出現在大堂。欺君之罪,好大的膽子。”說到最後,話音一冷,眼神也透出點點肅殺來。

    李妍微微低首,看著自己身上尚未換下的僕役衣裳,無法推託。

    飛月長公主,並不是養在深閨裏的公主,聰明有口辯,當年與陳娘娘平定膠東之亂,天下聞名。她卻在長公主肅殺的眼神下嫣然一笑,“長公主說笑了,陛下並沒有指名要我獻唱,妍兒充其量,不過算騙了平陽長公主。長公主已經原諒我了,飛月長公主還要追究麼?至於青衣侍宴,妍兒素來仰慕陛下,想借著獻酒,一窺陛下龍顏,雖然是妍兒不對,但是還算不上欺君吧?”

    “好,”劉陵不免拍掌道,“李小姐果然聰慧。只是飛月便不明白了,”她悠然轉身,向前走去,“李小姐若真的聰慧,怎麼會冀望進宮伴架呢?”

    李妍跟在劉陵身後,唇邊漾起笑意,“怎麼,陳皇后不願意妍兒進宮,所以讓飛月長公主作此態麼?”

    “你未免太看高自己了。”劉陵冷笑,“阿嬌姐才懶的計較你。是本公主覺得你資質不錯,不忍你自作孽,撞的頭破血流,特來點醒你幾句罷了。”

    “妍兒受教,”她溫順的低下頭來,問道,“不過……飛月長公主是怎麼認出妍兒的?”

    “你的裝扮並沒有什麼問題,”劉陵淡淡一笑,“不過你的眼神停留在我身上太久。除了有些美麗的女子,不會有其他人會用那樣審視的目光來看另外的女子。李小姐,你說……是麼?”

    “你也許的確聰明,”劉陵的眼神漸漸轉冷,“但也不必當別人都蠢笨。我猜你是希望當另一個衛子夫,但是,你揣量過沒有,當年的陛下,和如今的陛下,心境可相同?而且,就算你年輕,你貌美,你們李家,可有衛青,霍去病那樣的人才?憑你的資質,完全可以尋一個真心愛你的人,徐徐圖之。走這條路。贏了,固然可以一朝榮華,雞犬升天。但若是輸了。你自問可承受的起後果?”

    李妍張了張口,欲反駁。卻無力地垂下去。劉陵的話,針針見血,擊中了她不參看見的盲點。或者說,是她刻意躲避不去想地地方。一剎那間,茫然侵襲。讓她不知所措。

    “我言盡於此。”劉陵傲然一笑,“若是李小姐聽不進去。劉陵恭候著。”頭也不回,繞過假山,逕自去了。

    李妍立在原處,看著她的背影。春末地風緩緩吹過,拂來青草的氣息。明明熏的人暖暖的,卻依舊將衣裳吹的直貼肌膚。

    到了晚上,陛下與飛月長公主俱離了府,劉婧方召來李妍。問道,“飛月長公主當時與你說了些什麼?”

    在平陽侯府發生地事,沒有半分瞞的過端坐在上座的平陽長公主。這李妍早就明白,並不慌亂。緩緩道。“不過就是勸妍兒放棄罷了。”

    “可笑,”劉婧冷哼一聲。“她以為她幾句話就能翻轉乾坤麼?妍兒,你沒有被她說動吧?”

    “怎麼會呢?”李妍溫婉的抬起頭來,“她可是陳皇后的姐妹,會這麼說,並不奇怪。”

    “就是這個理,”劉婧緩緩起身,挽住她的手,細細打量她的容顏,歎息道,“人比花嬌,連本公主都忍不住憐惜,陛下亦是個男人,怎麼會不懂得寵愛呢?”

    “長公主謬贊。”李妍嫣然。

    看不出什麼問題,平陽長公主滿意的點點頭,道,“你回去歇著吧。”“是。”李妍屈膝為禮,掀簾退下。

    “對了,”劉婧道,“你想知道的大約已經知道了,陳家地那個小子,不必再見了。”

    她掀簾的手不由一頓,卻沉靜道,“妍兒曉得了。”

    回到房中,天漸漸黑了,挑亮燭火,看燭火明滅,恰如她翻轉的心思。

    “李小姐,”王伯在窗下輕叩,“陳二公子又來了。”

    她回聲應道,“知道了。”

    廊下傳來沙沙地腳步聲,王伯漸漸走遠。

    去還是不去呢?她想起剛剛離去時平陽長公主的吩咐。

    “憑你地資質,完全可以尋一個真心愛你地人,徐徐圖之。”飛月長公主的話,不知為何閃過心頭。

    李妍咬了咬牙,提起燈籠,推門而出。

    到了西側角門,剛要拉門,身後轉出女子驕矜地身影。

    “李妍,長公主吩咐我等在這裏,看你會不會出來。你到底還是辜負了長公主的厚望。”燭火照出阿蘭冷笑的容顏。

    “阿蘭姐姐,”李妍回首,沒有半分慌亂,道,“妍兒豈敢違了長公主的吩咐。只是妍兒剛剛想了想,若是妍兒不赴約,陳熙必然會察覺不對。若是讓他們知道妍兒便是長公主悉心調教的人,豈不是對長公主極為不利?所以妍兒才斗膽赴約。”

    “這……”阿蘭畢竟魯莽,聽了李妍一席話,不免遲疑起來。

    “阿蘭姐姐,你便這樣回長公主的話,”李妍微笑道,“妍兒保證,長公主不會責怪的。”她徑直出來,在那株柳樹下,看見了陳熙。

    陳熙朗朗一笑,氣息溫雅,“妍兒,你總算出來了。”他看見她眉宇下的愁眸,關切道,“你怎麼了?”

    “沒事。”李妍微微地下頭來,“我哥哥可能察覺了,最近看的很嚴,可能,下次,我就沒有這麼容易出來了。”

    “我當什麼事?”陳熙疏朗一笑,“只要妍兒點頭,改明兒我就請爹爹到你家提親。妍兒就不必擔心你哥哥了。”

    “別……”李妍連忙攔著,囁嚅道,“我們畢竟才相識沒多久。陳公子連妍兒的容顏都未曾一見,便這麼肯定,妍兒是你想要娶的人麼?”

    “妍兒心思純美,容顏定是好的。”陳熙微笑道,“就算不是,我娶妻又不是只娶貌。”

    李妍輕輕一笑,心思純美,這樣的話,豈能拿來形容她?忽然有些自慚形穢,在陳熙面前。輕輕別開頭去,道,“陳公子給妍兒講講公子的舊事,好麼?”

    “自然好。”陳熙興致勃勃,“其實妍兒也不必將我看的太好。小時候,父親請人來調教我和哥哥的功夫。我比哥哥勤奮,心思又巧一些,功夫在京城貴戚中數一數二。當然不跟霍家那只小鷂子比,”他道,有些悻悻。

    李妍噗哧一笑。

    “後來姑姑回來,在外面收了個弟弟,叫做申虎。年紀比我大不了幾歲,我們兄弟卻得喊他叔叔。我心高氣傲,自然不服氣。便尋了個釁,想揍他一頓。”

    “那你必然輸了吧。”李妍嫣然道。

    陳熙停下,微笑望著她,“妍兒怎麼猜到的?”

    “不然陳公子會拿這小孩子的逗氣和我說麼?”她慧黠的望他。

    陳熙贊許一笑,“我輸的極慘。自小練就的功夫,在他手上,三招都沒有過。後來才知道,那小子和遊俠郭解是同門,心方平下來。怎麼說,我也還是個貴戚子弟,怎能和真正的江湖人比功夫?姑姑笑著安慰我說,這就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後當時時謹記,不可驕狂自詡。”

    李妍心思一震,喃喃重複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陳熙轉身看她。

    “沒事,”李妍勉強敷衍道,“我只是在想,你姑姑這句話講的真好。”“當然,”陳熙驕傲一笑,“她是姑姑麼。”

    李妍捫心自問,自己是不是太自負,看不見天外的天,自己外的人?

    她那麼自信的青衣侍宴,卻接連被平陽長公主和飛月長公主看破,那麼,陛下呢?

    她忽然覺得眼前一黑,險些跌倒。陳熙眼明手快的扶住,焦心問道,“妍兒,你今天到底怎麼了?”我有些頭暈,“她虛弱道,“陳公子,你先送我回去吧“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5:27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10 07:00 P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九十一:風物長宜放眼量

    從平陽侯府回來,天已經漸漸晚了。劉徹閉了目坐在車中,聽著長安城街市熱鬧的喧嘩聲。心上閃過一個縹緲的念頭,阿嬌,她此時在長門如何呢?

    必然閒散悠然,仿佛,他去了哪里,與她半點關係也無吧?他冷冷一笑,當初,他寵倖尹氏,不是早已看夠了她的反應麼?

    心下這麼認定,因此在宮車緩緩駛近,近到長門宮裏寥寥落落的琴聲也清晰可聞,不禁挑了眉,有些意外。

    從元朔六年回歸長門以來,阿嬌甚少主動奏樂,縱然有了心思,撥弄的也多半是琵琶,少年時學的琴,幾乎再也被曾碰過。然而此時,泠泠的卻是古琴聲,生澀新三的曲調,反反復複彈了幾回後,漸至純熟。然而仔細去聽,依舊是一片清淡,沒有半點情緒波折。

    殿外的宮人見了他,欲待出聲行禮,卻被他擺手揮退。站在簾外看了一下,雖然只是春暮,阿嬌已經穿的很是單薄,青絲如瀑。她向來如此,到了沒人的地方,總是隨性的緊,絲毫不理會自己的一國之後的身份。

    不,她早已不是他的皇后了。

    一絲悵惘之情不由自主的劃過胸臆。雖然不曾出聲,陳阿嬌還是聽到了他的到來。停了琴,回頭淡淡道,“陛下。”

    他輕輕唔了一聲,掀簾進來,輕輕將她擁在懷裏,伸手把玩著她的發,不經意問道,“嬌嬌彈的是什麼曲子?”

    “隨便彈的,”她淡淡微笑道。“沒有特別的名字。”

    他炯炯看了她一會兒,微笑道,“是麼?”環在她腰上地力道卻不禁用力了一些。

    這些年來。匈奴敗退,海清河晏。朝野稱頌太平,他也越發躊躇滿志,自忖帝王威加四海,無人能及。只是在阿嬌面前總有種淡淡的挫敗。明明她已經學著恭敬溫順,如同未央宮裏每一個戒懼他的妃嬪。挑不出錯來。卻始終覺得不對,仿佛,她地心思,不知道飛到天邊何處。

    越親近,越發感覺到彼此之間有一道牆,沒有形跡,仿佛無比脆弱,一戳就破,卻無堅不摧。

    而他站在牆的這一邊。無能為力。

    轉眼就到了五月末,未央宮裏傳下旨意,往甘泉宮避暑。平陽侯府裏。婢女收拾著形裝,李妍坐在鏡前。最後一次審視自己地容顏。那麼嬌豔。連自己看了都讚歎。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她想起陳熙的話。

    縱然有著再多的顧慮。若是不能放手一搏,豈不白白辜負了鏡裏欺霜賽雪的容顏?

    李妍自問,若是有一天,當年華漸漸老去,第一根白髮,漸漸出現在青絲中,是否會遺憾,遺憾在青春最盛的侍候,不曾為自己努力過。也許,努力了,人生便是另一番風景。是否會後悔,她在離榮華只有一步之遙地地方,膽怯的停止了腳步?

    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

    那本是,天下女兒最大的夢想。而衛子夫又勝過自己什麼呢?連平陽長公主都說,她的容顏,比當初衛子夫全盛之期,還要嬌媚三分。她亦可以溫良恭謹,不比衛子夫做的差。

    不甘啊。

    “這一次,你以我平陽侯府的家人的身份跟去,我會在最恰當的時候,讓你出現在陛下面前。若是陛下看中了你,一朝榮華,莫相忘。”昨日,平陽長公主拉著她的手,殷殷吩咐。

    “走這條路,贏了,固然可以一朝榮華,雞犬升天。但若是輸了,你自問可承受地起後果?”那一日,在侯府的長廊上,飛月長公主如是說。

    她不是陳阿嬌,亦不是衛子夫。沒有雄厚的娘家勢力支撐,亦沒有才華出眾地家人扶襯。若是想在深深的未央宮裏站穩腳跟,唯一能依靠地,就是陛下地寵愛。

    那一日大堂上,陛下起身,負手向外而去。黑錦寬大冕服拖出一個尊貴的背影。其實若單以容貌論,陛下俊朗沉穩中帶著一絲無情,陳熙清秀討喜,未必分軒輊。只是,大凡女子,多半會選擇陛下吧。就像一盅美酒,明知是鴆,卻抵不住芳香地誘惑,誓死也要一笑飲下。也許,本質裏,每個女人,都是一隻投火的蛾子。覆滅,只為剎那的光明。

    她低下頭去,握緊了拳,下定決心,為了這花樣的青春啊,就算是飲鴆,或是投火,她也要義無反顧的試一次。若是贏了,她便一意孤行,再不猶豫;若是輸了,她便回頭是岸,再不辜負。

    若是在輸贏之間,落得身死,也是咎由自取,不怨他人。

    元狩五年五月二十八日,聖駕往甘泉宮。

    李妍作為平陽長公主侍女隨行。

    平陽長公主吩咐下來,李妍舟車勞頓,先休息幾日,再作安排。

    李妍知道,若是從了劉婧的吩咐,便是正式的獻美,成功了,固然好。若是陛下不顧,她的一生,可算是毀了大半。她不禁悠悠的歎了口氣,那個陳皇后,到底是怎樣絕色的女子,才攬得一貫無情的陛下回顧,愛重至斯?

    無論如何,最終終會見。

    而她必須抓緊時間,為自己掙得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局面。

    也許是上天眷顧,從哥哥處得來消息,六月二日,陛下悉堂殿處理完政事,會直接往甘泉宮南門。攜陳娘娘同上甘泉山。

    “陛下和陳娘娘少時親密,大約也曾同遊過甘泉山吧。”李延年如是說,語意深長。

    她不是不明白哥哥的意思。只是沒有心思。

    至少,從悉堂殿往甘泉南門。陳娘娘不在陛下身邊。

    甘泉山出甘泉,流經甘泉宮,聚為湖,是為映

    而平陽侯府家人,便被安排在映月湖側。

    初夏的時候。滿湖的菡萏花開的正好。她挑了件湖水綠地長裳,將一頭青絲盤成清麗髮髻,坐在湖邊,仰頭望天上明晃晃的太陽。

    冰冷的泉水滌過玉足,微微一顫。遠處,帝王鑾駕逶迤而來,映目威嚴。

    湖水並不深,她涉水像水中央走去,拂開一朵又一朵地菡萏花。撲落滿衣清香。在鑾駕經過九曲長橋的時候,在湖中屈膝為禮,略微慌亂。“參見陛下。”

    泉水漫過她地膝,浸濕裙袂。湖面上輕輕吹過一陣風。縱然在初夏。她亦不禁瑟縮,裙袂在水中飄蕩。當真與泉水融成一色。

    所謂伊人,宛在水中央。

    她想,此時的她,必定是極楚楚可憐的。

    鑾駕上,劉徹回過頭來,望著立在湖水中的少女。初夏的風吹得一湖碧色菡萏搖擺,她亦站在中央,衣袂翻飛。裙幅沾了水,飄蕩在水中。

    江南……可採蓮麼?他淡淡一笑,那臉卻微微仰了起來,雖然恰到好處,讓她豔壓菡萏地容顏展示的最好,卻也可見機

    “民女不知聖駕過此,來不及回避,還請陛下見諒。”李妍盈盈道,只覺連浸在水中的腳趾都泛熱。鑾駕之上,帝王的眼光太過銳利,令她不敢直視。

    “不知者無罪,”劉徹道,“免了吧。”勾起唇角,淡淡想,皇姐倒真是好眼光。泉水清澈,隱約可見膝下如玉肌膚,弧線優美,更見魅惑,我見猶憐。當真是個令人心旌動盪的尤物。

    “父皇,”遠遠的,劉初沿著長廊而來,嬌聲抱怨,“你怎麼還在這裏?我和娘親,都等急了。”

    劉徹失笑,李妍站在水中,心思緩緩沉下。她心思敏慧,自然看的出,此時,劉徹面對悅甯公主的笑容比方才真心的多。

    “是你自己等急了吧。”劉徹道,示意劉初爬上禦輦。

    阿嬌那樣淡然地性子,只怕再過一個時辰,也不會急的。

    心思被揭破,劉初惱羞成怒,一把撲到劉徹懷裏,“父皇就會揭早早的短。”

    鑾駕緩緩而去,而鑾駕上地那個人,自始自終,沒有回頭。

    李妍自失一笑,拉過一朵菡萏,貼在臉上。溫潤冰冷。陛下心中,輕重如何,一目了然。她若連最初的時候都不能贏得陛下一顧,又談什麼在未央安身立命呢?

    放開菡萏,頭也不回地離去。

    或者是心志全灰,或者是下水受涼,之後,便是一場鋪天蓋地地風寒。

    平陽長公主怒極,卻無能為力。“妍兒,你怎麼如此不珍重?好好的,去映月湖做什麼?”

    病榻之上,李妍面色蒼白,極是可憐,“我只是聽說陛下會經過。”

    “你太心急了。不成氣。”劉婧揮袖而去。沒有看見,身後,李妍微微一笑,眼神沉靜。

    也許是認定世間每個女子都有攀龍附鳳之心,也許是出於對過去地李妍的瞭解,平陽長公主並沒有懷疑其他什麼。然而李妍畢竟是見了陛下的面,失了三貨可居的身價。漸漸的便被平陽侯府看低起來。只是平陽長公主依舊猶豫,這樣絕色聰慧的佳人,千萬裏也難得一見的,斷然放棄,是否太可惜。

    待李妍身子漸漸好轉,已經是入秋。聖駕返回長安的時候了。

    這一日,李妍約了陳熙出來,白日裏,陽光溫暖,更顯得身子消瘦。陳熙大為憐惜,問道,“妍兒,最近怎麼不見你?”

    “我最近大病一場。剛剛痊癒。”李妍悠悠道,聲音悽楚。

    “陳公子,”她握住他的手,“你……真的願意娶我麼?”

    “自然。”陳熙答道,漸漸悟到什麼,狂喜道,“妍兒答應了。”

    李妍垂下首來,過了一會兒,方輕聲道,“你去找我哥哥提親吧。”“好,我回頭就跟家裏說。”陳熙應道,微笑的望她,“你的哥哥是?”

    她閉了眼,道,“樂府樂師,李延年。”

    “李延年?”陳熙一怔,笑容漸漸消散,“你……是李妍,”臉色忽然沉下來,“你便是平陽長公主意欲獻給陛下對付我姑姑的李家美人?”

    一剎那間,多次的月色下牽手而行,她總是殷殷的道,“給我說說你姑姑吧?”全部翻上心頭。美好的記憶忽然翻轉成另一種解釋,令他心寒。

    李妍輕輕的揭開面上輕紗。

    那麼美麗的容顏,絢亮了陳熙的眸。

    “上祀那天,初遇陳公子,確是妍兒故意為之。可是,這麼多日的相處又豈都是假的?”一滴淚珠從李妍眼角沁下。“妍兒心甘情願為公子背叛長公主。還請陳公子莫要相負。”

    殷殷的話語軟化了陳熙的心。一個如此美麗的女子,為了他,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榮華,天下女子最期盼的風光。那份深情,又豈是能懷疑的?

    陳熙便牽起她的手,面有慚色。“妍兒,是我不好。”

    李妍微微一笑,那笑容裏卻透出悽愴來,“陳公子,煩你要快。若是讓長公主得知,妍兒下場堪憂。”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5:29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10 08:33 P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九十二:兩下相欺賀新郎

    與陳熙商定後的第三天,李妍從平陽侯府回來,看見哥哥李延年憂慮的臉。

    “妍兒,到底是怎麼回事?”李延年皺眉問道,“你不是在平陽侯府……麼?怎麼堂邑侯府二少爺會向我來提親?”

    李妍挑了挑眉,陳熙倒是不負諾言。“哥哥,”她悠悠歎了一聲,“是我讓他來的?你不妨答應了吧。”

    李延年有些張口結舌。他這個妹妹不僅容顏絕色,自幼也極有主見,下定了決心,是不聽人勸的。進了平陽侯府,他便以為,若不生生闖出一條路,妹妹絕不會回頭。怎料到……

    “哥哥,陳熙人很好,我相信他是真心愛我的。”李妍微笑道,“你不必擔心。”

    “這我相信。陳二公子的人品,長安城的人都看的見。”李延年道,憂慮的望著她,“只是,你……?”

    “哥哥覺得奇怪是不是?”李妍淡淡一笑,“我只是想通了。陛下身邊有陳娘娘,我……”她難堪的承認了自己的失敗,“我爭不過的。”不是容顏不夠,不是才情不好。只是,只是,她出現錯了時機。

    建元年間,陛下鬱鬱不得志,又厭了陳皇后的驕縱,恰恰遇見了衛子夫,衛子夫如水的柔情,讓他停步玩賞。

    當時光流到了元狩年間,陛下已是權握天下,又有佳人在側,再也容不得她出現的位置。

    她親眼見了陛下對悅甯公主的疼寵,如果不是心中愛重著她的娘親,那樣薄情的陛下,不會在悅寧身上留下過多地關注。哪怕,她是他親生女兒。平陽長公主曾言,元朔二年。陛下尚不知皇長子與悅甯公主的存在,春秋二十九乃得獨子。亦不曾如如今對悅甯公主的疼寵。

    到底是怎樣地女子啊?她想。能夠讓陛下狠心捐棄後又回首重覓?

    “這樣也好,”李延年不知她心中所想,微笑道,“你的個性極倔,我本就擔心。能夠嫁給陳熙。平安終老,我也放心些,也算是榮耀李家門楣了。只是,平陽長公主能放過你麼?”

    “這個不妨,陳娘娘會幫我應對她地。”李妍微笑。

    陳娘娘縱然不懼她李妍,到底也是不希望她進宮的。她肯急流勇退,想來,這樣的小忙,陳娘娘是不吝于幫的。何況。她李妍嫁的,是她地侄子。“只是,我不甘心。”李妍低下頭去。李延年聽著妹妹悠悠的聲音。有些驚心。“我輸的不過是時間,還有門第。好。我認輸。可是我不信,他年。我還會輸。”

    “妍兒,你?”

    “哥哥,我嫁入陳家,便是堂邑候府的人。陳家百年家勢,又是陳娘娘的娘家,煊赫無雙。若是他年,我和陳熙有了女兒,”她抬起頭來,嫣然一笑,“你說,她可有問鼎中宮的資格?”小轎將李妍接到堂邑侯府。。。陳熙在門前候她,微笑道,“姑姑想見見你。”

    她心頭一顫,終於要一見,那個寵冠大漢的女子了麼。

    陳熙牽著她,穿行在堂邑侯府的長廊。偶然有婢女經過,盡皆屈膝行禮,道,“二少爺好。”

    穿過外院,過了一個角門。一棟小樓掩映在花草間,清幽雅致。李妍抬眉,看見古樸的樓匾上鐫著兩個清秀篆字:抹

    華服錦緞地女孩倚在欄杆,回過頭來,燦爛的笑道,“熙表哥。”

    陳熙退後一步,欲參拜,道,“悅甯公主。”

    “好啦。”劉初好脾氣的擺擺手,“自家人不興這套。”側身看見李妍,微笑道,“這位便是未來表嫂麼?果然漂亮。”

    那一日,在橋下,李妍心思迷亂,並未看清這位漢朝第一公主。此時仔細打量,方覺這個女孩子玉雪可愛,眉目靈動之極。他日長成,必不會遜於如今自己。

    “悅甯公主謬贊,”她微笑道,觀其女,知其母,對即將一見地阿嬌,欲發存了好三心思。

    “妍兒,你進去吧。”陳熙放開了她的手,溫和望著她,“我在外面等你。”

    她靜靜點頭,挺直了背,緩緩走進去。甫一進便聞到一股淡而清甜地熏香。綠衣侍女掀簾地手指渾圓細膩,微笑道,“是李小姐麼?娘娘讓你進來。”面容娟秀沉穩。

    簾後深處,一抹清秀綽約的影子,捧書坐在窗下。

    李妍輕輕拜倒,“民女李妍,參見陳娘娘。”

    “唔,”陳阿嬌低低應了一聲,抬起眉來。

    關於陳皇后,她一直在想,該是如何地容顏,才能讓喜新厭舊的君王,百看不厭。到了見了,才知道,只是一張素淡的容顏,可是那眉,那眼,無一不恰到好處。只靜靜的坐著,便讓人沉醉在華貴寧馨的氣息裏。

    卻嫌脂粉汙顏色,淡掃娥眉謔君

    她傾盡心思裝扮的容顏,到此時,才覺得自己可笑。仿佛,你用盡心思向一個人挑戰,那個人卻對你不屑一顧。

    “李妍,”陳阿嬌上下打量著她的容顏,放下手中書卷,“果然是傾城絕色。”

    李妍低眉,恭謹答道,“妍兒不敢當,傾城絕色的是娘娘才對。”

    阿嬌淺淺一笑,起身,望著她的眸子,“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計較,只要你答一句,你----真心要嫁熙兒麼?”

    李妍渾身一震,訝然抬起頭來,“娘娘這話是?”

    “我們陳家,百年煊赫,”她負手。行到窗前,看著窗外陳熙殷殷等待的神情,緩緩道。“娶妻可以不講門第,不看出身。可是,至少,要彼此真心相待。”

    李妍默然許久,終於道,“我今後。會真心去喜歡陳少爺。”

    她本性裏有著決絕的一面,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不會再看另一條路半眼。兩個人相處,是終生的事。彼此喜歡,會比較幸福。雖然曾有欺騙和隱瞞,到底能夠一生相安,幸福的走下去。

    陳阿嬌嫣然,到底是女子比較瞭解女子,自然看地出。剛才那句話下,李妍的真心,淡淡道。“既然如此,熙兒大約已經等的不耐煩了。你出去見他去吧。其他地事情。我會處理。”

    出了抹雲樓。陽光灑在身上,分外溫暖。李妍撫了一把額頭。只覺渾身已經沁出點點的汗。

    “妍兒,”陳熙回頭,看見她,笑容燦爛溫暖,像冬日地陽光。

    她亦微笑,從這一刻起,她的一生,便真的系在這個男人的身上了。

    渭水河邊,她取出絲帕,輕輕拋出的時候,不曾料到這個結局。

    可是,李妍低首,望著被緊緊覆住地手,雖然不是曾經期盼的人,但是有一個人真心相愛,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但依舊是幸福的,幸福。

    昵青色的馬車緩緩駛過長安街頭。厚重的車簾阻住人麼探究的視線。

    “這麼說,李妍的事情,徹底落幕了?”低沉的男聲道。

    “是吧。姑姑已經答應了,陛下也沒有意見。平陽長公主雖然氣惱,但也沒有轍。”清朗地男生道。

    “那就好,”低沉男生籲了一口氣,“對了,我們的事,不要讓你姑姑知道。”“知道了。”陳熙悶笑,“我也不敢。姑姑要是知道我也會裝傻騙人,定會訓死我的。你說是吧,桑叔叔。只是,姑姑那麼聰明,只怕隱約猜地到一點吧。”

    “只要抓不到實證,她也不能奈我們何。”桑弘羊淡淡道。“話說回來,熙小子,你做戲的功夫真正不賴,李妍那麼精明地人,都沒看出破綻來。”

    “若要姑姑不知,除非彼此莫提。”陳熙臉一紅,討饒道,“桑叔叔就當沒有這事發生過。我就是那個老實癡情地陳熙,好不好?”

    “好。”桑弘羊笑吟吟,沉吟道,“只是,你若是不喜歡李妍,不必一定要娶她的。雖然她會慘一些,但誰教你是阿嬌地侄子呢?我們當然是先顧你的。”陳熙一怔,緩緩的收起笑容,“你不覺得,李妍的確是個很美麗很聰明的女子麼?她性子決斷,我看的出來,做了決定必不會回頭的。既然如此,我們成親,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桑弘羊深思的看了他一會,笑道,“也是,你們兩個,欺詐對腹黑,倒也是難得的一對。而且,李妍到底聰明,對你以後在堂邑侯府的立足,也是很有幫助的。”

    堂邑候的庶子大婚,辦的隆重。自然是請了平陽長公主的,但劉婧到底沒來,新人亦不在意,逕自拜了堂。

    陳娘娘為了陳熙之事,特意回過一次堂邑侯府,正式的婚禮便不再前來。

    劉徹回到長門的時候,陳阿嬌已經伏在榻上,昏昏欲睡了。

    “嬌嬌,”他扶起她,輕聲喚。

    她睜開眼,見是他,便又安心的閉了眼,繼續睡。

    劉徹抿起薄唇,揮退宮人,熟練的向下解她的衣裳。阿嬌迷迷糊糊,倚在他懷裏,身子漸漸滾燙起

    “嬌嬌,”他在她耳邊呢喃,“喚我一聲徹兒。”

    一個激靈,便全盤清醒過來。劉徹並不在意,繼續親吻挑逗,看她倔強的咬了牙,一雙清眸死死的盯住她,不再清淡,反充斥著怒火。

    “你說,嬌嬌,”他自己的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卻好整以暇道,“你能堅持多久呢?”

    “肯定比你久。”她冷冷道,伸腳就想踹,沒有章法的掙扎劇烈,劉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治住。“娘娘,陛下,”外面,綠衣聽到不同尋常的動靜,揚聲叫喚,聲音擔憂。

    她臉一紅,勉強鎮靜答道,“沒事。”說話間,只覺腰上被劉徹右手輕撫,渾身一顫,抑住即將沖出口的嬌吟。

    這個男人,實在太清楚她身子的每一個地方。

    肌膚相接,有一種致命的旖旎誘惑。

    他在她最柔軟的深處輕輕屈了指節。洶湧的戰慄讓她守不住齒關,險些喊出聲來。

    “徹兒----”終於崩潰,久違的名字從口中逸出,伴著凋落的眼淚。朦朧間,聽見劉徹輕歎一聲,欺上來,吻住她的唇。

    筋疲力盡,緩緩陷入沉睡之際,她想,她曾無數次喚他徹兒,或嬌嗔,或惱怒,到如今,伴著的,卻是眼淚。可是到底如何?這樣一聲喚,過去的記憶,便排山倒海而來,不能繼續割裂,當彼此是兩個人。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5:31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10 08:39 P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九十三:事涉東宮最猶疑

    元狩五年末,秣陵候劉安收次女劉茜名下的侍女怡姜為義女,嫁于朝中重臣,大司農桑弘羊。

    長門宮裏,陳阿嬌挽了劉陵的手,心中歡喜,“茜兒早嫁了伍被,如今連桑弘羊都成親了,陵兒,你還要拖多久?”

    自膠東事變後,伍被入朝為官,才能為陛下賞識,漸漸升遷,官至典客,掌諸歸順蠻夷。

    劉陵歎了口氣,無奈道,“是不是但凡女子,最終終要走到這一步呢?”

    陳嬌微微一笑,“你獨自一人這麼久,不孤單麼?找個志同道合的人陪陪,也挺好。我瞧東方朔亦不錯啊。”本來以為,他們這些人,註定要孤獨終老,如今看來,柳裔和劉曇,或者桑弘羊與怡薑,漸漸磨合,竟也是一種甜蜜溫馨。

    那麼,她側頭思慮,她與劉陵的幸福,在哪里呢?

    “你是沒的選擇,就跳進了夫妻生活。”劉陵倒不在意,謔笑道,“要是和我一樣自由之身,只怕也是要蹉跎許久的,女子本來就比他們來的慎重。”

    “東方朔博學亦開明,本來也是好的了。”她微微歎了口氣,“可是,我總是想,若是真的嫁了他,以後,彼此理念不合,落得成仇,還不如如現在逍遙自在,何苦來哉?”

    陳阿嬌默然,劉陵看似灑脫,骨子裏對兩個人一生一世的相守,還是抱著極疑慮的態度,尤其,當另一個是和她相差了兩千年代溝的古人。

    “其實,這些年。我冷眼看來,”劉陵微笑道,“陛下待你算不錯的了。怎樣?阿嬌姐你心動了麼?”

    她悠悠歎了口氣。道,“一個人在你心口狠狠刺了一刀。再回頭來將你捧在掌心裏千好萬好,你覺得怎樣?”

    “呃……也是,”劉陵訕笑,“不過阿嬌姐你想過沒有,如今地你。和從前的你,畢竟是不同的。陛下可能不愛從前地阿嬌,卻漸漸為如今的淡然遺世地阿嬌所吸引。畢竟,他不久前才放過了那個傾城之美的李妍,不能不說,有你在他身邊的原因吧。”嬌嗤笑,望著長門宮朱紅似血的柱子,“愛是這座富麗堂皇的皇宮裏。最奢侈地東西。”

    而劉徹,是全天下,最靠不住的情人。

    “不提這個了。”阿嬌垂眸,道。“最近我總是心有擔憂。覺得陳家的勢力擴充太快,你請他們都收斂些。免的遭到陛下疑慮。”

    進入元狩年間後,朝堂之上,陳衛兩家對峙便成了劉徹保持外戚之家勢力微妙平衡的制衡之道。權勢博弈之術,進未必是進,退亦未必是退。一時占了上風,從長遠上看,卻是遭禍之端。

    這道理,劉陵亦是清楚的,頷首應道,“知道了。”

    元狩六年初,陽石公主劉紜出嫁,皇后衛子夫主持婚典。

    陳阿嬌安靜的坐在長門宮,聽著宣德殿遠遠的喜樂,盛大恢宏。

    她的生命中,也曾有過這樣一次盛大地婚典,心甘情願的覆上華麗的蓋帕,等著心上地那個人來揭。

    “娘娘,”成烈掀簾進來,面上有著三異的神色,跪拜稟告,“宣德殿那邊有消息,眾大臣力請陛下策立太子。”

    阿嬌一怔,手中地杯盞潑出一些新茶,濺在衣裳上,留下淺淺茶漬。

    劉徹正值壯年,春秋鼎盛,在她看來,並無立太子地必要。但漢朝祖制,太子早立,眾臣才能心安。只是朝臣們在兩位不同母所出的嫡皇子間觀望良久,猜不出陛下心意,這才拖到了如今。

    此時,劉徹膝下有四子。長子陌由己所出,年十一。次子據由衛子夫出,年九。三子閎,四子旦年紀尚幼,生母身份又略低些,漢承周制,在這立嗣一道上,尊崇立嫡,立長,立賢,幾乎沒有希望。

    說到底,還是陳衛之爭罷了。

    此事,想必不是衛家所為,畢竟論年紀,論能力,論陛下恩寵,劉陌都在劉據之上。只是,她並不想讓陌兒當什麼勞什子太子。

    “嬌嬌怎麼看呢?”夜裏在般若殿裏,劉徹含笑望著她,問道。

    “平心而論,我自然不想讓劉據登上太子之位。”她道,實在覺得他唇角地那抹笑紋太刺目。

    “哦?”

    “無論是宮中還是外臣,都是踩高看低之輩。不管皇帝目前恩寵如何,他們看重的,是日後的皇帝,不是麼?若劉據登位,我和陌兒,早早,哪里還有活命之路?”

    “那麼,”劉徹一笑,低下眉去,“嬌嬌希望朕選陌兒麼?”

    阿嬌搖首,“我也不希望陌兒當太子。”

    劉徹將訝異壓在心中,淡淡問道,“為什麼?”

    “太子的責任太重,我怕,陌兒當了,就會很累。而且,從太子位跌下來,會摔的更重。劉榮就是前鑒,不是麼?”

    她更怕,到最後,威脅到陌兒太子位置的,不是兄弟,而是劉徹自己。

    從來,君權和儲權的分立,是最危險的事。而劉徹,是那麼強勢的君主,容不得有人分走他手上的權利,哪怕,那個人是他的兒子。

    原來的那個時空裏,劉據的下場,讓她卻步。

    而劉徹的壽數尚長,她捨不得,陌兒在他父親手下,無為而治。更捨不得,他據理而爭,最終父子反目。

    “嬌嬌的見解倒奇異,”劉徹目光灼灼,好笑道,“只是,莫不是要朕力閎兒或是旦兒吧。"

    阿嬌嗤笑,俏皮道。“我想讓陛下活的長久一點,壓根就不要考慮什麼立太子的事。”

    “嬌嬌,”他的眸色便深一些。擁住她,“朕很高興。你能這麼說。”

    “其實,”她淡淡道,“阿嬌說什麼,不過是阿嬌自己的看法。陛下要怎麼決定,阿嬌並無置喙餘地。”

    元狩六年。眾臣第一次請立太子,劉徹緘默,太子最終不得立。

    衛氏諸人便松了口氣,無論如何,陛下最終沒有選擇皇長子劉陌,便是他們地希望。

    原來,陛下對陳皇后的寵愛,並沒有到左右國事的地步。

    元狩六年,昆明池上。水軍習練已有小成。宣室殿裏,便傳出風聲,陛下有意令水軍開往滇國。武力打開通往身毒地道路。

    自大司農桑弘羊掌管國家財政以來,初置均輸。平准法。官營經商,並平抑物價。漸有大成。國庫豐盈,再與昆明族一戰,倒也綽綽有餘。

    自鑿昆明池以來,水軍訓練之事,一向由長信候柳裔負責,此次出征昆明,眾人心中便都清楚,泰半是由柳裔為將了。

    然而,未央宮騎射場裏一件突發的事,阻住了水軍向西南出發地征程。冠軍候霍去病在騎射場裏和一名黃門馬奴賽馬,竟從賓士的馬上摔落,雖然驚險,好在霍去病身手敏捷,並無大傷。

    消息傳上來的時候,劉徹都有些錯愕,“去病一向是馴馬的好手,怎麼會制不住騎射場豢養的溫馴禦馬?”

    跪在殿下地宮人有些疑慮,劉徹察覺,道,“講。”

    “是,陛下。”宮人叩首後,方道,“與冠軍候賽馬的那位馬奴,名喚金日,他是昔休屠王王子。”

    河西之戰後,休屠,渾邪二部降漢,休屠王臨陣翻悔,為渾邪王所殺。而受二部降的漢將,正是冠軍候霍去病。

    劉徹不由沉下臉,肅殺道,“將金日看押,待冠軍候好轉後,再行處置。”

    冠軍候霍去病,是漢軍無法超越的一個神話,驍勇善戰,勇冠三軍。彼時,不但是劉徹,或是文武朝臣,就連霍去病自己,都沒有將這次墜馬看的太重。

    長門宮裏,陳阿嬌卻緩緩沉了眼,在聽說冠軍候墜馬之後。

    從元朔六年,她便分不清,所謂歷史,與現實的差別。只覺得,她身在其中的這個大漢,按著她命裏所知的那個大漢的軌跡,大致相同地朝前推進,在他們或有意或無意的影響下,偶爾生出一些不同。

    對於那個馬踏匈奴,英姿煥發的少年,就算沒有早早地交好,她也是極仰慕的,卻還是無法阻止,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那群御醫,當真是吃飯不辦事地,”莫憂莫愁憤憤道,“看了半天,也說不出冠軍候為什麼墜馬。連蕭先生半根手指都比不上。”

    陳阿嬌想了想,轉首吩咐道,“成烈,你去宣室殿一趟,轉告陛下,讓他讓御醫為冠軍候會診。若是還看不出門道,便去子夜醫館請蕭大夫。”

    成烈有些意外,恭敬應道,“是。”

    御醫會診,依舊沒有結果。冠軍候卻言笑朗朗,道,“請轉告陛下,我地事,與金日無涉。”

    “他雖是匈奴人,倒也不失一條血性漢子。我霍去病再不濟,豈能讓人暗算到?”

    廷尉張湯並未查出蹊蹺,再加上冠軍候的說辭,劉徹便下令,放了金日。

    蕭方奉命赴詹事府,為冠軍候診病。雖然與陳皇后有著千絲萬縷地關係,但蕭方醫術高明,衛少兒也是知道的。愛子心切,親自迎他入府。

    “去病到底怎樣?”診完脈後,衛少兒陪著蕭方出來,輕聲問道。

    “恕蕭方直言,”蕭方回過頭來,面上沉重,道,“冠軍候的身子,並不樂觀。”

    衛少兒只覺眼前一黑,險些生生跌倒。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5:33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10 08:46 P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九十四:鴛盟才訂竟死生

    “這麼說,冠軍候的身子,已無幸理了嘍?”

    長門宮裏,陳阿嬌坐在蕭方對首,聽了師傅稟報,停了手中的團扇,輕輕道。

    雖漸漸入秋,這幾日,長安城依舊極熱。般若殿裏,宮人們輕紗薄透,一派夏日清涼。

    “是。”蕭方有些遲疑,終於道,“據我所診,冠軍候似是顱中生有異物,日日生長壓迫。我雖然頗通些醫術,但對顱中細事,尚未全盤通透,竟是無法可救。”

    陳阿嬌面上不由現出些奇異神色,這樣的事情,就是在兩千年後,也難以救治,何況在醫術設備都落後的西漢時期。“只是,”她猶豫道,“這些年,我細細觀察霍去病的氣色,並沒有不對的地方,怎麼病一起,就如此兇險呢?”

    “大約就是他的身子太好了吧。”蕭方歎了口氣,解釋道,“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唯有裏面掏空了,外面才能看的出來。”

    “師傅,”她微笑道,“你實話告訴我,霍去病大約還有多久?”

    “目前看起來雖然精神不錯,但是……大約只有半月了。”

    陳阿嬌默然了良久,方道,“可惜了。”“冠軍候年少得志,驍勇善戰,清剛磊落,若英年早逝,的確可惜了。”蕭方道,“只是,他再不涉黨爭,依舊是衛家人。”

    若是就這般去了,說到底,對陳阿嬌,是有利的吧。

    如果,但凡霍去病的病有一星半點兒希望。她是否願意伸出援手救治?

    送走了師傅,陳阿嬌捫心自問,發現連自己都回答不上來。

    若身在局外。當然可以灑淚惋惜。但早已深深陷在局內,如何能答的這麼輕鬆隨意?

    霍去病若在。劉徹就會對衛家存憐惜之心。而衛家若翻身得勢,哪有她這樣好性子,必是步步緊逼。即便不為自己籌謀,又如何能不念及家人,朋友。和一雙子女?

    “娘親,”劉初從卓文君處下學回來,撲到她懷裏,笑意盈盈,“聽說霍哥哥身子不好,我去他家裏看看他,好不好?”

    陳阿嬌一怔,這些年,她不願拂逆了女兒意思。再加上對霍去病人品放心,放任劉初與霍去病的交好。

    劉初,半點也想不到。她英勇地霍哥哥,生命已經走到盡頭。

    有時候。不知道。的確比知道幸福。

    陳阿嬌心裏一軟,雖然未成年的公主往朝臣家探病是怎樣也沒有地規矩。更何況,二人分屬陳衛,值此敏感之際,並不適宜。可是,這,大約便是最後一面了。

    “好。”她微笑道,“晚上,我和你父皇提。”

    劉徹頷首,眸中滲出點點歡欣,“我便知道娘親是最好的了。三日後,陛下御駕親臨詹事府,探視冠軍候。

    陳掌與衛少兒受寵若驚,鋪下長長地迎駕紅毯,恭候在府前。

    “免了吧。”劉徹拂起寬大的衣袖,道,“朕只是來看看去病,其他的俗禮,都不必了。”

    陳掌亦是乖覺的人,將劉徹引入霍去病的院落,含笑道,“這些天去病地精神大好,臣看已經無大礙了。只是他娘親擔心,拘著他不許他下床。去病大約悶的不行,陛下來看他,他必是高興的。”

    早有人通知了霍去病,收拾停當,拱手道,“臣霍去病,參見陛下,悅甯公主。”

    “霍哥哥,”劉初上前邀功道,“我鬧著要來看你,父皇不同意,最後只好親自陪我來了,我厲害吧?”陳掌立在一邊,面色微變,這悅甯公主,聖寵當真不是一般隆重。據他所知,去病的嫡親表妹,皇后衛子夫身邊唯一未嫁的諸邑公主劉清,亦想來探去病,卻連提都沒敢和陛下提。

    “去病的氣色果然不錯。”劉徹望了一下,方道。

    “多謝陛下和悅甯公主掛懷,”霍去病笑道,“陛下要真這麼覺得,就去和我娘說一聲吧。再悶在房裏,我就要悶出病來了。”

    “噗哧”,伺候在他身後的一個圓臉侍婢忍不住笑出身來,連忙跪下,道,“奴婢知罪。”

    霍去病微微皺了眉,吩咐道,“浣蓮,還不去為陛下和公主沏茶來。”

    “是。”浣蓮躬身退下。

    “不必了。”劉徹面上淡淡,叮囑道,“去病不妨好好休息。他日,朕還指望你為朕掃平南越呢。”

    “陛下,”陳掌瞅著劉徹心情尚不錯,稟道,“本來該明日遞上去的,衛長公主懷孕後,頗為思念皇后娘娘,請著回宮暫住。”

    “哦,”畢竟曾是承載著自己期望的長女,劉徹不禁眼神柔軟些,“斐兒,已經這麼大了。”

    浣蓮捧了茶來,陛下已經出去,悅甯公主坐在霍去病榻前,抿了一口,道,“沒有娘親沏地茶好喝。”

    浣蓮嫣然道,“天下誰不知道陳娘娘精于茶道,浣蓮怎敢與陳娘娘比?”

    劉初放下茶盞,眼波微轉,笑的燦爛,向霍去病問道,“前些日子,陽石公主大婚,她是你表妹,霍哥哥參加了吧?”

    “自然,”霍去病漫不經心道,“她不也是你姐姐麼?何必說的這麼生疏。”

    劉初冷笑,“你覺得她會把我當妹妹麼?”

    霍去病默然,這些年,椒房殿與長門宮形同陌路,他不是不知道。正因為如此,他和悅甯公主地交好,越發引人側目。只是,他漸漸嶄露頭角,目空一切。而悅寧亦聖寵隆重,這才無人置喙。而劉初漸漸長大,看清了局勢。是否會泯然眾人,成為未央宮裏。一位受寵,但壓抑,同表妹並無不同的公主?

    “霍哥哥,”劉初地聲音甜美單純,“我記得。你也早過了成家立室地年紀。當年你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如今,匈奴算滅了麼?”

    他回過神來,傲然道,“漠北一戰後,匈奴元氣大喪遠遁,漠南漠北再無痕跡。自然算滅了。”

    “那麼,霍哥哥是不是可以成家了?”

    他一怔,聽著她道。“我去年看著熙表哥娶了表嫂,桑叔叔與怡姜姨也成婚。今年。連劉紜也下嫁了。霍哥哥。不如,你娶我吧。”

    身後傳來“砰”地一聲。浣蓮連忙跪下去,道,“奴婢不小心,將茶盞跌落了。”低下首去,掩住了臉上地淚痕。

    劉初向來沒有遷怒下人的性子,只微微皺了眉,道,“你收拾一下,下去吧。”

    浣蓮低低應了一聲,是。拾好碎片,出門時深深回頭,望了霍去病一眼,這才去了。

    霍去病卻沒有留意,仔細看了看劉初,看她言笑宴宴,實在不像剛說出那樣驚世地話來。心下不知是釋然還是鬱鬱,揚眉道,“好,等你兩年後,若還是這樣想,我就向陛下提親,將你娶回來。”

    到時候,只怕不管是衛皇后,還是陳娘娘,都要愕然吧。

    他這樣想,卻也半分不懼,朗聲笑道,“可惜沒有酒,不然痛飲三壇,也是好的。”

    門外傳來清朗地聲音,“哥哥。”

    劉初回過頭來,見站在那裏的少年,不過比他略大些的年紀,比霍去病尚要俊美三分,只是眉宇間的豪氣,卻是萬般不及的。

    “光弟,”霍去病微笑道,“你怎麼來了?過來見過悅甯公主吧。”

    霍光一笑,面上染上淡淡一抹紅痕,恭敬拜下去,“霍光見過悅甯公主。”

    “這位,是我地異母弟弟,霍光。”霍去病道。

    劉初好奇的打量著霍光,漫不經心道,“起吧。”

    “霍哥哥,我從前並未聽你提過這個弟弟呢。”

    “光弟是我前些年私自回平陽,從父親身邊帶回來的。”霍去病道,看著弟弟的眼光溫和,顯然是真心的疼愛。

    “悅甯公主,”楊得意在門外叩喚,“陛下要回宮了,公主也趕快過去吧。”

    “哦。”劉初頷首,起身欲走,想了想,又折回身道,“等過些日子,陳夫人肯放霍哥哥下床了,霍哥哥帶弟弟到長門宮來找我吧。”

    “好。”霍去病頷首。

    歡樂的日子那樣和美,以至於再過七日,冠軍候歿的噩耗遞到宮裏,劉初無論如何都不能置信。

    “明明前幾日,霍哥哥還好好的,怎麼……就……?”

    元狩六年九月十八,驃騎軍中得力幹將,趙破虜與薛植連袂來探望冠軍候。

    霍去病極是高興,不顧母親嚴令,讓下人呈上幾壇美酒,與好友酣飲。

    彼時,趙破虜尚取笑道,“一代名將,竟囿於床榻之間近半月,實在是奇事。”酒酣之際,霍去病命人取來沙盤,彼此演練,指點山河之際,溘然長逝,音容尚在,一代將星就已隕落。

    少掌使夫人哭的死去活來。

    霍去病,是衛少兒唯一地兒子,最值得她驕傲的兒子。

    偏偏英年早逝,年方二十四。

    陛下悲痛異常,吩咐下去,為冠軍候霍去病舉行最盛重哀榮的葬禮。

    霍去病下墓茂陵,作為武皇帝日後地陪葬墓,是臣子極大的榮耀。墓冠做成祁連山地形狀,以瞻顯其一生地功績。

    一萬驃騎軍自發為其舉哀戴孝,哀悼這位令人敬佩的,一生未曾一敗地,傾國名將。

    只是,再盛大的身後榮,也挽不回年輕而光芒萬丈的生命。

    而從衛家第二代最顯要而蒙聖寵的冠軍候霍去病的逝去,隱約可以窺見,曾經寵冠天下的衛氏,漸漸走向衰落。

    元狩六年,冠軍候霍去病逝,侍妾浣蓮之子,霍嬗,襲其爵。方在繈褓。

    陛下下旨,封霍去病異母弟霍光為奉車都尉、光祿大夫。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5:36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10 09:36 P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九十五:女兒心事綿如錦

    聽聞冠軍候霍去病去世的消息,悅甯公主劉初將自己關在長門宮,半步不出。

    “早早,”,劉陌掀簾而入,看見那個將自己藏在殿內最深處,眸上還有些紅腫的妹妹,心下憐惜,輕聲道,“你要是再哭的話,冠軍候在天上,也會難過了。”

    “嗯。”劉初輕輕應了一聲,道,“哥哥,我是不是很傻?”“怎麼?”劉陌有些驚訝,“一向自認聰明的早早突然覺得自己傻了。”

    “我知道霍哥哥是衛皇后的外甥,”劉初卻不理他,逕自道,“也知道衛皇后和娘親勢成水火,卻不管不顧,執意與霍哥哥處在一處。”

    “原來,”劉陌沉默了一下,道,“這些你都清楚。不過,既然娘親不介意,說明就沒有關係了”“哥哥,你說,怎麼明明前些日子,人還好好的,一轉眼,就去了呢?生命多麼無常。”

    “是啊。所以我們要更加珍惜眼下,莫要讓自己日後後悔。”

    “其實,”劉陌遲疑道,“霍將軍這個時候去,也不是不好的。人人都只記得他是馬踏匈奴的英雄。留在記憶裏的都是那個少年得志,戰無不勝的冠軍候。之後,無論衛家如何,都和他無關了。”

    “也許你說的都對,“劉初緩緩回過頭來,卻道,“可是,我寧願他敗了,不得志了,或者因為衛家,與我徹底對立。至少,他還活著。活著,比一切都重要。”她說話的語氣極靜謐。眼神亦是一片冰雪之色,劉陌看的心驚。道,“天氣正好。你陪哥哥出去走走吧。”

    劉初點點頭,乖巧的起身,出了殿,才覺得殿外的陽光。亮成一片純白色,刺地人不得不低下頭來。

    未央宮依舊一片繁盛,絲毫不因為這世上少了一個人而亂了分寸。劉初深吸了口氣,竟在一片鮮花著錦中,窺出一點荒涼來。忽然聽見身邊清涼殿后菊花叢中,傳來輕輕的啜泣聲,宮女細聲細氣的勸慰,“衛長公主,你要再哭。就會傷著腹中孩子了。”

    劉初心中一慟,只覺腳步軟軟地,有些邁不開。不管她們從前如何不睦,至少在這一刻。都在為同一個人傷心。

    菊花之後。劉斐低低應了一聲,攙著侍女的手。轉了出來,見了劉陌劉初,迥然一驚。劉初不願意驚擾到她,微微頷首致意,拉著哥哥地手,道,“我們往那邊去。”

    從清涼殿過去,遠遠的就是宣德殿,再過去依次是玉堂,昭陽,便是皇帝日常所居,宣室殿了。劉初隨手所指,本意只是隨意走走,落在奉母命出來尋覓長姐的諸邑公主劉清眼底,便成了徹底的挑釁。

    “站住,”劉清款步而來,笑意盈盈,“初妹這是要往父皇那裏去?”

    劉陌微微皺眉,護住妹妹,有禮道,“不勞諸邑公主費神。”

    在未央宮裏,雖然皇子女中最受寵的是悅甯公主,但宮人最敬畏地卻是皇長子劉陌日益沉穩的風度,以及受寵的母親,妹妹,讓眾人對其日後有著極高的期許。在劉陌的注視下,劉清也不覺退下半步,卻仍倔強的抬起頭,傲慢道,“聽說悅甯妹妹在我表哥去世前曾向表哥求過親。表哥早有如花美眷,麟兒伴身。身為公主,如此不知自愛,倒也難得。”

    劉陌並不知此事,聽聞不免一怔,回身看妹妹臉色一白,卻也微笑的端起架子,反擊道,“至少霍哥哥答應娶我,也不願意娶你這個----表妹。“你……”劉清氣的渾身發抖,越過他們,向劉斐走去,道,“大姐,我們不理他們,回椒房殿去。”忽然一怔,看著姐姐漣漣落下的眼淚。

    原來,霍去病不是不肯娶親,只是,一直沒有等到能夠讓他點頭地人。

    未央宮裏,幾位皇子皇女的衝突,陳阿嬌不久後就聽說了。愕然良久,方歎了口氣,她一直以為劉初年紀尚幼,卻不妨,也漸漸到了情竇初開的豆蔻年華。

    她微笑地望著憂心忡忡的劉陌,道,“不用擔心早早,我會去安撫她地。”

    劉陌顯然對娘親很信服,放寬了臉色,點點頭,忽然低聲道,“其實冠軍候過世,我也很難過地。”

    那樣一個桀驁孤高,氣吞山河的少年將軍,溫和穩重如劉陌,亦心懷仰慕。

    陳阿嬌輕輕拍拍他地額,道,“娘親知道。因為,娘親也很難過。”

    她捧了琵琶,進殿,看見劉初坐在榻上,怔怔的出神,連她進來都沒有看見。

    “早早,”她喚道,看著她一驚,這才看見自己。

    “娘親,”她安靜喚道。

    “不知不覺,早早也有十二歲了。竟就快可以嫁人了。”

    劉初將臉埋在膝上,良久,方嘟噥道,“除非有比霍哥哥更好的人,不然,我誰都不嫁。”

    陳阿嬌失笑,輕輕理過她的青絲,問道,“告訴娘親,你……真的,很喜歡霍哥哥麼?”

    “我不知道,”劉初迷茫道,“那一日,說要他娶我,只是有感而發,隨便說說。想著反正以後要嫁人,與其像劉斐,劉紜一樣嫁一個不喜歡的人,不如嫁給霍哥哥。”

    “可是,他死了。”眼淚彌漫上劉初的眼眶,“他死後,我回想以前他的形貌笑語,竟然覺得,自己當初說那些話,都是極真心的。”

    “娘親,你們都不曾告訴我,霍哥哥是有侍妾的。”她低低道。

    “因為我們都不覺得,這是很重要的事。”陳阿嬌道。不過是很平常的事,霍去病醉酒。衛少兒遣來婢女伺候。

    後來,就是霍嬗誕生。

    不是說霍去病曾對浣蓮付出了怎樣的情誼,這個時代。男人皆是如此。

    “早早,你討厭這個樣子地霍哥哥麼?”

    “如果霍哥哥還活著。我自然是討厭的,說不定還會和他鬧翻。”劉初道,“可是霍哥哥已經不在了,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她想起那一日她說起彼此婚嫁之時身後那一聲清脆的杯盞破裂之聲。

    浣蓮,想必也是愛著霍哥哥地吧。

    至少。霍哥哥在這個世上,尚有一息血脈,也是幸事。

    良久,她方聽見娘親悠悠一歎,道,“死亡,真是一樣美麗的東西。”

    “我不懂,”劉初怔怔道,“死亡。怎麼會是美麗地呢?”

    “因為,死亡會將人美化,你願意將他記住的。都是美好的東西。一個人活著,每一步都可能走錯。可是他死了。在別人心裏就是永恆的。”

    “沒有人能夠跟永恆相抗衡。”她低低的道。“那麼,”劉初想了想。道,“娘親地意思是,我本來沒有那麼喜歡霍哥哥,但是他死了,所以我覺得我很喜歡他了,是麼?”

    “我也不清楚。”陳阿嬌微笑道,“也許,你日後碰上一個少年,很愛很愛他,漸漸的,就將霍哥哥,當成年少時的一場夢。”

    而她身為一個母親,是希望這樣的。“娘親,”劉初神情迷茫,問道,“愛是什麼呢?”

    “愛----大約要每個人自己去體會吧。”

    “那麼,娘親愛父皇麼?”

    阿嬌張口良久,方道,“我也不知道。平心而論,這些年,你父皇待我也算很好了。可是,每次想付出愛,就會憶起那年在椒房殿,聽著廢黜旨意時,刻骨銘心的疼,望而卻步。”站在華美空曠的大殿,那麼孤立無援,仿佛梁上的風,都在嘲笑。偏偏致命的一刀,來自最心愛的人。

    “再多地好,也無法彌補當年的傷痕麼?”

    她淡淡一笑,並不是刻意的要去記起那樣地痛,而是生命本能對危險的探知讓她卻步,那個在前一刻對你溫柔多情,後一刻便冷酷到如同所有地情分都是輕飄飄地一張紙,不值一提的男人,總覺得,再進一步,就是傷害了。

    這樣隱秘而堅固地不信任,她並不打算說給女兒聽,一笑道,“我唱支歌給你聽吧。”

    劉初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阿嬌素手撥弄琵琶,因為心中的哀傷,調子起的有些柔和,但還是遮不住曲子本身的豪氣。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何惜百死報家國,忍嘆惜更無語血淚滿眶……”劉初聽的動容,問道,“這是唱給霍哥哥的麼?”

    她點點頭,“除了冠軍候,還有誰配的上這首詞呢?”

    不經意間,看見月光明亮,鋪承在地上的影子。

    回頭,不意外的看見那個人,在心裏揣度,他到底聽到了多少。

    對霍去病的去世,劉徹亦極痛惜。眼角之下,尚有一痕青黑。緩步進來,看了看已經半陷入昏睡的劉初,替她將錦被拉上些。

    “陛下怎麼過來了?”阿嬌輕聲問道。

    他淡淡一笑,道,“回去再說。”回到般若殿,方覺得時辰果然遲了。侍女挑起燭火,將殿上照的通透。

    “這是什麼?”劉徹舉起案上的五卷,翻覆看看。

    陳阿嬌一笑,道,“前些日子閑著無聊,讓司馬相如謄了一份樂府詩詞送來。”後來冠軍候出事,一直沒有翻看的機會。

    劉徹隨手翻到一頁,上面用工整篆字寫了一首《甘泉謠》,曰:運石甘泉口,河水不敢流。千人唱,萬人謳,金陵余石大如漚。

    再往下,尚有匈奴歌一首,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他不由一笑,翻到最後幾頁,忽然臉一沉。

    “怎麼了?”阿嬌問道。

    “沒什麼?”他神色淡淡,放下手中樂府,忽然道,“剛才聽你唱的那支歌,似乎嬌嬌從前從未唱過。”

    “是啊,”她自嘲一笑,“本來自己都記不得了,只是,最近----冠軍候去世,有感而發,就唱了。”

    他攬住她,雙眸炯炯,“嬌嬌到底還有多少,朕不知道的東西呢?”

    她嫣然一笑,“阿嬌一直都在那裏,是你不肯再看了,才覺得她變的多。”

    而一個人,就算看上一生,又如何能全盤瞭解另一個人。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5 05:39 P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10 09:41 PM 編輯

   第五卷:血淚封沙 九十六:痛到深處未省知

    當天色微明,宮人們服飾著劉徹起身,離開長門宮,陳阿嬌取出李延年謄抄的樂府詩集,翻覆著最後數頁,心中思忖著是什麼讓劉徹驀然沉下臉色。

    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

    她看著末三頁上的《衛子夫歌》,不由一怔。

    從元朔六年自己歸來長門,衛子夫已遠不如當初的風光。民間,還傳唱著這支歌謠麼?

    她歎了口氣,劉徹在自己這裏看見這樣的歌謠,不知道,心裏可有別樣的疑慮。但有有如何,沒有又如何,他又會怎樣做,自己心思淡漠,竟是半點不在乎的。

    元狩六年冬十月,堂邑候庶子陳熙入朝,拜諫大夫。同年,其妻李妍產下一女,單名一個蔓字。繈褓之內,便可見玉雪可愛。

    轉眼到了新年正月,汾水連日大雨,水流洶湧,帶動了深埋在河床裏的一青銅古鼎,沖刷在河中,最後沉在上游靠近左岸處。當地刺史將其取出,奉給皇帝。

    世人常言,“問鼎天下”,鼎在盛儒五中的意義,便是天下的代名詞,何況那古鼎經洗濯後,竟是完整無缺,古樸有華,從上面刻的銘文可以認出,是古周武王時鑄造。周王文武,父子聖君,天下聞名。一時間滿朝恭賀,言是陛下文功武治俱全,上天才賜此鼎。劉徹亦很是高興,改元為鼎,是為元鼎元年。

    而到了元鼎元年,衛皇后的第三個女兒,諸邑公主劉清。也迎來了她的待嫁之齡。

    元鼎元年二月,長信候柳裔率六千水軍,一萬步兵。出征昆明族。

    元鼎元年三月,劉徹攜陳皇后。並朝臣,往上林苑春獵。

    經多年的經營,上林苑一派風光明媚,富麗堂皇之處,竟比未央宮還要盛上幾分。

    劉徹攜阿嬌。登上昆明池上盛大的遊船,遊船緩緩向湖中心開去。坐在船上,觀煙波浩渺,水氣迎面而來,。兩岸亭臺樓閣,簷角流轉,渾然一體。劉徹不由覺得心曠神怡,含笑對身後侍立著地司馬相如,道。“聞卿當今辭賦大家,詞藻華麗之處,無人能及。不如以此上林為景。乃作一賦,共賞之。”

    司馬相如躬身領命。便有宮人捧上紙筆。陳阿嬌從船內出來。含笑看司馬相如坐在一邊,筆不加點。片刻而就。恭敬捧起道,“陛下,臣寫好了。”

    “這麼快?”劉初不免有些訝異。

    陳阿嬌好笑道,“所以你還有的學呢。”

    楊得意便接過,展開誦道:“於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閣,華榱璧,輦道屬,步周流,長途中宿。夷築堂,累台增成,岩洞房,杳眇而無見,仰攀而捫天,奔星更於閨闥,宛虹於軒,青龍蚴於東箱,象輿婉於西清,靈圄燕於閑館,之倫,暴于南榮。醴泉湧於清室,通川過於中庭。磐石振崖,岩倚傾……”

    這便是千古聞名的《上林賦》了,司馬相如一向辭賦華麗,文辭之間一派大家氣象,華麗萬千,陳阿嬌卻聽地寡然無味,只覺得縱然滿篇錦繡,依舊不過是好大喜功四個字而已。

    “好。”然而劉徹卻歡喜,贊道,“不愧是司馬相如。”吩咐道,“傳下去,賞司馬相如百金。”

    司馬相如謝恩退下。

    “嬌嬌,”劉徹攬住阿嬌的腰,含笑道,“明日同朕一同去狩獵吧。”

    狩獵追逐地快感的確令阿嬌意動,剛要應允,劉初纏過來道,“我也要去。”

    “你會騎馬麼?”阿嬌蹲下去,彈彈她的額頭。

    “呃,”劉初頓時氣虛,轉念又道,“沒關係,我讓哥哥教我。”

    “就算你現在學,”阿嬌好笑道,“明日的狩獵也趕不上了。”

    “可是我現在不學,”劉初慧黠一笑,“恐怕連明年的都趕不上了。”

    劉徹一笑,吩咐遊舫靠了岸。

    天氣晴好。

    上林苑占地廣闊,馴馬地騎射場更是遠遠的看不到盡頭。

    因為鬧著要學馬的是天子素來最寵的悅甯公主,馬監送了一匹極馴服的小母馬來。

    宮人們擎起明黃色的儀仗鑾傘,遮住陽光。

    “嬌嬌,”劉徹興致頗高,“你喜歡什麼?明日朕打給你,如何?”

    “哦。”阿嬌心不在焉的答著,含笑看著不遠處劉陌細心教導劉初上馬,道,“有沒有雪白色的狐狸?”

    “雪狐狸?”劉徹一怔,倒有些頭疼,“朕在上林苑狩獵這麼多次,倒是沒見過。嬌嬌喜歡狐狸?”

    “漂亮啊,”她道,“沒有的話,一隻小兔子也是可以地。”

    劉初稟性雖嬌弱,膽子倒是不小的。在劉陌的扶持下,堪堪爬上馬背,踩穩了馬鐙。

    “好。”劉陌贊了一聲,道,“輕輕地騎著它,慢走一圈。”

    牝馬果然極溫順,繞著場子走了一圈,垂下的馬尾搖晃,極是穩健。

    “父皇,娘親,”劉初在馬上仰臉望過來,笑意嫣然,“你們看,我會騎馬了哦。”阿嬌失笑。

    “陛下,”禦馬監牽出一匹火紅色地駿馬來,“這是烏孫敬獻上來地良馬。禦馬監馴了數月,雖馴服了,但尚殘存一些野性。”

    紅馬打了個趔趄,果然神駿非常。

    “哦,”劉徹不禁有了興趣,含笑對阿嬌道,“朕生平最愛三事,嬌嬌可知是何?”

    她低下頭去,“阿嬌不知。”

    “朕生平最愛三樣。寶馬,書籍,”他望著她。聲音忽然有些沉下來,敘道。“阿嬌。”

    她一怔,印象中,不是“寶馬,書籍,美人”麼?

    “哥哥。”劉初的聲音很是清脆,“他們給父皇地那匹馬可比我騎的這匹有氣勢多了。”

    劉陌失笑,“你還是生手,怎能和父皇相比?”

    她哼了一聲,“你看不起我就是了。”頑皮心起,伸手打在馬鞍上,“馬兒,跑啊。”

    牝馬一聲慘嘶,似被激怒。竟半身人立,瘋了一般向前沖去。

    “早早,”劉陌反應迅速。撲出去去抓馬韁,然而畢竟慢了一步。狠狠的被拉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驚馬之上,劉初驚駭不知所措地神情。

    “娘親。”劉初驚慌喚道,馬背上的身影搖搖晃晃。

    一霎那間的變故,所有人臉上都變了顏色,劉徹揚聲怒喚,“還不去救悅甯公主。”卻聽得身後宮人驚呼,“娘娘。”陳阿嬌倒手抽出身邊侍衛鞘中劍,翻身上馬,追上前去。

    “嬌嬌,”劉初臉色巨變。

    記憶中,阿嬌地馬術也只是一般。自己尚坐的不穩,卻敢不要命地拍馬飛奔。

    烏孫馬一聲長嘶,向前疾馳。

    “早早,”陳阿嬌在馬上伏下身子,讓胯下馬能跑的更快。喊道,“抱緊馬頸。”

    遠遠的,劉初仍然處在驚嚇中,但還是聽到了娘親的話。勉強在驚馬上穩住了身子。

    烏孫馬腳力比劉初座下的小馬要快上很多,看著漸漸就要追上。

    阿嬌咬了咬牙,電光火石之中,在越過劉初地剎那,掣劍用盡全力,向馬首斬下。

    噴湧的馬血傾瀉而出,濺的劉初一身都是。然而馬首落下,馬身雖然又向前沖了幾步,終於力竭。

    劉初從馬背上跌落下來,雖然全身血污,並受了驚嚇,到底沒有大礙。

    鮮血濺到烏孫馬的眼中,雄馬激發了野性,躁動不安,上下跳躍,要將背上的人給摔下來。

    陳阿嬌抱緊了馬,按著當年教官教授的馴馬方法,死死的貼住馬,聽不見眾人的叫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座下的馬兒終於安靜下來。

    她聽見劉徹地喚她的聲音,痛惜而又小心翼翼。疼痛如緩緩抽出的絲,身下一片灼熱。輕輕低下頭去,見到了是火一般鮮紅地馬鬃。

    以及,比及比馬鬃顏色還要暗紅的,血。

    血浸紅了半幅裙裳。

    源源不絕地,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流逝。

    迷亂中,似乎是劉徹將她從馬上抱下來,怒聲喊道,“叫御醫都過來。”

    “早早,”劉陌拉起她,急道,“你怎麼樣?”

    “我沒事。”劉初唇色雖發白,卻仍勉強道。忽又著急地拉著哥哥的衣袖,“娘親,娘親她流了好多好多血,娘親會不會有事?”

    劉陌咬著下唇,道,“跟過去看看。”

    信合殿裏,輕紗飄揚。

    “陳娘娘到底怎麼樣?”

    “啟稟陛下,”白髮蒼蒼地御醫跪拜在殿下,身子瑟瑟抖顫,“娘娘她是……”不禁有些遲疑。

    “到底是什麼?”劉徹盛怒之下,舉起案上的一柄玉如意,砸在御醫的額角。玉如意斷裂,也在御醫額上留下一道血痕。

    御醫咬了咬牙,稟道,“如果微臣沒有診錯的話,娘娘是小產了。”

    “小產。”劉徹只覺得眼前一黑,他從未想過,在失而復得這麼多年後,阿嬌還能夠再有孕。

    “怎麼可能?阿嬌自己就精通醫術。如何連自己有身孕都不知道?”

    “可能娘娘有孕時日尚淺,並沒有任何害喜症狀,這才未察覺。而娘娘母體當年已經受損。產下皇長子與悅甯公主時聽說又是難產。而娘娘此時年紀已經不小,有孕本就極危險,胎息不穩。這次再馬上顛簸過甚,才會小產。”

    “陛下,”殿內傳來綠衣驚慌的聲音,“娘娘一直流血不止,人也還在昏迷中。”

    劉徹沉痛的閉了眼,他尚來不及哀悼自己的孩子,就要繼續為阿嬌擔心。道,“還不進去為陳娘娘醫治。”

    “是。”老御醫叩頭連連,起身。“你聽好了。”劉徹冷聲道,“陳娘娘但凡有個三長兩短,朕要你們御醫署的所有人,都抄家滅族。”

    御醫面色雪白,勉強道,“微臣盡力而為。”

    “傳令下去,”劉徹道,“將那匹烏孫馬仗斃。禦馬監所有人等,扣留待查。”

    楊得意心驚膽顫,輕輕應了一聲,“是。”

    第五卷:血淚封沙到此結束。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6 09:10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19 01:38 AM 編輯

    第六卷:歌盡浮生 九十七:浮心漠漠情誰向

    從上林苑到長安城,飛馬賓士最快亦要半日。因此,當蕭方奉詔趕到上林苑的時候,已經是陳阿嬌昏迷的一日後了。

    信合殿裏,蕭方望著臥在榻上的阿嬌,錦被覆身,愈發顯得人面色蒼白,單薄可憐。心上泛起絲絲抽出的疼,扯的人忍不住別開眼去。

    自元光五年受傷追殺與六年難產,這麼多年來,阿嬌再也不曾落到如此憔悴的地步。“怎麼樣?”劉徹從殿內轉出,站在榻前,負手問道。許是因為一夜未眠,心思憂慮,面上微微生出幾分沉暗。蕭方輕輕的將手下女子的腕放回,微微皺眉,有些困惑。“小產雖是意外,但御醫們處置正確,用藥也精當。雁兒脈象雖虛了些,但也還平穩,早該醒了。”

    “她到現在還沒有醒。”劉徹閉了眼,日前驚心動魄的一幕幕情景閃過眼前。阿嬌一躍縱馬,絕塵而去,劍斫馬首。

    到了下晚,終於止了血,卻依然昏迷不醒。

    他到現在尚有些不明白,那一剎那,究竟是什麼驅使阿嬌如此果決。阿嬌並不是那樣果決的女子,明明亦是柔弱,明明……他就在她的身邊,卻不肯依靠,亦不哭叫,就那麼一言不發,縱上馬去。那一剎那,凜冽的血性,讓無數鬚眉男兒驚愧。

    阿嬌,從來是有血性的女子,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歷盡艱難,撞的頭破血流。亦不肯回頭。

    從前,他無比的憎惡著這樣的血性,仿佛無時無刻地提醒著他。登極初時的忍氣吞聲。後來,歲月漸漸磨洗。似乎這樣的血性,便慢慢地被現實磨平,不知不覺中,竟是悵然的。不料,一旦迸發出來。遠勝當年。

    當年,她讓他怒,如今,她卻讓他痛。

    阿嬌曾說,劉徹最愛地,永遠不會是陳阿嬌,也不是其他女子,而是,這個天下。他亦知自己可以為了這天下。將一切毫無猶豫的犧牲。可是,若有一天,連自己都要犧牲掉。是否還能不猶豫?

    他捫心自問,若連自己都不在了。又如何權握天下?

    再喜愛一個人。也不會委屈自己。這是屬於他的帝王的愛的準則。

    他喜愛劉初,更喜愛阿嬌。可是。在最初地時候,他自己為這份喜愛,設了一份限。

    無論如何,不能超出這個限去。

    只是,在這個限裏,他日復一日的,更加喜愛她。

    建元元年,劉徹初踐帝位。王太后曾告誡他,身為帝王,對一人一物,不可太過沉迷。沉迷了,帝王就有弱點。

    他一日一日的強大,終將這個帝國握在自己手裏,權威盛重,令行禁止。到如今,他有這個自信,可以護得,所愛人物周全。

    只是,帝王威權再盛,能爭得過天去?

    年前,霍去病英年早逝,他痛失愛將。

    而如今,他亦只能看著榻上昏迷的阿嬌,心思沉痛。

    如果,沒有日前那場驚變,他在不久的日子後,將得知阿嬌孕育著他的骨血,會是如何感受?

    多半是錯愕的。

    曾經的百般考量,到如今,雖說依然存在,卻已在他可以壓制的限度下。

    更何況,既然已經有了劉陌,便是陳家再多一個皇子,也添不了太大變數。

    當年,阿嬌懷孕,產子,流落在外,他都不在她地身邊。彼時,他在未央宮,多情把玩新人發,連衛子夫都拋在腦後,何曾憶起身在冷宮的他一絲半分?全然不知她人在天涯,懷著他的骨血。

    一晃眼,再見彼此,已是七年之後。那一對子女,都已長大,與他極是生疏。

    然而,年華漸漸流逝,再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再度有孕。

    所以,御醫上稟地時候,沉穩如他,也不禁有些驚愕。

    這並不是一個他期盼到來的孩子,只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在父母心中,俱都劃上傷痕。

    他雖是帝王,但同時,也是父親。

    而阿嬌,那樣疼愛劉陌,劉初地阿嬌,必然很心痛吧。

    想起阿嬌昏迷前那樣通徹地眼神,阿嬌敏慧,又擅醫,只一眼,便可意識,有什麼事情發生。

    所以,縱然人在昏迷中,也皺著眉,臉色蒼白。

    如果那日的事不曾發生,他多半會懷著複雜地心思,含笑看這阿嬌再為人母,一日日慵懶,卻依然淡然,最後分娩,生下孩子。

    也許,在那樣複雜的心思裏,到底有一絲情緒,叫做期待。這一回,孩子的誕生,孕育,分娩,成長,他都陪在她身邊,一路走過。

    如若定要曾經得到再失去,還不如,從頭就不要得到。或者,縱然得到卻茫然不知。

    而他,既然已經擁有了阿嬌,就再--不--允--許失去。

    這些年,他獨自在未央宮,接受眾人仰望。想來,真的是很無情的人。記得的都是自己。所以可以無顧忌的傷害。後來,得知她的消息,心下隱隱好奇,那個嬌縱任性的阿嬌表姐啊,離開了親人的庇護,會成了什麼模樣。

    好奇了半年,便成了一種牽掛。

    直到她歸來,一日日,漸漸移不開目光。仿佛有她在身邊,便心思安寧。

    直到那一日,她縱馬飛馳,後來流血不止。那一瞬間,看她蒼白的臉。心中大痛,無法抑制。

    這才醒悟,她已經是他生命中褪不去的一抹烙痕。

    而他。亦不想褪。

    身為帝王,他一向不違逆自己的心覺。既然心已有愛。便不計一切手段,也要將這愛留住。“嬌兒體虛,再加上上次難產,本就不適合再度受孕。就算沒有這次以外。亦難以熬到分娩。”蕭方淡淡道,神情陰翳。

    “一群御醫是吃乾飯的?”劉徹怒極揚眉,冷笑道,“不行,蕭方不是人稱醫術無雙,連照顧自己女弟子平安都做不到?”蕭方垂眸,淡淡道,“天意不可為。但若是人禍,陛下身為人父人夫,便不為逝去地皇子以及臥榻的陳娘娘討個公道?”

    “蕭方。”劉徹從齒縫裏冷冷透出肅殺之意來,“你不要以為。朕不能斬你。”

    “皇上當然可以輕易斬了草民。”蕭方卻在帝王極冷的注視下抬起頭來,目光清亮。半分不退,“草民卻還是要問個明白。”

    “什麼?”

    “甯公主因何驚馬?”

    “朕自然會詳查,這是朕地家事,蕭先生不必過問。”

    “嬌兒是草民的徒弟,她出了事,草民怎能不過問。陛下若是不能保她平安,不若放她自由,彼此都痛快。”劉徹怒極,冰寒地望著他,一字一字道“你要知道,陳阿嬌,是朕的妻子。”劉徹轉身吩咐道,“將這個刁民收押,沒有朕的命令,不得釋放。”兩個侍衛上得殿來,欲將之押下。蕭方冷笑道,“不勞陛下費神,草民自行去。”

    在這般狼狽的境地下,他漠然轉身,依然有著月白風輕之感。

    劉徹在殿上走了幾步,念及蕭方適才的話,猶自有怒,仰臉向殿外大聲吩咐,“宣莫隆過來。”

    因廷尉吏張湯因故滯留長安,負責處理此事地,便是廷尉左監莫隆。

    莫隆戰戰兢兢的來到信合殿外,跪拜道,“臣莫隆,參見陛下。”

    陛下卻不叫起,他忐忑的伏身在地,思慮著陛下心意,過了許久,方聽見陛下冷冷的聲音,“昨日的事,你查的如何?”

    莫隆額上便沁出汗來,反而鎮靜,稟道,“臣仔細檢查了當日悅甯公主所騎之馬,發現鞍側下被人置了細針。悅甯公主身輕,初始時並沒有觸到,馬便溫馴。後來,拍到馬鞍,牝馬吃痛,這才驚奔。”

    “只查出這些東西?”劉徹望著殿下跪著的人,笑的冷氣森森,“你若是不想要這頂上人頭,不妨明言,朕不介意成全。”

    “臣不敢。”莫隆驚出一身冷汗,忍不住看了看內殿的方向,重重珠幕阻隔了窺探地路。如今,躺在裏面的那個女子,倒真是陛下心中的第一人呢。莫隆思忖。

      此次禦架行上林苑,長信侯柳裔出征昆明,大司農桑弘羊仍在長安,飛月長公主劉陵是女眷。當陳娘娘昏迷,陳家在上林苑掌控局勢的,竟是這位堂邑侯的庶子,初登朝堂的諫大夫陳熙。

    莫隆將心一橫,至少先在陛下面前有了交待,保住自己再言,他下了決斷,稟道:

    “禦馬監的人抵死不承認有放針。但那馬鞍卻是為了公主,特意從庫房取出的軟鞍。臣懷疑,動了手腳的不是馬,而是這馬鞍。”

    “好,好,竟費偌大心機,只為謀害一個小小的公主。”怒到了極處,帝王的面色反而平靜下來,“莫隆,”劉徹吩咐道,“你為朕仔細徹查,無論是什麼人,都嚴懲不貸。”

    “是,”莫隆低頭應道。

作者: sing9146    時間: 2015-6-6 09:19 AM

本帖最後由 sing9146 於 2015-6-10 10:03 PM 編輯

    第六卷:歌盡浮生 九十八:朝露夕散如累卵

    “事發前,進出庫房的有什麼人?”

    莫隆招來庫房令,問道。

    “啟稟莫大人,”庫房令戰戰兢兢道,“我庫房上下,無人有加害公主之心,大人明察。”

    “好了,”莫隆不耐煩道,“事發前一個時辰,庫房可有異常情況?”

    當日遊舫上,悅甯公主說要騎馬,不過是臨時起意。如果是有人意圖加害公主,只可能在短時間內作下手腳。

    “並沒有什麼異常,”庫房令想了想,道,“當時,太僕還遣人查過輿馬。後來,諫大夫遣人來為其夫人取枕席,因為諫大夫是陳娘娘子侄,所以我便放人進去了。”“公孫太僕?”莫隆皺眉,周衰,官失而百職亂,秦兼天下,建帝號,立官職。漢因循不革,隨時宜也。太僕,便是秦官,掌輿馬。而如今的太僕,便是衛皇后長姐之夫。公孫賀。

    “來人,”莫隆吩咐道,“將當日奉太僕命檢庫房之人帶來。”

    然而。整個上林苑,再無此人蹤影。莫隆便冷笑。道,“請公孫太僕前來。”

    “老夫的確遣人查過庫房,”公孫賀淡淡道,“但憑此便可說,老夫有加害悅甯公主之心。莫左監,你是否太荒謬?”

    “候爺軍功赫赫,更是身世顯赫,莫隆本不敢懷疑,”莫隆皮笑肉不笑的說了一句,“只是候爺派遣之人的下落,還請告知。”

    “你……”公孫賀聽出莫隆話裏諷刺之意,勃然大怒,但終知不是發脾氣地時候。冷笑道,“腿長在他身上,我怎麼知道?”

    莫隆皺眉。正要設法繼續周旋,下屬稟報道。“那日太僕所遣之人找到了。”不禁挑眉。問道,“在哪找到的?”

    “有人暗中相助。引我們到上林苑北琉璃閣後,發現此人正在被追殺,我們將其救回的。”

    莫隆便目覷公孫賀,觀其神色不變,不禁心中思量,到底是公孫賀掩飾地太好,還是真的與他無關?口中吩咐道,“帶他上來。”

    “當日,太僕大人遣你查點庫房,可是?”莫隆問道。

    “是。”堂下人渾身傷痕,望著公孫賀地眼神充滿怨毒。

    “那麼,”莫隆聲調轉冷,“悅甯公主馬鞍中的針可為你所置?”

    “是。”

    公孫賀情知此事不善,但聽聞此語,依舊心中一涼,怒道,“長語,我自問待你不薄,你何必如此構陷於我?”

    “候爺,”長語轉身,向公孫賀叩了一個首,“長語記得候爺恩德,所以不會構陷候爺。此事候爺的確不知情,吩咐我做的,是少爺。”

    公孫賀臉色漸漸慘白,退後幾步,竟似站不住似的,一瞬間蒼老了數歲,歎道,“孽子。”

    “候爺沒事吧,”莫隆微笑吩咐道,“還不攙住候爺,”轉臉冷笑道,“傳公孫敬聲。”

    須臾,兵士押著公孫敬聲上來。

    “大膽,”莫隆斥道,“我雖吩咐你們將他帶來,但他畢竟是衛皇后地外甥,怎麼如此不禮遇?”

    “啟稟大人,”兵士稟道,“卑職並無意如此,只是這公孫敬聲,神色倉皇,不肯前來,卑職不得已,方如此。”

    莫隆便一笑,人言衛家第二代,除了冠軍候霍去病,盡皆庸才。尤其是公孫敬聲,更是堪稱紈絝子弟,果然如此,尚未受審卻做如此態,豈非擺明瞭他涉案其中。“你憑什麼審我?”公孫敬聲叫囂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南峁侯公孫賀之子,衛皇后的外甥,”他欲擺出威勢來,卻連身邊小吏都聽出些色厲內荏的味道來,“姓莫的,你敢如此對我,不怕我皇后姨媽日後治你的罪麼?”

    “公孫少爺,”莫隆冷笑道,“皇后再大,大的過陛下麼?別的不說,單是一個謀害皇嗣的罪名,便是十個公孫敬聲,也是扛不起的。”

    公孫敬聲地臉一白,身為衛氏中人,他自然知道,元狩年後,衛皇后在未央宮,就只是一抹蒼白的影子。

    或者,在那個盛大的帝王身邊,每一個人都只是一抹影子。只除了,除了那個據說如今尚臥榻不醒地女子,或者,還有那個意氣飛揚的少年將軍,自幼將他地光芒壓盡,讓舅舅和姨媽永遠只看地到他的表弟,霍去病。連……

    霍去病已經死了,他地心底忽然揚起了一抹快意,卻立刻被理智壓下去。母親說,霍去病亡故,陛下對衛家的眷顧,便又少了一分。

    當年那麼盛大的衛家,漸漸的,如履薄冰。

    可是,如果,他隱秘的想,如果那個女子亦死了呢。是不是,所有對衛家的威脅,都會消失?

    “廷尉府就是這樣冤人的?”公孫敬聲揚身冷笑道,“無論如何,我的姨媽是皇后,名正言順的一國之母,容不得你們不尊敬。”

    “廷尉府是不是冤人的,你很快就知道。”莫隆微笑道,“長語已經指證歷歷,你尚不肯招認。”他忽然聲音一厲,“非要我用刑麼?”

    公孫敬聲面色慘白,看著後堂轉出的長語。聲音驚懼,道。“你,你,”竟是再也接不下去了。

    “少爺不曾料到,長語尚未死吧。”長語冷笑道,“長語本不願供出少爺。無奈少爺見事大情急,竟欲殺我滅口。就別怪長語不義了。”

    “爹,爹,”公孫敬聲臉色發白,驚懼異常,“爹,你救救孩兒。”公孫賀閉了眼,明知希望渺茫,還是問道,“敬聲。不是你做的,對嗎?”

    “我並沒有料到會鬧到如今的地步,”公孫敬聲勉強道。“我只是看不過悅甯公主恃寵而嬌,想給她個教訓。我並不知道陳娘娘會親自去救。更不知道陳娘娘有身孕地。甚至那針。也是磨平了尖的啊。“孽子,”公孫賀氣得渾身發顫。“你知不知道,我公孫家百年基業,盡將毀於你手。”

    堂上,莫隆暫時舒了口氣,案情審到這個地步,已經可以向陛下交差了。只是,他今日態度強硬,早已將衛家得罪殆盡。

    唯今之計,他眸色一沉,唯有聯合陳家,將衛氏徹底扳倒。

    否則,日後,衛家算起總帳來,如何能饒的過他。況且,目前局勢偏向陳家,陛下,更是對信合殿裏地陳娘娘愛惜不已。

    他自認並沒有上司張湯對時勢有著清晰的洞悉,但張湯日常對陳氏一族極是尊敬,他亦不得不考慮。

    信合殿裏,陛下吩咐道,“你為朕仔細徹查,無論是什麼人,都嚴懲不貸。”

    陛下心裏,早有定見吧他思慮已定,吩咐道,“來人,將公孫敬聲收押。”

    “敬聲,”公孫賀揚聲喚道,卻被莫隆微笑攔住,“候爺,公孫敬聲乃是陛下吩咐地要犯,候爺還是不要再費心了吧。”

    公孫賀瞪了他良久,終究悲涼一歎,蹣跚而去。“謀害皇嗣,罪在不赦。”公孫敬聲想著莫隆的話。

    這一刻,他是極悔的。悔自己為何腦子一熱,就鑄下大錯。

    事情,是怎樣發展到這個地步的?

    “公孫敬聲,是誰指使你謀害皇嗣的。”

    他身子一瑟,勉強醒神,道,“沒有人,是我自己一時糊塗。”那個聲音在嗤笑,“你當別人都是傻子。你說看不慣悅甯公主恃寵而驕,你公孫敬聲是外臣,又不是冠軍候和悅甯公主交好,少見公主,如何能看不慣?”

    他一滯。

    “是你地父親,太僕公孫賀,還是長平候衛青,或者是,”那個聲音帶著些微誘哄,“皇后衛子夫?”

    “沒有,沒有。”他抱著自己的頭,大聲道。

    “你謀害皇嗣,罪在不赦。唯有供出主使,才有可能從輕發落吧。”那個聲音歎道,“陛下雖然一向無情,對子女倒是疼惜的。陳娘娘此次懷的,很有可能是個皇子。陛下膝下只有四子,好端端一個皇子喪去,如何肯幹休?”

    他不想死的。

    “公孫敬聲,”那個聲音又問,“是誰主使你的?”

    “是----”他遲疑答道,“是皇二子,劉據。”

    他昏昏睡去。一個人從牢後轉出,問道,“大人,可以了麼?”

    莫隆抿嘴一笑,道,“本官這就將審訊結果通報陛下。”

    他將公孫敬聲的口供輯錄成冊,穿過廣闊的上林苑,低首來到信合殿前。

    “小心點呢,莫大人,”青衣內侍輕聲道,“陳娘娘到現在還沒有醒,陛下脾氣甚為暴躁。”

    莫隆微笑著遞出一串五銖錢,道,“多謝公公提醒。”

    “哎呀,不敢當。”內侍微笑道,卻收了錢,逕自去了。

    信合殿外,陽光穿透雲層,直射下來,閃起萬點金光。照在人身上,有些暖暖的。莫隆卻微微皺起眉,一絲憂慮在心底掠過。

    不過是小產而已,陳娘娘,如何到如今尚未蘇醒?

    然而,殿內已經傳來宣他入內地聲音。

    莫隆恭敬入內,稟道,“臣日夜審訊,終於錄得逆犯公孫敬聲口供,特呈御覽。”

    御前總管楊得意輕輕走下殿,接過他手上的供冊,轉交給陛下。

    信合殿內一片安靜,唯有陛下翻動供冊的聲音。須臾,劉徹將供冊擲在案上,冷笑道,“朕地好兒子啊,不思上進,卻想著算計自己的姐姐。”

    “楊得意,”他揚聲吩咐道。

    “奴婢在,”楊得意躬身應道。

    “傳令張湯,擒拿劉據,仔細審查。”

    “陛下?”

    “還不立刻去?”

    楊得意驚然,只得應道,“是。”

    殿下,莫隆依舊沒有抬首,卻隱秘地勾起唇角。

    然而,連莫隆都不知道地是,在他來到信合殿前,數騎快馬出了上林苑,加鞭向長安方向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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